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课纪录让班上所有同学都望尘莫及的阿瑞,难得今天出席了。在无趣透顶的基础多媒体课堂上,我们聊到近日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事情。

  而当我评论完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她说道。

 

  那天的社团活动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十点。

  我走在回校外宿舍的途中,夜晚的冷风却好像让这段不到二十分钟的路途变得格外遥远了。

  想起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有上台报告的准备,看来今晚又逃不过爆肝的命运,而且注定会爆得更苦,因为晚上忙著赶社团,连晚餐都顾不得啦!

  冷风不断灌进我的上衣领口和袖口,尽管我已经把自己缩成一团在走了。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饥寒交迫?

  重复回想著刚才老师教的手语动作,和这礼拜要去比赛的上台桥段──这似乎是现在唯一能让自己忘掉一些饥饿和寒冷的感觉所做的事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终于到了三岔路该右转的地方;右转之后再走不久,很快就到家啦。

  但我突然眼睛一亮──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一家店。

  其实不能算是店。以几块帆布随意搭起的简陋棚子,充其量只能算是路边摊。

  挂著的招牌上写著大大的「老邓臭豆腐」,随著帆布棚上方两盏微弱的灯在风中摇晃得很是厉害。

  可当臭豆腐的香味扑鼻而来,仿佛身上的寒意在瞬间都被驱走了,而我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同学,吃点什么!」

  「老板,请给我一份臭豆腐,谢谢!」

  「好!请稍等一下哦!」

  像是老板模样的阿伯眼睛瞇瞇的,露出亲切的微笑。

  不要问我什么是老板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在场有可能是老板的就只有他而已。

  反正那是好慈祥好温暖的声音,让人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透过微弱的灯光,我看见用来挡风的帆布棚子最里头,还窝著两个国小生似的小朋友:一个在看书,一个像是在写作业;神情相当专注,好像完全不会注意到别的事情,例如在这样寒冷夜晚还来买臭豆腐的我。

  心无旁鹜是种美德啦。也许我就是太容易分心了才会落得现在快被当了的命运这样。

 

  「阿伯,您在这边摆很久了哦。」

  看著老旧的招牌,我不禁这么问。

  「是啊,摆很久喽!我们做的臭豆腐绝对好吃啦!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啦!」

  阿伯抬起被灯光映得发亮那光秃的头,笑著点著头回应我。

  「是哦,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冷,一定很辛苦哦!」

  那光亮的头顶在这样的天气下,应该需要一顶毛线帽御寒的。

  阿伯突然脸色一沉,迟疑了几秒。

  「没办法啊,同学妳也看到里面我两个孙子要读书啊。」

  感觉好像扯到了人家家务事,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同学上课上那么晚哦,一定还没吃饭啦,今天多请妳吃一碗米粉汤不算钱啦!」

  阿伯打破了僵局,把装有臭豆腐及米粉汤的塑胶袋递给我。

  「啊,谢谢,真不好意思!」

  我接过塑胶袋,把手上的零钱给了阿伯。

  「谢谢哦!好吃的话要再来啊!」

  「好,我会再来的!」

  提著沉甸甸的塑胶袋,我感到心里面一阵暖洋洋的。

 

  阿伯的臭豆腐果然很好吃,酥脆得恰到好处,搭上微酸泡菜的组合形成绝妙的口感;而米粉汤的汤头更是有著说不出的浓郁甜美。

  可是怎么著?之后在我回宿舍的路上就再也没见过他的摊位了──无论是晴天、雨天,或者是白天、晚上。

  不要说看到摊子,这里连一点儿摆过摊子的痕迹都没有。

  阿伯搬走了吗?换时段摆了?还是家里有事歇业了?

