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幻這個以想象力爲主的領域,我們熱衷於討論有哪些作品影響了哪些作品。以喬治·盧卡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爲首的“新一代電影人”當然毫不避諱地談論引起他們那一代人共鳴的影響因子,但他們更願意自豪地稱自己是處在一個“怪才”的世界。

  節選自《星球大戰如何征服全宇宙》第7章

  那究竟是什麼呢?科幻這一文學類型在20世紀60年代已經走向了一些奇妙怪異的方向,有時它似乎引領了青年文化的走向。這十年以1961年出版的《異鄉異客》(Stranger in a Strange Land)而拉開序幕,這部羅伯特·海因萊因(Robert Heinlein)所著的、開創性的小說講述了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Valentine Michael Smith)—一個被火星人養大的地球人的故事。回到地球后,史密斯發現他是一條離開了水的魚,但他的精神力量和性開放的態度贏得了衆多信徒對他理解世界的方式—或稱爲“神入”(Grokking)—的膜拜。他創立了一個教會,並告訴他的追隨者他們即將進化成一個新的物種:超人(Homo Superior)。“神入”影響了那個年代的言論自由運動、民權運動和嬉皮士風潮。

  四年後,又出現了一部突破性的科幻小說:弗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的《沙丘》(Dune)。如果說《異鄉異客》是一個小型新興宗教的話,《沙丘》則是一個全球性的宗教。它至今仍然被認爲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科幻書籍。赫伯特在一部小說的空間裏創建了一個宇宙,更精確地說,是未來210世紀的銀河帝國。在那裏,計算機已被法律禁止,龐大的貴族家族們爲了爭奪一種神祕又令人上癮,可使使用者延年益壽、增強意識的香料而爭戰不休。

  《沙丘》的故事圍繞着香料的發現地—沙漠行星阿拉奇斯(Arrakis)展開。這個設定引發了後來者對荒漠星球的狂熱。被稱作弗雷曼人(Fremen)的窮困潦倒的戰士被迫從事從大氣中獲取水分的工作。一位名叫保羅·阿特雷德斯(Paul Atreides)的年輕貴族從家族大屠殺中逃出,進入沙漠,經受考驗,獲得了香料,併成爲一個可怕的、救世主式的人物—在海因萊因的小說中,成了一個新宗教有名無實的首領。(這樣的設定在 20世紀 60年代屢見不鮮。)1969年出版的續集《沙丘救世主》(Dune Messiah)表現出了阿特雷德斯黑暗的一面,這時正好趕上了查爾斯·曼森謀殺案。

  好萊塢花了好長時間才趕上了像《異鄉異客》或《沙丘》這樣富有想象力的科幻文學品牌的腳步。“科幻電影大約落後於科幻小說20至25年。”盧卡斯的朋友、電影工作者愛德華·薩默說。這裏面其實有合理的經濟原因。拍攝於1956年的《禁忌星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紐約時報》曾經稱譽它“只要你有一盎司欣賞瘋狂幽默的趣味,你將會收穫一整桶的樂趣”。但即使是這般偉大的作品,也要花好幾年才能收回它的500萬美元的預算。有人認爲,觀衆還沒有達到能欣賞科幻電影的程度。像盧卡斯和他的夥伴們這樣即將邁入青春期的男孩子們急切地想要看到它,但家裏的其他成員卻不想。其他的科幻又能有什麼機會呢?“第一個週末,你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潛在觀衆,剩下的日子裏你就有麻煩了。”巴伍德回憶那時人們的普遍認知時說。

  當時,科幻電影節有個共識:只有當你拍電影花的錢足夠少,你才能賺回你的錢。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可以給你的投資以回報。《日瓦戈醫生》(Doctor Zhivago)和《音樂之聲》(The Sound of Music)可以給你的投資以回報。但穿着宇航服的傢伙們就是做不到。因此,20世紀60年代的科幻片延續了50年代以來的趨勢,充斥着羅傑·科爾曼風格的低成本蹩腳貨。在1965年讀者被《沙丘》所深深吸引的時候,影院提供的仍然是《聖誕老人征服火星人》(Santa Claus Conquers the Martians,成本爲20萬美元)。這和1967年的《火星需要女人》(Mars Needs Women,成本爲2萬美元)比起來簡直是史詩級的大預算了。同時,只要科幻或者奇幻電影得不到製片廠的支持,長此以往,這些影片幾乎沒有機會在商業和藝術的標準下,從奄奄一息中翻過身來。

  五十及六十年代美國的科幻電影一度淪爲B級片

  這種狀況在1968年4月3日那一天開始有了轉變,一個驚人的巧合就是,兩部那個年代最重要的科幻電影在同一天公映。一部是《人猿星球》(Planet of the Apes),另一部是《2001太空漫遊》。試圖去想象這兩部電影問世之前的世界,幾乎和試圖去想象一個沒有《星球大戰》的世界一樣難。真的有這樣一個時段,我們的流行文化記憶裏沒有“把你的臭爪子拿開,你這個該死的髒猿”這樣的臺詞嗎?我們曾經能夠聽到《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開頭的旋律而不想到那塊黑巨石嗎,或聽到《藍色多瑙河》(The Blue Danube)卻沒有在腦海看到旋轉的空間站或者是無重力狀態下的女飛船乘務員們?

