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門最大的海港荷臺達重新實現了一定程度的正常化，這還要歸功於交戰各方自2018年12月以來達成的停火協議。但在港口郊區之外，胡塞武裝和沙特領導的軍事聯盟之間的衝突仍在繼續。死亡人數不斷攀升；營養不良和饑荒的情況到處都是。聯合國今年2月警告說，也門當前的人道主義危機是世界範圍內最嚴重的。

在美國，越來越多的分析人士和政界人士呼籲政府採取切實行動，撤回美國對沙特戰爭的支持，把聯合國斡旋下籤署的停火協議轉變成持久的和平狀態。他們認爲，這樣做是唯一在道義上和戰略上站得住腳的做法。

但是，近日《外交事務》雜誌撰文分析認爲，在美國面臨的所有選擇中，上述選擇是最不可能阻止殺戮、死亡以及符合美國利益的一種。相反，該文認爲美國應該加大對沙特的支持，幫助沙特全面佔領荷臺達，然後迫使各方簽署和平協議。全文如下：

沙特領導的干預可能加劇了也門的局勢，但並沒有引發戰爭。讓沙特撤軍不會結束也門的流血衝突，就像讓美國從敘利亞撤軍不會終止內戰一樣。沙特撤軍也不會促進談判達成解決方案的過程。相反，戰鬥將繼續，無辜的也門人的死亡率也將繼續升高，直到一方——很可能是胡塞武裝——獲勝。

也門的真正和平仍然難以實現，除非雙方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們不會從更多的戰鬥中獲得任何好處。我們還沒到那一步。要實現這一目標，不需要切斷美國對沙特阿拉伯的支持，反而美國政府應該威脅提供雙倍支持，除非胡塞武裝履行對聯合國的承諾，並準備放棄他們大部分的最初佔領的領土。如果美國真的想結束這場戰爭，它必須採納這個也許不怎麼叫人舒服的建議。

2016年9月沙特領導的聯軍在荷臺達發動空襲，圖源：Reuters

如何結束這場戰爭？

從歷史上看，像也門戰爭這樣的內戰，要麼是一方贏得決定性的軍事勝利，要麼是第三方在交戰各方之間斡旋，幫助協商解決方案。

在中東，前一種選擇——讓戰爭順其自然通常意味着接受可怕的流血和種族清洗。例子比比皆是：1982年，敘利亞曾經的反對派大本營哈馬被夷爲平地；上世紀80年代末，薩達姆·侯賽因對伊拉克庫爾德人進行了系統性的大屠殺；1991年，他用暴力鎮壓了一場全國性的叛亂。這些“勝利”迅速且毫無疑問地結束了衝突，但代價是成千上萬人的生命。

通過談判達成解決方案可以更早地使戰爭結束，減少流血犧牲。但是，上戰場的戰士們一般不會同意這樣的解決方案，除非雙方陷入軍事僵局、各方都認爲他們無法贏得軍事勝利。

即使這樣，交戰各方也需要知道，他們可以在不受屠殺的情況下放下武器，而這種情況有時只能在外部遵守維持和平的承諾十年或更長時間的條件下得到滿足。一旦各方坐到談判桌前，任何成功的談判解決方案都必須包括一項權力分配的安排，這項安排要使所有派系的政治權力和經濟利益大致與其人口構成相稱（根據軍事現實進行調整）。

就也門而言，撤走美國對沙特的支持（主要是情報和後勤方面）將對聯軍戰爭中的努力有不利的干擾作用，並助長鬍塞武裝和他們的支持者伊朗的氣焰，使他們更不可能接受全國停火和權力分配的協議。

事實上，美國國會對沙特的批評已經鼓勵了胡塞武裝，他們遠未放棄，而是似乎決心繼續戰鬥。自去年12月聯合國斡旋達成停火協議以來，胡塞武裝一直在努力增多他們在這座城市的據點，這直接違反了協議的條款。事實上，胡塞組織在一個又一個撤軍期限上違約——先是在1月初，然後是2月中旬，這違背了它對聯合國的明確承諾。

