泥娃娃 03.jpg

 

    邁開步伐、轉進廚房、在流理臺前放下食材,

    緩緩地虔誠地處理食材,用水清洗,

    並用菜刀切開沾附在肉體上可能存在的氣息,

    盡量讓刀工細膩昇華成一種藝術存在。

 

    像是呼吸一樣,

    若只是自由地呼吸,

    你可能會忘記這有多美好。

 

3

 

 

「阿茂?今天沒去過聖誕節啊。」我試圖假裝打開信箱,藉以觀察現在正在值班的警衛是誰。今天值班的警衛是阿茂,年齡大約是三十出頭吧,總之跟我比起也算是年輕小夥子了。近年來警衛年齡層大幅下降,也讓我感到頭痛,或許哪天真的在公司被鬥倒,就應該要到一樓應徵警衛了。

「東哥啊,我哪有這種好節日可以過啊。」阿茂傻笑。

 

「怎麼樣,今天有沒有人來我們大樓啊。」我試探性地問一問。

「什麼人?」

 

「哦,最近有朋友說要來找我,剛剛聯絡不上。」

「監視器我都看到快爛了,沒什麼人啊。」

 

「嗯…好吧。我再問問他。」我心想這傻小子應該很好掌握,讓他來幫我好了。

「怎麼了嗎?東哥,你看起來好像有些緊張。」

 

「有嗎?」我反問。

「有啊,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那我平常是怎樣?」

「說不上來啦,那是一種feeling。」阿茂說起他的臺式英文。

 

「喂,你能不能跟我上來一趟。」我小聲地問。

「什麼?」阿茂皺眉地看著我。

 

「笨蛋,別誤會。我剛剛回家的時候看到我家前面有怪人。」

「真的假的,會是別的房客的朋友嗎?」當阿茂說完時,他自己驚呼了一下。

 

「瞭解了吧,我那裡可是邊戶,誰會在那邊?況且也不是講電話或者抽煙。」

「我看看監視器。」阿茂緊張地拉起操控監視器的搖桿,由於監視器的視角目前往一側的欄杆照去,走廊上沒有任何人。當攝影機緩緩地移動時,我跟阿茂都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沒有…東哥。」阿茂納悶地說。

「這種攝影機肯定有死角啦,走吧。」我希望她是真的離開了。

 

「不過,東哥,我隨便離開位子的話…」

「一下子的時間而已,怎麼樣,請你抽幾根,你們長官應該不會那麼不通融吧,況且櫃臺也有放一隻聯絡電話了。」我拿出自己的壓箱寶,當我把阿茂最喜歡的『黑冰』放在桌上,我就看見他準備起身活動活動了。

 

「也是啦。你覺得我要帶這個嗎?」阿茂不好意思地說,他邊說邊指著擺在旁邊的簡易武器,球棒、棍子、防身武器等。

「都可以,真有什麼危險我們就直接跑啦。」我是說認真的,如果阿茂知道我們可能面對的是什麼,就不會多問了。他拿著棍子跟我一同上樓,路上我故意與他有一些錯位,因此上樓時阿茂站在我的前方,這使我安心不少。

 

    明明只是短短一層樓的距離讓我們感到無比地漫長,

    我可以從阿茂的步伐看見他的顫抖,

    我才理解應該是我造成的。

 

    畢竟我平常所給人的印象應該就是那種老派的公事公辦住戶吧。

    充滿效率、總是自視甚高、聊天也是聊有目的性的,

    遇到事情也不會大呼小叫,

    因此當他剛剛看見我那異於常態的行為,

    下意識確認我應該不是胡謅他的。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們已經走上了二樓,

    空無一人,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徒留一種靜謐的味道在空氣中徘徊。

    一切就像是我的幻覺一樣。

 

「東哥…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

「是啊…」我們在走廊上四處張望,我拿起黑冰,一同與阿茂走到欄杆最邊緣,接著點起燦爛的火花。

 

「東哥,有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嗎?」

「呵,或許吧。」實際上我希望她是真的離開,畢竟她絕非鬼怪亂神之物,而是真實人類,只不過尚未受到人類世界教育與撫養的人類。我不願跟阿茂透露太多自己這幾個月的遭遇,畢竟有時候你為了要解釋一件事情,最終會讓自己說的更多。

