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卡埃勒爾第一次登上歷史的舞臺,是在阿茲特克人從特帕內克王國的統治下獨立,動員大軍圍攻特帕內克君主馬克斯特拉的首都阿斯卡波內薩爾科的時候。1428年的這一年, 擊敗特帕內克王國的阿茲特克人正式踏上了成就霸業的第一步。在特帕內克戰爭中曾經一起聯合對敵的鐵諾奇蒂特蘭、特斯科科和塔拉科潘三個城邦隨即在特帕內克的故土上成立了「三城邦聯盟」,鐵諾奇蒂特蘭城主伊茲科瓦特爾成了人們通常意義上所認為的第一任「阿茲特克皇帝」,特拉卡埃勒爾和他的兄弟蒙特祖馬·伊維卡米納(後來的蒙提祖馬一世)以及特斯科科城主內薩瓦爾科約特(後來阿茲特克歷史上著名的詩人國王)三位在特帕內克戰爭中脫穎而出的青年將領,成了伊茲科瓦特爾的左膀右臂,堪稱早期阿茲特克帝國歷史的「三將星」。但這些人中可能沒有一位的重要性可以超過特拉卡埃勒爾。他成了伊茲科瓦特爾身邊的首席顧問,並持續性地在幕後掌管著整個阿茲特克帝國的權勢。他即將在未來長達五十多年的時間裡扮演著這個角色。

阿茲特克的「三將星」,從上到下分別是蒙特祖瑪一世、特拉卡埃勒爾和內薩瓦爾科約特

特帕內克戰爭的結果使三城邦聯盟控制了特斯科科湖沿岸的土地。這項戰果不僅使得阿茲特克人可以直接獲取來自查普爾特佩克高地上的新鮮水源,還獲得了來自被征服的特帕內克王國的大量奴隸。利用這個龐大的勞動力羣體,阿茲特克人修建了大量的湖上通道,將他們的城市以及周邊湖水上的其他定居點連接在一起。工程的過程包括徒手轉移成千上萬噸的石頭和泥土作為路基的填充物。最終,這些修建好的通道成功將阿茲特克首都的南部、西部和北部轄地整合在一起,被湖水隔開的通道間也建有橋樑進行連接。這些橋樑允許湖水上的獨木舟從下方航行穿過,使阿茲特克的舟師保持一定的機動性以拱衛首都周邊的水域。

特帕內克戰爭後的和平時期給了特拉卡埃勒爾推行其多項改革方針的最佳時機,但特拉卡埃勒爾首先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則是通過擴大對戰神維齊洛波奇特利的廟宇崇拜,來改寫阿茲特克人民的歷史。他宣稱只有通過犧牲一定數量的生命,纔可以換取戰神保佑阿茲特克帝國擴張的勝利,也使阿茲特克的偉業永被歷史銘記。

維齊洛波奇特利可以說是阿茲特克宗教神話中最重要的神袛,雖然之後他位於鐵諾奇蒂特蘭大金字塔頂上的聖所經常與祭祀雨神托拉洛克的神壇共享。正如其他重要的阿茲特克神袛一樣,維齊洛波奇特利有著多重位格,他既是「偉大的巫師,邪惡的徵兆,瘋子,欺詐者,也是偉大的勇士,戰爭的創造者和煽動者「。

戰神維齊洛波奇特利

正是在維齊洛波奇特利信仰帶來的加成下,特拉卡埃勒爾帶領阿茲特克軍隊徵討特斯科科湖南岸的諸城邦,並取得節節勝利。每當勝利過後,阿茲特克人便專註於銷毀被征服者所收藏的一切手抄本,因為這些文獻很可能記載了很多關於阿茲特克人真實的歷史。當然很快,特拉卡埃勒爾也把同樣的手段加諸於阿茲特克人自己的文獻記錄上。現在,「歷史「終於可以被改寫,阿茲特克人不再是一支從北方南下的半遊牧蠻族後代,而是將自己的系譜與輝煌的古代託爾特克和強大的塔拉斯坎文明聯繫在一起。作為阿茲特克人的守護神,戰神維齊洛波奇特利和他的母親夸特利科也被提升到了」託爾特克的創造神「的神格地位。因此,可以說阿茲特克人成功地把自己如假包換成了一個具有高度文化、組織、藝術水平的偉大文明之後繼者。其後這種意識形態的不斷強化貫穿了整個15世紀阿茲特克的歷史,並在16世紀初蒙特祖瑪二世統治時代達到了巔峯。

