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会议

今日PM5:30

第一会议室

 

查看著公司电邮,谢佩雯特别标记了这封简短而略显唐突的会议通知。没有附上议程,说是临时却占用了最大的会议室,而且发信人似乎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一样随时准备好加班,甚至没有像其他主管一样「贴心地」随信附上晚餐订购表单。

 

信是夏侯权寄的。谢佩雯记得很清楚,他才刚回国--按照职工福利委员会福利办法的计算方式,还可以再多休10天的婚假,他却是一下了飞机就进了公司,而且从那天就开始加班,让全体同仁都不得不心系著执行长坐镇其中,而上紧了发条。

 

(也许这就是他的计划。毕竟,他回到公司,也就是和李岩信那长达三小时的密谈,特别引人注目,却也没有后续发展。)

 

谢佩雯另外确认了一下,副本都是群组里的人,难怪连应酬话都省了。她给了秘书一通内线电话,请她处理晚餐的事宜。

 

「问问看营运长或稽核长,想吃什么。」

 

如果有任何人知道星期几该订什么,也就是李岩信或张琹了。少了项言星的SCDP,也就没有几个人会特别去记忆附近餐厅的优惠周期,身为她的前主管,谢佩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让她情感很复杂的同仁。

 

不知道她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SCDP

 

(项言星的辞呈是李岩信签的,和张琹的升迁签呈是同一天公告的。她离开的时间,或许是最合适的时间--隔了一个周末,夏侯权就回到了国内,要走或许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群组里的人都猜到了那个大动作的密谈是谈些什么,不过所有人都选择保持沉默。就像空荡荡的新闻室,因为还没有别人驻扎,而更显得冷清。)

 

她回过神,继续工作。

 

谢佩雯的桌面一惯地井井有条,任何人只要曾经坐在她旁边,永远都能轻易认出她的位子,甚至可以知道哪只笔会在哪一格抽屉--虽然多数的笔是收在笔筒里的。如果别人拿这件事情糗她,她会抗议她没有那么「昭然若揭」,还是有些私人的笔类收藏在她的身边,然后对方就会指出她的备品收在哪。

 

无论是惯用的或是备用的,都是不可少的,总不能签约签到一半,向庶务部寻求文具支援的。谢佩雯的逻辑很清楚,就像她中午前一定喝完可娜咖啡的原则。

 

时间来到了下午,该是出席临时会议的时间,谢佩雯发现HQ早已空无一人,她迳自走去第一会议室--毕竟,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当管膳食的人,秘书把事情办得如何,都不需要她去盯。

 

会议室的帘幕是拉下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谢佩雯站在前门,感觉得到运作中的空调,却发觉门扉是上锁的。她只得走到后门,Fendi高跟鞋发出「吭吭吭」的声响。

 

她进了会议室,一片漆黑,或许是为了使用投影设备,不过还是诡异了点。

 

突然,在她脚边,一盏镁光灯--确实是不太自然的存在--亮了起来,照在讲台上,几个人依序站上台,在设备先进--连镁光灯都有了--的会议室里,他们却似乎拿著要她检视的物品。

 

首先,是两个人扛著等身的大照片:林柏楷和她虽然没有直接的交集倒也还认得的摄影师洪澄澈;接著,是拿著字卡的会议召集人夏侯权;然后是李岩信的特助Frank,手上抱著一束花。

 

谢佩雯一时也傻了眼,却很快反应过来,正色细看究竟。

 

那张照片的主角正是她,走在法院外的阶梯上,身穿黑白拼色的洋装,手里还拢著久久穿一次的法袍。阳光很明亮,也许是象征著天理昭彰。照片照到的是她的侧脸,没有被浏海遮掩的那一边,那时候她的头发比现在略短一点,流行的妆感也不太一样,不过在逆光的摄影下,她也看不太清楚,有没有那里花掉了、浮粉了。她只看得见她涂著莓果色口红的唇--照片上看起来像无害的鲑鱼粉,不过她很确定是莓果色--看起来欲言又止,穿著Charlotte Olympia高跟鞋的后脚看起来也是徘徊不前,然而她的眼神却是炯烈如炬的,似乎在和不知在何方的太阳比赛谁先燃烧了谁,仿佛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理性、聪慧、有远见的谢佩雯,只是任性地选择暂缓脚步,等待时间追赶上跑得轻快的她。

