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4日

一、中國佛學的復興

關於中國佛學的復興,就事論事,首先應該歸功於佛學大德的學者居士們。因為在上世紀末和本世紀初,肩負佛教傳統家業的僧眾們,也如清朝政府一樣,都是不明世界大勢,閉關自守,故步自封的一般人物。只有知識分子的學者居士們,隨著時代潮流轉變,因溫故知新,才能開啟這個復興的機運,而開啟此一復興機運的耆德元勛,如所周知,毫無異議的,首先應推石埭楊仁山先生。仁山先生,名文會,安徽石埭人,近代學者尊之為楊仁山大師。他的祖父與清廷中興名臣曾國藩為同年,他在十幾歲時,便隨祖父見過曾國藩前輩。曾文正公當時一見便加賞識,勸他努力功名,他對文正公說:我不要求異族的功名。文正公只好一笑罷了,從此便很留意他,後來還吩咐他的公子曾紀澤,好好培植這個人才。到了曾紀澤出使歐洲,便請他幫忙,擔任參贊的名義,實際上由他大權獨攬。他在遊歷歐洲的階段,極力留心科學。後來又到了日本,他得到日本佛學家南條文雄的幫助,使他發現了許多唐宋遺留在日本的佛學寶典。回國以後,便絕意仕進,立志畢生弘揚佛學。後來舍宅刻經,與他的弟子歐陽竟無先生,在南京成立著名的金陵刻經處,弘揚佛學的事業。所刻佛經與佛學要籍的版本,必力求精審,廣事搜羅,詳加釐訂。一時風聲所播,舉如:戊戌政變中名列六君之一的譚嗣同,現代文化啟蒙導師梁啟超等前輩,乃至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等,也都深受影響致力佛學。總之,仁山先生在清末民初之間,名重公卿,震聲朝野,但始終為弘揚佛學而努力,畢生以居士身應化眾生,可謂稀有難得。

後來繼承楊仁山先生弘揚佛學的事業,有歐陽竟無先生。先生名漸,宜黃人,與李證剛先生等,皆遊於仁山先生之門,可以說是佛學的鉅子,佛教的龍象,學者亦尊稱之為大師。他繼仁山先生遺志,創辦支那內學院,專門闡揚佛學的般若、唯識之學。從他門下的,有出家的法師們,有在家的學者們,如呂秋逸、熊十力、王恩洋、梁潄溟、黃懺華等,都是他的弟子。目前許多學者,大半也是他的再傳弟子,或是間接受他影響的。內學院在抗戰時期,遷移到了四川江津,竟無先生也在四川逝世。內學院所刊印的佛經及序文,都是辭章典麗,考據精詳的傑作,這又大都出自呂秋逸先生所手訂,他曾遍考梵文、日文等版本,其態度之矜慎,可以想見。這時在北方並以佛學大師出名的,還有韓清凈先生,所以一般學者,便有「南歐、北韓」之稱。

由楊仁山、歐陽竟無先生階段,時代已經轉入民國,也正是二十世紀的初期。受仁山先生一系的影響,在京滬一帶專門從事佛學的弘揚事業者,便有了丁福保先生編纂的《佛學大辭典》,和梅光羲先生講述的唯識,還有聶雲臺先生的護法,馬一浮先生創辦的復性書院,融會三教理論,專主禪理與儒家經學合參的門風,自成一家學系。但是可以認定,那些都是因為楊仁山先生直接或間接啟發的關係。總之,到了民國初年,二十世紀的初期,中國學術界,對於研究佛學的風氣,顯見一反常態,特別勇猛精進,方諸雨後春筍,向陽花木,大有競艷爭發,茁壯滋長之勢,這種風氣,一直延續發展有四、五十年之久。

二、中國佛教的演變

由上節所述中國佛教的復興,就可以瞭解二十世紀初期,清末民初佛教的機運。這時出家僧眾的佛徒們,雖然也已受到時代的壓力,但他們始終還過著山邊林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寺院生活。其中既乏唐宋時代足以領導學術思想的禪師與法師們,對於時代的趨勢,與世界情況的轉變,不但茫然,而且根本不聞不問。到了民國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清帝遜位,民國肇造,袁世凱包藏禍心,陰圖帝制,佛教本身,又鑒於外來宗教等有組織、有計劃的傳教行動,同時受政治思想的影響,才由當時享有盛名的詩僧八指頭陀發起,召集全國僧界代表,在上海留雲寺,創立中華佛教總會,議定章程。正當這個佛教會的組織呈請政府,尚未蒙批准立案的時期,袁世凱政府的內政部禮俗司方面,為了妥籌帝制經費,一眼便看中了全國佛教的寺產,所以在民國二年,便有提拔公私寺產的案件發生,八指頭陀為此進京力爭,始終不得要領,便憤激而死。因為盛名詩僧的以死力爭,才由他生前的詩友們,如熊希齡、楊度等八人,對袁世凱加以闢說,因此中華佛教總會的章程,才經過國務院審定公佈,佛教寺產,賴以少安。八指頭陀,湖南湘潭黃氏子,法名敬安,字寄禪。少時孤貧,為了牧牛,未讀書,不識字。常與王湘綺先生等當代名士為方外友,因苦行修持,忽然有悟,最初作出了「洞庭波送一僧來」的名句,如同宿構,湘綺先生等極為欣賞,從此便以詩名,以後歷任國內名剎方丈,望重諸方。此後,國民革命尚未完全成功,自推翻袁世凱以來,又進入軍閥割據的局面,兵燹餘生,國內名山古剎,日漸侵陵,以為軍閥兵馬駐屯之地,大有「天下名山兵佔多」的情況。這段時期,八指頭陀的弟子中,能夠續承遺志,而且比較具有現代知識的和尚,便是太虛法師了。他在後來的幾十年中,不惜被人罵為「政治和尚」,決心為護教而努力,屢次整頓中國佛教會,創辦僧眾教育的學校,出版《海潮音》等刊物,實在為近代中國的佛教,作了許多值得敬重的事情。