不僅如此,特拉卡埃勒爾還從古代納瓦信仰體系中吸取元素,賦予了戰神維齊洛波奇特利更多重要的職能。按照阿茲特克人的宇宙觀,世界曾經經歷過四個太陽紀,每一個太陽紀後人類世界都毀於一次大災變。而現世的人則生存在第五個太陽紀。被升格為太陽和創世之神的維齊洛波奇特利要求阿茲特克人向他獻祭「寶貴的液體(血液)「,以保證太陽日常的不停運轉,如此纔可以防止第五個太陽紀後大災變的到來,阿茲特克的世界也就永遠不會滅亡。那麼,阿茲特克人要從哪裡獲取這些」珍貴的液體「呢?

答案顯而易見,就是不斷地發動對外征服戰爭,俘虜被征服城邦的年輕人然後押往鐵諾奇蒂特蘭進行獻祭,但如何穩定地獲取人牲的來源又是一個問題。敵對城邦的消亡殆盡,以及長距離的征服成本,都可能給人牲的供應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再者,獻給維齊洛波奇特利的血液必須是高貴的,因此類似瓦斯特克這樣的野蠻異族自然須被排除在名單之外,同操納瓦特爾語的周邊城邦成了最方便的選擇。

蒙特祖馬·伊維卡米納,前面提到的「三將星「之一,在伊茲科瓦特爾死後繼承了他的王位,史稱蒙特祖瑪一世。他統治期間極為倚重他的兄弟兼首席大臣特拉卡埃勒爾。後者認為,蒙特祖瑪一世作為一名偉大的統治者,必須要有與其地位相匹配的龐大宮廷。因此,大批的人羣作為僕從被召入了蒙特祖瑪一世的宮廷。特拉卡埃勒爾對阿茲特克的行政機構也進行了改革,設置了專門的司庫官員監督附屬城邦上繳的貢物,並在地方任命大量的基層宗教人員,使得在當時國內」每五個平民中就有一個祭司「。

特拉卡埃勒爾還堅持大興土木,對祭祀的神廟進行大規模的擴建,以樹立宗教上的權威。擴建神廟的結果,就是舉行更大數量的宗教儀式,意味著阿茲特克需要獲取更多的人牲。有鑒於此,在特拉卡埃勒爾的推動下,被後世稱為「榮冠戰爭「的制度開始被確立下來。阿茲特克帝國定期與周邊的特拉克斯卡拉、喬魯拉和韋霍欽戈等納瓦特爾城邦開戰,並約定交戰雙方以大約相當的人數進行對陣。和一般的對外征服不同,這是一場儀式性的戰爭,交戰雙方皆以活捉對方的勇士後帶回自己的城邦進行獻祭為目的。如此,每個城邦就都可以獲得各自獻祭所需要的人牲了。當然,在實際的戰鬥中,活捉俘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儀式性的戰爭,在真刀真槍的拼殺進入白熱化以後,戰場上的殺戮也很難得到控制。正因為如此,那些能在戰場上存活下來,同時還能成功抓取俘虜的勇士,能獲得崇高的威望。

改寫歷史,強化宗教,設立官署,大興土木。在特拉卡埃勒爾的輔佐下,蒙特祖瑪一世治下的阿茲特克儼然成為了一個組織嚴密的帝國。為了進一步鞏固這個擴張的機器,特拉卡埃勒爾還對阿茲特克的社會結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珠寶、華麗的衣物和裝飾物等奢侈品被列入王室專供物品而禁止在市場上交易,任何階級都有嚴格的著裝規範,平民不得穿戴僭越自己身份的服飾;同時,男性的社會地位被嚴格的軍功制度所綁定,任何在戰場上表現怯懦的人,都將被剝奪一切特權,哪怕他是王室成員——新的改革法律規定,如果一個王公的嫡子沒能在戰場上表現出勇氣,那麼他作為正統繼承的法律地位將被表現勇敢的庶出所取代。相反,一個表現出色,捕虜許多戰俘的勇士將獲得大量常人難以企及的殊榮,包括穿戴特許的服飾,與皇帝享用同等級的菜餚等等。