 

    我們度過了一根黑冰的美好時光,我將剩下的煙給了阿茂,以表我的歉意,讓他多跑一趟。我提著超市袋子,轉開了熟悉的家門,將鑰匙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接著脫掉我的皮鞋,然後蹲下準備放進鞋櫃。

 

    是啊。

    原本我是要這樣做的。

 

    只是準備要打開鞋櫃門的時候,

    眼睛會不免面對玄關旁的那一處空間。

 

    我看見了…

 

 

    一雙腿。

 

 

    那雙雖歷經風霜與摧殘,

    但仍然看起來充滿白晰的雙腿,

    與一雙還在發育的赤腳。

 

 

    我的雙手開始不停地發抖,

    我感覺到自己的手汗正在不停分泌。

 

    接著緊接傳來的是呼吸聲。

    規律、平和、但是充滿力量的呼吸聲。

 

    我抬頭,以最小的角度抬頭,

    即便看見這雙腿我就清楚答案,

    但我還是要親眼瞧瞧。

 

    砰!巨響從我背後發出,

    當聲音如雷貫耳的時候我才意會自己被撞倒在門上。

    一雙強而有力的雙手頂著我的胸膛。

 

 

    黑暗中,我的呼吸與心跳達到了人生的新顛峯,

    而現在不是在捷運上,

    如果她現在想殺了我,我可能也只能雙手奉上性命。

    雖然她只是一名少女,雖然她只是…

    但是當我回想起在捷運上有那麼多成年男人都無法壓制她,

    顯然我那些沒有經過實戰經驗所洗鍊過的軟弱拳頭,

    對她來說或許只是笑話。

 

    在這種腎上腺素極度爆發的時刻,

    透過逐漸熟悉黑暗的視覺,

    我終於看見在那粗糙、混亂的髮絲空隙中,

    再一次直視她的雙眼。

 

    那場意外下的無語最後成為圍繞在我心頭的疙瘩。

 

    疑問、疑慮、充滿好奇、思考、遐想,

    是我過去這幾個月的思想流程。

 

    只是直到眼前這刻降臨為止,

    我才發覺自己那微妙的奇妙幻想,

    或許只是身為都市人、

    身為一種現代文盲文明人的一種自我滿足。

 

    因為從沒經歷過戰爭、

    因為從沒經歷過恐怖的死亡、

    因為經歷得太少,

    那一些冒險、那一些不期而遇、

    那一些過份期待的意外,

    成為心裡某個角落的依託。

 

    當自己有機會成為些許不平凡的人時,

    那內心無法描述的狂喜,

    成為一種現代人的成就感。

 

    看啊,我就是那麼不平凡?不是嗎?

    每一個期待不平凡經驗的同時,

    都在內心暗自竊喜,即便只是無聊的空想。

 

    而你在那小小的迴圈中恣意成長,

    卻不見這只是一種社會風氣與體制下的愚蠢追求,

    漸漸地,那已經深化在每個人的內心當中。

 

    除非自己走到了生命可能發生巨變的節點時,

    否則那些具有魔力的成就感絕不在你的人生旅程上倦怠,

    它攜帶著你,它鞭策著你,

    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現代人。

 

    不得不說,此刻的我,才發現自己的愚蠢多麼真實,

    即便是超現實又充滿驚奇的故事可以換來所謂『現代人的成就』,

    若有再一次機會,我願回到平行世界中另一個的自己。

    當一個不被現代社會荼毒看似愚蠢的常人。

 

    恐懼第一次這麼具體,

    當你嚴肅地看待一切合理性,

    你會不忍再繼續思考下去。

 

    她,

    從一開始出現在家外的欄杆前,

    在走廊上消失,

    接著站在你家玄關。

 

    每一步都是超越自己能夠負荷理解的上限。

    因此當恐懼通過心臟大約三秒之後,

    我便意會自己不能蹉跎光陰下去,

    每一秒都是每一個獨立活下去的機會。

 

    我得說些什麼,

    即便她聽不懂,

    也要抱持善意。

 

