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个家庭分割的女人

安丽芳 生活副刊 昨天

安丽芳,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十月》《文化月刊》《长江文艺》《芳草》《福建文学》《散文》《小小说选刊》《文艺报》《羊城晚报》《中国文化报》等刊物。散文《姐姐》获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银奖。(本文摘自:微信公众号「施南往事」)

1959至1961三年,饥荒像瘟疫一样蔓延到整个中国。荒年,许多家庭在饥饿中为了活命而解体、分散、逃荒。湖北的邻省四川,灾荒尤为严重,四川大批灾民逃往邻近的湖北利川县。所有外逃的灾民原因只有一个——为活命,每个家庭的解体却各有不同。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仅是夫妻,原本有儿有女的和睦家庭,在饥饿袭来时也各自逃生,当时称为「开笼放雀」。为了一口饭,给别人当儿子,有丈夫的妻子,逃出去给别人当老婆,做父亲的,做丈夫的都是迫不得已。在饥饿面前,人的文明、道德、尊严、甚至亲情,都得为生命让步。我记不清是1964年?还是1965年,饥荒稍有所缓解时,湖北利川政府开始清理非本地户籍,即近几年逃荒到本土,无论与本地人同居、或已生育子女的妇女,或被收养的孩子,按哪来哪去的原则,都要一律兑现回原籍。这政策简称「兑现」。 兑现办公室设在利川县汪营区政府礼堂。兑现政策的落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牵扯到两个省的数百个家庭的分化、重组。因此,政府抽调出一些头脑灵活,办事效率高的工作同志,办理落实兑现政策。汪营区政府礼堂闹哄哄挤满了人,有妇女、有男人、有小孩,也有老人。口音有外地的,有本地的。有人哭,有人闹,有人找工作同志扯皮。礼堂中间区政府设了几张长桌,有几个干部在忙著一边给他们逐家登记,一边宣讲兑现政策。到礼堂登记兑现的有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外地人,接到兑现通知来领回逃荒外出的妻子或孩子;另一部份是本地人,接到兑现通知后,必须将没有户籍的妻子和收养的子女,兑现回原籍,送还给她们的原配丈夫及他们的亲身父母。当时,我们剧团在汪营镇演出,办理兑现工作的同志人手少,剧团的人也帮忙登记。我属剧团半大的孩子,也在那里看闹热,因此,目睹了一场因饥荒造成的亲情分离的人间悲剧。每当点到一个人的名字,围上来两家人,哭的哭,闹的闹,有死活不放养子离开的,有来认领接回亲儿子的,有夫妻相拥不舍得分开的,有来接老婆回去的。兑现办的刘同志皱著眉头,说:「哪个是哪个的老婆?哪个是哪个的儿子?理顺这些关系都难,更莫说解决感情纠纷,兑现工作不好搞啊!」偏偏这时有人插进来问:「合作化入伙的牲口是不是也兑现?」「去去去,牛头不对马嘴,扯哪里去了!」