奢侈品已經不再被允許在集市上交易

但是隻靠特拉卡埃勒爾的政治改革,還不足以保證帝國的長治久安。差不多在蒙特祖瑪一世統治的第一個十年過去以後,阿茲特克遭受了一連串天災的打擊。長達四年的饑荒,伴隨著蝗災以及大洪水,迫使蒙特祖瑪一世向另一個當年同為「三將星」之一,特斯科科城主內薩瓦爾科約特求助。在這位特斯科科聖人的幫助下,阿茲特克工人修築了抵抗洪水泛濫的壁壘,以及一道穿越特斯科科湖,長達9公里的排洪溝。但是諷刺的是,在這項工程完工以後,洪水不再肆虐,但阿茲特克依然遭受了長達四年的歉收,原因是大面積的乾旱和霜凍。

內薩瓦爾科約特還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為鐵諾奇蒂特蘭提供合適水源的事宜上。他監督建造了兩條由木頭與石頭構成,長達5公里的平行排水渠,將水源從查普爾特佩克高地上的山泉直接引入阿茲特克帝國的心臟。引水渠被建造在湖面之上,以避免影響特斯科科湖的通航,其管道橫截面直徑整整有兩米之長。在同一時間,只有其中一條引水渠會投入使用,另一條則進行修繕和清理工程。這樣獨具匠心的安排,使得鐵諾奇蒂特蘭得以保證源源不斷的水源供應,為後續的霸業打下了基礎。

災荒過後,阿茲特克重新啟動了他的戰爭機器。在其後蒙特祖瑪一世統治的14年裏,帝國的版圖向東擴張到了墨西哥灣沿岸,包括了今天墨西哥的普埃布拉州、特拉克斯卡拉州以及瓦哈卡州的一部分。在這位偉大帝王於1468年駕崩之時,阿茲特克征服了那些曾經分別為瓦斯特克人和米斯特克人所統治的北方和南方的土地。

蒙特祖瑪一世命人把自己的畫像刻在查普爾特佩克高地的巖壁上,特拉卡埃勒爾也獲得了一樣的殊榮,以紀念他的功績

蒙特祖瑪一世死後,功高蓋世的特拉卡埃勒爾毫無意外地被鐵諾奇蒂特蘭的貴族們推舉為下一任阿茲特克皇帝,但他拒絕了。據說這位權傾一時的「帝國建築師」曾經表示,自己「並不需要獲得帝王的位子,因為不管選誰當皇帝,之後都會對他言聽計從。」

特拉卡埃勒爾選擇了伊茲科瓦特爾的孫子,阿哈亞卡爾特爾作為帝位的繼承者。後來被大家所熟知的蒙特祖瑪二世,就是這個新任國王的兒子,時年剛好兩歲。就在阿哈亞卡爾特登基之初,一場大規模衝突即將在鐵諾奇蒂特蘭和特拉特洛爾科城邦之間爆發。特拉特洛爾科的統治者是阿茲特克的旁系,佔據了鐵諾奇蒂特蘭的北方,在此之前一直是特諾奇蒂特蘭的忠實附庸。這個衝突的導火索起源於一羣鐵諾奇蒂特蘭貴族的紈絝子弟在鐵諾奇蒂特蘭集市上與前來購物的特拉特洛爾科少女起了爭執,前者羞辱並毒打了後者,而後者恰好是特拉特洛爾科貴族的女兒,特拉特洛爾科發誓要對此進行報復。就在幾天以後,另一個事件進一步加劇了衝突的升級,一個由特拉特洛爾科人剛剛挖掘完工的,以供船隊通航的運河被鐵諾奇蒂特蘭所破壞,就在這之後,特拉特洛爾科立刻宣告了他們的獨立,特拉特洛爾科的勇士開始積極地備戰。雙方的勇士曾經是一起並肩作戰的同袍,但特拉特洛爾科人認為他們的勇士從來沒有像鐵諾奇蒂特蘭那樣獲得與所付出的勇氣對等的報酬和榮譽。

