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街小贩
串街小贩(1)
集体食堂解散之后,随著生产的恢复、生活的提高,来村里的小贩越来越多。小贩的活动成为乡村街头一景,为村民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串街小贩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耍手艺的匠人,有小炉匠、锔盆锔碗、刨笤帚的等等;另一类是贩卖小商品的,有小吃食、鲜菜、小杂货等等。 一般是人们下工在家的早、午、晚时段,街上就会响起小贩悠扬的叫卖声。人们大都要侧耳听一听,或卖的是自家需要的物品,或是自己有需要他修理的物件,先隔墙喊一声,让小贩停一下脚步;抓紧时间拿出用来交换的零钱、或鸡蛋、或粮食,或找出需要修理的物件。主妇走出来,先是一番讨价还价,费许多口舌方能成交。一些价格稳定的大路货,也有让孩子出来买的。 过来最多的是卖小葱的。小葱是秋季撒种出苗,在园里越冬,第二年春季重新长起来,长到一尺多高,割下来上市。割了头茬,留在地上的根还继续长二茬,再割下来卖。到最后的小葱,连根刨下来,做为秧苗移栽,再长起来就是大葱了。小葱上市时间集中,自家栽种的话,往往吃不了几天,就老的不能吃了,所以大多农户自己不种小葱。一般是半大孩子做这买卖。背一筐头,上面是一大捆小葱,筐头下面铺著麦秸,装换回来的鸡蛋,手里提著一杆小称。清脆的童音吆喝著:「约(yao称重量)小葱嘞~,约小葱嘞~~」。小葱五分钱一斤,一个鸡蛋也是换一斤。人们钱少,以鸡蛋换的居多。人口少的家庭一般一次换一斤,人多的家庭要换二斤。赶到饭时,拿到家马上洗净上桌,蘸著自家做的面酱,送棒子面饼子;或用薄薄的高梁面饼,抹酱,卷上小葱,卷上厚厚的苦菜或其他鲜菜叶,两只手掐著,要把嘴张圆了才能咬下来。全家人咯吱、咯吱的大嚼一通,爽口无比。别说吃到嘴里,就是听这大嚼的声音,口水就要流出来。
除小葱之外,卖别的鲜菜的较少。一般人家不买鲜菜吃。当时每人有三厘自留园,家家种菜园子。每家只是种些茄子、豆角、白菜等大路货,品种不多。菜下来了,一家人吃不完,要分送四邻。有了彼此互通有无,四季的饭桌上,菜的品种自然就丰富了些。不少人家,偶尔没菜吃了,向要好的乡邻讨要,甚至直接到对方的菜园里,下手摘上一些,等日后见了面,再告诉对方。如此,更显得两家关系密切。当然,也有如黑要等「死相」(与四邻不通往来)人家,吃不完的菜也不肯送人,偷偷的背到外村去卖,但被乡邻看见了要受耻笑,因此这样的人家极少。 几乎每天早晨,街上都有卖豆腐的梆子声。卖豆腐的小贩不吆喝,只敲梆子。推一辆平板小车,车上放一高梁葶秆做的大四方篦子,篦子上平摆著一包豆腐,上面盖著一块白布。豆腐是整块的,现卖现切。用钱买豆腐的少,多以黄豆换,一斤黄豆换二斤豆腐。 卖豆腐的多是上些年纪的老人。只有邻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也过来卖豆腐。此人穿戴整洁利落,小车、篦子、刀子也都干净,做的豆腐不软不硬。因此很受欢迎。当年人们喜欢买较硬的豆腐,认为硬豆腐含水分少,实惠。有的豆腐小贩,把切开的豆腐块,拿起来再扔回篦子上,看豆腐不散,以显示自己做的豆腐硬。