「聽著…妳很安全。」當我開始說話時,我便注意到她雙手的握度產生極大的應力重新分佈,我的襯衫衣領成為了她雙手底下的玩物與威脅手段,這個動作似乎在告訴我,想說話要想清楚。我低頭望著她,思索自己繼續前行的語句。

 

「我不清楚妳能不能理解我說什麼…」我說。當然只是說話並不能真的能傳達。我開始使用肢體語言。

 

「我可以給妳食物,我這邊有很多食物…」我用手指著在地上散落一地的食物。

 

    黑暗中,

    她一手放開了對襯衫衣領的控制權,

    一邊向地上散落的食物瞥去。

 

「我真的不會傷害…我們上次遇見的時候妳應該也知道吧?」我不確定她有沒有在聽,她的專注度似乎很快地轉移到了眼前可以獵取的食物上。

 

    倏地,她鬆開壓制我的手,快速地拾起在地上的所有食材,

    接著我聽見啃咬的聲音,

    原來她正在喫著手中的食材,

    那一種飢餓宛如這輩子從沒喫過東西一般,

    唾液與難以言喻的滿足從她那瞪大的雙眼表露無遺。

 

「妳別急…我可以煮給妳喫。」她似乎褪下戒心,我趁著這個短暫的時刻打開了電燈,雖然這個動作百分之百會引發她的憤怒,但是我亟需光亮,至少可以縮短我的反應時間,並且延長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增加她攻擊我的心理射程距離。

 

    那刺眼的光芒瞬間讓她的憤怒寫在臉上,她隨意拿起桌上的煙灰缸往我身上砸來,只差幾公分不到,煙灰缸在我身後的牆上碎裂,那近乎是用棒球速球的速度砸過來,因此那碎裂的聲響清澈地在我耳內裊繞。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傷害妳!」我舉起雙手展現出投降的姿勢,並且雙手拍擊,讓她知道我身上沒有任何傷害人的武器。

 

    她退到沙發區,

    蹲在沙發上緣,

    速度快到我根本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跳上去的。

 

    她繼續將青菜往嘴裡塞,我猜想由於她從未見識到人類世界的包裝,因此那些包裝好的食材她先擺在一旁。她與動物一般產生了警戒心之牆,在進食的範圍內,設下了一道防線。眼前的我只要不要越雷池一步,或許可以得到片刻的寧靜。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她溝通,我撿起地上被遺留下來的豆腐食材包裝,然後思索是否要用手比出火焰的形貌,但是仔細想想才理解她也並非是『原始人』,如果她從某個深山邊境的部落逃跑出來的話,再如何與世隔絕也不可能停止想要用語言交談的傾向。回憶從第一次見到她與現在我所感受到的情形,我認為她並非原始人設定的可能性。原因是即便是我們國家,再偏遠的地區都已經是處於具有語言能力的羣聚人類。

 

    因此只有一種可能,

    她可能是從小跟動物長大,被動物養大的孩子,

    學習他們的進食方式、生活方式、社交行為。

 

    比較令我意外的是她是穿著衣服的。

 

    是怎樣的生活經驗讓她學習到『穿衣』這個概念,

    這就代表她並非真的與人類世界是完全脫離的。

 

    與動物在一起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著『穿衣』文化。

    她對這件衣服並非只是認為,

    『這是一件存在於我肌膚以外的禦寒物品』。

    如果是具有『羞恥遮掩』的概念,

    那肯定是與人類相處累積一定的時間。

 

    只是因為什麼緣故,所以她逃了出來。

 

    我必須作出危險的實驗,接下來要做的動作每一步都充滿危險性。每一個反應都會是認識她的最佳解答。

 

    但我真要做到這個地步嗎?我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做實驗嗎?我會真的激怒她嗎?她會採取超越自己想像的舉動嗎?如果是過去曾經與動物一同長大的人類,在接受到人類世界的俘虜時,瞭解人類之間的暴戾與競爭之心。她只是會保護自己地活下去,還是甚至把任何威脅她生命的角色給一同毀滅呢?

 

    她為什麼會以咬人作為一種手段呢?

