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前，被去年九月下旬才輪調來精舍的新任住持找了去。

  

「今年九月開始，精舍會舉辦一場大法會，你就來擔任助唱吧！」

  

嗄？梵唄組的那種「助唱」？住持點了點頭。

  

精舍平常例行的法會不是早就有一組專門的居士在輪班助唱嗎？況且講實在話，去年二月為前任住持寫過一齣舞臺劇的劇本，作為初級禪修班招生說明會的表演項目之一；五月前任住持為了讓更多年輕人可以親近佛法，找我幫忙規劃能迎合學生喜好的《暑期大專禪修體驗營》，於是我們「3+1」個臭皮匠想起前年才一同報隊去參加過的「密室逃脫遊戲」，便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設計出一套「佛法版」的「密室逃脫遊戲」。

 

大意就是把「六道輪迴」當作是一座超大的密室，必須活用佛法的智慧才能找到正確的線索、在有限的時間內逃出「三界密室」、由「六道輪迴」解脫。第一週是首部曲：《拖死屍的是誰？》典故出自高峯妙禪師棒喝雪巖欽禪師的著名公案，宗旨在於「救自己」，也就是至少必須具備「阿羅漢（自了漢）」等級的正知見才能順利破關；第二週是二部曲《你們找到『頭』了嗎？》典故來自臨濟宗「話頭禪」的傳統，宗旨在於「救眾生」，各組參賽的大專生必須領悟到「菩薩」們利益眾生的慈悲心、甚至打破組別的間制互助合作、破除「無明煩惱的根本源頭」纔有可能破關。那年剛好是「密室逃脫遊戲」在臺灣、中國、日本、韓國大風靡的一年。隨便上網一搜都可以找到多種由不同單位引進或自行設計的密室逃脫遊戲將在暑假推出，連電視新聞都在報導。我們剛好搭上這班順風車，於是七月下旬活動一開跑就吸引大批學生來闖關。

  

活動圓滿成功，但實在好忙好累。隨著夏天接近尾聲，看到總本山發佈住持輪調的人事命令便深自警惕，日後在新任住持的座下千千萬萬凡事低調，別再將那麼累的執事往自己身上攬。修行嘛，能平平淡淡按步就班把自己的功課老老實實做好就夠了，至於「眾生」，無論是有形的懵懂小朋友還是無形的鬼道眾生，有緣的自然會進來一同學習，無緣的我們就算絞盡腦汁端出再時髦再寓教於樂的活動吸引他們來親近佛法，嚐鮮的樂趣要消退也只是時間遲早的事。個人一直深信修行、開智慧是自己的事，沒「緣」沒「願」沒「慧根」的自有他們自己的輪迴之路得去面對，所謂「佛有三不能：定業不能轉、無緣不能渡、眾生渡不盡」乃至理名言，不該讓別人成為我們的負擔。雖說大乘佛教講究的是「在利益眾生當中成就自己的道業」，然而人一輩子的壽命有限、時間有限也是無奈的既定事實。不先自求精進卻把寶貴的時間和精神耗費在不知哪時才懂得看清生命輕重緩急的眾生身上，冀望能在與頑劣眾生蠻纏攪和的過程當中成就道業，未免有點好高騖遠。一個弄不好兩頭落空，再回首已百年身，這輩子好不容易汲取的點點滴滴歷經一趟「輪迴過患」後幾乎「砍掉重練」、甚至「退轉」，反倒著了魔羅波旬的道。「先以欲勾牽，後令入佛智」，談何容易呀！

  

剛巧那年十一月在忙著跑《2013臺北金馬影展》，好幾次監院法師找我幫忙載住持去另一間精舍授課（咱們這間精舍的歷任住持都有兼任鄰近城鎮另間分苑住持的慣例）都正巧與影展的時間相衝，所以監院有意安排我與新任住持「結緣」的機會都被我躲掉了。嗯……好啦，我知道2013年的觀影心得到現在都還沒貼上來，其實都寫好了，只是插圖還沒弄到滿意，連同今年金馬影展的觀影心得，一定會補上來的啦，不然真的要變成「托塔天王」的孿生手足………「拖稿天王」。