其实豆腐做硬了并不好吃。 小伙子敲梆子也与众不同,别人敲梆子是一下接一下的胡乱敲,小伙子敲梆子是有「谱」的:「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竟似吟诗一般。人们老远就能听出是小伙子的豆腐车来了,挖半碗黄豆,令孩子端出来,换回一大块豆腐。 除过年熬肉菜用豆腐外,平日吃豆腐多是凉拌。一般也舍不得纯吃豆腐。切上少半盆自家腌制的咸萝卜丝,放上豆腐,再淋几滴香油,拌开。腌萝卜丝极咸极脆,豆腐极淡极软,搭配起来,相得益彰。还有以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好看好吃。 每逢村里有人家盖房或烧窑或扣坯,卖豆腐的早已得到消息,特意多做几包豆腐,这豆腐要比平日软了许多。天刚亮,三、四辆豆腐车子就停在主家(求人做工程的人家)门口,竞相敲著梆子。陆续来了助工(帮忙)之人,顺脚买五角钱的豆腐,用特制的篮子提著,送给主家。主家收了豆腐,助工人再把篮子送回来。凡有这样的日子,每辆豆腐车上,都要预备三五个这样的篮子。这篮子设计的很好,一块葶秆穿就的平板,长一尺半,宽七寸,中间绑上弯称U型的柳木棍,做提手,简单实用。码满豆腐,用手提著送礼,与现在看病人提的花篮很有一比。 有一个卖炸馃子的,是个光棍汉,人称「大馃子老齐」,住中刘庄。一般下午出来,挎一大竹篮子,篮子装满炸馃子,上面盖一块白粗布,再上面放一小称。先在外村卖一圈,天黑下来再回刘庄。老齐不盲目吆喝,直奔有数的几家老主顾。一是大队会计家,会计媳妇听到老齐在门外吆喝:「大馃子嘞~~」,就赶忙出来,老齐吆喝一两声,也不再吆喝。就是不买,会计媳妇也要走出来,告诉老齐一声,老齐才不再等。有时会计媳妇会一次买五、六斤,甚至包了圆(统统买完)。老齐知道,这一定是大队的干部们又到会计家吃伙饭了,肯定是公家付帐。就偷偷少给一些。 老齐的后面,总跟著几个趴鼻涕的孩子,老齐一旦掀开篮子上面的白布,给人「约」馃子,几个小脑袋就凑上来,吸溜著鼻子闻炸馃子的香味,老齐挥之不去,甚是无奈。 还有一家主顾就是锅三。当时锅三与白丫娘尚未公开结婚,锅三一个光棍汉,有时懒的动烟火,买些炸馃子吃省事,吃不完的悄悄送给白丫娘。买炸馃子吃是奢侈,却是锅三的体面。老齐每到锅三的小屋前,要扯著嗓子吆喝一通;如果锅三还没有回来,老齐就找到饲养棚附近吆喝。锅三买馃子是赊帐,过一两个月,老齐把帐结一下,锅三一次用粮食付清。后来锅三与白丫娘结婚住在了一起,就不再买炸馃子吃了。另外还有三五家主顾,是家里有人在外面上班挣工资,日子过得滋润一些,偶尔也买几根馃子,让孩子们解解馋。还有各生产小队的干部们,偶尔「打拚伙」,也会找到老齐,买几斤馃子吃。
串街小贩 (2)
有摇拨浪鼓以杂货换破烂的老汉,经常过来。推一辆鬼头车,前面放两只荆条编的大筐。装换回来的破烂。一个铁丝编的长方笼子,长三尺,宽二尺,高二尺,横放在车尾。装著各色杂货,用来换破烂。给现钱也卖,但给现钱的不多。