    她並非將這個動作視為『進食』。

    雖然殘忍,但是現在的我正絞盡腦汁地回憶當時的情形。

 

    她的咬人只是一種自我防禦嗎?如果只是自我防禦,那就代表她過去所接受的教育可能不涉及殺害眼前的動物這個選項。她能將自己與別的動物作為不同物種看待,還是她將自己看待成那個物種呢?如果是這樣,她能接受『穿上衣服』這件事情嗎?因為一旦穿上了,就代表自己過去所存在的羣聚生活是成為否定的。所以會讓她作出這個選擇的人是做了什麼?她是根據怎樣的學習,可以不需要學會語言、但是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對抗威脅、但是學會殺害有生命的動物並非是一種常態行為?

 

    思考終有盡頭,

    我可以選擇逃避。

 

    我有更多選擇,

    可以走出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但是我選擇作為一個蠢蛋。

 

 

    我大膽地走向前,

    她瞪大眼睛地看著我。

 

 

「對不起。」我認真發自內心地說。

 

 

    接著我用雙手抓住她的褪色長洋裝下擺,

    用力地往上拉扯。

 

 

    是的,雖然這是身為文明人的齷齪,

    但是這樣才能確認我們還要多少『距離』才能進行『溝通』。

 

 

    霎時,我發現我的推理往成功的方向邁進,

    她下意識地反抗,並捨棄掉擺在嘴中的食物。

    下一秒,我已經跌坐在兩公尺外的牆邊,

    她的右勾拳毫無保留地擊中我的腹部,

    我吐出了唾液並感到反嘔。

 

    自從中學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嚐到這種被正拳擊中的滋味了。

 

    而她卻驚恐地站在沙發上。

    意外地流露一縷恐懼的氣息。

 

「妳可以聽得懂我說的吧?」我不怕了,真的。我可以猜測得到她的過去可能歷經過地獄般的生活。

「至少我不是第一個對妳說話的人吧?」我說。

「對吧?」我抬頭看著她,雖然臉色慘白,但是卻感到踏實無比。

 

    她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她似乎也進入了思考的呢喃當中。

 

「我可以幫妳,如果妳只是想好好喫點東西。我不會傷害妳,妳會很納悶我剛剛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只是要確認妳的過去、妳的認知,我們能溝通的程度。」當我說完的時候,我就發現我錯了。我很清楚她正在與過去的認知作結合。我推測是過去所接觸的人羣都是非常負面的情形,因此她從未受過正式的語言教育,因此剛剛那一串句子對她來說應該只是不能判斷資訊的雜訊。就像小孩子開始學會說話一樣,必須透過大量地接觸與吸收各個物品與語言定義的輪廓之後,才能將相對應的物品定義出來。

 

「我們重新開始。」我緩緩地站起身,我仔細地觀察她對於我所有動作的反應,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敵意,但是並非出自於毀滅對手,而是處於一種保護自己的狀態,代表她似乎還在消化我那突如其來的不合理動作。

「喫。」我比出『喫』的動作,我模仿她現在正在做的動作。當她看見我比出這個動作的時候,眼神有微微地閃過變化,她若有所思。

 

「可以喫。」我拿起遺落在地上的青菜,然後比出點頭的姿勢。

「不能喫。」然後拿起不遠處碎裂的煙灰缸碎片,比出搖頭的姿勢。

 

    雖然這些話不可能一瞬間讓她吸收,

    但是光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這代表我逐漸掌控局勢,

    逐漸確信眼前的狀況不會變成演變成對立的流血事件。

    代表我可以試著讓她相信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改變,

    過去她所建立的刻板印象。

 

    我拾起遺落在地上的豆腐包裝以及新鮮的魚肉,緩緩地走向廚房。我的內心其實還伴著恐懼,畢竟我不確定她心中的疑竇是否可以轉變成一種期待未來發展的『可能性』。那種選擇如果沒有被教導,天生會學會嗎?我不禁回想起過去孩提時代的記憶,以及成長為小孩的過程中。如果在當時,有機會選擇一個未知的未來,我會放手讓未來發生,還是害怕『改變的誕生』。

 

    她呢?

    她會相信我嗎?

    我或許會走進廚房拿出別的武器,

    我或許可以藉由這個空檔獲得其他逆轉局面的武器。

 

    即便有這種風險,

    她也會讓我去嗎?

