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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誕 脫口秀演員，代表作《吐槽大會》、《今晚80後脫口秀》

白明輝 獨立設計師，愛好泰拳，將父母的名字紋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李誕與白明輝的對話，與其說是一次聊天，倒不如說是一場「吐槽父母大會」。

「我們家收拾我的是我爸，他就是一個強悍版的蘇大強，你說討厭不討厭？」李誕用「奇怪」來形容爸爸的挑剔，比如他特別在意喝熱水這事兒，光這一點就能跟自己嘮叨五分鐘——喝熱水怎麼怎麼好，你常年喝涼水怎麼怎麼不好，特別磨嘰。這一番嘮叨，幾乎每天都會在家上演一遍。

但跟白明輝媽媽相比，李誕爸爸還是稍顯遜色了一些。

「她在吵架這件事上如日中天，這麼多年來就沒有一些衰敗的跡象。」從小，白明輝跟媽媽就只能平靜相處72小時，時間一長就會吵，大多是爲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最古怪的一次是罵了一整天，又哭又抹鼻涕，最後發現原來是她聽錯了。」

爭吵

「我都記不住（起因），我就只能記住最後波瀾壯闊地吵，沒有最兇，都平均兇。」白明輝說妻子第一次見到他跟媽媽這麼吵，嚇壞了，「我媽好動手，要不是自己家人，我還以爲是武林世家。」

家裏門框上至今還留有媽媽去年飛刀的痕跡，白明輝調侃「廚具方面我媽用得挺好，特別有周星馳的感覺」。媽媽的另一大槽點就是做飯難喫，弄熟了就算髮揮穩定，逼得他從上小學時就學會了自己做飯。

「我媽每次從廚房把菜端過來的時候就開始解釋，哎這忘放鹽了，這盤忘放啥了，喫一半，壞了，還有個菜微波爐裏忘拿了。我說沒事沒事，理解理解。」

李誕疑惑：「那你爸爲什麼不做飯呢？」

「我爸能忍啊，我爸能把各種菜湯折籮（注：混在一起喫）……」白明輝還沒說完，李誕就忍不住爆笑：「你爸這個性格挺狠，爲了不做飯就能忍着喫。」

白明輝也很無奈，他說在家裏爸爸就像個「隱形人」，永遠是媽媽在大聲嚷嚷、罵罵咧咧，而爸爸的隱忍讓媽媽脾氣越來越大，吵起架來沒有對手：「我媽經常罵我爸，我爸就不說話，出門溜一圈，到傍晚纔回來。」

「小時候我爸一直說，你媽更年期，你讓着她點。一直說到（我）30多歲，我說爸，我媽更年期什麼時候過？咋還沒完了。」李誕補刀：「你說我都快到更年期了。」

儘管吐槽起來毫不留情，但白明輝深知脾氣暴躁的媽媽曾給了自己很多溫暖。只不過這些化在日常點滴中的溫暖，被「中國式的含蓄」層層包裹，總讓人一眼看不明白，又有些意味深長，就像他手臂上父母名字的紋身。

擁抱

自從知道有「離家出走」這個詞，白明輝就想這麼做了。

「小時候事兒多：你又沒考好，怎麼又回家晚了，全是事兒。」在白明輝童年的記憶裏，媽媽的嘮叨似乎就沒消停過，「比如有三盤菜，你夾第一盤的時候，她說第二盤你怎麼不喫，我夾那盤，（她問）第三盤你怎麼不喫。我說媽，我就一雙筷子。」

初二時白明輝成了藝術生，課餘時間要學畫畫。平時媽媽連面也見不上他幾回，自然也就沒空嘮叨他。起早貪黑的日子居然成了當時的白明輝最幸福的事兒。但總有例外，比如週末的時候。

「週末就是典型的吵法，（媽媽問）你怎麼還不起來，我說週六我睡個懶覺，（媽媽說）起來。我說有什麼事嗎？（媽媽說）沒事兒，坐着看電視。」

後來白明輝在網上的許多段子裏都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比如有一種冷是媽媽覺得你冷，又比如剛回家的時候自己還被當個寶，沒過幾天就變成了草。

「第一天回家可好了，兒子啊，抱着我啃、親、摟，‘想喫啥媽給你做，想喫啥媽給你買’。第二天你在家裏待着，‘別整天家待着，出去轉轉，你跟灘泥一樣在家’。（我）就出去轉轉，‘就出去瞎跑，好不容易回家，你就不着家’。第三天就開始爆發，‘你怎麼還不起，你看你這個被子也不疊，東西瞎放’，就開始看你哪都不順眼。」

所以白明輝算好了時間，放假後第三天就必須走。他也嘗試過跟媽媽交流，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窒息

白明輝能理解媽媽的關心，但總覺得她有點兒「分不清擁抱和窒息」。

「我們家已經習慣這樣了——推門就進，沒有謝謝、對不起，或者唯一我媽跟我道歉的方式，就是說一句‘下來喫飯吧’，這就算道歉了。」

小學起，白明輝就愛寫東西，還特意買了加鎖的日記本，但無奈鎖不住媽媽的好奇與愛。「我們這種80後的家庭，你跟家長提什麼隱私，怎麼可能。我小時候哪封信，哪個日記沒被我媽看過。她理直氣壯地過來，你怎麼就不好好上學，你又談戀愛，你日記里老寫那些……她活生生逼得你不寫了。」