聯合國談判代表目前正試圖實施第三種計劃，即把胡塞武裝從荷臺達和其他紅海港口撤出，並讓雙方從荷臺達市的前線撤退。但除非胡塞叛軍得到強大的退讓動機，沒有理由期待他們會這麼做。

削減美國對沙特領導的聯軍的支持非但不會導致僵局，反而可能使胡塞武裝贏得軍事勝利，就像巴沙爾政府、伊朗和俄羅斯在敘利亞正在緩慢取得的勝利一樣。

這種結果很難令人滿意。胡塞反美、反猶太，而且越來越反遜尼派。事實上，胡塞武裝是扎伊迪什葉派教徒，只佔也門很小的比例。胡塞武裝想要統治首都薩那或港口，既沒有先例，也沒有民意基礎。也門胡塞武裝可能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去鎮壓戰後衝突，來維護自身的地位。

2017年4月，荷臺達的胡塞武裝，圖源：Reuters

美國國會議員可能不喜歡內戰的發生或沙特的干預，批評人士指責這種干預增加了胡塞武裝對伊朗的依賴，從而增強了伊朗在也門的影響力。這種情況已成爲了現實。

胡塞武裝已經向位於利雅得和曼德海峽的船隻（包括美國軍艦）發射了伊朗導彈。曼德海峽是連接紅海和亞丁灣的重要航道。用血腥的方式結束內戰只會讓胡塞武裝取得勝利，並對伊朗心懷感激，而這種結果只會進一步損害美國的利益，讓美國在該地區的盟友感到恐懼。

然而，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看，維持現狀是不可接受的解決方案。部分區域的停火讓國際社會都鬆了一口氣，觀察員們希望荷臺達能夠再次成爲也門的生命線。

在2019年第一季度，只有619,085噸糧食被運進港口，與2016年同期170萬噸的糧食運進港口的數據相去甚遠。直到荷臺達和其他紅海港口的長期地位得到確認、也門貨幣恢復穩定狀態，以及通過政府的力量恢復了家庭的購買力，商業食品的運輸商纔會重新利用這個港口來做生意。因此，饑荒的風險仍然很大。

殘酷的事實是，荷臺達停火僅僅是因爲沙特領導的聯軍施加的軍事壓力。沙特對荷臺達可能的襲擊迫使胡塞組織在兩種行動之間做出選擇，一種是趁他們還控制着這座城市的時候達成協議，把這座城市作爲談判籌碼；另一種是在他們可能失去這座城市、影響力大大降低之後再這麼做。

既然已經停火，胡塞武裝將不再面臨如此大的壓力，必須要達成一項更全面的和平協議。達成協議只會削弱他們的力量，而軍事勝利則會增強這種力量。

就聯合國和國際社會而言，他們沒能及時用外交壓力來替代並抵消對胡塞武裝的軍事壓力，剩下的是一副“和平劇院”的情境，這種情境給人一種彷彿事情有了進展的的幻覺，它爲荷臺達的全面戰爭提供了一個喘息之機，於此同時，潛在的危機繼續存在。

最不壞的選擇

那麼，美國能做些什麼來停止戰爭呢？也門和其他地方的內戰歷史表明，一種有違直覺的做法是：增加美國對沙特領導的聯軍的支持，使其能夠佔領荷臺達，然後利用此行動的影響力迫使雙方結束戰鬥，簽署一項權力分配協議。

這種情況不僅是合理的，而且可能是唯一的短期解決方案，可以結束內戰，停止殺戮，並消除沙特和伊朗在也門的軍事存在。

聯軍在荷臺達取得勝利是很困難的，但卻是可能的。由於阿聯酋的大力支持，城外的政府部隊取得了不少軍事上的成功。2016年，一支規模小得多的也門和阿聯酋軍隊佔領了亞丁，這座城市比荷臺達大得多。次年，阿聯酋和部落軍隊進軍另一個大型港口城市穆卡拉。

自那以後，阿聯酋及其盟友變得更加富有經驗。停火之前，在荷臺達發生了激烈的巷戰，聯軍在一週多一點的時間裏，用精確的小型彈頭彈藥，在居民區消滅了胡塞狙擊手，解放了17平方英里的城市空間中的3平方英里。