荒年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讲述著自己的故事,一个名周凤梅的兑现纠纷,三天解决不下,周凤梅哭述著她的不幸经历:周凤梅的丈夫向宝成,是四川万县沙河子皮鞋厂的工人,荒年,向师傅患了黄疸肝炎,患黄疸的人凭医院的证明可一次性享受半斤糖、一斤黄豆,二两油的供应票,在当时好多人羡慕呢!都恨不得也检查出这种病,只要嘴巴得到一时享受。其实患这病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不是半斤糖、一斤黄豆,二两油这点营养能补得了的。向师傅脸上出现黄泡烂肿,脚抬不进门槛,补皮鞋手使不动锥子,不得不病退在家。从厂里病退回家,人还得吃饭,他在街角找了个地方,依旧靠补皮鞋挣钱养家。妻子周凤梅著急,当家男人一旦垮了家里就没有顶梁柱了。她想出去找点儿事做,可灾荒年又到哪里找得到事做呢?周凤梅为一家三口撑饱肚子想尽办法:一把米掺一脸盆水,用这种办法来增加饭的量,蒸出的饭是;盆里照得见碗,碗里照得见人。肚子是撑饱了,几泡尿一屙,像没吃饭的。摘山上的红子儿(木瓜子),参合观音泥在苞谷面里吃,又苦又涩,拉不出屎。打树上的柿子做汤,涩口得挪不转舌头。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天,向师傅照常在街上补鞋,来了个四十岁左右的外地人,在向师傅那补皮鞋。听口音是湖北人。向师傅本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湖北人却有相当的搭讪技巧,几句话就和向师傅聊上了。两个人从荒年不饱肚子饿死人之类的事,又谈到养什么东西赚钱,末后又谈到如何在家里养海宝,「海宝养在钵子里白的像猪板油,换水用冷茶,水不能换得太勤,味道像酸梅汤蛮好喝,这东西包治百病……」湖北人在向师傅眼里像一本百科全书,内容都是向师傅要问的。所以两个人聊得很投机。通过聊白,向师傅了解到湖北人是采购员。采购员是当下最吃香的,最能捞油水的职业。当时社会上这样总结采购员的:出门像公子,回家像驼子(背的东西),报销像孙子,没有人不羡慕采购员。采购员说,他住万县沙河子的一个客栈,在等一批货,闲得无聊,没事聊白混日子。周凤梅中午送饭给向师傅,见到了丈夫前几天说过的那个采购员。没等向师傅介绍,采购员见周凤梅,直呼:「哦!是我嫂子吧?」亲热得仿佛早已认识。采购员只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凤梅,又继续和向师傅称兄道弟,装烟。向师傅当然不好意思收他的补鞋钱。周凤梅少有看见丈夫和外人这么健谈过。周凤梅坐小凳子上等向师傅吃完饭的碗,闲听他们讲话。湖北采购员说湖北灾情比四川松活点儿,能饱肚子,并说,已有你们这边的人逃荒过那边去。还说;他不仅是化工厂,还有硫磺厂都是他采购,可以帮忙在那边的工厂找工做,等等。能在工厂做工这些话对周凤梅有点儿诱惑,周凤梅虽听得动心,但外面的世界再好她却没有那个胆子出去。向师傅催周凤梅赶快回去,说娃儿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周凤梅明白丈夫向来就忌讳她和任何男人搭讪。

这天,周凤梅照常给在外补鞋的丈夫蒸了一钵饭,留在锅里,又专心做火柴盒。四岁儿子东东偷偷地把一钵饭的中间部分挖吃了,留下薄薄的一层空壳饭倒扣在碗里。回家吃饭的父亲饿极了,端起碗,用筷子去戳,才发现饭钵里竟然是空壳饭,中间部分没有,还做满钵饭的假象骗他,向师傅知道是谁吃的,气得举起小凳子朝见事暴露正欲逃跑的儿子头上砸去,儿子头上的血立刻流到了眼睛……

周凤梅一见,扔下手头的活用身体护著儿子,不幸替儿子挨了丈夫狠狠一脚,正踢到她小肚上,疼得周凤梅「唉哟」一声蹲在地下...周凤梅躺倒床上三天没有起床。她在想;丈夫自从患黄疸肝炎后脾气越来越暴躁,儿子虎口夺食,老子六亲不认,两爷子为一口饭打成这样,周凤梅袒护哪一边都不恰当;丈夫有病,又是一家之主,让他吃饱本应该的;儿子四五岁正长身体,让儿子吃饱也没有错。这个家里谁都重要,唯有她不重要。这个家从来就没有过欢乐,怪不得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日子她感到已过不下去了!越想越伤心……她几天睡不著,脑子总绕著一个数字:二十七斤半,少一个人,多出一个二十七斤半,多出的二十七斤半是一个人的口粮,把它分摊给两个人,办法倒是个办法,少谁呢?……