  《2001》是遠比《人猿星球》更重要的電影。執着的、隱居的庫布裏克—與黑澤明一樣是盧卡斯的偶像—在這部電影上投入了三年的努力,劇本的聯合編劇阿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e)也是如此。這是一部有着儘可能多的音樂和儘可能少的臺詞的視覺科幻片,節奏非常精妙。影片的特效即使在今天看來也不過時,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簡稱NASA)首次進入繞月軌道之前幾個月就已經把觀衆帶到了月球及月球之外。然後,就到了最後一幕:宇航員戴夫·鮑曼(Dave Bowman)進入木星上巨石的無言之旅,經歷死亡和重生—這在迷幻藥滿天飛的“愛之夏”(Summer of Love)僅僅一年之後。

  影評人和觀衆們對這部電影的觀點分歧很大。在英國,一位名叫安東尼·丹尼爾斯(Anthony Daniels)的年輕啞劇藝術家去看他的第一部科幻電影,卻在影片結束前就離場了。但《2001》的視覺風格給一名美國電影工作者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他也願意用儘可能少的話來講述故事。“看到有人真正做到這一點,拍出了一部視覺電影,這是非常鼓舞人心的。”盧卡斯說,“如果他做到了,我也能做到。”

  然而在當時,庫布裏克的大師之作卻輸給了同時發行的競爭對手。《2001》直到 1975年(自那時起至今,它已經賺了超過1億美元)重新在影院上映,才掙回它的1050萬美元的預算。《人猿星球》只用了其一半的成本來拍攝,同年贏得了3250萬美元的票房。低預算科幻電影再次贏得一分。評論家也被《人猿星球》所傾倒。二十世紀福斯公司從1970年至1973年每年都會推出這部電影的續集,在1974年還推出了電視連續劇。每一部都比上一部更弱、更爛和帶來更少的利潤。

  不過,《人猿星球》的第一部定位完美,並且與《2001》有許多共同之處。這兩部電影都有穿上猿猴服裝的演員,都有遭到獵殺的宇航員,並在最後幾分鐘都有深刻的劇情大反轉。它們都帶有一個隱含的威脅:我們的技術—無論是擁有自我意識的計算機還是原子武器—將是我們所有人的厄運。但影片也都抱有希望:我們可以進化,要麼是進化成更聰明的猿猴,或者是進化成穿越星際的胚胎。

  在它們之間,這兩部電影前所未有地擴大這種影片類型的可能性。就像當時正在發生的事一樣:當18個月後,尼爾·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和巴茲·奧爾德林(Buzz Aldrin)在月球上行走時,這種奇妙的感覺是有傳染性的。一切似乎都因此而改變了,也許真的會有外星人從空中一躍而下,把自己的鼻子像箭一樣插進土裏,又或許這種突破性的電影就是與飛船、全息圖像、未來的浪潮有關。

  《銀翼殺手2049》

  1973年,另一位年輕的、鬍子拉碴的南加大畢業生,約翰·卡朋特,拍攝了一部《2001》的半嚴肅戲仿之作。他把重心放在了長途飛船中的幽閉恐懼症上。因長期禁閉而發瘋的船員收養了一個怪異的、外形類似沙灘球的外星人—至少,它跟球一樣會在空中跳躍。這部電影就是《暗星》(Dark Star)。它是電影史上第一部描繪進入超空間的飛船的電影,這個概念是由卡朋特的朋友丹·奧班農(Dan O’Bannon)創作出來的。以6萬美元的預算來說,這部片子還不算太糟。

  《暗星》引起了一名狂熱的獨立電影工作者的注意,他自己也製作過一兩部這樣的迷幻式的電影。他就是人稱“霍多”(Jodo)的智利導演亞歷杭德羅·霍多爾羅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以微乎其微的價格買下《沙丘》的電影版權後,霍多來到好萊塢,試圖說服道格拉斯·特朗布爾爲他製作特效。霍多想要以他能想象出的、最宏大的搖鏡頭作爲電影的開場—一刀不剪,跨越整個星系。他認爲唯一一個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人,就是《2001》中宇宙飛船背後的特效專家。但特朗布爾在他們的會面時態度傲慢,幾次打斷霍多去接聽了很久的電話。導演走了出來,取代這次會面的是,他去觀看了《暗星》。這部電影給他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他立刻安排了與奧班農的會面,在被霍多一些特別強勁的大麻搞得飄飄然之後,奧班農同意收拾他的全部家當,和妻子說再見,搬到巴黎與霍多一起創作劇本。”

