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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开步伐、转进厨房、在流理台前放下食材,

    缓缓地虔诚地处理食材,用水清洗,

    并用菜刀切开沾附在肉体上可能存在的气息,

    尽量让刀工细腻升华成一种艺术存在。

 

    像是呼吸一样,

    若只是自由地呼吸,

    你可能会忘记这有多美好。

 

3

 

 

「阿茂?今天没去过圣诞节啊。」我试图假装打开信箱,借以观察现在正在值班的警卫是谁。今天值班的警卫是阿茂,年龄大约是三十出头吧,总之跟我比起也算是年轻小伙子了。近年来警卫年龄层大幅下降,也让我感到头痛,或许哪天真的在公司被斗倒,就应该要到一楼应征警卫了。

「东哥啊,我哪有这种好节日可以过啊。」阿茂傻笑。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人来我们大楼啊。」我试探性地问一问。

「什么人?」

 

「哦,最近有朋友说要来找我,刚刚联络不上。」

「监视器我都看到快烂了,没什么人啊。」

 

「嗯…好吧。我再问问他。」我心想这傻小子应该很好掌握,让他来帮我好了。

「怎么了吗?东哥,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紧张。」

 

「有吗?」我反问。

「有啊,你平常不是这样的。」

 

「那我平常是怎样?」

「说不上来啦,那是一种feeling。」阿茂说起他的台式英文。

 

「喂,你能不能跟我上来一趟。」我小声地问。

「什么?」阿茂皱眉地看著我。

 

「笨蛋,别误会。我刚刚回家的时候看到我家前面有怪人。」

「真的假的,会是别的房客的朋友吗?」当阿茂说完时,他自己惊呼了一下。

 

「了解了吧,我那里可是边户,谁会在那边?况且也不是讲电话或者抽烟。」

「我看看监视器。」阿茂紧张地拉起操控监视器的摇杆,由于监视器的视角目前往一侧的栏杆照去,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当摄影机缓缓地移动时,我跟阿茂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没有…东哥。」阿茂纳闷地说。

「这种摄影机肯定有死角啦,走吧。」我希望她是真的离开了。

 

「不过,东哥,我随便离开位子的话…」

「一下子的时间而已,怎么样,请你抽几根,你们长官应该不会那么不通融吧,况且柜台也有放一只联络电话了。」我拿出自己的压箱宝,当我把阿茂最喜欢的『黑冰』放在桌上,我就看见他准备起身活动活动了。

 

「也是啦。你觉得我要带这个吗?」阿茂不好意思地说,他边说边指著摆在旁边的简易武器,球棒、棍子、防身武器等。

「都可以,真有什么危险我们就直接跑啦。」我是说认真的,如果阿茂知道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什么,就不会多问了。他拿著棍子跟我一同上楼,路上我故意与他有一些错位,因此上楼时阿茂站在我的前方,这使我安心不少。

 

    明明只是短短一层楼的距离让我们感到无比地漫长,

    我可以从阿茂的步伐看见他的颤抖,

    我才理解应该是我造成的。

 

    毕竟我平常所给人的印象应该就是那种老派的公事公办住户吧。

    充满效率、总是自视甚高、聊天也是聊有目的性的,

    遇到事情也不会大呼小叫,

    因此当他刚刚看见我那异于常态的行为,

    下意识确认我应该不是胡诌他的。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上了二楼,

    空无一人,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徒留一种静谧的味道在空气中徘徊。

    一切就像是我的幻觉一样。

 

「东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是啊…」我们在走廊上四处张望,我拿起黑冰,一同与阿茂走到栏杆最边缘,接著点起灿烂的火花。

 

「东哥,有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吗?」

「呵,或许吧。」实际上我希望她是真的离开,毕竟她绝非鬼怪乱神之物,而是真实人类,只不过尚未受到人类世界教育与抚养的人类。我不愿跟阿茂透露太多自己这几个月的遭遇,毕竟有时候你为了要解释一件事情,最终会让自己说的更多。

