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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廳檢票員工(id:jianpiaoyuangong),

同名微博@3號廳檢票員工。

前面

《過春天》全國公映那天,我九點多就到了電影院門口。

朋友揶揄只有看電影才能讓我這種懶人在悠閒的日子裏起這麼早。

事實上不是我想這樣,是整個城市一天只有這麼一場排片,我沒得選。

寫這篇文之前我瞄了一眼《過春天》的豆瓣和貓眼。

豆瓣評分8.0,同檔期最高,比墊底的《比悲傷跟悲傷的故事》高了近3分。

柏林電影節新生代單元最佳電影(提名),平遙國際影展費穆榮譽最佳電影,最佳女主也都充滿高光的列在條目裏面,評論裏甚至已經有人喊出:

這部片代表華語青春片正式進入2.0時代。

可是票房數據,則又是另一個樣子:

上映幾天,累計票房還是很慘,只有《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零頭而已。

它不是沉悶的文藝片,憑什麼落得這樣?

《過春天》

很多人對這部電影陌生感,都來自於它那個充滿浪漫主義,卻也不知所謂的片名上。

什麼是“過春天”?

實際上這個詞並不是一個曲高和寡的艱澀詞,相反,它是一句無比接地氣的黑話。

這句黑話來自走私行業:

“春天”指深圳與香港之間的海關,水客們用“過了春天”指順利帶貨過了海關。

而整個故事,也圍繞着一個特殊女孩如何捲入一場港陸走私案展開。

佩佩自己也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不幸運。

她是一個“單非”女孩,也就是有一個香港爸爸,有一個大陸媽媽。

因爲在香港出生,她擁有了香港的永久居民身份,有資格在教育水平更好的香港讀書。

但也因爲父母的早早離異,讓她必須每天從深圳的家出發,過海關去香港上學,放學再過海關回大陸。

故事的一開始其實還算是傳統青春片的情節。

無非是很多女孩都會有的樣子,迫不及待的想玩,想交更多朋友,想讓自己更有錢,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

佩佩想和閨蜜阿jo去日本過聖誕,佩佩本身是不愛旅遊的,可她也知道這是自己融入那羣香港朋友的最好方式,她需要談資,所以她必須實現這個願望。

可也正是因爲這個願望,讓她的整個青春都開始慢慢划向黑暗。

爲了攢錢,佩佩機緣巧合下加入了阿jo男友阿豪所在的走私團隊,利用自己的單非身份和每天都要過關的便利走私iphone,成爲了一名職業的水客。

看起來像一個犯罪類型片的故事吧,可恰恰相反,犯罪只是《過春天》的一個幌子。

片子裏的走私和《狗13》的找狗,《嘉年華》的性侵一樣,都只是一個外化的殼。導演並不是想講一個少女的誤入歧途,

真正的內核依舊是一個少女的內心,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少女在家庭關懷缺位。

港陸文化對衝下,尋找身份認同的成長故事。

先說說家庭關懷的缺位。

比起離婚,佩佩其實更恨父母對待自己的方式。

和母親在一起,佩佩是無奈又抵觸的。

通過阿jo的話以及很多細節,我們都可以得知佩佩母親是個喜歡依附男性,通過傍大款謀生的女人,打牌跳舞宿醉,是生活常態。

她從沒有真正關心過女兒,她不知道女兒到底要什麼。

她只知道“別人女兒有什麼,我女兒必須也得有。”

而住在香港的父親,溫順,老實,貧窮,也早就組成了新家庭,爲了不打擾父親的生活,佩佩只能在午夜去工地找他,收下父親那封薄薄的“利是”,然後再搭末班地鐵過關回深圳。

父親在電影中只出現過三次,其中只有第一場有臺詞交流,隨後的兩次出現導演都用鏡像畫面處理了父女間的關係:

