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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聽說張律導演,正是通過深焦公號裏的文章推送,當時就特別喜歡他的作品能來南京展映。正所謂“心想事成”,感謝沈曉平老師,讓這一願望成爲現實。

此次在南京展映出的《福岡》和《慶州》這兩部作品,由於個人週末安排所限,只能觀看《福岡》,頗爲遺憾。然而僅僅這一部電影,就足以展現張導獨特的影像氣質和非凡的藝術才華。電影終場之時,全場觀衆兩次自發的熱烈鼓掌,就能很好地說明影片引發的廣泛認同。


如今是週日上午,距離週五晚上的觀影,已經過去了一天半的時間,然而當自己面對電腦打字的時候,《福岡》裏那些影像畫面的極強衝擊力,仍然彷彿就在短瞬之前,觸人心絃。於是,在《慶州》電影原聲專輯的伴奏之下,我簡單記錄自己關於《福岡》的觀影感受,跟導演和本片觀衆們一起交流。

正如導演在映後交流時所說,《福岡》裏的劇情設定,跟他個人的生平經歷,有着種種或明或暗的聯繫。片中的兩位男主角和一位女主角,都是韓國人,然而影片聚焦的故事發生地點,卻是日本的福岡——一個對於三位主人公來說的他鄉之地。然而這一作爲現實生活彼岸的他鄉,對於三位主人公來說,有着某種意味上的精神家園的寄託。宰文和海驍大學時共同喜歡的女生順伊,原籍就在福岡,順伊當年消失之後,海驍甚至追尋戀人的足跡,來到福岡,依靠經營酒吧而生活至今。而對於女主角素丹來說,作爲旅行目的地的福岡,也是她擺脫乏味的校園生活,開啓自己懵懂愛情和自由生活的上佳地點。即便影片中僅僅出境幾分鐘的那位中國女人,儘管福岡對於她來說也是異鄉,但這樣的異鄉,卻跟自己夢境中的理想家園一模一樣。這種他鄉與故鄉、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的交織的設定背後,隱約體現着導演自己的身份與文化認同。作爲生於中國的朝鮮族導演,張律在韓國教書生活多年,而片中的日本福岡,他最近十年當中,也是前往多次,非常熟悉。在中國,朝鮮族是55個少數民族之一;而到了韓國,他的中國人身份,仍然使得他之於韓國,具有某種“局中的局外人”的身份特質;至於日本,日韓兩國百年以來的歷史糾葛與緊密互動,也讓生活在日本的韓國人,具有某種身份意義上的多重性,體驗着這種身份與文化認同的割裂感。張律將故事發生點設定在日本的福岡,同時又以在福岡的韓國人作爲聚焦對象,自然跟個人的上述生活與文化體驗,有着直接關係。

如果說上述此岸與彼岸的交織,還是影片比較顯化的文本內容的話,那麼影片更爲值得稱道的,就是其設計的人生如戲如夢、戲夢皆爲人生的迴環式影像敘事方式。構成全片核心敘事線索的,是宰文和海驍28年前,與女生順伊在大學戲劇社的相戀,這樣的現實愛情故事,卻因戲劇社的名義相聯繫,本身就賦予了故事一種夢幻效應。到了28年之後的福岡,新一代的女生素丹,再次跟兩位已經中年的男主角之間,重新構成一種新的三角關係。而這種新三角與老三角之間,同樣是以戲劇的方式進行連接。影片中的一個經典場景,就是三人在停電的酒吧裏點着蠟燭,素丹提議以戲劇的方式重演三人故事,隨即無論是假戲真做,還是入戲太深,宰文與海驍圍繞對素丹的擁有之間,展開了“朝三暮四”式的激烈爭吵。正如兩人準備以剪刀石頭布的方式決一高下之時,燈光亮起,暗示酒吧從戲劇舞臺又重新迴歸現實世界。然而無論三人如何努力,點起的蠟燭卻遲遲無法吹滅。如此這般的影像敘事,早已清晰地暗示,在三人的世界裏,現實與戲劇,已經無法區分,甚至融爲一體。