 

    我每一步都踏在充滿不確定與信心的交界處,

    我瞥向她,確認我們彼此之間的信任狀態是否已經產生質變了。

 

    當我掠過沙發區時,

    她跳了下來,站在我的前方約五十公分處,

    她不解地注視我,並且凝視著我手中的食物。

 

    讓我訝異的是她並沒有選擇搶奪,

    那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我不清楚。

    但這使得我不停上修她所具備的人類理解程度。

 

「可以喫。」我提著那兩樣東西,並且露出燦爛的微笑,我不清楚這能不能讓她明白這是人類世界所謂的『示好』表情。

 

    她愣愣地看著我,

    歪著頭。

    也因為如此,

    我終於可以稍微看清楚她的臉龐。

 

    雖然可以從她的全身看見過去所有在她身上累積的不堪痕跡,

    但我仍然看見像是原石般充滿可能的光芒,

    那是深藏在眼神與神情中難以被取代的真實。

 

    當我正不禁欣賞這份表情的時候,

    她撿起了在地上的碎片。

    頃刻,我的腎上腺素瞬間讓我充滿警戒,

    呼吸也變得急促。

    但她並沒有做任何動作,只不過是用手指向我。

 

    那是不需要語言的威脅。

    她拿著兩個碎片,

    當她確認我是清楚看見她拿著什麼的時候,

    她用力地將一片碎片往我身後砸去,

    就像是宣判她不會失手一樣。

 

    然而在這一次巨響之後產生的心跳,

    並沒有讓我失去理智,以及做出荒唐又缺乏省思的舉動,

    而反而感受到天平正往我想要的局面傾斜。

 

    至少這局面不是到兩敗俱傷的狀況,

    她也選擇片段相信某個未知的未來。

    她的防衛讓我感到訝異。

    我正思索是否在我倆短暫相處的時間內,

    她已經在進行快速的學習。

 

    當第一次在捷運上遇見她的時候,

    她還不具備觀察獵物心態的能力,

    她或許是好的獵人,可以透過那卓越的動態視覺,

    在那短暫的時刻中以最精準的方式擊潰對手,

    但是她當時還不具備可以透視獵物心態的能力。

 

    獵物的害怕、恐懼、不安,

    往往是造成死亡、產生劣勢的主要因素,

    因為那些破綻即便運用再老練的表面技術,

    仍然存在著決定性的破綻。

 

    然而,現在的她,卻能洞悉這一切。

    她並還沒有使用語言,卻能依靠著自己的方式,

    透過自己的眼神與動作傳達自己的讓步與堅持。

 

    以她的能力,她大可以現在毀滅我。

    以她的能力,可以做到一切她想要做的。

    我的性命可能從翻她裙擺的那一刻就可以宣告劃上句點,

    然而她並沒有讓一切發生。

 

    我對此感到無限的好奇,

    也因為這樣難以言喻的自信,

    產生一種過去沒有過的成就感。

    那種成就感並非來自他人對自己的肯定,

    而是自己對自己肯定的成就感。

 

    我們之間每個動作都在進行微妙的交涉與互動,

    可能會產生相長性干涉,也可能會有相消性干涉。

    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還活著,並且掌握局勢。

 

    我點頭,然後轉身背對她。

 

    這是一個賭注,

    我正在賭她對於這個動作瞭解多少。

 

    原因是我開始在腦海裡串聯每個她所做的動作,

    我試著以物理性的角度持續思考這件事,

    並且把這些歸納的結論加入到現在這個局面中,

    從中增加足夠的實驗,以證實我的猜測。

 

    最決定性的兩點,就是她為何會出現在我的租屋處,

    並且她是怎麼進到我的套房的?