 

    我们度过了一根黑冰的美好时光,我将剩下的烟给了阿茂,以表我的歉意,让他多跑一趟。我提著超市袋子,转开了熟悉的家门,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接著脱掉我的皮鞋,然后蹲下准备放进鞋柜。

 

    是啊。

    原本我是要这样做的。

 

    只是准备要打开鞋柜门的时候,

    眼睛会不免面对玄关旁的那一处空间。

 

    我看见了…

 

 

    一双腿。

 

 

    那双虽历经风霜与摧残,

    但仍然看起来充满白晰的双腿,

    与一双还在发育的赤脚。

 

 

    我的双手开始不停地发抖,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汗正在不停分泌。

 

    接著紧接传来的是呼吸声。

    规律、平和、但是充满力量的呼吸声。

 

    我抬头,以最小的角度抬头,

    即便看见这双腿我就清楚答案,

    但我还是要亲眼瞧瞧。

 

    砰!巨响从我背后发出,

    当声音如雷贯耳的时候我才意会自己被撞倒在门上。

    一双强而有力的双手顶著我的胸膛。

 

 

    黑暗中,我的呼吸与心跳达到了人生的新颠峰,

    而现在不是在捷运上,

    如果她现在想杀了我,我可能也只能双手奉上性命。

    虽然她只是一名少女,虽然她只是…

    但是当我回想起在捷运上有那么多成年男人都无法压制她,

    显然我那些没有经过实战经验所洗炼过的软弱拳头,

    对她来说或许只是笑话。

 

    在这种肾上腺素极度爆发的时刻,

    透过逐渐熟悉黑暗的视觉,

    我终于看见在那粗糙、混乱的发丝空隙中,

    再一次直视她的双眼。

 

    那场意外下的无语最后成为围绕在我心头的疙瘩。

 

    疑问、疑虑、充满好奇、思考、遐想,

    是我过去这几个月的思想流程。

 

    只是直到眼前这刻降临为止,

    我才发觉自己那微妙的奇妙幻想,

    或许只是身为都市人、

    身为一种现代文盲文明人的一种自我满足。

 

    因为从没经历过战争、

    因为从没经历过恐怖的死亡、

    因为经历得太少,

    那一些冒险、那一些不期而遇、

    那一些过份期待的意外,

    成为心里某个角落的依托。

 

    当自己有机会成为些许不平凡的人时,

    那内心无法描述的狂喜,

    成为一种现代人的成就感。

 

    看啊,我就是那么不平凡?不是吗?

    每一个期待不平凡经验的同时,

    都在内心暗自窃喜,即便只是无聊的空想。

 

    而你在那小小的回圈中恣意成长,

    却不见这只是一种社会风气与体制下的愚蠢追求,

    渐渐地,那已经深化在每个人的内心当中。

 

    除非自己走到了生命可能发生巨变的节点时,

    否则那些具有魔力的成就感绝不在你的人生旅程上倦怠,

    它携带著你,它鞭策著你,

    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现代人。

 

    不得不说,此刻的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多么真实,

    即便是超现实又充满惊奇的故事可以换来所谓『现代人的成就』,

    若有再一次机会,我愿回到平行世界中另一个的自己。

    当一个不被现代社会荼毒看似愚蠢的常人。

 

    恐惧第一次这么具体,

    当你严肃地看待一切合理性,

    你会不忍再继续思考下去。

 

    她,

    从一开始出现在家外的栏杆前,

    在走廊上消失,

    接著站在你家玄关。

 

    每一步都是超越自己能够负荷理解的上限。

    因此当恐惧通过心脏大约三秒之后,

    我便意会自己不能蹉跎光阴下去,

    每一秒都是每一个独立活下去的机会。

 

    我得说些什么,

    即便她听不懂,

    也要抱持善意。

 

