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将《老师·好》与拍摄于八十年代、根据王蒙小说改编的电影《青春万岁》相比,是因为这两部电影在拍片的立意与策略上是相同的。

而且两部电影的拍摄时间,与电影反映的时间,都相隔了三十多年。

《青春万岁》表现的时间是五十年代初的中学生活,具体时间是1952年,电影拍摄的时间是1983年,之间相隔时间大致是31年。

《老师·好》的故事发生时间,是1985年,与拍摄时间相隔34年。

可以看出,有了足够的时间长度,才能更好地看清过去。

《青春万岁》带有八十年代对五十年代的反思,反思了革命激情与学业专攻方面谁主深浮的问题,既肯定了热情似火的青春激情的重要意义,同时,也阐明了学有专长是一个时代的未来的更为重要选择。小说创作于五十年代,但思想却是八十年代的。

《老师·好》同样是如此。它虽然表现的是八十年代的生活,但是,它更注重于今天的思考站位。它的反思深度是代表今天的水准。

而更为关键的是,我们把《老师·好》与《青春万岁》放在一起,是因为《老师·好》作为一部表现中学生生活为主的青春校园片,它与同类的青春片不同的是,更多地反映了体制里的老师存在与学生的互动性。

这种互动,正是《青春万岁》所确立的基调。我们很难说《青春万岁》是一部标准的中学校园片,在电影里,一直回荡着时代的主题与基调,电影里的社会影响力,一直在左右着校园里的学子们。

而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不乏反映中学时代的校园片,但这些影片,往往并不能代表时代的体制里的规训声音,反而体制是作为电影里的中学生的一种反制目标。

比如,根据铁凝小说《没有钮扣的红衬衫》改编的《红衣少女》里,作为体制代表的老师是一种虚伪的象征,影片里的老师,根本不是体制的代表,电影的主体视角是完全地放置在学生这一边,表现了她们对自己选择的精神导向的思考。

而值得注意的是,《老师·好》里的苗老师,恰恰是一种体制的忠实代表。他身上云集着八十年代“唯成绩至上”的高考指挥棒下的老师的典型特征。这是他在影片里被称为“苗霸天”的原因。高考指挥棒下,是功利主义统帅一切的蛮横与霸权,但在艺术天地的人性化范畴里,是上不得台面,拿不出手的。所以,电影里这一个苗老师,引起了学生们的强烈的反弹,并在电影的前半部分里,成为学生与他角逐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是,私下里说,苗老师的不近人情的“唯成绩至上”的理念,恰恰是生活里非常实用的准则。用他的话说,就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一辈子被人看得起”。这就是一个简单的等号。苗老师深刻地谙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不近人情,剥夺一切学生的自由思考、自立主张、自我实现。

但是,体制里还有一个声音,还在顽强地在苗老师身上迸发出来。这个声音,这就是调适“唯成绩至上”理论的时代精神,那就是人还要过有意义的生活,人生还有行使有意义的作为,生命还需要有意义的价值追求。

苗老师的可爱的另一面,恰恰是在这一方面体现出来的。他一方面拼命地按照高考指挥棒的严酷的理念,剥夺学生们的任何胡思乱想,另一方面,他还是在人性与人情的激流冲荡过来的时候,网开一面,给予了学生们以一点微弱的自由的空间,而这微弱的自由,恰恰成为电影里的最动人的华章。

这份自由,包括他在学生们参加艺术节的时候,他实际上采取了默认的手法,电影里闪回他青春年代,也曾经用口琴表达过内心的美好期冀与忧伤情结,他在这里,放弃了体制里强制性规范学生们的要求,而给了他们一定的自由呼吸、用湿润的艺术来浇灌他们干涸内心的自由。他反对影片里的好学生安静帮助她过去的同学补课是耽误时间,但他自己却承担了这一份补课的责任,最终却导致自己被误会查处。

可以看出,在苗老师身上,浓缩着体制里的两种不同样的诉求。

就像在《青春万岁》里的中学校园里,其实也交织着当时时代的不同声音在校园里的激烈回响,究竟是红还是专?

