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如何比較了,如果是《神鵰》結尾的少年張君寶對比《萍蹤俠影錄》的青年張丹楓,自然當推張丹楓,如果是《倚天屠龍記》裏年過百歲精神矍鑠的張三豐和《廣陵劍》裏在山洞孤獨終老的暮年張丹楓,便是張三豐了。

之所以會說張三豐後期了得,並不是基於死摳字眼的「原文比較」,不同作者筆下的武 學世界也是缺乏可比性的。

我所參考的,是二者的不同形象定位,以及作者創造這一形象時不同的心態。

張三豐的形象,經歷了一個由「人」到「神」的轉變,而張丹楓剛好相反,他從「神」 變成了「人」。

《神鵰俠侶》中金庸對青年張三豐(張君寶)的定義,是一個非主角的俠客義士。他是配角,他的出現主要是為了襯託郭襄的超凡出眾,能夠慧眼發覺張君寶未來會成為武學宗師,也只有張君寶這類明日之星才配得上對郭襄產生仰慕之情;而《萍蹤俠影錄》 中張丹楓則是一個有主角光環的理想化大俠,仗劍江湖的白馬書生,到了《散花女俠》和《聯劍風雲錄》,更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劍客。這是青年張三豐比不上的。

但是,到了《倚天屠龍記》,張三豐成為「神」一般的存在,這個待遇是金庸筆下世外 高人中絕無僅有的。金庸小說的一貫特色就是「冰山寫法」,不直接寫武學巨人的偉大,那些開創絕學的宗師往往在開篇就已經死了,他們的傳奇事蹟都來自後人的回憶。比如達摩祖師、獨孤求敗、金蛇郎君、峨眉出家之後的郭襄、開創辟邪劍法的林遠圖等。

這些人都是「武林神話」,直接讓活著的他們出場,反而破壞了世外高人的神祕感和傳奇感。但是,如果說有一個人例外的話,那就是張三豐。他寄託了金庸本人心中江湖亂世中堅守光明的理想,是活著的武林 神話。張三豐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昏聵或者死亡,他的人生反而更具傳奇色彩,特別是當他看到徒孫張無忌的時候,他從「人」變成了「神」。

金庸一向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倚天》開場張三豐就是超越大部分人類的一百歲,而且在各大門派上武當時,一派仙風道骨。比起其他正派中陰狠的峨眉掌門滅絕師太、卑鄙的華山掌門鮮於通、無恥的崑崙掌門何太沖,簡直是兩個世界。

也許是金庸認為《倚天》的江湖太過黑暗了,異族統治、正派領袖不是陰險小人就是心狠手辣,在這個江湖中,必須用張三豐為武林加一點希望。

張三豐無疑是光明的燈塔,不但有超越凡人的武學修為、超越凡人的壽命,也具有超越凡人的氣度,是或活著的「神」,在主角張無忌迷茫困頓的時候現身「仙人指路」。不信你看,年過一百仍然精神矍鑠的武林高手,金庸筆下有幾人?何況還有那個經典的舊版結局,擺出了金庸筆下第一奇女子郭襄助陣:張三豐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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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廣陵劍》開篇的張丹楓,不再是當年那個風神瀟灑的英俊大俠了,而是一個垂垂老矣的暮年老者,已經失去了光榮、愛情、親情,悲哀的彈著《廣陵散》,把武功傳給陳石星後就悲慘地死去,而本書主角陳石星也沒有成為第二個張丹楓,而是在懷孕的妻子面前慘死,可謂劍氣消沉,廣陵散絕,江湖夢碎。

這是非常殘忍的,當時讀到張丹楓老死和男主氣絕身亡,氣得差點把書撕了,但是長大了才發現,青年張丹楓的那個江湖,是不存在的理想江湖,就像青衣白馬的少年時代;而《廣陵劍》的那個江湖,纔是真的江湖,刀光舔血,雲譎波詭,就像人的中年乃至暮年。

(就像當年的歐比旺大師變成了一個死在弟子劍下的老頭)

《廣陵劍》(1972-1976)創作的時候,武俠文壇已經不是《萍蹤俠影錄》(1959年)那個時代了。1959年,金庸才剛開始寫《射鵰》,古龍的《殘金缺玉》和《蒼穹神劍》還未付梓,江湖是梁羽生的江湖;到了1972-76年,金庸古龍早已名滿天下,金庸已經寫成14天書,古龍的《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已經拍成了叫好又叫座的電影,更別提《楚留香》對華人世界的衝擊力。江湖不再是梁羽生的江湖,梁羽生也從一個心懷理想的壯年文豪(35歲左右)變成了一個看透世間冷暖的中老年人(49-53歲左右)。張丹楓最終從「神」變成了「人」,寄託了梁羽生心中的憤懣和江湖夢碎的悲哀,也為《萍蹤系列》的江湖畫上了一個句號。

其後,雖然梁老創作了《劍網塵絲》、《武林天驕》等,但是再也看不見《萍蹤俠影錄》裏的張丹楓。

就像梁羽生曾說:「開風氣也,梁羽生;發揚光大者,金庸!」

壯心仍在,心中的江湖卻已經成了人間的江湖,再不是天上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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