向师傅照惯例天黑前回到家,发现自己家的门锁著,「出了怪事!」他自言自语,因为这是少有的事。他发现厨房里还是冷灶冰锅,这人到哪里去了呢?弄草药这也不是时候呀?向师傅先让自己压住火,如平常一样把自己摊在他独享有的那把竹躺椅上,等著发泄物——周凤梅出现。结果,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预料之外,儿子回来了,周凤梅通宵没有回家。向师傅先是气,后是奇,再后来是惊。查看家里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钱、粮票没动,柜子里周凤梅的衣服是少了呢还是没有少,向师傅根本记不清她平日穿的什么衣服。总之,一天,两天过去了,还是没见人回来,向师傅明白出了大事了。该问的,他问了,该找的地方,他都找了,周凤梅娘家除了一个不管事的舅舅没有其他人。急得向师傅抓住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向师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凤梅从没有出过门,又没有亲戚朋友,她能到哪里去呢……向师傅想去想来,还是不打算去派出所报案,也不想把这事说给周凤梅的舅舅,舅舅平素虽不管事,一旦晓得,会借由头来混几顿饭吃。向师傅相信采购员,想找他帮忙分析一下。不料他问遍沙河子所有的客栈,都说没有这个名字的人。终于问到一家客栈,向师傅不说名字,只描绘采购员的样子、穿戴、和说话的口音,终于查到这人时,说已经离开几天了。向师傅虽觉得蹊跷?但周凤梅从没和采购员说过话,采购员的离开和周凤梅失踪应该是两码事?他不得把不相干的两码事放在一处想,采购员随时来去是正常的。向师傅不报案还有个想法;怕找不到周凤梅反而被派出所注销了她的粮油本,二十七斤半的粮油供应本还可以供两父子活命。

平常从不出门,老实胆小,在家里不但没有自由,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的周凤梅,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出走。周凤梅是睡在床上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考虑后下的决心。采购员平日的闲聊周凤梅是听者有心,正是采购员满嘴的外面世界将周凤梅这个封锁的心说开了窍,跟著采购员一同出走的。但责任不在采购员,是周凤梅自己找上门去的,况且采购员既不是和周凤梅有什么瓜葛,更不是两个人约好私奔。前几天周凤梅自己避著丈夫找到采购员,周凤梅求采购员带她到湖北找个工厂做活。采购员也不是周风梅一求即应,他特别谨慎地多次问;

「你家老向同意你走吗?他晓得你来找我吗?」「不不不,是我自己想出去找事做,我背著他来找你的,求你千万莫告诉他!告诉他我就走不成了!」采购员有些为难:「那……你和我一起走……,老向不是要怪罪我吗?常言说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嘛!要是老向晓得了,我不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呀!」周凤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世界这么大就藏不住我一个小女人么?」「既然你下了决心,我就成全你,那你就不要后悔哟!」又说:「事情暴露了,我倒无所谓,你们夫妻今后无法相处过日子了。」还说:既然决心做就要一竿子到底,莫回去后又儿女情长!厂里我人熟,找个活做保证没问题。」周凤梅对采购员千恩万谢。周凤梅要回家收拾点东西,拿点钱。采购员有经验,叫周凤梅不要拿东西,衣物、钱、粮票,都莫动,怕引起向师傅的注意……车开动时,周凤梅就有点儿后悔了,她后悔的不是丈夫和儿子,出走的第一步她是铁了心的,她担心的是跟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走,既没有带衣物又没有带钱粮,是否太荒唐了?对采购员她不太熟悉,出门后尤其琢磨不透这个人。采购员对她除了客客气气,基本和她无话可说,比起他对向师傅的健谈仿佛变了一个人,使得本来腼腆的周凤梅越发拘谨。譬如:怎么走,要经过哪地方,坐多久的车,到的地名叫什么,等等问题,她不便多问,只是跟著走。孤男寡女一路同行,住店,坐车,周凤梅总怀著戒备。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发现采购员没有半点邪念,是个正派的好男人。坐了好几天的车,终于到了一个乡镇,采购员说这地方已属湖北利川辖区,名「谋道溪」的地方。周凤梅以为到了,没有想到仅是下车吃顿饭,第二天又开始走,而且再没有公路,走的是小路,山路了。周凤梅有些害怕,人生地不熟,而且越走越荒凉,越走越看不到屋,越走路越险,山越高……

「 我们要去的究竟是啥子地方嘛? 」 她不得不问。「我不是给你说了,去一个县管辖的地区硫磺厂呀,去了就知道,放心吧!」采购员告诉她,硫磺厂里的厨房需要一名女工,还说:「离硫磺厂已经不远了,翻过前面的山就到。」周凤梅虽然脚一步也不想挪动了,但她想到的工厂,和翻过前面的山马上就到的话,支撑著她坚持走到最后一天。太阳已经落山,群山渐渐模糊,出现在周凤梅眼前的是一座山重著一座山,光秃秃的黑山,荒野,路险,苍凉,夜里的风呜呜地刮,如老虎叫,怕得人不敢再走。远远的闻到一股呛喉的硫磺烟味,浓浓如雾的白色硫磺烟雾环绕著整座山,浓烟包裹著一座茅草院落,几点星火处,是几户人家。一切生疏,周凤梅觉得自己似在梦中,唯有呛喉的硫磺烟味儿反而使她放心,知道已到采购员说的硫磺厂了。

