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老了，不管是居家養老還是在養老院抱團取暖，希望每天都有人陪我聊天。一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聲音有點沙啞的老克勒，或者一個口齒伶俐、思維敏捷、善解人意的美嬌娘，要不就是一個詼諧幽默、見多識廣的藝評家，月旦人物毫不留情，讓我在哈哈大笑中暫時忘卻病痛。乾脆來個無厘頭吧，滿肚子八卦，名流軼事、豔星緋聞、江湖恩怨、政壇黑幕——當然是外國政客的齷齪事體，老傢伙聽了或許能喚醒可憐的腎上腺素，白天吃得香，晚上睡得甜。

　　是的，你猜出來了，這是個能任意轉換角色的聊天機器人，我想應該已經有高科技企業在開發這個產品了。今天做個聊天機器人不算太難，從肌膚到骨骼，從容顏到聲音，人種與民族也有多種選擇——這裏不涉及敏感問題，純粹是產品分類，不要想得太多。至於這個機器人的姓名，阿狗阿貓隨你。

　　問題是他或她能夠跟你聊什麼，聊到何種深度？現在的機器人只是模仿人的思維模式，重複程序規定的動作，要聊，大多還停留在噓寒問暖階段，頂多再跟你來段天氣預報，或者挑個旅遊話題紙上談兵。要是能夠聊中餐，那簡直就是超人了，麻婆豆腐、草頭圈子、蟹粉湯包、驢肉火燒、過橋米線……聊到肝膏湯，多半要死機。機器人不食人間煙火，這話題未免太殘酷！實話實說，目前被媒體稱爲“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機器人還不是我理想中的聊天者。

　　關鍵是軟件。雖說每個機器人都應該是網絡終端，但軟件工程師肩上的擔子仍然很重。機器人的聊天水平，就是軟件工程師的專業水平，編制聊天程序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一個強大團隊協作完成。

　　優質的聊天機器人不僅會聊開門七件事，更應該與客戶的興趣、學養無縫對接，唐詩宋詞，戲曲音樂，書畫篆刻，秧歌芭蕾，民間小調，海派清口，侏羅紀公園，星球大戰，塔羅牌，推背圖，什麼都能聊，看你快打瞌睡了，就來點帶顏色的笑話。作爲萬寶全書的聊天機器人還能根據客戶的要求更新他的知識，學到老，聊到老，將病牀聊成課堂。

　　人格化的聊天機器人天然地拒絕格式化，必須根據客戶的要求來設計，軟件工程師首先要建立用戶個人檔案，從自出孃胎一直到擺平在牀上，吃喝拉撒、大病小災、求學創業、立功受罰、娶妻生子、買房炒股等等，甚至像讀小學三年級時因爲與同學傳小紙條而被老師罰立壁角十分鐘這樣的細節都不要遺漏。當然，父母、配偶及子女的信息也是必要條件，七大姨八大姑那裏的枝枝蔓蔓也最好理一理。細節越是豐富，聊天資本越是充實。軟件工程師要像刑警隊長那樣乘客戶口齒還比較清楚時完成採訪、閱卷。對話的基礎，就是彼此的共同記憶，不聊到拖鼻涕、穿開襠褲這一節，感情怎麼深得起來？

　　客戶的性格脾氣，可以投射在聊天機器人身上，所謂投緣，就是臭氣相投。每個人的人格都會有點小分裂，現代社會嘛，壓力之下，誰沒有犯傻的幾秒鐘？軟件工程師要給予深刻的同情和體恤，客戶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客戶的喜怒哀樂，受過的刺激，貪過的小便宜，說過的謊話，沒有兌現的承諾和這輩子肯定不能實現的夢想，還有，每個人都會有的想入非非，都應該作爲編程的依據。

　　我從哪裏來？我是誰？我到哪裏去？這是人類的終極思考，也是聊天機器人與客戶之間的永恆話題，抓住這根主線，就可以聊得久，聊得透，聊出大境界，不因回憶童年而傷感，不因回顧投資而懊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歸真返璞，拈花而笑。

　　聊天不是無原則的迎奉，不是溜鬚拍馬，不是太監伺候皇上，向真、向善、向美，是聊天機器人的道德底線。有情懷的聊天機器人應該是客戶的諍友，幫助他“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在人生的最後一公里也能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莫道桑榆晚，爲霞尚滿天。

　　此外還不妨加點“調味品”，比如會說客戶家鄉和成長環境使用的方言，甚至俚語、切口、洋涇浜英語等。試想，聊天機器人在聊到激動時用石骨鐵硬的家鄉方言爆出一句無傷大雅的粗口，如此生動，如此傳神，如此鏗鏘有力，人機之間的感情就會上升到一個嶄新的階段！

　　好了，符合上述條件的聊天機器人誕生後，我願意訂購一臺，並命名他爲“阿Q”。沒錯，我的家鄉在紹興。（沈嘉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