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和基督徒等,都承认亚巴郎(亚伯拉罕)是圣经文化精神之创始人。圣经在讲述他的事迹时,一开头便点明了这精神的基本要素:「上主对亚巴郎说:『离开你的故乡,你的家族和父家,往我指给你的地方去。我要使你成为一个大民族,我心祝福你,使你成名,成为一个福源……地上万民都要因你获得祝福。』亚巴郎遂照上主的吩咐起了身」(创十二)。

亚巴郎是个追求理想的人。用新约常用的术语来说,他是个有信仰的人。信仰常是对某种理想之向往。但是他所追求的,不只是个人的利益和幸福,也不只是子孙的利益,而是全人类的利益:「地上万民都要因你获得祝福」。这层问题相当清楚。

然而追求理想,多少要求人脱离过去:「离开你的故乡……」。这种脱离不一定是空间性的。从文化精神之传承及人格成长的角度来看,「脱离」对追求理想的人是个非常微妙的问题。根据亚巴郎的实际表现,该说他并没有与过去完全切断关系;他坚持从他的家族中给儿子选妻子便是一个证据(创二十四等)。

关于脱离和传承问题,初期基督徒曾面对两个后果严重的考验。第一个考验是来自柏拉图等之解脱学说的压力。有些受希腊哲学影响的信徒,倾向清高的纯精神主义,因而排斥旧约的人生观及旧约的上帝,不接受旧约。这是玄识派及摩尼教的立场。正统信徒虽然保住了旧约,但是直到今天,希腊厌世心情的余毒仍未除净。一个明显证据,是在上述心情影响下形成的原罪学说,仍然控制著各派基督徒。另一个证据在天主教内比较明显:为教化信徒而选用旧约时,只偏重与耶稣之身分相关的章节。但是抽象的救世者观念,无力抵制个人主义的「救灵魂」意识形态。

关于传承,初期信徒遇上的第二个考验是来自犹太人。在亚历山大以后,希腊话逐渐成了西方世界的官话,犹太思想家写作时也多改用希腊文。但是犹太本土的宗教当局不承认这些作品是经典(或圣经)。初期基督徒大部分是在侨居地,自然采用了犹太侨民习用的希腊文旧约圣经,包括晚期原来就是用希腊文写成的作品。在教会初期,排斥这些作品的声浪不大。但在宗教革命时又旧话重提;革新教派不承认这些作品是圣经。

革新教派之立场使圣经思想之发展过程有个断层,也不易给新约思想定位,新约易遭曲解,与完全排斥旧约的结果大同小异。新约与这些作品其实有极密切的传承关系。新约很少直接引用这些作品,可能是为避免犹太基督徒的反感;但是有些重要观念,确是来自这些作品。这里只看两个。

新约非常重视肉体将来复活之信念(格前十五)。然而只在旧约这些晚期作品中有此主张(达十二2;加下七;十四;智一至三章)。在当时其他宗教及哲学中,找不到这些主张的影子;该说那是犹太思想家,在希腊灵魂解脱学说的压力下构想出来的,为肯定并保护旧约传统的入世立场。肉体不是灵魂的监狱。

在人际关系方面,新约特别强调宽恕之可贵;按字面看,宽恕似乎比积极的恩爱还更重要。就拿耶稣教给徒弟们的祷告文来说(天主经,主祷文);那是为培养信徒之福音精神最主要的观念。但那里没有恩爱字样,而宽恕却占了六个事项中的一项:「宽免我们的罪债,犹如我们也宽免得罪我们的人」(玛六 12)。

德训篇下面这段话,可视为上面那句话最清楚完整的注解;但按思想传承的关系,则该说玛窦或耶稣只是把德训篇的思想加以浓缩而已:「忿怒与生气,二者都是可憎恶的,但罪人都坚持不放。凡报仇的,必要遭遇到上主的报复,上主必要保留他的罪。你要宽恕你近人的过错;这样,当你祈求时,你的罪恶他会得到赦免。人若对人怀怒,怎能向上主求饶?对自己同类的人没有慈爱,怎能为自己的罪过求赦?他既是血肉之人,竟然怀怒,而向天主求赦罪之恩,谁能赦免他的罪?你要记得最后的结局,而停止仇恨;你要记著腐烂与死亡,而遵照诫命生活。你要记得天主的诫命,不要向人发怒;你要记得至高者的盟约,宽恕别人的过错」(二十七 33一二十八)。

凭空而来的全新观念,不易理解,也不易发挥作用。旧约是新约的根和茎,新约是旧约的花果。每个民族及社会在与其他文化相遇时,都面临一个取舍问题。一面倒是最错误的抉择。与固有文化拉开一点距离,能开展视野,实现更周全的整合;这是生长的正常过程,不意味抛弃原有的。我国近百年的动荡和徬徨,就是因为保守派不愿承认西方文化能有可取的地方,而激进派别认为传统文化一无是处。这是自杀,不是成长。(注:此文于民国82116日在台湾新闻报西子湾副刊发表,为《圣经今看》第231篇。)

(作者:刘俊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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