「听著…妳很安全。」当我开始说话时,我便注意到她双手的握度产生极大的应力重新分布,我的衬衫衣领成为了她双手底下的玩物与威胁手段,这个动作似乎在告诉我,想说话要想清楚。我低头望著她,思索自己继续前行的语句。

 

「我不清楚妳能不能理解我说什么…」我说。当然只是说话并不能真的能传达。我开始使用肢体语言。

 

「我可以给妳食物,我这边有很多食物…」我用手指著在地上散落一地的食物。

 

    黑暗中,

    她一手放开了对衬衫衣领的控制权,

    一边向地上散落的食物瞥去。

 

「我真的不会伤害…我们上次遇见的时候妳应该也知道吧?」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她的专注度似乎很快地转移到了眼前可以猎取的食物上。

 

    倏地,她松开压制我的手,快速地拾起在地上的所有食材,

    接著我听见啃咬的声音,

    原来她正在吃著手中的食材,

    那一种饥饿宛如这辈子从没吃过东西一般,

    唾液与难以言喻的满足从她那瞪大的双眼表露无遗。

 

「妳别急…我可以煮给妳吃。」她似乎褪下戒心,我趁著这个短暂的时刻打开了电灯,虽然这个动作百分之百会引发她的愤怒,但是我亟需光亮,至少可以缩短我的反应时间,并且延长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增加她攻击我的心理射程距离。

 

    那刺眼的光芒瞬间让她的愤怒写在脸上,她随意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往我身上砸来,只差几公分不到,烟灰缸在我身后的墙上碎裂,那近乎是用棒球速球的速度砸过来,因此那碎裂的声响清澈地在我耳内袅绕。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伤害妳!」我举起双手展现出投降的姿势,并且双手拍击,让她知道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害人的武器。

 

    她退到沙发区,

    蹲在沙发上缘,

    速度快到我根本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跳上去的。

 

    她继续将青菜往嘴里塞,我猜想由于她从未见识到人类世界的包装,因此那些包装好的食材她先摆在一旁。她与动物一般产生了警戒心之墙,在进食的范围内,设下了一道防线。眼前的我只要不要越雷池一步,或许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沟通,我捡起地上被遗留下来的豆腐食材包装,然后思索是否要用手比出火焰的形貌,但是仔细想想才理解她也并非是『原始人』,如果她从某个深山边境的部落逃跑出来的话,再如何与世隔绝也不可能停止想要用语言交谈的倾向。回忆从第一次见到她与现在我所感受到的情形,我认为她并非原始人设定的可能性。原因是即便是我们国家,再偏远的地区都已经是处于具有语言能力的群聚人类。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

    她可能是从小跟动物长大,被动物养大的孩子,

    学习他们的进食方式、生活方式、社交行为。

 

    比较令我意外的是她是穿著衣服的。

 

    是怎样的生活经验让她学习到『穿衣』这个概念,

    这就代表她并非真的与人类世界是完全脱离的。

 

    与动物在一起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著『穿衣』文化。

    她对这件衣服并非只是认为,

    『这是一件存在于我肌肤以外的御寒物品』。

    如果是具有『羞耻遮掩』的概念,

    那肯定是与人类相处累积一定的时间。

 

    只是因为什么缘故,所以她逃了出来。

 

    我必须作出危险的实验,接下来要做的动作每一步都充满危险性。每一个反应都会是认识她的最佳解答。

 

    但我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我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做实验吗?我会真的激怒她吗?她会采取超越自己想像的举动吗?如果是过去曾经与动物一同长大的人类,在接受到人类世界的俘虏时,了解人类之间的暴戾与竞争之心。她只是会保护自己地活下去,还是甚至把任何威胁她生命的角色给一同毁灭呢?

 

    她为什么会以咬人作为一种手段呢?