  千百个问题在我脑海浮现,只是没有人为我解答。

 

  前几天我一如往常,走在夜晚回校外宿舍的路途;一样的寒冷,一样的饥饿,一样满脑子都是繁杂的作业和无奈的念头。

  而经过三岔路该右转的地方,我还是没看见老邓臭豆腐的摊位。

  也许这里生意真的不理想吧,看看这乡下地方已经够偏僻了,偏偏又在山上,这种寒冷的夜晚对他的生意无疑是雪上加霜,不要碰到土匪抢劫就不错啦。

  「今天又这么晚回来哦?」

  是房东先生牵著他的爱犬黄豆老大在散步。

  「杨叔,你在前面三岔路口那里买过臭豆腐吗?」

  他的年纪已经大到应该称作爷爷了,可还是喜欢人家喊他杨叔杨叔的。

  「前面三岔路?有啊,以前有个老邓在那儿卖了很久的臭豆腐哩!」

  「以前?那现在呢?」

  我突然察觉杨叔语气中的不对劲。

  「好几年前就出车祸去世啦。妳怎么会问这个?」

  没有再次确认这种震惊事实的勇气,我像是突然受到重击,整个人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跌倒。

  于是我将前几天遇到的事情向杨叔说了一遍,一边看著他脸上的表情从愣住到惊愕,又演变成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

  「说起来老邓也是很可怜啦。」

  沉默了许久,杨叔终于说话了。

 

  老邓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家里好几代都是经营臭豆腐店的,大概是流传著什么祖传秘方吧,他们家的臭豆腐是家喻户晓的好吃,而他也对自己制作的美味臭豆腐感到相当自豪。

  老邓为人相当正直而善良,和邻居大伙儿打成一片,是很受欢迎的人。

  以他当时的年纪,是应该在家里享著清福的。

  不过命运好像故意捉弄他似的,在他即将可以卸下臭豆腐店的生意重担时,身为继承人的独生子有天带著妻子出门爬山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每天在门口眼巴巴地盼著父母回家,一直等到深夜……

  从此老邓在山脚地段的三岔路口上摆起了臭豆腐的摊位,一方面为了家道的中落赚取微薄的收入,一方面说是不管怎样都要死守著这座吞噬了他儿子的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邓的儿子和媳妇始终没有出现;渐渐地,两个孙子上了小学,老邓的样貌也因不断饱受思念的折磨和光阴的摧残而加倍衰老,头顶上原本就不茂密的头发更是秃了一整片。

  但他坚持著,即使要用后半生的日子一直守下去,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又一个惨剧发生为止。

 

  那天老邓依然摆了一整天的摊位,刚放学的两个孙子照例来帮爷爷的忙──就算帮不上忙,他们认为能陪在身边,就是给爷爷最大的安慰了。

  看到微笑招手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孙子,即使是疲累了一整天,老邓也不禁绽开了笑容;曾有一刻他甚至是这么想的:若儿子和媳妇就这么不回来了,那他决定抚养两个孙子长大终老,就好。

  对他而言,两个懂事的孙子就是现在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了。

  这样的真情流露使两个孩子忘了自己正在穿越没有任何灯号标志的三岔路口。

  一台载货卡车疾驶而来,下坡的速度使司机没有多做反应的时间。

  但老邓还清醒著。只是当他晃著年迈的身躯冲向两个孙子企图将他们推开的同时,卡车已以毫不留情的冲力和速度将三人撞飞了好几公尺。

 

  祖孙三人的患难与共令附近一带的居民心生敬佩,不过他们却都无法幸免于难的噩耗也让所有听闻消息的人们哀恸不已。

  后来大伙儿凑了点钱替老邓和孙子们办了还算体面的丧事,也在老邓家设了公祠,让所有感念他或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们能随时去给他上香。

  可是,传说老邓的执念还留在三岔路口徘徊不去,依旧和孙子们摆著摊、守著那座曾吞了儿子媳妇的山……

 

  「妳不要怕啦,说真的会遇到也是有缘的啦!」

  杨叔不断注意著我的沉默不语,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心里头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提到在恶劣的天气里摆摊很辛苦,他的脸色会突然一沉了。

  我想起、那天最后,曾和他约定过要再去买臭豆腐的事情。

 

  眼眶中不争气的泪水模糊了还在一旁的杨叔,也模糊了眼前一切景物。

  在一片模糊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个阿伯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线,还有他怖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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