2015年9月，阿聯酋的士兵飛過也門的沙漠，圖源：Reuters

荷臺達的勝利將使沙特和阿聯酋向他們的地區對手伊朗和他們自己國家的人民發出信號，表明他們是強大的，是不能被挑釁的。與此同時，失去這座城市應該會讓胡塞叛軍相信他們無法取勝，如果他們堅持下去，他們可能會失去對薩那和對自2014年以來佔領的其他領土的控制。伊朗很可能會鼓勵胡塞武裝繼續打一場敗仗，而這應該有助於武裝理解，伊朗的利益並不是他們自己的利益。

美國不會通過支持這一戰略來支持沙特領導的聯盟。如果美國會做什麼的話，美國會在設定一些條件後，默許聯軍對荷臺達發動新一輪攻勢，或者爲聯軍提供情報支持，從而加強它對聯軍的影響力。

作爲對美國的回報，聯軍將不得不接受一項現實的和平方案——滿足胡塞武裝要求內部重新劃分選區的要求，開展爲組建一個有合理權力分配機制的新政府的進程，可能還規定了政府領導層的更換。

而胡塞武裝則需要驅逐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的軍事顧問，並允許第三方維和部隊進駐港口等關鍵地點。這支部隊可能由歐洲、阿拉伯和非洲部隊組成，也許在北約、阿拉伯聯盟甚至美國的領導下。

對於也門殘酷的戰爭來說，通過談判達成解決方案是最好的結果，也可能是最差的結果。對荷臺達的新一輪進攻將爲該法案的通過鋪平道路。胡塞組織在失去這座城市後最容易接受慷慨的提議。

至於沙特，華盛頓可以警告他們，如果他們阻撓和平進程，美國將暫停任何的軍事援助——不僅僅是對他們在也門的行動。這一最後通牒應該說服他們在取得進展的同時退出，尤其是因爲他們在也門的行動已經陷入僵局，並在國際上激起了許多敵意。如果在荷臺達取得軍事勝利，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就有了遮羞布，可以宣佈勝利，然後回家。

這種方法經過了嘗試和測驗，這與美國外交官1995年爲結束波斯尼亞內戰而採取的策略類似。美國幫助克羅地亞和波斯尼亞穆斯林軍隊粉碎了波斯尼亞塞族軍隊，並奪取了他們大約一半的領土。然後，在俄亥俄州代頓舉行的和平談判中，美國特使理查德·霍爾布魯克向雙方提出了一項權力分享協議。

塞爾維亞人不情願地接受了，他們意識到如果拒絕，就意味着他們的領土將被美國支持的敵人奪走。克羅地亞人和波斯尼亞人更不情願地讓步了，因爲霍爾布魯克威脅說，如果他們不這樣做，美國將撤回對他們的支持。霍爾布魯克的劇本在今天的也門同樣適用於美國。

“動真格”

美國的利益和價值觀都要求結束也門戰爭。這場衝突有使該國陷入饑荒的危險。“阿拉伯半島基地”組織利用戰爭的混亂來躲避美國和也門聯合反恐行動的全部力量。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面臨災難性的外交、經濟和聲譽損害。只有伊朗從延長這場骯髒的戰爭中獲益。

但是，要結束這場鬥爭，就需要做出能夠真正成功的艱難抉擇，而不是簡單的一個選擇。如果戰線停留在當前的位置，胡塞武裝將有效地贏得戰爭，以及贏得也門首都和最大港口。

相比之下，如果聯軍重新奪回荷臺達，它將有能力結束戰爭，而胡塞武裝控制薩那將給他們留下一些討價還價的能力。也門現在需要的是美國、歐洲和聯合國更加強硬的外交政策，這些外交政策背後有振興的軍事壓力的支持。只有這樣，交戰雙方纔會明白，如果他們繼續戰鬥，他們只會輸。

參考原文：

Michael Knights, Kenneth M. Pollack, and Barbara F. Walter, A Real Plan to End the War in Yemen: To Stop the Fighting, Keep Supporting Saudi Arabia, Foreign Affairs, May 2, 2019,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yemen/2019-05-02/real-plan-end-war-yemen

編譯 \ 清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