白明輝的媽媽

博客時代，白明輝轉移了陣地，怎料媽媽又不知怎地找到了他的博客，時常給他留言 「你這麼寫不好，你這麼寫不合適」。

但跟媽媽爭論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她帶着你的話題跑，就是一個話題開始醞釀醞釀，你就是不聽話，你小時候就是這樣，你今天要是聽我的不就好了嗎？就是這種慢慢地放大，你再把她注意力拉回來，媽，咱們聊這事呢。」白明輝嘆了口氣。

後來有了微信，媽媽「抱」得越來越緊。有一次白明輝發朋友圈說了句「也是醉了」，那是當年的流行語。結果媽媽一下子電話就打過來了，問他這天兒都沒黑你們喝啥酒，別整天出去喝酒了，對身體不好。 「就天眼的那種（感覺），你不能不屏蔽（她）。」

轉變

兩人關係的轉變發生在白明輝離婚之後。

那段時間，白明輝沒心思工作，什麼都不想幹。每天晝夜顛倒，一睡醒就去打泰拳。原本將近兩百斤的他，三個月就瘦了四十斤。

打完拳不想回家，他就開着車滿北京晃，就爲了能在路上多待會兒。微信列表裏2000多人，他發現能真正交交心說說話的人寥寥無幾。結婚多年，朋友大多是他跟前妻的共同好友。他不願跟熟人多接觸，只找陌生人聊天。慢慢地，許多朋友也就不再聯繫了。

那陣子媽媽特別溫柔，不跟他擰，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情緒，「試探性地問，兒子，想喫啥不，我說不喫，好。要是平時，這好喫，有營養，說好幾遍。」

「她說陪我，我說：不用，你陪着我，我更心煩。然後她就回去了。她回去後，我一個人在房子裏的時候，我說媽你過來一趟，我覺得我收拾前妻的東西有點難受，她說那你別動了，我這就過去，我收拾，你就告訴我哪些要，哪些不要就行了。」

這兩年，白明輝經濟狀況不太好，工作沒有起色，在新的婚姻中他又多了個父親的角色，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常自嘲正走在油膩中年的路上。

最愁的時候整宿整宿睡不着覺，他不會跟爸媽說，但媽媽總能看出來。「我媽上回就說了，兒子你別發愁，咱們四個大人還養不起一個孩子嘛，你們倆就算不賺錢，我跟你爸的退休金也能養你們一家子。這話聽着多難受啊。」一向嘻嘻哈哈的白明輝突然陷入了沉默。

「雖然每次吵架她總說錢不給你了，房不給你了。但平時也總說，你看不給你給誰，我們就你一個兒子。我說媽，你就算給我，你能有多少，你們倆就普通工人，一輩子不喫不喝也剩不下多少，你說得我是有個皇位要繼承似的。」雖說嘴上總是調侃，但白明輝明白媽媽挺認真的，她想安慰自己。

前幾年，白明輝常帶着爸媽下館子喫飯，他們也習慣了喫完飯後身子往後一靠，等兒子買完單就回家。2018年有一次喫完飯，爸爸依然往那兒一靠，媽媽就說：「幹嘛呢？買單去。」

「我爸傻了，那種眼神不就是一直是兒子買嗎？我能懂我媽的意思，你兒子現在過得不好，你買去。」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很觸動白明輝，但在溫暖的同時他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我讓他們退休了之後出去玩玩，不用什麼錢都給我攢着，我真的不用。我說我再不濟，掙得再少也比你們的退休金高。」

不變

這兩年，白明輝發現爸媽明顯老了，臉上的肉開始往下垂，飯量也明顯往下走，開始喫不動了。身爲人父的他越來越理解爸媽不善言辭的愛。

「俗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我現在有了孩子，像餵奶這事我就能理解，我小時候也會有這個階段，我爸媽也會大半夜的不睡覺餵我奶，挺不容易的。」

他也開始明白爲什麼當年畢業後媽媽總想讓自己學理工科，跟他們一樣進電廠工作。「老人不希望你有任何的變數、顛簸，從入職一直到退休穩穩當當，這樣最好。」

對於父母表達愛的那種笨拙又真誠的方式，他懂得了該如何去迴應：「我能知道她是出於好心，你何必在乎她具體給你拿來的是人蔘果，還是白薯。（對她來說）那是一樣的，她給你她認爲好的。她外面溜彎覺得一塊石頭漂亮都能給你撿回來，你不能再較真她具體拿回來的是什麼。」

前幾年，他口味重、愛喫辣，現在也開始喫得清淡起來，杯中的烈酒換成了啤酒，也逐漸喪失對新鮮事物的興趣：「開始覺得新款出得太快了，手機也好，服裝也好，好不容易排了一個挺潮的球鞋還沒等穿兩次就過時了。時代太快，就覺得這個世界能不能慢點兒。」

他總想着追求點兒不變的東西。什麼都能變，他發現好像只有父母不能變：「生下來他是你爸媽，無論你這輩子處得好與不好，你們關係怎麼樣，他還是你爸媽。父母沒辦法選，父母也不會變。」

他決定用紋身的儀式感留下這份「不變」。

他在自己的小臂外側紋上了爸媽的名字拼音——那是在打拳做出防守姿勢時，纔會被人注意到的位置，他說就像父母一直在保護自己。

那幾個拼音是白明輝自己一個一個字母拼的，他選擇了古老的英文花體字，不時髦，但足夠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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