  

沒想到低調了四個多月，竟還是被找去做法會助唱。當下只納悶，她怎麼知道我會唱歌？而且我平時講話的聲調明明就跟女眾法師們的嗓音不合，怎麼曉得我能唱得了法會那種梵唄曲調？精舍一場法會人數少則兩、三百人，多則五、六百人，助唱人員的嗓音需要透過麥克風與「維那」、「悅眾」法師的歌聲從大雄寶殿傳遍精舍各樓層，如果key不合、或音色根本差太多，會很「擾眾」的。

    

「精舍不是已經有很多位『助唱』了嗎？」

「人手不夠。」

「為什麼會不夠？輪班唱也不夠？」

「因為那是很大很大的法會。」

「有多大？像『梁皇寶懺』那麼大？」梁皇寶懺咱們去年就參加過啦，當時看她們助唱人手還蠻充足的。

「遠比『梁皇寶懺』還大。」

 

媽呀，「梁皇寶懺」人稱「懺王」，十卷懺文、密密麻麻的佛號已經很累人了。打從參加過「梁皇寶懺」後，再參加「金剛寶懺」、「藥師寶懺」、「三昧水懺」都覺得像小菜一盤，要說還有什麼法會能比「梁皇寶懺」規模更大，莫非是傳說中的「華嚴大法會」？

  

《華嚴經》被稱作「經中之王」，洋洋灑灑八十一卷的經文，卷卷都是大部頭的鉅著。要依據《華嚴經》起建法會是不小的「工程」。廿歲那年在《憨山大師年譜》裡讀過：「予自募造華藏世界轉輪藏成……經營九十晝夜，目不交睫，……初開啟水陸佛事七晝夜，七日之內，粒米不糝，但飲水而已，然應事不缺。」───憨山大師自述依據《華嚴經》建造輪藏、辦大法會，由於他當時禪定功夫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法會期間竟能九十天不睡，他不只是沒躺下去睡覺而已，而是「目不交睫」！中間舉辦水陸道場，有七天只喝水而沒用飯。利害的是他並非「百事不關心」坐在一處靜修養神，而是不眠不休全力興辦佛事，不只禪定的功力令人敬佩，也讓人不免好奇這「華嚴大法會」究竟是何等規模的大法會，竟會讓憨山大師這等輩份的主法和尚九十晝夜「目不交睫」全力工作？

 

消息發佈下來，真的就是要辦「華嚴大法會」！並且就在咱們住持法師向總本山申請獲準興辦「華嚴大法會」後，總本山最新的命令，今後各精舍要舉辦法會，當以「金剛寶懺」、「藥師寶懺」、「三昩水懺」等為優先，像「華嚴法會」這等規模的以後不得再舉辦了。所以這將會是這個宗派最後一次有精舍舉辦「華嚴大法會」。另外總本山特別交代，這次的「華嚴法會」不得耽誤到平日「禪修班」的正常上課時間，所以只能集中安排在每週六、日舉行。

    

「華嚴法會」的規模究竟有多大？從幾個面向來解析。

 

就時程來說，法會的「長度」與法會中所誦持的主要經典篇幅有密切的關係。例如「藥師寶懺」分為「上」、「中」、「下」三卷，以誦完一卷為一炷香，三炷香就「圓滿」。誦完一炷差不多半小時。多半會在每週六晚間舉行。分三個星期六，每星期六誦一卷。「梁皇寶懺」一炷香誦完一卷，也頂多十炷香就「圓滿」。有些道場每天上、下午各誦一卷，只需花五天的時間就可以「圓滿」；就算只安排在週末假日舉辦，每週誦一或兩卷，三至五週的時間也就「圓滿」了。「華嚴法會」…………八十一卷，每卷誦完再快也得花費近半小時，還要唱「華嚴字母」，一炷香誦完一卷，那要八十一炷香才能誦得完。如果只能在週末假日舉辦，每週只誦兩卷的話，要四十一週、也就是十個月左右纔有可能誦完！