    她并非将这个动作视为『进食』。

    虽然残忍,但是现在的我正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的情形。

 

    她的咬人只是一种自我防御吗?如果只是自我防御,那就代表她过去所接受的教育可能不涉及杀害眼前的动物这个选项。她能将自己与别的动物作为不同物种看待,还是她将自己看待成那个物种呢?如果是这样,她能接受『穿上衣服』这件事情吗?因为一旦穿上了,就代表自己过去所存在的群聚生活是成为否定的。所以会让她作出这个选择的人是做了什么?她是根据怎样的学习,可以不需要学会语言、但是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对抗威胁、但是学会杀害有生命的动物并非是一种常态行为?

 

    思考终有尽头,

    我可以选择逃避。

 

    我有更多选择,

    可以走出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但是我选择作为一个蠢蛋。

 

 

    我大胆地走向前,

    她瞪大眼睛地看著我。

 

 

「对不起。」我认真发自内心地说。

 

 

    接著我用双手抓住她的褪色长洋装下摆,

    用力地往上拉扯。

 

 

    是的,虽然这是身为文明人的龌龊,

    但是这样才能确认我们还要多少『距离』才能进行『沟通』。

 

 

    霎时,我发现我的推理往成功的方向迈进,

    她下意识地反抗,并舍弃掉摆在嘴中的食物。

    下一秒,我已经跌坐在两公尺外的墙边,

    她的右勾拳毫无保留地击中我的腹部,

    我吐出了唾液并感到反呕。

 

    自从中学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被正拳击中的滋味了。

 

    而她却惊恐地站在沙发上。

    意外地流露一缕恐惧的气息。

 

「妳可以听得懂我说的吧?」我不怕了,真的。我可以猜测得到她的过去可能历经过地狱般的生活。

「至少我不是第一个对妳说话的人吧?」我说。

「对吧?」我抬头看著她,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却感到踏实无比。

 

    她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她似乎也进入了思考的呢喃当中。

 

「我可以帮妳,如果妳只是想好好吃点东西。我不会伤害妳,妳会很纳闷我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只是要确认妳的过去、妳的认知,我们能沟通的程度。」当我说完的时候,我就发现我错了。我很清楚她正在与过去的认知作结合。我推测是过去所接触的人群都是非常负面的情形,因此她从未受过正式的语言教育,因此刚刚那一串句子对她来说应该只是不能判断资讯的杂讯。就像小孩子开始学会说话一样,必须透过大量地接触与吸收各个物品与语言定义的轮廓之后,才能将相对应的物品定义出来。

 

「我们重新开始。」我缓缓地站起身,我仔细地观察她对于我所有动作的反应,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敌意,但是并非出自于毁灭对手,而是处于一种保护自己的状态,代表她似乎还在消化我那突如其来的不合理动作。

「吃。」我比出『吃』的动作,我模仿她现在正在做的动作。当她看见我比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眼神有微微地闪过变化,她若有所思。

 

「可以吃。」我拿起遗落在地上的青菜,然后比出点头的姿势。

「不能吃。」然后拿起不远处碎裂的烟灰缸碎片,比出摇头的姿势。

 

    虽然这些话不可能一瞬间让她吸收,

    但是光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这代表我逐渐掌控局势,

    逐渐确信眼前的状况不会变成演变成对立的流血事件。

    代表我可以试著让她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改变,

    过去她所建立的刻板印象。

 

    我拾起遗落在地上的豆腐包装以及新鲜的鱼肉,缓缓地走向厨房。我的内心其实还伴著恐惧,毕竟我不确定她心中的疑窦是否可以转变成一种期待未来发展的『可能性』。那种选择如果没有被教导,天生会学会吗?我不禁回想起过去孩提时代的记忆,以及成长为小孩的过程中。如果在当时,有机会选择一个未知的未来,我会放手让未来发生,还是害怕『改变的诞生』。

 

    她呢?

    她会相信我吗?

    我或许会走进厨房拿出别的武器,

    我或许可以借由这个空档获得其他逆转局面的武器。

 

    即便有这种风险,

    她也会让我去吗?