 

这么一张照片,大概是齐烈特别请才气焕发的洪澄澈拍的。他和林柏楷的交情她和齐烈也是略有耳闻,她的女朋友又刚好是他们大学的同班同学。

 

有了拉著死党赞助的林柏楷,夏侯权拿著写著「Marry」的字卡伫立在其中,也不算太奇怪。林柏楷、夏侯权和李岩信,虽然还是不肯跟他们一起参与例行性的钓虾活动,每个双周的星期日倒是都会和齐烈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在这个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的世界,他们四个男人之间是如何,不证自明。

 

那么抱著一束包装纸上贴著「Me」的字样的金莎花的Frank应该就是代表不想触别人霉头的李岩信的祝福,至于巧克力的点子,绝对是一样很爱那种苦甜风味的张琹,特地托他送上的。

 

(她试过从办公桌重新认识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同事。不同percent(%)的巧克力属于不同阶段的张琹,她的口味越来越甜;黑麦威士忌(Rye)是夏侯权的最爱——也许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同好品酒的齐烈倒是执著苏格兰威士忌(Scotch);想要了解林柏楷可以从备份专用的独立笔电开始;宋艾宁的桌上堆叠著食谱和型录。而处女座的李岩信果不其然是最在意细节的人。他的东西有他的个人特质,很多文具都不是公司庶务部门统一采购的,但那些艺术品,又全部来自他人的赠与,是最沉默的炫耀,也是最嚣张的配合,当然,每样东西都在该在的地方,就好像没人能够忽视李岩信,也没人能够不需要他。)

 

谢佩雯看著导演兼男主角,齐烈,此时终于也从小隔间走了出来--

 

「等一下,还有我。」声音一出,她便知道了是谁,也看见其他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项言星拿著小朋友玩的游戏字板,在上面写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按下了四分音符造型的按钮,播放出Justin Timberlake的〈Not a Bad Thing〉。

 

项言星表达情感的方式,已经「隐晦」到了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触及的境界。

 

So don't act like it's a bad thing to fall in love with me

(所以别一副好像爱上我是件坏事的样子)

Cause you might fuck around and find your dreams come true with me

(因为你跌跌撞撞之后就会知道我就是你的美梦成真)

Spend all your time and your money just find out my love was free

(花了钱花了时间才发现我的爱得来免费)

So don't act like it's a bad thing to fall in love with me, me

(所以别一副好像爱上我是件坏事的样子)

It's not a bad thing to fall in love with me, me

(爱我可不是一件坏事,爱上我)

Not such a bad thing to fall in love with me

(不可能是坏事的就是爱上我)

 

副歌的词句,她耳熟能详。如果歌曲是齐烈自己cue的,谢佩雯反而会有点局促。项言星,号称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多么相配的项言星,用一首谢佩雯从少女时代到轻熟女年华都爱的歌,释出她的善意,也夹带她的鼓励。

 

「老婆,问号都出来了,你说呢?」齐烈规矩地单膝跪下。

 

他没有安排「问号」这个环节,也像其他人一样慑于项言星突然的现身--是张琹说出去的,不过项言星本来就是那个让他下定了决心的人--事情发生后,他也觉得那个问号一开始就有,说到底,即使没有一个具象的符号在那里,未来的本身就是个巨大的「Qoquæstio)」。

 

齐烈不喜欢项言星,但是因为谢佩雯喜欢,所以他试著在应该感谢她的时候,记住她的恩情。

 

谢佩雯还没回答,于是齐烈继续言道:「我知道这些我用钱买的亲友团跟我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有证据能力,所以,这里有一封推荐函。等你读完,老婆,告诉我,我们结婚,好不好?」

 

谢佩雯展信一读,立刻把纸张拿开。

 

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写著「小雯」两个字,习惯写英文的程风依然掌握不了字体大小的匀称性。

 