 

聽說以前別間精舍舉辦「華嚴大法會」都是每天早晚各誦一卷，天天都沒休息的前提下，要一個半月才能「圓滿」。週休一日的話要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圓滿」。由於總本山明令「法會不得耽誤日常的禪修班課程」，住持便安排每週末上午兩卷、下午兩卷、週日上午兩卷、下午兩卷───也就是每週合計誦完8卷。這樣需要十一週，也就是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才誦得完。所以咱們這邊規劃的時程是從9/28法會啟建，至12/6法會圓滿。在這期間等於每週六日共有八場法會在進行。

 

就動員的人力來說，如果像「藥師寶懺」、「三昧水懺」、「梁皇寶懺」那樣每週只誦一兩卷，自然在人力上需求最少，就像例行的法會嘛，只不過這樣要十個月的時間才能誦完那八十一卷。照我們這樣一天四卷的排法，就會增加人力上的需求，因為佔去一整天時間的大法會必定要面對「打齋」的問題：上午第一、二炷香之間會供應點心；第二炷香結束後要讓大家用過午齋，下午才繼續進行第三炷香的法會。下午誦完第四炷香後要發藥石（晚餐）。大寮勢必需要大量的人手才能來得及做出足夠的餐點。於是出席人數的統計與掌握就很重要了，今天究竟會來三百人？五百人？還是六百人？都要事先算清楚，總不能讓信眾餓肚子；基於佛家對於十方物資供養的「惜福」之心，也不能多做太多份餐點以免浪費食材。

  

就法會的「內容」而言，《華嚴經》既被稱作「經中之王」，自然內容在「質」與「量」方面都非同小可。第1卷至第72卷每卷誦完後都要唱誦三個不同的「華嚴字母」；第73卷至第81卷每卷誦完則要唱四個字母。華嚴字母一共四十二個梵字，每個梵字又可以另外發出十二種音，所以總共有546種音。就像現代英文字母的W有三個音節，古代的梵文字母也並非每個字母都只有一個音節，當中有單音節的、有雙音節的、還有三音節的，所以「華嚴字母」又分「初合（單音節）」、「二合（雙音節）」、與「三合（三音節）」。三種字母的曲調唱法略有不同。除了「華嚴字母」，「華嚴法會」也自有一套儀軌。第一至第三炷香必須唱《佛面讚》起頭、經文誦完後以《七佛滅罪真言》、《華嚴經讚》收尾，《華嚴字母讚》後唱華嚴字母。第二炷香在唱完字母後有「佛前大供」該唱的儀軌，例如《戒定真香》；第四炷香因為卡到僧侶們平時的「晚課」時間，所以會有「簡易晚課」，要唱《大悲咒》等。

  

「唱這麼多有的沒的，不會唱怎麼辦？」以往參加法會都只是做信眾，有一句沒一句跟著哼哼唱唱，真要我拿起麥克風唱，還真沒把握能唱得完整，更有可能會唱錯丟臉。

「所以你過年後每個禮拜要來上『梵唄課』呀！」

 

一個禮拜去一趟精舍上「禪修班」聽經聞法是蠻快樂的，去年上中級禪修班的期間為了護持被我們拉來上初級班的幫主，便在初級班兼任執事，一週固定兩個晚上泡在精舍，週末視情況決定要不要參加法會，一週最多三個晚上泡在精舍那也OK。弄招生舞臺劇劇本以及「密室逃脫」那陣子每週進精舍四、五趟就有點喫不消了。好不容易趁住持換人，回復每週只進精舍一趟的「低調」，難道因為被住持找去擔任助唱，每週多一堂「梵唄課」得去上，短短四個月的逍遙生活又要破功了？可是這新任住持下達指令的方式隱隱有股威嚴，就像難陀（Sundarananda）被釋迦牟尼拗去出家的時候，釋迦牟尼的「威德力」壓得難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拒絕便出家了。年初住持法師突然叫我來學梵唄、為九月要開始的大法會接受為期半年的訓練，做弟子的一時還沒來得及想出拒絕的理由就只好答應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