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是北宋末年的汴京名妓,不僅文人雅士、公子王孫競相和她交往,就連大宋徽宗皇帝也對她迷戀不已,曾多次偷偷出宮和她私會。

在一次宮內宴會上,韋妃悄悄地問皇帝:「是個什麼樣的李家姑娘,令陛下如此喜歡!」徽宗說:「沒什麼,你們穿上一樣的衣服,和師師雜在一起,她和你們會迥然不同,那一種幽姿逸韻,完全在容色之外。」可見,李師師不只容貌嬌美,更重要的是氣質獨特。「一種幽姿逸韻,要在色容之外。」她在皇帝眼中有一種特別的魅力。為了來往方便,徽宗趙佶在張迪的建議下修了條「潛道」直通李家,一有時間就鑽進去幽會。

李師師為人豪爽,喜歡交往,卻不願意只被一個皇帝拴住。她還和著名詞人周邦彥交往密切。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妙解音律、工於文詞。他寫的詞綺麗絕倫,京城歌伎無不以唱他的新詞為榮。

卻說這天李師師聽說皇帝染病,不會出宮,就暗約周邦彥來家。正在談話之中,忽然傳報聖駕降臨。周邦彥驚慌失措,李師師也急作一團,倉猝之間,無處躲避,周邦彥只好藏身在李師師的牀底下。徽宗並不知道,他帶來一隻江南進貢的新鮮橙子,就讓李師師剝了,二人分喫。此時美人當前,自不免恩愛一番。

徽宗與李師師調笑了半天,便要啟駕回宮,李師師假意挽留:「城上已傳三更,馬滑霜濃,陛下聖軀不豫,豈可再冒風寒。」宋徽宗答道:「朕正因身體違和,不得不加調攝,所以要回宮去。」這番情景從頭到尾被周邦彥聽得清清楚楚,他心有所感,便譜成一闕新詞《少年遊》: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吹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幷州出產的剪刀如清水般澄澈,吳地出產的細鹽潔白如雪。美人用她的纖纖細手破開新橙。華美的帳幔輕輕低垂,裊裊的香霧使室內瀰漫著暖融融的氣息。二人相對而坐,陶醉在美妙的笙曲之中。夜深了,他起身向與女子告別,女子低聲問他:你要在哪裡住宿呢?現在已經是三更時分了,外面寒風凜冽、路滑霜寒,很少有人行走,不如就別走了吧。

周邦彥填了這詞,便在李師師家住了一夜。這首詞應情合景,清麗真切,李師師十分喜愛,便依著譜,練習歌唱。

一天,皇帝又來師師家裡飲酒,讓她唱曲助興。李師師一時忘情,竟把這首《少年遊》唱了出來。徽宗一聽,說的竟全是那天在李師師房內的情事,還以為是師師自己作的,李師師卻隨口說出是周邦彥所作。徽宗知道那天周邦彥一定也在房內,臉色頓時變了。心想:朝中大臣明知李師師是我的外寵,還敢再來,朕的顏面何在?當天就派心腹收羅周邦彥平日所寫的艷詞,作為罪證,說他輕薄,不能在朝為官,把他貶出汴京。

處理完這件事後,徽宗得便又來到李師師的家中,李師師卻外出未歸。一直等到初更,李師師纔回來,卻是玉容寂寞,珠淚盈盈。徽宗驚問她如何成了這個樣子,李師師直言是送周邦彥去了。徽宗好奇地問:「這次又譜了什麼詞?」李師師說他譜了一闋《蘭陵王》,說完引吭而歌: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悽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正午的柳蔭直直地落下,絲絲柳枝隨風擺動。在古老的隋堤上,曾經多少次看見柳絮飛舞,把匆匆的離人相送。登上高臺眺望故鄉,誰又知道我這個旅居京城的倦客內心的哀痛?在這十里長亭的路上,總是年復一年地把他人相送,我折下的柳條該有上千條了吧。趁著閑暇到了郊外,尋找舊日的行蹤,不料又逢上筵席給朋友餞行。華燈照耀,舉起了酒杯,哀怨的音樂在空中飄動。驛站旁的梨花已經盛開,提醒我寒食節就要到了。滿懷愁緒看著船像箭一樣離開,梢公的竹篙插進溫暖的水波,等船上的客人回頭相看,驛站早已遠遠地拋在後面。他想要再看一眼天北的我,卻發現已經是一片朦朧。悽慘的我,彷彿堆積了無數的愁恨。送別的河岸迂迴曲折,渡口的土堡一片寂靜。春色一天天濃了,斜陽掛在半空。我不禁想起那次攜手,在水榭遊玩,月光多麼美好。我們一起在露珠盈盈的橋頭,聽人吹笛。唉,回憶往事,如同是一場大夢,禁不住淚珠暗暗滴落。