 

    我每一步都踏在充满不确定与信心的交界处,

    我瞥向她,确认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状态是否已经产生质变了。

 

    当我掠过沙发区时,

    她跳了下来,站在我的前方约五十公分处,

    她不解地注视我,并且凝视著我手中的食物。

 

    让我讶异的是她并没有选择抢夺,

    那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不清楚。

    但这使得我不停上修她所具备的人类理解程度。

 

「可以吃。」我提著那两样东西,并且露出灿烂的微笑,我不清楚这能不能让她明白这是人类世界所谓的『示好』表情。

 

    她愣愣地看著我,

    歪著头。

    也因为如此,

    我终于可以稍微看清楚她的脸庞。

 

    虽然可以从她的全身看见过去所有在她身上累积的不堪痕迹,

    但我仍然看见像是原石般充满可能的光芒,

    那是深藏在眼神与神情中难以被取代的真实。

 

    当我正不禁欣赏这份表情的时候,

    她捡起了在地上的碎片。

    顷刻,我的肾上腺素瞬间让我充满警戒,

    呼吸也变得急促。

    但她并没有做任何动作,只不过是用手指向我。

 

    那是不需要语言的威胁。

    她拿著两个碎片,

    当她确认我是清楚看见她拿著什么的时候,

    她用力地将一片碎片往我身后砸去,

    就像是宣判她不会失手一样。

 

    然而在这一次巨响之后产生的心跳,

    并没有让我失去理智,以及做出荒唐又缺乏省思的举动,

    而反而感受到天平正往我想要的局面倾斜。

 

    至少这局面不是到两败俱伤的状况,

    她也选择片段相信某个未知的未来。

    她的防卫让我感到讶异。

    我正思索是否在我俩短暂相处的时间内,

    她已经在进行快速的学习。

 

    当第一次在捷运上遇见她的时候,

    她还不具备观察猎物心态的能力,

    她或许是好的猎人,可以透过那卓越的动态视觉,

    在那短暂的时刻中以最精准的方式击溃对手,

    但是她当时还不具备可以透视猎物心态的能力。

 

    猎物的害怕、恐惧、不安,

    往往是造成死亡、产生劣势的主要因素,

    因为那些破绽即便运用再老练的表面技术,

    仍然存在著决定性的破绽。

 

    然而,现在的她,却能洞悉这一切。

    她并还没有使用语言,却能依靠著自己的方式,

    透过自己的眼神与动作传达自己的让步与坚持。

 

    以她的能力,她大可以现在毁灭我。

    以她的能力,可以做到一切她想要做的。

    我的性命可能从翻她裙摆的那一刻就可以宣告划上句点,

    然而她并没有让一切发生。

 

    我对此感到无限的好奇,

    也因为这样难以言喻的自信,

    产生一种过去没有过的成就感。

    那种成就感并非来自他人对自己的肯定,

    而是自己对自己肯定的成就感。

 

    我们之间每个动作都在进行微妙的交涉与互动,

    可能会产生相长性干涉,也可能会有相消性干涉。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还活著,并且掌握局势。

 

    我点头,然后转身背对她。

 

    这是一个赌注,

    我正在赌她对于这个动作了解多少。

 

    原因是我开始在脑海里串联每个她所做的动作,

    我试著以物理性的角度持续思考这件事,

    并且把这些归纳的结论加入到现在这个局面中,

    从中增加足够的实验,以证实我的猜测。

 

    最决定性的两点,就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租屋处,

    并且她是怎么进到我的套房的?