太虛法師,浙江海寧張氏子,幼孤,十五歲即出家。潛心修持,善為詩文,故得結交當時諸名士,三十歲時,受革命和尚華山、棲雲兩人的影響,即參加廣州方面國民革命工作。武昌起義,全國光復,法師覲見國父孫中山先生,並在金山寺組織佛教協進會,志欲整頓近代中國的新佛教。因此在當時佛教界中,便有革命新僧太虛大鬧金山寺事件,名震一時。民國初年,又潛心修持,閉關於普陀錫麟禪院。此後三十年來,悉心致力於佛教的革新運動,到處講學弘法,並主辦僧眾教育等事業。世界佛教聯合的運動,也由他所首倡,民國十二、三年間,他在廬山即獨標世界佛教聯合的宗旨,有日本名僧,及日本佛學名家木村泰賢等與會,同時也有英、德、法、芬蘭等國佛教徒參加。後來他又到日本各地講演過佛學。此後,擬辦中華佛教大學、世界佛學院等壯舉,都因限於經費,未遂所志,而不果所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先後期間,他辦過廈門閩南佛學院、武昌佛學院、漢藏教理院,培育新佛教的僧才,確也培植了許多出類拔萃的學僧,例如弘法與留學斯里蘭卡的名僧法舫,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戰後,曾組團率眾訪問過東南亞各佛教國家。他的一生,對於整頓和振必佛教的願望,雖然尚未普遍見諸事實,但其願力志事,的確值得欽佩。平生著作等身,純疵互見,而其思想卻極為新穎。他主張「人間凈土」,常有「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的口號,這是很具氣魄也很有見解的中國新佛教的維新精神,應該算是他一生的名言,可供今後佛教徒的啟發。此外,他主張發起世界宗教聯誼會的運動,而且親自參加其事,的確頗具遠見,現代佛教界和許多教外人士,對他頗有微辭,甚至以為他是熱心政治,或過於好名,其實都非定評。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苦行僧。我所謂的「苦」,是指他的心志很苦,他想振興佛教,熱愛國家,那都是出於一片真誠。而他正生當新舊思想的交替和民主政治的新階段,他過於熱情,尚不能完全瞭解於世界大勢,又缺乏真正的政治見解,對於積習深重的中國佛教,不循漸變的途徑,想用革命的方式,促使驟變,所以弄得有願未償。例如,他所創辦的新僧教育,影響也很遠大,北伐成功以後,各省縣市不但都有佛教會的成立,而且大多數縣市也都有佛學院等的成立,間接直接都曾受他新佛教運動中僧眾教育的影響。但新僧教育的結果,佛教師僧們,對於新時代的普通常識,比較增加認識,而對教義和修證佛法的工夫,反而愈來愈差,不如當初了,這實在也是新僧教育制度上一種最大的遺憾。