李師師一邊唱,一邊用紅巾擦淚,特別是唱到「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時,幾乎是歌不成聲。宋徽宗聽了,也倍感悽然,他覺得周邦彥確實是個人才,第二天就赦免了他,降旨召回,還讓他做了專管樂舞的大晟府提舉。


一、

提問者想說的,估計是周邦彥聽宋徽宗李師師牆角的故事。這事見於宋代張端義《貴耳集》:

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於牀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檃栝成《少年遊》雲:「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後雲:「嚴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師師因歌此詞,道君問誰作?李師師奏雲:「周邦彥詞。」道君大怒,坐朝宣諭蔡京雲:「開封府有監稅周邦彥者,聞課額不登,如何京尹不按發來?」蔡京罔知所以,奏雲:「容臣退朝,呼京尹叩問,續得復奏。」京尹至,蔡以御前聖旨諭之。京尹雲:「惟周邦彥課額增羨。」蔡雲:「上意如此,只得遷就將上。」得旨,周邦彥職事廢弛,可日下押出國門。

隔一二日,道君復幸李師師家,不見李師師,問其家,知送周監稅。道君方以邦彥出國門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歸,愁眉淚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雲:「爾去那裡去?」李奏:「臣妾萬死,知周邦彥得罪押出國門,略致一杯相別,不知官家來。」道君問:「曾有詞否?」李奏雲:「有《蘭陵王》詞。」今「柳陰直」者是也。道君雲:「唱一遍看。」李奏雲:「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詞為官家壽。」曲終,道君大喜,復召為大晟樂正,後官至大晟樂樂府待制。

道君是指宋徽宗。這段大意是說,宋徽宗去找李師師,恰好遇上週邦彥已經在了,倉促之間迴避不及,只好躲到牀下。宋徽宗帶來一顆江南進貢的新橘,來討美人歡心,誰知周邦彥趴在牀底下,把上面兩人的調情話聽得一清二楚,於是即興寫了一首《少年遊》。

(這首詞全文如下: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這首詞上片前三句是寫李師師切開貢橘的場景,後三句是描寫一個溫暖的氛圍,兩人相對調情。下片是說,李師師挽留徽宗:夜已經晚了,道路難走,不如就在這住下吧。

不過周邦彥這人作死,缺乏保密意識,把這首詞說給李師師聽了。而李師師也沒意識到嚴重性,一天在宋徽宗面前唱起此詞,宋徽宗聽到,問:「是誰寫的?」李師師如實回答,徽宗意識到這是說自己那天的事,頓時龍顏大怒,下令找個由頭,把周邦彥趕出京城。

(早期的詞都是可以入樂的。晁無咎評價蘇軾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居士詞橫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可見當時能入樂的是主流,蘇軾這樣不能唱出來的纔是異端。)

一兩天之後,宋徽宗又到李師師家,發現人不在,等了好久,李師師纔回來,臉上猶帶淚痕。宋徽宗大怒:「你去哪裡了?」李師師說:「臣妾萬死,聽說周邦彥被趕出京城,我去送行纔回來。」徽宗問:「既然有人送別,他可曾寫什麼詞嗎?」李師師答:「有一首《蘭陵王》。」於是唱了一遍。宋徽宗聽完之後,非常高興,於是把周邦彥又召回來,授予大晟樂正之職,後來又升職到大晟樂樂府待制。