经常过来的染布小贩也摇拨浪鼓,但与换杂货摇的拨浪鼓不同:染布摇的拨浪鼓,鼓小把长,声音清脆,摇起来似急骤的马蹄声。染布小贩骑自行车,一手扶车把,一手摇鼓,边骑边摇;换杂货摇的拨浪鼓,鼓面大,把短,声音浑厚。要停下小车摇,摇起来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孩子们一听就知道是换杂货的来了,绝不会混淆。 铁丝笼子里的杂货红红绿绿,很是醒目。多是孩子们的玩具。有烧成陶器的模子,茶杯盖大小,上面有凹下去的阴文图案,花鸟,孙悟空、猪八戒,戴盔披甲的武将等等;有猫眼似的玻璃球;有用鞭子抽打就能旋转的陀螺;有木片做的猴爬杆;有女孩子扎辫子的「玻璃丝」,其实是极细的软塑料管;别在头上的发卡;小镜子、小梳子;还有月牙型的小糖片,黄豆大小的糖球;还有做针线活用的针头线脑。如此等等,丰富之极。 拨浪鼓响过,一会儿,小车周围就围满了孩子。小眼睛骨碌骨碌的转著,找到早已心仪的玩具。问好所需破烂的数量,飞跑回家,寻觅出一两双满是窟窿的鞋子,或从墙缝里抠出一团烂头发,或找出用秃了的废镐头、废杴头折转回来,换了盼望已久的物件,喜滋滋的走了。 当时的农家,可用来卖钱、换东西的破烂很少。废铁、破鞋是孩子们的「宝贝」。生活、生产不会产生什么废弃物。极少的一点食物残渣,剥下的菜叶,连刷锅的水都喂了猪。可燃烧的废物,填进灶火膛成了做饭的燃料。剩下的废物填进了猪圈积肥。村里没有垃圾堆,更没有需要运输、处理的垃圾。 男孩子换回的模子,用来在胶泥坯上拓图案。拓出来的东西,孩子们还管它叫「模儿」,模,发mu音,二声。也没有语言学家为它弄个名字。拓图案的过程叫「刻模儿」。挖来胶泥,和好,在石头上或墙上摔,横摔竖摔,直到把胶泥摔熟,搓成条,再揪成小块,拍成圆饼,按在换来的模子上,慢慢压密实,去掉边上多余的胶泥,揭下来,就是一个翻刻好的「模儿」了。翻刻出来「模儿」是凸出的阳文图案,晒干,保存起来。甚至用废砖垒成小窑,把自己刻的「模儿」上窑,用柴火烧。可惜没见过有烧成功的,出窑的「模儿」黑糊糊的满是烟灰,摔碎,里面还是干胶泥。「刻摸儿」是男孩子玩的最多的内容,每人手里都有几个换来的模子。还跟别人互换模子使用。务求自己刻出来的「模儿」图案内容最多。 陀螺(这里人称作er,读三声)一般没有人要换。自己找一截木头,用小刀削出尖头,尖头上镶嵌上滚珠,就是一个陀螺。比杂货车上的还好用。杂货车上的陀螺是用特制的工具旋出来的,好看,也标准,但是个头小,用的木料也不好,打起来惯性小。所以年岁稍大的孩子都是自己削陀螺。用槐、榆的比重大的木料,个头也大的多。打陀螺的鞭子也是自己制作。男孩子们上学,书包里大都装著陀螺、鞭子,一到课间,小学校的大院里,满是打陀螺的孩子。 杂货车上的猴爬杆很少有人换,都是围著看看而已。那是一个用薄木片做的猴子剪影,胳膊、腿是活动的,染上黄色,用两根细线系在一根木棍上。用手拉那细线,猴子竟一耸一耸的上到了棍子的顶端。这个东西要五双破鞋才能换出来,少有人舍得花这大价钱。后来竟有巧手的孩子,自己做出了「猴爬杆」。那时,孩子们大都自制玩具,制作玩具的过程,也就是「玩」的过程。孩子们差不多都换到了满意的物件,慢慢散了。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没有找来破烂,还围在车旁还不走。摇拨浪鼓的老汉,从笼子里摸出几个糖球,每个小手里放一个,孩子们一把捂在嘴里,也跑了。这老汉很是得孩子们的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