在《老师·好》里苗老师身上传递着究竟是考上大学好,还是展示个性好这样的深刻的矛盾。苗老师从本质上,是把考上大学,也就是“唯成绩至上”作为最高圭臬的,但是他的人性,他的教育习惯,他的青年时代经历,又使他徘徊在这两者的边缘,从而形成他对学生们的自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他在闭一只眼的时候,他的身上焕发出可爱的、精神的光彩来。

那么,今天看来,究竟是哪一个苗老师代表着真正的时代需要的精神呢?

我想,《老师·好》在30多年后的今天,重新回看八十年代,我们可以说,既不是苗老师决定了今天的时代定位,也不是影片里的学生们,决定了今天的社会方向。而实际上,今天我们的社会,是老师与学生们的共同选择,铸造了今天的时代定调。

苗老师的一味的唯成绩至上的教学原则,实际上,在走向社会之后,会受到很大的狙击,固然成绩会让学生踏上龙门,会让人看得起,但是很多社会上更为需要的品质,却是电影里的学生们酝酿着与成功着的,而不是苗老师的唯成绩至上理论可以赋予的。

我们在电影里,恰恰看到,同学们之间相互的鼓励与团结互助,才是这个群体日后在走向社会之后更为有效的品质光影;影片里最为动人的角色安静,在苗老师的最初眼里,只是一个成绩好的苗子,但安静的身上,还有着更为可贵的品质,这就是她不撒谎,她乐于助人,而更为关键的是,在面对一起苗老师被误会的事件中,她不惜铤而走险,去澄清真相。这种精神力量正是电影拍摄的时代所张扬起的社会主体的能量呼唤,比如我们今天倡导的诚信、真实、执着,正着当年的安静所孜孜以求,甚至不惜用生命去维护的。她做出了一件比考上北大更为重要的伟大的抉择。这种抉择所焕发出的能量,在今天会成为时代的追光与主旋。

影片里的关婷婷的好表现、展现自我,在苗老师的眼里,一度是打压的对象,而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关婷婷恰恰可能成为今日社会的女强人,因为走上社会之后,她每一次抓住机会的那种自我突破与超越精神,往往使她能脱颖而出,在今日社会里如鱼得水。

这样看来,电影里的老师与学生,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对立的两种情结,当然,苗老师有部分的时候,向学生们的价值取向作了让步或者叫投降,他们合成了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的总体氛围。所以,《老师·好》里更多地反映出我们当下的时代倾向。因为恰恰是电影反映的那个时代的教育体制下的那一代人,已经成为今天社会的栋梁所在,这部电影可以说是一次对当下的主流社会倾向的历史溯源,他们在改革开放初始年代决定的思想意识,从老师那里得到的约定俗成的规训教导,以及他们用自己的觉醒的意识与对自我存在的发掘,形成了他们在今天的思想力场与社会力量。这里有他们对老师对压制他们的观念的调适,也有对曾经的那种压力的认同与原谅,而更多的是在压力机制下,那种本质性的青春的自我伸张与舒展给学子们带来的走向社会之后的生命的张扬与发挥。

而这种将社会主流与生命个体的对立与同化之间分寸感极强地平衡呈现,正是《老师·好》的优势所在。

在电影的情节上,我们可以看出电影对《十七岁的单车》情节的效仿与移植。在《老师·好》里,主要道具线索,是苗老师的一辆被奖励的自行车,开始的时候,这辆自行车成为学生发泄对苗老师不满的出气筒,而之后,这辆自行车也成为学生认同老师的一个象征标志,这就是电影里表现自行车失窃之后,学生们集体去帮助老师寻找自行车,从而使自行车失而复得。这几乎是《十七岁的单车》里的同一情节的反复。但是,《十七岁的单车》里的社会机制是缺少的,它缺少主流体制在影片里的话语体现,所以,《十七岁的单车》只能是学生个体的一意孤行的显露,而看不到主流体制的时代表达。

