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

  大街小巷中嘈嘈竊竊流傳著另一頭傳來的消息,說國姓爺又吃了韃虜的敗仗,丟了些小島,仍堅持不降,聽得老人家搖頭嘆氣,那些穿著短衫的工人,嗤了一聲,臉色難看。

  十幾年來,大伙兒的日子都不好過。

  阿梅還記得她小時候,綁著髫辮,走在大街上,人人總是在說,大明氣數已盡,崇禎帝自縊,滿清入關,一串又一串的事件像是糖葫蘆一樣,不間斷的散入街談巷語,鬧得沸沸揚揚。大陸的舖子被砲火摧殘,許多在港口搬貨的男人無事可做,成天閒晃,喝的爛醉,大街上完全不成樣子。

  阿梅到現在還記得那些往事,她出嫁前,來到港口的中國船,上面插得全部都是國姓爺的旗子,酒樓飯館裡,到處有國姓爺的手下,吹噓著國姓爺有上百艘大船,擁有整個大海,必定可以重振中華。

  然而,大家的壞日子並沒有一點起色,反而每況愈下。

  最近一兩年,國姓爺不只在大陸殺得眼紅,他與紅毛番之間處得也不好。

  紅毛番甚至還搶了國姓爺的船,說什麼是誤會,其實眾人心知肚明是紅毛番示威呢!

  許多人嗅到了戰爭的煙硝氣,拖關係的拖關係,賄賂的賄賂,偷渡的偷渡,就這幾個月,已經空出了四家庭院。

  這天,阿梅陪著隔壁家的招弟到海邊採收蚵仔,蚵沒採著,倒是採到了一具屍體,那具浮屍被沖來岸上,手腳被割斷,阿梅嚇得半死,愣事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招弟當場暈了過去。

 

    國姓爺

  回到城鎮,阿梅與招弟找了兩間靈驗的廟收驚才化解兇事。後來才知道,不久之前,國姓爺和韃虜在汪洋大海上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役,那具無名屍是韃虜的戰俘。

  兩三天後,國姓爺撤退到金門的消息傳了開。

  何嬸嬸知曉後,沒有笑過一次。

  何嬸嬸丈夫死得早,她兒子又老跟著鄭船頭在海上做水手,一出門就兩三個月不回家,便只剩她一人住在巷尾,剛好鄰近阿梅家,便來阿梅家照顧孩子,餵餵雞鴨,日子好歹也有點滋味。

  阿梅知道她在擔心兒子,卻也說不出什麼安慰話,只好把自家胖嘟嘟、圓滾滾的女兒抱出來救火,果不期然,老人家看到稚子,再多的不順心也會拋到九霄雲外。

  何嬸嬸心憂思慮,整天愁眉不展,阿梅卻忙的不可開交。

  這陣子,阿梅男人忙著在熟番之間奔走,買賣鹿皮,以積累資金標下三月中旬的贌稅資格。男人早出晚歸,不再操持任何家務,所有大小事靠阿梅一人琢磨,正巧又碰上了稻作欠收,平時市場的價格硬生生翻漲了三倍,糖更是一路飆升到天價,阿梅實在是吃不消。

  挑了一個溫和的夜晚,阿梅撿了些重要的事情與男人說了,男人點點頭,但也毫無辦法可想,弄了些燒酒,小夫妻倆飲酒澆愁。

  想當年,紅毛番還沒來,哪裡有這些破規矩?番人好哄又好勸,也不會動不動就拔刀射箭的,更不用上交什麼賦稅給紅毛番,一切營收都中飽私囊,能賺多少,全憑個人努力,那段歲月好啊!真真正正的快活!這段往事深深烙印在阿梅男人心裡,喝醉了,便會抓著人不停反覆說著美好的過去,阿梅還沒生孩子之前,會耐著性子聽完,哄男人入睡,現在卻沒那空閒功夫了,把醉醺醺的男人扛到床上,又回頭照顧孩子,幸好平日還有何嬸嬸幫忙,否則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生活中總是有閒言碎語,謠傳國姓爺已經與紅毛番撕破臉了。

  一道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入城鎮,說:「國姓爺要封鎖紅毛番,不讓船隻出入大員了!」

  何嬸嬸在阿梅家聽到這個消息,懷中還抱著阿梅的孩子,一口氣緩不過來,哼喞兩聲,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險些把孩子壓死。

 

    鎖台

  國姓爺封鎖大員的消息,如同一陣風,很快的傳遍了整個城。

  紅毛番很快採取行動,要求所有人不許談論此事,膽敢為另者必須處死,卻怎麼能夠壓得下這晴天霹靂的一擊?