佩佩站在飯店門口隔着玻璃看父親的新家庭,父女二人身影同時映在玻璃上,看似近在咫尺,事實上卻隔着無法跨越的鴻溝。

所以當佩佩想去日本的時候,並不是下意識去問父母拿錢,而是選擇自己想辦法,做再不想做的工作,也必須自己想辦法,因爲他早已不相信能從父母那得到什麼。

也正是因爲這種家庭關懷的嚴重缺位,所以當阿豪出現的時候,哪怕他是閨蜜的男友,佩佩還是會那麼容易對他產生依賴,因爲能讓她依賴的人,真的太少了。

而他們倆的愛情線這部分,也構成了全片甚至整個華語青春片史最高光的一場“情慾戲”。

他們沒有接吻,甚至連擁抱都沒有,僅僅就是給彼此身體綁上要“人肉走私”的手機。

但電影通過攝影美術燈光的配合,營造出了一種極度曖昧的氛圍。

汗水聚集在女孩的髮梢,偶爾會蹭到男孩身上,黏膩的皮膚相互摩擦,狹窄的房間裏只聽得到兩個人急促又粗重的喘息聲,一節節撕扯下來的彷彿不是膠帶,而是彼此貼身的衣褲。

除去家庭外,佩佩的面臨的不只是成長中感情的缺失,更是港陸文化對衝的背景下,對自己的身份缺乏認同感。

她無法去明白自己到底是一個香港人,還是一個大陸人。

我印象很深,有一幕是佩佩隔着玻璃看見父親新家庭之後,她踱步在香港某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獨自靠着欄杆手裏拿着一份小吃,不知道該去哪,背後是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和變幻的霓虹燈。

16歲的佩佩望着這座叢林一般的現代城市,內心卻是無比疏離又恐懼的。

導演通過設置各方面的對比,來強調這種深港雙重身份所帶來的矛盾和生活的混亂,

語言上,過了那道關,小孩子要講粵語,要學英文,要寫繁體。

視聽方面,電影中深圳的部分大多采用平穩的固定鏡頭,家中的色調也以陰鬱的白灰色爲主。

到了香港則大多使用手持運動鏡頭,這種對比象徵着主角佩佩的心理活動。

還有人物關係上,在大陸和母親無話可說,在香港又必須對朋友小心翼翼。

哪怕和阿jo一起,佩佩也從沒真正的放鬆過。

經濟水平的不對等使佩佩沒有與阿jo平等相處的底氣,她像飛在香港城市上空的小鳥,努力避開高聳的建築,小心謹慎地飛行。

然而過了海關回到深圳,一切又變得規整,平靜,了無生機,就像她和母親的關係一般,離不開,靠不近。

導演也用象徵手法去表現這點:

全片多次出現被困在魚缸裏的鯊魚,隱喻女孩心有青春猛獸,她渴望大海,卻被困在紅磡-羅湖這條地鐵線,並且永遠不知道哪邊是正確的方向。

就像有人問起佩佩家在哪的時候,她只能笑着說:遠得很。

因爲她也不知道哪裏是家。

這份身份認同的缺失,也讓後來佩佩誤入走私團伙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那個地方讓佩佩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和自由感,那不屬於香港也不屬於深圳,她會被人叫佩佩姐,被花姐認作乾女兒,成爲團隊裏最得力的水客。

這一切都讓她感覺輕鬆極了。

與其說她對走私上癮了,不如說,她對那份根本得不到的歸屬感上癮了。

最後

電影因爲某些不可抗的原因以一個非常突兀的結局收尾了。

但我始終相信導演沒有給佩佩留下結局,因爲每個這樣的女孩,都很難有自己想要的結局。

經歷身份困惑的不止少女,處在深港兩地的現代人也好像也無法在城市穿梭中找到平衡。

就像香港不會下雪,我們都是活在魚缸裏的鯊魚,過了一關又一關,永遠無法入海。

但可悲的是,當有人把鏡頭對準我們這些缸中之魚。

大部分人卻連去看看都已懶得。

本文作者: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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