 

    撇除掉任何怪力亂神的思考範疇,

    最有可能的物理呈現結果可能令人更加恐懼。

 

    她具備使用鑰匙的能力,

    另外她竟可以獲得我的備份鑰匙。

 

    這兩點只要成立,那麼她為何出現在我租屋處這項問題就不具備更多的意義了。因為既然她可以辦到使用鑰匙與備份鑰匙的能力,那麼肯定已經擁有決定目標、尋找目標的能力。而假設真是如此的話,那就代表她具備了『偽裝』的技能,只要擁有偽裝的這項技能,就代表從剛剛到現在的每一個步驟都存在著先前那些推論都將進入墳場。

 

    但如果真是如此,她何必揀選我這個並不重要的人物呢?就算她並非出自自己內心的心願執行某個任務,我的人生、我這個人也不存在任何具有價值性的任務活動。

 

    我並非那種國家寶藏或者典型的西方小說的主人翁,可能一個故事轉折就會帶出這個主角是史無前例的某一個特別人物,只是讀者與觀眾一開始不知道而已。我僅僅只是那社會中的平凡砂粒,無論在哪一種統計樣本中都不會是重要的變異數或者任何具有影響整體機率分佈的重要參數。

 

    那麼我是誰?

    我發現思考那兩道邏輯性問題,

    會讓自己陷入一種無法可逆的悲劇性劇情當中。

 

    那麼,只能是巧合堆疊的結果嗎?

    巧合往往是我們所無法掌握的,

    當我們無法精確地量化、預測、實驗一套未知行為及現象時,

    就會歸咎這一切是巧合、或者是命運。

    因為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

    就否定自己可以找出『巧合』之中所隱含的隱變數。

 

    我們間接地承認自己無力解決眼前這個問題,

    所以相信這個結果。

 

    是啊。

 

    但即便如此,我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她的『進化性』。

    因為再怎麼會演戲的人,眼神是無法騙人的。

 

    即便是情場高手,或者是舞臺上發光發熱的演員,

    終究避不過『演戲』本身就是一種內化的精鍊過程。

    只有當自己完美地騙過了自己,

    只有當自己內化成另外一個自己,

    才能完全地成為另外一個獨立的個體。

 

    因此只要有0.1%的流失,

    我們就可以從那微妙的眉目、嘴角、肌肉變化看見一切。

 

    我的轉身為自己帶來一趟哲學思考之旅,

    她似乎花了一段時間才下定選擇,

    怎麼面對我這突如其來的動作。

 

    當她用尖銳的碎片接觸我的衣服腰際處時,

    我嘴角不禁上揚。

    我邊微笑,邊流下充滿膽顫的汗滴。

 

    這是豪賭沒錯。

    因為她也有可能理解成『我讓妳解決』這種含意。

    而當她下了這個選擇之後,

    我非常確切地她在這短短時間內,

    領悟到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最大明確定義。

 

    沒有道理,只有真理,

    而手握權力或者武器的人就是真理。

 

    她正使用著這份權利,

    而我甘於如此。

 

    接著我踏出第一步,

    以確認她是否能允許我這個動作的發現。

 

    很好,她只是緩緩地將尖銳碎片持續地靠著我。

    我持續做出我的每一個動作,

    藉以取得她完全的信任。

 

    邁開步伐、轉進廚房、在流理臺前放下我的食材,

    緩緩地虔誠地處理食材,用水清洗,

    並用菜刀切開沾附在肉體上可能存在的氣息,

    盡量讓刀工細膩昇華成一種藝術存在。

    熱鍋、處理備料、爆香、前置作業盡自己所能地完善,

    並在那充滿刺激中的允許狀態下,

    一步一步完成自己所準備的佳餚。

 

    像是呼吸一樣,

    若只是自由地呼吸,

    你可能會忘記這有多美好。

 

    當你存在著一種天生的侷限性,

    就會發現『僅僅只是擁有,也足夠富足。』

 

    這是我這輩子最認真煮過菜的一次,

    每一個步驟盡我所能地做到最好。

    我不清楚這種原動力是出自於威脅所逼,

    還是我想讓我這身後的個體理解身為人類的美好之處。

 

    美食的存在,往往就是宣讀了我們的進化歷史,

    無論是興盛或者衰敗,我們都可以看見每個世代對美食認知的更迭。

 

    因此我最直覺地動力的就是讓她瞭解這一切。

    我在這之前,定義了『可以喫』、『不能喫』。

 

    為了此時此刻,我保留了這兩個字。

 

    當我把自己精心準備的小品佳餚端在餐桌後,

    轉身認真地看著她,

    我不確定她在我身後看見了什麼。

 

    我鞠躬,投以燦爛的微笑。

 

 

「好喫。」我說,彷彿正定義這二字。我相信這會使她對一切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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