她已经被打动了。根本不需要读信里的内容。程风和齐烈都是从开始交往就喊她「老婆」。基于没必要细究的理由,谢佩雯觉得齐烈的叫法听起来是越来越顺耳,而程风已经不可能再用同样的称呼。

 

与其去罗列肯否说,自我辩证,倒不如接受现实,经营未来。听起来陈腐,却是最简单的。

 

相爱,本来就该是简单的。

 

齐烈懂她,无庸置疑。

 

说她疯了也好,说她傻了也好,她的确非常想知道程风对于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当然偏偏又不可能自己去问明白。她不觉得也不希望程风会伤感、会遗憾、会忿怒、会嫉妒,她也不认为不接受程风是快乐的、兴奋的、期盼的、守望的,删去了这么多选项后,她更是好奇程风是什么立场的,他们之间有过的东西,总不会得不到他一点点的回应吧?

 

正是如此也正好相反。

 

程风的信颇长,而且他甚至让王轩琪也写了一些。她写的东西很官腔,算是合情合理。他则写的冗长又没重点,写了一些笑话,写了一些回忆,写了一些他们分开之后他经历过的事,也写了一些他从别人口中听闻的关于她的事(在追伸栏里,他提醒她要回信告诉他真相是什么)。这封信根本说不上是推荐信,因为根本没有提到齐烈的,也不太像娶了情妇的前夫写给前妻的信,就是一封平常的、谢佩雯的老朋友程风写给他视为挚交的她的家常信。

 

齐烈应该没有读过,否则他大概不会拿出来。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程风写了些什么,只是用这种方式,把谢佩雯的前婚画下了休止符。

 

Now how about I be the last voice you hear tonight?

(那么让我的嗓音变成今宵进入你耳膜的最后一声)

And every other night for the rest of the nights that there are

(而未来的每一个晚上也都要如此)

And every morning I just wanna see you staring back at me

(每一个早上我只想看著你回应我的眼神)

'Cause I know that's a good place to start

(因为我知道那会是个开起早晨最好的仪式)

 

谢佩雯没去想项言星怎样神机妙算,反而是觉得齐烈就和那首曲子一样,在最适合的时间,填满了她心里的空拍。

 

回到关于办公室的观察,她早就觉得齐烈,对于她的人生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影响力。有一点侵略,有一点勾引,女神般的谢佩雯只记得自己敞开了大门,恭迎他上座。

 

她读过胡晴舫的《办公室》,觉得那是是一本写实而的犀利散文集,不知道作者在下笔时,是不是也进行了既一种在茶渍和唇印之后,最具决定性的占卜?

 

搬到HQ已经过了好一阵子,然而在法务室,他们原先的位置那里,齐烈的旧座位,至今还是留有他的痕迹,而且他的物品非但没有减少,还扩张到原本属于谢佩雯的地方。

 

动物占领地盘不也是这样?

 

如果谢佩雯是把自己收藏起来,齐烈的作法是诱迫别人接受他的存在,适应他的规则,不得有二言。

 

而她也适应了,没有多余的话语。

 

只是,女神般的谢佩雯岂会惧怕那一点侵略?岂会沉溺那一点勾引?是她敞开了大门,是她收拾了一切,是她摆好了盛宴,是她下了拜帖,邀请他出席。

 

就像冷言冷语的项言星主张的,她和齐烈在一起,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不需要他们自己的过招,也不需要别人的推波助澜。

 

而现在,跪著不知道脚是不是麻了的齐烈,问了那个她也一再被提醒要思考的问题。顺势,她终于可以正式作出决定。

 

她看著身穿不知道哪里租来的燕尾服的他捧在手心上的戒指。要说有什么特别,其实很普通,就是一个闪亮的金环,嵌著一枚扑克牌方块形状的晶莹钻石,但说平凡,可一点也不,因为那也是14K金,5ct.钻。

 

「我们结婚吧。」总是握有主导权的谢佩雯,顺著齐烈的话,让临时动议拍板定案。


后记:意外的长,意外的充满线索,意外的齐烈和谢佩雯竟然会让我想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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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Justin Timberlake-Not a Bad 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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