特拉特洛爾科的獨立對鐵諾奇蒂特蘭的威信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特拉卡埃勒爾立刻動員了大軍對特拉特洛爾科進行討伐,並在戰前進行了鼓舞人心的演說。「鐵諾奇蒂特蘭的勇士們,特拉特洛爾科就在你們房子的後面,你們既不需要翻越高山,也不需要走下懸崖,你們所需要做的不過是穿過前面那個峽谷,然後盡情地踩在敵人的屍體上進行嘲諷,勝利唾手可得。」 特拉特洛爾科的統治者同樣也對部下發表了類似的演說,聲稱鐵諾奇蒂特蘭「即將變成一個堆滿特拉特洛爾科人排泄物的廢墟。」

其實兩個城邦間的所謂激戰不過是在一個方圓幾平方公里的湖心島上進行的……

雙方很快在特斯科科湖的湖心島上爆發了激戰,但勝利的天平傾斜到了鐵諾奇蒂特蘭的一邊。經過特拉卡埃勒爾改革的鐵諾奇蒂特蘭王軍展現了高超的作戰精神和技巧,使得特拉特洛爾科軍落荒而逃。絕望的特拉特洛爾科領主上演了一招令人匪夷所思的垂死掙扎-----他命令特拉特洛爾科的婦女赤裸著身子組成方陣擋在鐵諾奇蒂特蘭軍的陣前,不斷拍打自己的腹部,有些甚至從胸部擠出了乳汁,結果當然是毫無卵用。鐵諾奇蒂特蘭人俘虜了這些婦女,特拉特洛爾科領主最後也死在了祭壇前的儀式決鬥上,被祭了神。

平定了特拉特洛爾科叛亂的特拉卡埃勒爾隨後又對位於帝國版圖西部的塔拉斯坎人的領土發動侵攻,但這次征服沒有獲得成功。武裝了銅製武器的塔拉斯坎人重挫了阿茲特克軍,使阿茲特克人遭遇了帝國征服以來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阿哈亞卡爾特爾死後,懦弱無能又厭惡戰事的蒂索科津繼承了王位。在他統治期間,帝國版圖未進一步擴張,或許也和特拉卡埃勒爾在塔拉斯坎的敗戰後把精力又重新投入在神廟的擴建上有關。鐵諾奇蒂特蘭城中心的大神廟在蒂索科津和阿維特索特爾時期再次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工程,使帝國的權威再次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峯。據說當大神廟在1487年完工之時,鐵諾奇蒂特蘭進行了極其盛大的慶典儀式,估計「有數萬戰俘在這一天被送上了祭神壇」。也是在這一年,權傾天下,歷經五位阿茲特克皇帝,為帝國打下堅實基礎的特拉卡埃勒爾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

帝國的總建築師,其實不如說也是大規模人祭制度的設計師

今天我們所熟知的種種關於阿茲特克帝國的元素,大部分可以說都出自這位偉人之手,將其稱為「阿茲特克帝國的總建築師」實非誇張之辭。

繼承了特拉卡埃勒爾的步伐,新一任阿茲特克皇帝阿維特索特爾重啟了帝國的征服之路。這一次的征服,使阿茲特克將版圖擴張到了整個中美洲文明的邊界,包括太平洋沿岸的特萬特佩克、索科紐斯科以及屬於瑪雅文化圈的瓜地馬拉高地。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三艘帆船開始從大洋彼岸的伊比利亞半島西南端出發,並將在三十年後,給這個帝國帶來最大也是最致命的一次衝擊。

特拉卡埃勒爾的葬禮

推薦閱讀: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