接他们进屋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块头男人,满脸如硫磺熏过,头发、眉毛、胡子及全身都是硫磺。见了周凤梅咧开厚厚的大嘴憨笑。屋里的灯光昏暗,一个瘦小干瘪,驼背,蓬著稀疏花白头发的老婆婆笑眯眯地手脚无措,给她端水,让座。大块头的人和采购员在里屋讲了一会儿什么,两个人便匆匆出去了。老婆婆把早已弄好的饭菜端上一条长板凳上,把筷子在胳肢窝里夹过算是干净,给周凤梅吃饭。周凤梅来不及想,端起碗只管吃,她要先填饱肚子,她实在饿极了,也累极了。周凤梅到的当晚,母子两个腾出一张床,换了桨洗干净的枕头、被盖。周凤梅困倦得倒下就睡,想到明天那个采购员自有安排。

周凤梅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迷糊中脸上有毛乎乎的感觉。她揉著眼正要清醒看看自己睡在什么地方,睁开眼看见老婆婆稀疏花白头发垂到了她的脸上,露出一张笑眯眯陌生的脸,问:「身子睡还原了不?莫起来,才挨边吃中饭时候,多睡一会儿吧!」周凤梅才想起昨晚睡时的情况,注意到这家里只有母子二人,那男的她见了就害怕,庞大的身躯,咧著厚厚的大嘴,样子像黑猩猩,只要伸出一个巴掌就可以把人捏死。老婆婆,如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祖母,皱纹像干洋芋一样,笑起来满脸堆著慈祥。家里除了三间没有粉刷的土墙房子、两张床,几件做工的破烂衣服,和一些劳动工具外,什么也没有。她不明白自己跟这家人有什么关系?不好意思地要起床。老婆婆干咳嗽了两声,门轻轻开了,进来昨晚那个猩猩样的大块头男人。老婆婆吞吞吐吐地指著那个大块头男人对周凤梅说:「以后熊席富就是你的男客,过两天整了喜酒,就算一家人了。」大块头只是憨憨地笑,不说一句话。周凤梅顿时糊涂了,他们说的啥子意思?她摇头,没有弄懂。老婆婆又重一遍 「……钱,我们是按照预先说好的价,没少一分,昨天给你们了……」周凤梅这一次听清楚了,她是被别人卖给这家人了。

「天啦!那个采购员呢?……」

「昨晚不是拿了钱走了吗?」「他不是硫磺厂的采购员?」「不是呀,这个人去年上山来贩过粮票,他不是说是你亲戚嘛?专门送你来的。」周凤梅顿时如五雷轰顶,仿佛一下掉落天坑,不能自拔!人地生疏,两眼茫茫,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即使是把话说明了自己被骗,哪个肯信?又不是两三岁的娃儿,既然有丈夫的女人怎么肯跟人到这里来?回去又身无半文,人地生疏往哪去?再说,这家人既然花了钱,又怎么肯放她走?即使放她走,回到丈夫那里怎么说的清白?周凤梅觉得自己走上了绝路…只能以绝食来发泄不想活了的无奈和悲哀…大块头母子把菜饭端到她的床边,她不肯吃,只是哭。那憨块头讪讪地望她笑,她便惶恐得浑身发抖,母亲就使眼色让他走开。周凤梅只敢折磨自己……这样僵持了两天一夜,饿得实在受不了,她突然想转了,出门不是为了找活路吗?为什么要饿死在这里?她的肚子已不再准许她继续拒绝食物了。周凤梅看出那憨块头并不打人,只显出憨憨的样子,别看他粗糙开裂如熊掌样的大手,侍候她时总是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汤到她的床前,恨不能喂到她的嘴边。刚到的那几天周凤梅脚肿的下不了地,憨块头用八灵麻草药在嘴里嚼碎后给她敷脚。她想起在自己的家里,她呵护丈夫和儿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呵护过,而在这里她成了一家的中心,被他们母子百般呵护疼爱著。渐渐,周凤梅意识到这家人的厚道善良,若离开这家人她失去了依靠,再没有比这里更可靠,更稳当,更让她放心的地方。她发现大块头不但不伤害人,憨憨的可爱,他力大无穷的体魄反给周凤梅安全坚实的感觉。按照预先定好的日子整喜酒。母子俩把积攒多年没舍得吃,坛坛罐罐里的腊肉、米、苞谷、油、黄豆等全拿出来。他们家来了好些客人;远亲近邻,和大块头同在矿山挖硫磺的伙计们都来了。左邻右舍帮著抬桌子,借椅子,女人们都在坝子里帮忙洗碗筷,挑水、摘菜、磨豆腐、蒸饭等等。坝子里热热闹闹,细娃娃在忙活的大人中穿进串出的嬉笑打闹。一伙同在矿山挖硫磺的汉子早早挤进了新房,他们闹房闹得最凶,说粗话成了他们最开心的娱乐。「憨子,晓不晓得搞那事?」「莫太凶了哦,你这个熊块头新娘背不住的哟!」 「哈哈!哈哈!」……