  以往活潑熱鬧的城鎮如今人心惶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三姑六婆聚首也愁眉不展,毫無以往生氣。

  夏逝秋來,九月多的夜裡,夜裡刮颱風,風強雨驟颱風天過後,城市一片狼藉,宛如廢墟,海邊那些捕魚的人家,被大浪捲走,停泊在海上的船隻傾倒翻覆……。無異於讓情勢雪上加霜。

  颱風吹散了何家的屋頂,嬸嬸深夜看不清,又急著要去別處避雨,天雨路滑,不慎跌斷了腿。阿梅惦記著情分,接何嬸嬸到家裡照料。眼見嬸嬸一天比一天走得更利鎖,身形卻一天又一天的消瘦下去。阿梅急得團團轉,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何嬸嬸腿傷痊癒之際,紅毛番終於向國姓爺屈膝求饒,終於又可以遠遠的看到海面上有船行駛到城鎮來。

  然而,何嬸嬸的兒子,卻始終沒有回來。

  久而久之,何嬸嬸神情永遠帶著一抹無法除去的陰鬱,每天走一跛一跛走到海堤邊上,一言不發,望著蒼茫的大海,等著她的兒子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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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漫畫《海賊王》與電影《加勒比海盜》的影響,我一直深信,海盜是一個充滿神秘、冒險、雄心壯志以及夢想的職業,在諸多的故事裡,海盜甚至不是以醜惡的形象登上歷史舞台,而是伴隨著「愛國」、「民族英雄」、「自由意志」等等光明面向……骯髒海上盜賊卻是正義的鬥士,真讓一個情竇開的少女迷戀的不知天南地北。

  隨著所見所聞的累積,逐漸發現「虛幻」與「現實」之間的分界,在歷史故事中見識了海盜的醜陋齷齪,汲營名利、殖民剝削、冷血殘暴……這些負面的形象只讓我卻步,尚未對海盜喪失熱情,直到我意識到海盜無法斬斷與商業之間瓜葛後,他們從閃閃發光的舞台上黯然下台,沒入芸芸眾生之中,曾經瘋狂熱情過的心情沒有因此停止,即使不再主動探查海盜的資訊與消息,卻也不放過任何一次可以深入了解的機會。

  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東南亞海域的形象一直都是商人,在此以海盜留名的多是漢人族群,印象中,金髮碧眼的海盜突然從加害者逆轉成受害者,一向受西洋欺凌的黑髮黑眼一夕之間成為惡人,徹底翻轉一次我狹隘的世界觀,靈感隨之乍現,在「鄭成功海禁」的這段期間,台灣的天災人禍不斷,時代的大氛圍又如此之緊繃,不知道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肯定很艱辛,很不好受。

  我虛構了一個在台灣土生土長的女子,叫做吳阿梅,年齡與我差不多大,正值青春年華,因為時代的傳統,她已經嫁給了一名贌商,這位男子年長她許多,他們有著一個孩子,還不滿兩歲大,剛學會走路。這是以現代幸福家庭所構建的雛形。然而,一個在現代幸福的家庭放到十七世紀的台灣,是否仍然代表幸福,我無法確定答案。還有許多細節尚無法考究周全,諸如:「中國政權的轉換對於荷蘭有無影響?」、「漢人與原住民是否混居?」、「贌商在台灣會不會有家室?」、「台南的婦女每天從事的勞動有哪些?」、「漢人社會的樣貌、城市面容、社會風氣如何?」、「居住在此的漢人籍貫多是何處?」、「荷蘭人、漢人與原住民之間是如何溝通?」、「聚落與聚落之間聯繫需要耗費多少時間?」、「一個家庭平均收入多少算是中產?」、「平時使用什麼貨幣?」、「家裡的餐桌上會出現什麼菜色?」、「贌商又為何會留下貪婪、奸巧、作惡多端的形象?背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素?」等等問題,由於準備時間短暫、篇幅限制以及自身學識的不足,實在無法仔細描述只好草草帶過。

  這是我人生第一篇取材自真實歷史的極短篇小說,平鋪直敘,沒有起伏,也沒有轉折,不盡完善,請見諒。

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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