正是因为此,我们不能说《十七岁的单车》与《青春万岁》有着相似的结构特征,而《老师·好》却与《青春万岁》保持着高度的叙事策略的吻合。

而《老师·好》能够将老师作为电影里的一种体制代表予以正面展示,正反映出《老师·好》的一种胆量所在。这样的题材,搞不好,就成为对老师歌功颂德的枯燥说教,但现在电影由于于谦的加盟,使电影的整体氛围,洋溢着喜剧片的色彩,这样,便使电影具备了基本的情节成立基础,因为我们知道,喜剧本身就能够给予平凡的题材,增添情节的张力,而《老师·好》里能够让人接受电影里的现实主义说教的因素,恰恰是于谦带给电影施加的幽默与搞笑色彩,这种幽默气氛,非常贴合校园里的氛围,因为有了这份搞笑基调,电影里的平凡的校园生活便被激活成一种轻松的充满悬疑的诱惑性时光,让电影里充满了相声通常采用的、通过不断抖包袱相类似的出人意料的情节意外,让电影足以吸引人们看下去。比如,影片里苗老师对自告奋勇想当班长的关婷婷的毛遂自荐,作出的结论,是让她推荐一个班长名额,就颇给人一种出人意料之感,让电影蒙上了一层喜剧的氛围。

在情节的设置上,可以看出,《老师·好》并没有超出既往校园片的老调。这就是表现学习是无法找到戏剧性,戏剧性的来源还必须从社会活动上撷取。所以,电影里的主体情节的展开,以及它的冲击力,都是绕过学习之外而得以完成的。比如,电影里的主要情节,是围绕参加文艺汇演这样的集体荣誉项目而展开,最终也形成了电影里结尾部分的昂扬部分,为结尾的成功气氛奠定了一个高扬的尾巴,但是这一场艺术节的荣誉相对于人生的今后的更多的选择,又是一场过眼烟云,所以,中学校园里的一切成功只能说是短暂的,因为最终都要经过高考指挥棒的验收。

另外,一个混迹于社会青年的差生洛小艺,成为电影里的不安定因素,苗老师冒死让浪子回头,构成了影片的一个情节逆转,而这个差生与苗老师最欣赏的好学生安静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构成了青春校园电影里的一种乌托邦式的通常老套设计,电影显然按照学生们走向社会之后所必然遭遇到的“义”与“专”的融合,才能更好地在社会上立足的做人原则,重新去设计与界定了学生们的关系。影片里的安静,实际上,在专业学习之外,更多地倾向于“义”的传扬,她为老师挺身而出、澄清事实,反映了她对精神的追求,但是电影把她处理成遭遇车祸,恰恰反映了这种张扬“义”所带来的巨大的代价,这一悲剧性的人物设置,恰恰反映出电影对偏向的“义”的张扬,会给个体生命带来被社会伤害的危险,这种感伤的描述与认定,在这样一部弥漫着喜剧氛围的电影中,恰恰使我们看到电影的深刻的现实主义立场。

《老师·好》挑战了“校园无故事”的情节困境,通过学子们的集体选择,展现了他们表达出的呼吁。正如电影里所说,人生有许多十字路口,关键是在一些重点路口的选择。而电影里却用学生们的集体选择,表达了他们的一种内在的精神取向,而这些段落恰恰构成了电影里的催人泪下的部位。比如,当同学们知道老师的车子丢失之后,在晚上集体行动,亮出手电,外出寻找,这是一种集体选择的动人章回;后来当关婷婷独自一人参加艺术节汇演,同学们不顾苗老师的反对,走出教室,突然助威在关婷婷的身后,这同样是一次集体的选择,反映了他们对集体荣誉的重视。每一次选择,都受到了苗老师的打压,但是这份集体的选择,恰恰成为那一代人日后在走向社会后,能够找到自己在社会上真实价值与意义的原始动力。苗老师代表体制压制过这种力量,但是,生命总是在一种磨合与互相汲取的过程中,老师与学生一起合力作用的时代走向,才是真正的时代走向。

《老师·好》好就好在把时代的主流体制放入了电影的表现空间中,在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的电影中,唯一能够相媲美的一部电影,也就是八十年代的《青春万岁》。我们并不是说其它的中学校园题材不好,只是能够将社会主流意向与学子个体倾向结合起来的电影,除了《青春万岁》之外,我们也只看到这样的一部影片。这就是《老师·好》让我们觉得可贵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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