  在那一刻,巴黎郊區的一個15歲的名叫呂克·貝鬆(Luc Besson)的年輕人正在勾畫他自己的太空電影的想法。他將在這個劇本上埋頭幾十年並最終在1997年把它推上銀幕,片名是《第五元素》(The Fifth Element)。貝鬆在片中有一處向《星球大戰》的明顯致敬:一名女性軍官的髮型與萊雅公主的一樣。

  霍多對《沙丘》來說再合適不過了,他自己就有點像是一個邪教頭頭。霍多說服了偉大的奧遜·威爾斯飾演劇中的惡棍,作爲交換,他僱用了威爾斯最喜歡的巴黎廚師,他甚至設法威嚇了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i),讓他同意客串飾演“宇宙皇帝”(達利堅持要價10萬美元一分鐘)。他找到了瑞士藝術家H.R.吉格爾(H.R.Giger),他可能是歐洲唯一的一個比霍多和達利還要古怪的人,創作過一堆噩夢般的概念畫。同時霍多僱用了法國漫畫家莫比斯(Moebius)以閃電般的速度畫出了整個電影的故事板。

  莫比斯是一位在科幻領域擁有巨大影響力的法國漫畫大師。呂克·貝鬆、大友克洋、佐杜洛夫斯基都極爲欣賞他。雷德利·斯科特在看過他的《重金屬》之後,備受鼓舞,後創作出與《2001》並肩的科幻電影《銀翼殺手》。

  1975年,霍多帶着自己的成果回到好萊塢的時候,卻遭遇了製片廠無情的反對—既不是反對故事板,也不是反對拍攝《沙丘》電影的點子(這個點子顯然具有巨大的潛力),而是反對霍多這個人。他極其堅持《沙丘》有可能是一部3小時的電影,如果他喜歡的話,甚至可能是一部12小時的電影,這樣的堅持恐怕只是雪上加霜。他已經籌集到了1000萬美元,但是由於他還想再多要500萬美元,霍多爾羅斯基的《沙丘》電影被取消了,再也沒能得到拍攝。 然而,就像很多這樣失敗的20世紀70年代的太空電影,它的存在將帶來一些有趣的、意想不到的後果。

  同時,在東海岸,另一個留着鬍子的年輕導演,愛德華 ·薩默,已經帶着製作科幻電影的夢想從紐約大學電影系畢業了。他已經制作了一部叫《事項72-D》(Item72-D)的短片。因爲每個人都不停地誤以爲它是《THX》,他補充了一個副標題《斯帕和豐的歷險》(The Adventures of Spa and Fon)。在等待自己其他的科幻劇本得到投資的時候,薩默在曼哈頓開了一家漫畫書店,叫超級狙擊手,它很快就成爲漫畫和電影“怪才”們的聖地。這些人中包括了布賴恩·德帕爾馬(Brian de Palma)、羅伯特·澤米吉斯(Robert Zemeckis)、馬丁·斯科塞斯,和他們的朋友喬治·盧卡斯。

  榮譽滿身的新好萊塢小子們

  多年以後,影評人彼得·比斯金德(Peter Biskind)在1999年寫了一本叫《逍遙騎士,憤怒公牛》(Easy Riders, Raging Bulls)的書。他的主要觀點就是,“搖滾一代”導演們在20世紀70年代分裂成兩派:斯皮爾伯格和盧卡斯走了一條太空奇幻和其他爆米花電影的路,這改變了電影的進程,並將一些導演,如德·帕爾馬和斯科塞斯的作品邊緣化。但比斯金德完全忽略了一個事實:那些邊緣化的導演也花費了十年中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在做着跟盧卡斯同樣的事情—流連於漫畫書店,閱讀科幻小說,試圖讓太空電影取得進展。

  “20世紀70年代就是一場完美風暴,促成了像《星球大戰》那樣的東西的誕生。”薩默說道。他記得斯科塞斯正在從偉大的偏執狂科幻作家菲利普·K.迪克(Philip K.Dick)的作品中尋找製作影片的選項,而德·帕爾馬正要將阿爾弗雷德·貝斯特(Alfred Bester)的科幻經典《被毀的人》(The Demolished Man)改編爲電影。“每個人,真的是每一個人,都想要拍《羣星我的歸宿》(The Stars My Destination,貝斯特的另一部暢銷小說)。”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