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正值女生节和妇女节之际,中文网路兴起了一股批判女生节、天猫女王节和消费主义的声音,与此同时,也有支持女生节、反对批判消费主义的观点,各方互不相让,在网上吵得不可开交。

本来这不过是以价值判断为基础的网路模因战,公共场域的日常景观,几乎每隔几天都在上演类似的戏码,比如《流浪地球》的民族主义争论,比如某游戏是否涉嫌乳滑,比如某小说是否敏感越界等等。

只要不诉诸人身攻击,不涉嫌歧视,不发表仇恨言论,无论是支持女生节和女王节,还是支持妇女节和批判消费主义,只要在言论自由范围内(Freedom of Speech,虽然很多人认为大陆没有言论自由),就没啥好说的。

你可以支持「女生节取代妇女节」,也可以基于反对消费主义等理由支持「反三七过三八」,也可以理客中地说两个节日都过,还可以一声不吭地默默清空购物车送礼物给自己心仪的女生,坚决不参与这种(无聊而浪费时间的)网路争论。

至于别人花费多长时间在网上撕逼辩论,以及这种行为是否会耽误他们的工作,都是他们的个人事务,后果由他们自己来承担,也轮不到我们来置喙。

(1)批判消费主义等于干预私人选择?

知乎著名经济学大V@星日马对于网路撕逼和当下网路批判消费主义的风气比较反感,发想法吐槽一下关于批判女王节的三观撕逼。

只不过他不是通过提供合理可信的理由去反对「批判消费主义不对」,而是诉诸自由主义常用的自愿原则,认为别人「批判消费主义就是在干预他的私人选择「。

原想法部分截图,目前已删除

虽然吐槽网路撕逼无可厚非,但这种「批判消费主义干预私人选择」的观点分明是在混淆概念。

别人批判天猫女王节属于消费主义的阴谋,和@星日马或某位男性清空购物车送礼给心仪已久的女生而脱单是两回事。

别人可以批判天猫女王节是消费主义的阴谋,你也可以继续去淘宝买东西。别人批判天猫节和消费主义根本没有干预到你的私人选择,诉诸自愿原则不构成对别人批判女王节和消费主义的反对理由。

(2)批判消费主义等于言论专制?

别人批判女王节和消费主义时,也没『』说只能有一种意见「必须批判甚至反对女王节,否则就拿出来鞭尸」,你完全可以持有不同意见,甚至是发声反对(当然@星日马本人比较反感这种网路撕逼),也没有干预到你清空淘宝购物车。

通过「两个凡是」嘲讽法,给他人安上莫须有的「言论专制」和「干预私人选择」的罪名,简直是莫名其妙。

(3)批判消费主义要为其他人纠结于送礼负责?

至于「有人因为上网看到这种批判女生节和消费主义的观点而被误导」,首先你得先证明「批判女生节和消费主义」本身的不合理之处,,然后才能去谈批判消费主义者误导他人的责任。

不然你个人是否纠结送女生礼物,关批判女生节消费主义的人屁事?一个拥有判断力和选择权的独立个体,承担起自己所做出的选择的责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4)自愿万能?

关于自愿原则,出于对个体的尊重,许多自由主义思想会将「自愿」列为政治能力的首要要素。自由主义者(古典自由主义或自由意志主义等)经常诉诸自愿原则来卖淫合法化和代孕合法化进行辩护,其中最著名的是诺齐克通过「劳动者自愿出卖劳动力」来反对马克思「劳动者以很低的价格受雇于资本家,是被迫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的观点。

(诺齐克将自己的「自愿」概念定义为「是否使一个人的行为成为不自愿的,取决于他是否有权利这样做」,换言之,如果对方的行为没有超出权利的界限,那么当事人就必然是自愿的,无论他的想法和感受如何。)

但是,并不是所有自由主义者都赞同自愿万能论。政治自由主义者努斯鲍姆重点关注基于能力取向(capability approach)的实质自由,她在《性与社会正义》为基于(性工作者)自我掌控和自主条件下的合法化性工作进行辩护,主张为性工作者提供保障自由的框架。但是这种强调自主的有条件辩护并不意味著努斯鲍姆赞同将被皮条客和行业资本所控制、女性实质缺乏自主选择权的性工作合法化,而这正是当下大多数性工作者的处境。

她从政治而非道德的(政治)自由主义的角度出发,主张国家应当为公民提供一种保障自由的框架,保障人们的能力而非保障能力的实践,让人们拥有选择的能力,提供足够的空间给他们建立对理想生活的体认(哪怕他们不认同自由的价值,政治自由主义不坚持自由主义的整全性),这就是国家应该履行维护正义的责任。

激进左翼和部分女权主义则会质疑自由主义的自愿原则,主张「自愿不意味著自由」,相比于抽象地谈论自愿和自由,更加强调外在社会规范的影响,比如女权主义对女性的现实处境的关注,则强调个体的自由都被各类社会规范所影响,某些社会规范是导致并维持性别不平等现象的缘由。

个体的偏好(preference)很难脱离社会语境而存在,而是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即所谓的框架效应。个体选择未必是判断某种情景是否公正的最佳证据,有许多女性面对男权压迫时会「选择迎合这种压迫」。

比如女性「自愿」选择回归家庭当家庭主妇,以及认为生孩子比自己的事业更重要而选择牺牲事业,女性对身体价值的重视关注化妆美容等,很有可能是由于这些东西在性别非中立的男权评价体系里具备更高的价值,而女性则被不言自明地灌输了这些评价体系,内化了相应的价值观念,形成了相应的偏好,因此她们才会认为自己回归家庭生孩子和化妆整容的选择是在取悦自己。

在承接了社会主义运动话语批判和新马克思主义议题的激进女权看来,女性的这种「自愿」远远谈不上自由(积极自由,positive liberty),只是她们自以为自己很「自由」。

仅仅诉诸自愿原则,远不足以解决「选择」与「社会规范」之间的矛盾。

当然,我们不会轻易去干预个体的自愿选择(清空购物车给别人送礼物等),更多的是探讨社会规范的不合理之处并寻求解决方案,比如男权结构对女性的压迫和剥削,比如消费主义文化工业的不合理之处,这也是很多人之所以批判消费主义的缘由。

虽然在我看来,有不少人把消费主义完全跟女性捆绑,全盘强调消费主义的负面性而忽略其积极性,将批判消费主义转变为批判(部分从消费主义受益、获取些许话语权和自主权的)女性的「男女对立」,而忽略了「女性被消费主义洗脑,而男性则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免疫能力,能使他们避免被消费主义收编(洗脑)」之类的说法在消费社会的荒谬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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