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葬事 (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冀中平原上的村民们,刚刚吃饱了肚子,重新开始注重婚丧事的礼仪。那个时候,除麦、秋季节,人们还是比较清闲的,遇到村里有人家盖房、娶亲、丧葬等事,乡亲们大都会前去帮忙,尤其是丧葬事,家里再忙,也得抽空前往。家中有老人病情严重了,一家人就不再出工,在身旁伺候。老人临终一般都是在家里,没有住进医院的。由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几个药片,或打两针,再到最后,就什么药也不用了,想吃些什么,家里人尽力操办而已。街坊们会在中午、晚上过来,帮著守护一会儿,一般不带礼品,更没有送鲜花的。老人的最后一两天,则昼夜不能离人,关系密切一些的街坊们,就整夜在这里,与家人一起轮班守候。老人住的屋子里留两个亲属,其他人在另一间屋子,说些闲话,或和衣躺在炕上打个盹。老人一有动静,马上过来。

等老人咽气,家人放声大哭,众人七手八脚帮忙穿上送老的衣服;把外间屋放案板、瓦罐的木床收拾出来,摆在外屋正中,把遗体停放在上面,要头顶北墙,脚朝外屋门口;烧过纸,点上长明灯。外屋凡是能搬动的家什,统统搬到院里,灵床两边的地上铺一层柴草,晚辈家人,按男东女西,分跪在两侧。街坊中的女人们,把预备的白色孝布扯开,粗针大线缝成孝衣,孝子、孝女们陆续穿上。此时,屋里已是一片白色,一片哭声。

儿子们穿肥大之极的孝袍,腰间系白布搭膊,头戴的孝帽是一个简单的白布口袋,下口挽起来,前面缀上棉花,两个老人都不在了,缀三朵棉花,若还有一个老人在世,只能缀两朵。脚上鞋子,也用白布蒙了。孙子、侄子们,则没有孝袍,只戴不缀棉花的孝帽,腰系白搭膊,鞋上蒙块略小些的白布。女儿、儿媳们穿白孝褂、白裤子,鞋上也蒙白布;用白布折成长条,箍在头上,曰「孝箍」。孙女、侄女等没有白布裤、褂,只戴孝箍、鞋上蒙白布而已。若是夜间咽的气,等到天刚亮,儿子们脱去孝衣,来到队长、会计等人家中,不说话,进门就磕头。人家自然知道是老人没了,急忙跟著来到现场。社员们有了盖房、红、白事,生产队的干部自然就是管事的。几个人到齐,简单询问一下事主的意见:比如遗体停放几天之后出殡;通知亲友的范围有多大;丧事想办得体面一些,还是简单一些。如此等等。当然也不是每件事都按事主说的办,比如,一般人家都会提出,要把丧事办体面一些,多花些钱不在乎,尤其是兄弟们多的人家,兄弟们大都撑著劲要求把丧事办得最体面。这时,管事的人就要做「丑人」:「你们把事情办大了,以后日子紧巴的人家有了事还怎么办?」硬做主把丧事控制在一定规模。事主们表面不满意,内心却大多赞成。此地风俗,遗体在家停放的天数必须是单数,一般为三天;死者年龄太小,或死者没有直系亲人,也没留下什么遗产,有当天就埋葬的;有儿女在外地,离家极远,短时间赶不回来,个别也有停放五天的。就是名义上停放三天,具体时间也还有变通的余地,比如是夜间去世的,以午夜为界,前半夜算前一天,后半夜算在第二天,当时的人家钟表很少,时间掌握不准确,一家人商量一下,若是想把丧事办得快一些,就说成是前半夜咽的气;若想从容一些,就说成是后半夜,可以多停放一天。几位管事的清楚了事主的心思,就商量著安排具体事项,分派差使。

某人做纸匠;某几个人送丧信;某几个人挖坟坑;某几个人照应亲戚;某几个人制作、分发孝衣;某几个人盘锅台做饭;还要有几个人跑腿下通知。如此等等。一个人在旁一一记录,商量完,把记录用毛笔誊写在大张白纸上,张贴在院子的墙上,由「跑腿」人再分别通知派到差使的诸人。不论是谁,被派上差使,不能推辞,若家里有急事实在不能来,要自己找人代替。生产队的干部们,唯此时说一不二,权威最大。

街坊们闻讯来了,屋里、院里、大门口都是人,来来往往。老人生前住的房间,作管事人的办公室;另一间屋,炕上放了白布,坐了几个女人,制作、分发孝衣。街坊们来了先吊唁。女人们吊唁要到遗体前,弯腰哭几声,孝子、孝女们陪哭。男人们吊唁复杂一些,屋门前的院子里,铺一张苇席,来人依次站在席边,司仪喊一声;「吊孝,烧纸!」在灵前点著两张烧纸,守灵的人们闻讯齐哭,吊唁的人抱拳作揖,嘴里「吼~!吼~!吼~!」高喊三声。据说是,古人吊唁口呼「呜呼」,村里人口口相传,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吼~」。吼毕,跪下,磕四个头,起来,再作揖。司仪又喊:「谢孝!」孝子们止哭,头朝外磕头,以感谢亲友的吊唁。守灵的孝子、孝女们,凡来人吊唁,必陪哭。时间久了,哭的内容逐渐丰富。有人家,出嫁的女儿与娘家的嫂子、弟媳不睦,女儿借机发泄,用一块叠起的白布遮了脸,嘴里边哭边念叨:「我那受了罪的亲娘(爹)呀!你活著吃没吃上,穿没穿上,当牛做马苦了一辈子呀!」嫂子、弟媳在一旁听著刺耳,却又无法发作,只有大声干嚎,以声势压住对方。略知内情的街坊们,听著这你来我往的「哭」声,背地里评判其中的是非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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