 

    撇除掉任何怪力乱神的思考范畴,

    最有可能的物理呈现结果可能令人更加恐惧。

 

    她具备使用钥匙的能力,

    另外她竟可以获得我的备份钥匙。

 

    这两点只要成立,那么她为何出现在我租屋处这项问题就不具备更多的意义了。因为既然她可以办到使用钥匙与备份钥匙的能力,那么肯定已经拥有决定目标、寻找目标的能力。而假设真是如此的话,那就代表她具备了『伪装』的技能,只要拥有伪装的这项技能,就代表从刚刚到现在的每一个步骤都存在著先前那些推论都将进入坟场。

 

    但如果真是如此,她何必拣选我这个并不重要的人物呢?就算她并非出自自己内心的心愿执行某个任务,我的人生、我这个人也不存在任何具有价值性的任务活动。

 

    我并非那种国家宝藏或者典型的西方小说的主人翁,可能一个故事转折就会带出这个主角是史无前例的某一个特别人物,只是读者与观众一开始不知道而已。我仅仅只是那社会中的平凡砂粒,无论在哪一种统计样本中都不会是重要的变异数或者任何具有影响整体机率分布的重要参数。

 

    那么我是谁?

    我发现思考那两道逻辑性问题,

    会让自己陷入一种无法可逆的悲剧性剧情当中。

 

    那么,只能是巧合堆叠的结果吗?

    巧合往往是我们所无法掌握的,

    当我们无法精确地量化、预测、实验一套未知行为及现象时,

    就会归咎这一切是巧合、或者是命运。

    因为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

    就否定自己可以找出『巧合』之中所隐含的隐变数。

 

    我们间接地承认自己无力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所以相信这个结果。

 

    是啊。

 

    但即便如此,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的『进化性』。

    因为再怎么会演戏的人,眼神是无法骗人的。

 

    即便是情场高手,或者是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演员,

    终究避不过『演戏』本身就是一种内化的精炼过程。

    只有当自己完美地骗过了自己,

    只有当自己内化成另外一个自己,

    才能完全地成为另外一个独立的个体。

 

    因此只要有0.1%的流失,

    我们就可以从那微妙的眉目、嘴角、肌肉变化看见一切。

 

    我的转身为自己带来一趟哲学思考之旅,

    她似乎花了一段时间才下定选择,

    怎么面对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当她用尖锐的碎片接触我的衣服腰际处时,

    我嘴角不禁上扬。

    我边微笑,边流下充满胆颤的汗滴。

 

    这是豪赌没错。

    因为她也有可能理解成『我让妳解决』这种含意。

    而当她下了这个选择之后,

    我非常确切地她在这短短时间内,

    领悟到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最大明确定义。

 

    没有道理,只有真理,

    而手握权力或者武器的人就是真理。

 

    她正使用著这份权利,

    而我甘于如此。

 

    接著我踏出第一步,

    以确认她是否能允许我这个动作的发现。

 

    很好,她只是缓缓地将尖锐碎片持续地靠著我。

    我持续做出我的每一个动作,

    借以取得她完全的信任。

 

    迈开步伐、转进厨房、在流理台前放下我的食材,

    缓缓地虔诚地处理食材,用水清洗,

    并用菜刀切开沾附在肉体上可能存在的气息,

    尽量让刀工细腻升华成一种艺术存在。

    热锅、处理备料、爆香、前置作业尽自己所能地完善,

    并在那充满刺激中的允许状态下,

    一步一步完成自己所准备的佳肴。

 

    像是呼吸一样,

    若只是自由地呼吸,

    你可能会忘记这有多美好。

 

    当你存在著一种天生的局限性,

    就会发现『仅仅只是拥有,也足够富足。』

 

    这是我这辈子最认真煮过菜的一次,

    每一个步骤尽我所能地做到最好。

    我不清楚这种原动力是出自于威胁所逼,

    还是我想让我这身后的个体理解身为人类的美好之处。

 

    美食的存在,往往就是宣读了我们的进化历史,

    无论是兴盛或者衰败,我们都可以看见每个世代对美食认知的更迭。

 

    因此我最直觉地动力的就是让她了解这一切。

    我在这之前,定义了『可以吃』、『不能吃』。

 

    为了此时此刻,我保留了这两个字。

 

    当我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品佳肴端在餐桌后,

    转身认真地看著她,

    我不确定她在我身后看见了什么。

 

    我鞠躬,投以灿烂的微笑。

 

 

「好吃。」我说,仿佛正定义这二字。我相信这会使她对一切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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