(《蘭陵王·柳》全詞如下: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悽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不過也有不同意見,王國維在《清真先生遺事》中認為,這段故事是後人訛傳。他的理由如下:

1.按《宋史·徽宗紀》:「宣和元年十二月,帝數微行。」和《曹輔傳》「自政和後,帝多微行。」宋徽宗微行出遊的事應當始於政和年間,然而政和元年,周邦彥已經五十六歲了,恐怕沒心思到青樓風流。況且此時他的官職也不是監稅。

2.宋代並沒有大晟樂正和大晟樂樂府待制這兩個官職。

二、

從現存筆記小說記述來看,李師師的事蹟大多出現在政和(1111-1118年),宣和(1119-1125年)年間,而周邦彥那時已經五六十歲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兩者的交集很可能有限。——至少不會出現什麼風流韻事了。

南宋周密《浩然齋雅談》有另一段故事:

宣和中,李師師以能歌舞稱。時周邦彥為太學生,每遊其家。一夕,值祐陵臨幸,倉卒隱去。既而賦小詞,所謂「並刀如水,吳鹽勝雪」者,蓋紀此夕事也。未幾,李被宣喚,遂歌於上前。問誰所為,則以邦彥對。於是遂與解褐,自此通顯。

既而朝廷賜酺,師師又歌《大酺》、《六醜》二解,上顧教坊使袁綯問,綯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彥作也。」問《六醜》之義,莫能對,急召邦彥問之。對曰:「此犯六調,皆聲之美者,然絕難歌。昔高陽氏有子六人,才而醜,故以比之。」上喜,意將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將使播之樂府,命蔡元長微叩之。邦彥雲:「某老矣,頗悔少作。」

說的是周邦彥的《大酺》、《六醜》兩詞,通過李師師為徽宗所知。

這兩首詞倒確實是周邦彥的,但這條記載的破綻和前面一樣——宣和中,周邦彥早就不是太學生了。所以可信度也值得懷疑。

三、

王國維後來在周邦彥的詞集中,發掘出了一首可能是寫給李師師的詞。他在《東山雜記》裏寫道:

周邦彥訴衷情一闋為李師師所作   

曩撰《清真先生遺事》,頗辨《貴耳集》、《浩然齋雅談》所載周清真與李師師事之誤。然清真《片玉詞》中有《訴衷情》一闋,曰:

「當時起舞萬人長。玉帶小排方。喧傳京國聲價。年少最無量。花閣迥,酒筵香。想難忘。而今何事,佯向人前。不認周郎。」按:玉帶排方,乃宋時乘輿之服。親王大臣賜玉帶者,以方團別之,復加佩玉魚金魚。且有宋一代,人臣及外戚之賜玉帶者,不過數十人,其便服玉帶,雖上下通用,然不知倡優何以得服此,且用排方,與天子無別。頗疑此詞為師師作矣。按:師師曾賜金帶,見於當時公牘《三朝北盟彙編》。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聖旨:應有官無官諸色人,曾經賜金帶各據前項所賜條數,自陳納官,如敢隱蔽,許人告犯,重行遣斷。後有尚書省指揮雲,趙元奴、李師師、王仲綉,曾經祗候,倡優之家,曾經賜金帶者,並行陳納。《老學庵筆記》亦言:朱家奴數十人,皆服金帶。宋制亦三品以上方許服金帶,乃倡優奴隸皆得此賜,則玉帶排方或出內賜,亦未可知。僭濫至此,真五行傳所謂服妖者矣。

大意是說,詞中寫這個歌伎「玉帶排方」,但這在宋代很高檔次的服飾,以一個歌伎,能有這樣的排場,是很少見的。恐怕只有李師師這種極受皇帝寵愛的,能做得到。有個佐證是,據當時聖旨,朝廷曾賜予李師師等幾名妓女「金帶」,那麼賜玉帶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畢竟周邦彥沒加說明,所以也只能推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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