周凤梅做不出笑脸让人看,无论老婆婆怎么低声在她耳边求她只做个样子给客人看,不会逼她。

周凤梅和大块头同居后才知道,大块头名熊席富,当地人喊他憨熊。憨熊五十出头的汉子还娶不到老婆。熊家母子积攒了一生的心血,花一百块钱才把她买到家的。周凤梅心疼他们不该花了冤枉钱,骂那个出门遭车撞死的采购员。二十五六岁正值生育年龄,周凤梅防不胜防怀上了娃。憨熊说「只要你给我生个娃,我把你当菩萨供起!」周凤梅果然生了个儿子,周凤梅专在家专喂养儿子,不觉儿子已满四岁。

直到政府下达文件,清查户口,对非户口的外地人,哪来哪去「兑现」。按当时的政策,周凤梅属兑现的对象。兑现工作组帮向师傅找到逃荒失散的妻子周凤梅。向师傅接到通知,通知他到湖北利川的汪家营接妻子周凤梅回四川万县。向师傅从内心感谢党!幸亏有政策兑现,否则已经失踪四年的妻子到哪里找?无论周凤梅这几年日子和谁过的,他不打算再责怪,只打算今后好好过日子。兑现办的刘同志告诉向师傅:「……我们还在做利川熊席富的工作,周凤梅现任的利川丈夫始终不肯放人,因为他们另组的家庭又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周凤梅和现任丈夫熊席富带著他们四岁的儿子熊熊,他们是来央求工作同志不要让儿子失去娘,无论兑现办的同志怎么讲解兑现政策,熊席富根本听不进去,只反复强调儿子不能没有娘。

向师傅不得不远远地站在另一角落。他怂恿儿子东东去认喊妈妈周凤梅。当东东陌生胆怯地走近周凤梅,周凤梅一眼认出四年未见的儿子东东,激动之下放下怀里的四岁儿子熊熊,腾出双手去抚摸已生疏了的八岁儿子东东,另一个儿子熊熊哭了。周凤梅把两个儿子护在怀里流泪……既丢不下熊熊,也疼爱几年不见了的东东,既舍不得离不开疼爱她的现任丈夫熊席富,也愧对离开四年的原配丈夫向保成,她舍不得这个家,也不得不回那个家,仿佛一颗心被两个家庭在分割!她自认这一切是她前世的罪孽,她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给现在的家,一半给原来的家……

兑现办的工作同志反复给熊席富做工作,宣讲兑现的政策:「户口在哪里人就在那里,哪来,哪去,原则是绝不能变……」周凤梅的兑现工作成了僵局;一个要接回老婆周凤梅,一个不肯放走四岁儿子他妈,两个男人都闷著头痛苦地蹲在地下不说话,也不签字,熊席富只唆使儿子死活地缠住他妈不放。两个小孩不知道大人在做什么,他们却玩儿到了一起,熊熊把荷包里的板栗一颗颗喂给东东嘴里,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打得火热了,在礼堂嬉笑追逐。僵持了三天。不听劝的熊席富突然站起身,一把提起风都吹得倒的向师傅,兑现办的同志呼地一下围上来,以为巨人老熊要打人,没有想到老熊仅对向师傅说了一句话:「姓向的,今天晚上我还要和周凤梅睡最后一回儿!」 - - - E N D - - -

生活都在假正经,副刊假装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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