自八指頭陀到太虛法師,都是適應時代需要,延續佛教慧命的先哲,這在現代佛教史上,應該可算為可敬的佛弟子,畢竟功多於過,是值得大書而特書的人物。此外墨守成規,依照佛法而以修持行為作一代規模的,在凈土宗,有印光法師;天台宗,有諦閑法師;律宗,有弘一大師;禪宗,有望重山斗的虛雲老和尚、號稱當代禪門龍象峨嵋金頂的傳缽和尚、萬縣鐘鼓樓的能緣和尚、蘇州穹窿山的道堅和尚、揚州高旻寺的來果和尚,這幾位還都能保持宗風,卓然獨立,而為佛法中的中流砥柱。這許多佛教耆宿,也都是當代的佛教大師中,品德莊嚴,或學問淵博的代表人物。由清末到民國三十七、八年間,他們後先輝映,將近半個世紀,對於佛教風氣,與知漢分子及學佛人士等的影響很大。乃至男女老幼,名公巨卿,販夫走卒,或多或少,直接的或間接的,都受過他們的感召,他們維繫世道人心,默然輔助國家政治教育的不足,可謂功不唐捐,實在未可泯滅。除了上述的高僧名宿以外,各省各地也都有若干德行可風的和尚們,一時難以盡述。在以上所說的這許多高僧當中,尤其以印光、虛雲、弘一三位大師聲望之隆,名高一時。印光大師原是清末宿儒,在他未出家以前,本來也是崇尚理學,排斥佛教,出家以後,以平實教人,常以儒家孔孟做人的道理,作為學佛的津樑,以老實唸佛為究竟的法門。他的文章言行,充滿仁慈的氣韻,有《印光法師文鈔》等著述行世。虛雲老和尚,更為萬方景仰的大德,他的言行,白有專集流通於海內外,不必另作介紹。弘一法師,在未出家以前,以名士、才子,而兼藝術家,舉如書法、繪面、音樂、詩詞歌賦等,無一不精,而且飄逸出羣。他出家以前的風流韻事,流傳滬杭和東瀛日本的也小少。出家後,言行勤修,一衣一缽,嚴持戒律,使人望而起敬,曾在福州、泉州、廈門、溫州等地,住過相當長久的時間。他的俗家弟子,有名畫家豐子愷等,都受了他的感召,畢生作畫,為弘揚佛法的慈悲戒殺而努力。此外,在南方江浙一帶講經說法的法師們,著名的有圓瑛、慈舟、應慈等法師;在北方,有倓虛老法師;在川滇,有昌圓、戒塵老和尚,同時都是倡導凈土宗唸佛的高僧。較為後起,弘揚東密的,有持松、超一等法師。弘揚藏密的,有能海、法尊等法師。此外,在民國初年以迄現在,由章太炎先生與「南社」詩人們烘托,擅長鴛鴦蝴蝶派的文字,以寫作言情小說如《斷鴻零雁記》等而出名,行跡放浪於形骸之外,意志沉緬於情慾之間的蘇曼殊,實際並非真正的出家人。他以不拘形跡的個性,在廣州一個僧寺裏,偶然拿到一張死去的和尚的度牒,便變名為僧。從此出入於文人名士之林,名噪一時,誠為異數。好事者又冠以大師之名,使人淄素不辨,世人就誤以為僧,羣舉與太虛、弘一等法師相提並論,實為民國以來僧史上的畸人。雖然,曼殊亦性情中人也。民國以來,佛教的活動,大概便是如此。但從顯密兩個角度來說,這些都是現代佛教顯教的事蹟,在密教方面,也另有一番風貌。

當民國締造的初期,全國人士,遵從國父孫中山先生民族主義的號召,大家都瞭解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都是炎黃子孫,因此溝通漢藏文化的風氣,便應運而起。在政府方面,對於無明清三代以來就被崇敬的蒙藏地方的佛教或盛典,如達賴、班禪、章嘉大師等的名號,也循例尊封他們為呼圖克圖。舉如班禪第十世、現在印度的達賴第十四世,兩位活佛的轉身坐牀大典,在國民革命北伐成功,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抗日戰爭以後,政府都曾特派大員參加主持盛典,賜封如故,榮寵有加。而章嘉十九世,先後於抗戰期間及以後入川與來臺,歷任國府資政的高位。民國初年在北平,抗戰時期在四川,都有西陲文化院的組織,因此從民國初年以來的三、四十年期間,西藏密教各派的高僧們,親來內地弘傳密宗教法,和內地的法師居士們,趨赴西藏求法的,互相往返於康藏之間,彼此行旅之眾絡繹於途了。其初西藏的喇嘛來內地弘法的,有白普仁尊者、紅教的諾那活佛等;後來有白教的貢噶活佛、花教的根桑活佛、黃教的東本格西、阿旺堪布等,他們過去都是寸步不離康藏,自民國以來,便都親來內地傳法了。中國佛教,對於西藏密宗的佛法,自宋元以後,一直保持神祕的觀念,即使學習密宗教法的,也大都限於歷代帝王的宮廷大內,民間卻極少流傳。到了民國以後,神祕的封鎖界線一旦開放,一般學佛的人們,忽然接觸到這些向來被視為神奇的修持方法,便有暈頭轉向的趨勢,許多崇拜神祕的人們,認為除了藏密纔有真正的即身成佛之路以外,其他的佛法,雖然不敢一律鄙視,至少也有不堪一嘗的意思。其實真正研究佛學的人士,稍一留心印度後期的佛教思想,以及對印度宗教哲學,如婆羅門、瑜伽術等一有接觸,就可瞭解所謂密宗神祕的根源,和它哲學理論的基礎了。可是學密的風氣,在民國初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在中國佛教界,大有日趨興盛之勢。今後佛教的復興與生機,便有待於時賢及後繼者的無畏精神和不斷努力了。(信息來源:網海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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