而在戲劇之外,導演也通過極其夢幻、甚至帶有幾分鬼魅的方式,展現現實與夢境的相互交織,用現場觀衆的話來說,本片當中的攝像機,在很多時間裏,都居於所謂“鬼”視角的位置。這一點,尤以本片結尾之處的鏡頭體現得最爲明顯。身在福岡的素丹打電話回宰文經營的正恩書店,此時三位主人公明明都在福岡,然而鏡頭一轉,切入電話鈴聲響起的正恩書店裏,三位主人公如鬼魅一樣,在書店裏遊走。亦夢亦癡。今年以來,國內多位藝術電影導演的新作裏,出現了大篇幅的關於夢境的場景,畢贛的《地球最後的夜晚》、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楊弋樞的《之子于歸》莫不如是。然而在這三部電影裏,夢境多少還是一個實在化的內容,而到了張律的這部《福岡》裏,夢境已經不是一個實體化的夢,而成爲全片的靈魂和核心精神氣質的一部分,整部電影,都體現出一種人生與戲夢一體相融的氣質,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作爲一位在韓國高校工作的學者型導演,張律導演賦予了這部《福岡》,以極強的文學性和學者氣質。這種文學性不只體現在主人公們朗誦的詩句、閱讀的《金瓶梅》等經典小說中,仔細品味的話,會發現片中出現的大量符號元素,無一不具有深厚的文學性。從酒吧吧檯上題爲“自畫像”的詩句,到酒吧外懸掛的“野菊”字樣的簾巾,從在首爾和福岡都作爲故事重要發生地的舊書店,到主體故事展現過後,出現的關於烏鴉哀鳴的特寫鏡頭,片中出現的大量極具文學性的符號元素,跟劇情本身,都是天衣無縫地進行貼合,而絲毫沒有任何刻意感和突兀感。可以想見,《福岡》的劇本要是出版的話,一定也是一部上佳的文學作品。

而影片的學者氣質最重要的體現,就在於對於知識階層,尤其是具備一定理想主義氣質的知識階層的精神困境的展現上。爲情所困、爲情所癡的故事設定,考慮到宰文和海驍長期工作的舊書店和酒吧,在城市場域當中,都具備相當強的文化公共空間的屬性,就顯得自然而然。觀看《福岡》,我自然而然會跟同樣展現知識人生存狀態的婁燁導演的《頤和園》拿來做對比,但不得不說,《福岡》對於知識人困境的展現深度,應該比《頤和園》,還要更勝一籌。《頤和園》的敘事,仍然需要將時代家國的大背景實在化表述,才能突出男女主角精神困境的由來;然而在《福岡》裏,兩位男主角的心結,看似只跟28年前共同喜歡的女生順伊相關,但只要對所謂28年前,韓國在上世紀80年代裏的時代氛圍和政治生態有一定了解的話,就知道導演在一個純粹的個體化生活敘事的背後,給予了足夠豐富的留白,留待有心的觀衆,去進行深度探尋。


非常希望還能有機會,系統地觀看張律導演的其他作品,也真心期待這樣的藝術電影佳作,能夠有朝一日,在國內院線,跟更大範圍內的觀衆見面。


就此擱筆。


2019.5.12作於竹林齋


(本文配圖來源於豆瓣網電影頻道。)

(附)《福岡》觀影筆記:


舊書店,小女生讀《金瓶梅》,大叔天天看黃片,正恩書店與金正恩,福岡,所有錢都是大叔付的,女生打呼嚕,酒吧吧檯上《自畫像》的詩句,28年前大學裏的戲劇社,同時喜歡上學妹,學妹順伊,啞巴會說話,烏鴉哀鳴,懸掛“野菊”字樣的簾巾,酒吧和舊書店均生意慘淡,恰應學妹素丹所說,啞巴十年不說話後,開口說韓國話,《愛的殿堂》裏的順伊,順伊的原籍是福岡,舊書店的宰文,酒吧的海驍,三人同框,魚兒水中游,似人似鬼,想演戲劇,患者、瘋子,我的身體是屍體,說中文、懂韓語的女士哭泣,讀村上春樹,在中國夢到福岡,福岡最老的舊書店——入江書店,舊書店與歷史,在日韓國人,街道充斥着醉漢,素丹抽菸,女雕塑抽菸,凌晨三四點打電話,像舞臺一樣,假戲真做,朝三暮四,石頭剪刀布時來電了,燈亮了,三人吹蠟燭,取消舞臺感,《大分某史》,書店裏的玩偶,音樂是簫還是尺八,兩男兩女找電視塔,兩女接吻,一個循規蹈矩,一個內心叛逆,打電話給首爾正恩書店。三位主角都是話劇演員,導演在韓國首爾教書七年,家還在北京,前後去過福岡十年,《大分某史》是當地的地方誌,電影所有都是準備好拍的,又所有都是即興的,導演老家在邊境線上的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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