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邓小平对来访的英国首相柴契尔（ Margaret Hilda Thatcher ）夫人解说《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中，中方对于承诺香港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变」的因由，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需要有一个稳定的周边环境，争取成为 「经济发达国」，邓小平特别指出，「五十年后香港改变的机会只会更小，因为届时中国大陆和其他国家的经济已彼此依赖」，中国大陆已经变了，与香港的差异不会太大，所以不必怀疑中华人民共和国会收回一个国家两种制度下给予香港人民高度自治的承诺。

但1989年6月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对北京天安门学生运动的血腥镇压，震惊了等待回归中国的香港社会，150万港人上街抗议，自此起香港社会由香港市民支援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支撑起每年持续不坠至今在维多利亚公园的烛光晚会，香港人藉悼念六四，表明心迹，自由民主宪政法治是香港高度自治的价值基础，香港政治发展的方向，也是香港人民安身立命的所在。

末代英国香港总督彭定康（ Christopher Francis Patten ）在1994年推出政治改革方案，试图借由成立香港人民变相直接选举产生的立法局，使香港民主搭直通车过渡到主权回归中国之后。但中华人民共和国则在回归之前选任成立临时立法会，提前展开平行立法，完全架空立法局，而在主权移交后立即接管立法权。中华人民共和国指摘彭定康政改方案破坏了香港现状，意在言外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要接收的是英国在香港的殖民体制，并不是真心想要港人治港，然后放任香港人民投身民主再造中华的历史事业。

2003年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有意推动落实《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第23条的国家安全立法，引发7月1日民间人权阵线领导50万人抗争上街大游行。国家安全概念空泛，一旦入法，将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直接箝制香港人民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的统治工具，香港人民清楚个中利害，激烈抵抗，成功迫使港府暂缓立法，并将民气转移到争取行政长官和立法会议员的双普选。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反对国安立法视为不爱国而大加挞伐，激化出香港的民族意识。七一游行在此后，成为与六四晚会同样在香港具有传统的群众示威行动，六四和七一也就成为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香港自由保卫战。

《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承诺2007年同意让香港人民自决是否变更行政长官和立法会议员的选举方式，但实际的状况是，中国共产党御用选举委员会选出来的行政长官，在向建制派控制的立法会提出的选举方案，都不会是真普选，只是让香港人在经过共产党筛选过的人选中进行投票，连爱国、爱党、爱港都被共产党当成宪法原则来教训香港人，也就意味著根本排除反共者的参选资格。更者，共产党还利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解释《基本法》的权力，加诸了许多限制，使真普选成为泡沫幻影。争取真普选方案的让爱与和平占领中环运动旋即由学生团体带向升高为雨伞运动，雨伞运动遭到镇压后，标榜本土和勇武抗争的鱼蛋革命继之而起。

关涉香港和中国大陆地区引渡事宜的《逃犯条例》修例，本质是导致2003年七一游行的变相国安立法，它让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以引渡一般罪犯到内地侦审，无须抬出国安的名义，而在此之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已经开始鬼鬼祟祟在香港以绑架方式进行境外执法。中国大陆的司法，还在刑求逼供的阶段，香港人和全世界在香港的人们，都可能成为引渡的对象。香港的司法出现如同溃堤蚁穴般的破口，由法治支撑起来的国际金融中心和自由港的地位，连同高度自治的地位，眼见乃岌岌不保。

六四三十周年成为历史对香港人民的暗示和召唤，香港人民意识到《逃犯条例》把人犯送中和香港自由送终间的关联，使得民阵于6月9日发起的守护香港反送中大游行获得了103万香港人民的响应，香港特首林郑月娥仍以北京马首是瞻，坚持6月12日《2019年逃犯及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协助法例（修订）条例草案》迳付二读限期完成修例。

香港人民背水一战，于6月12日包围立法会阻挡修例，警民爆发流血冲突，立法会议员无法入会开议，群众次日依旧围攻立法会，持续阻挡修例，15日社运青年梁凌杰在金钟道太古广场跳楼抗议殉身明志，林郑月娥迫于形势，出面表示暂缓修例，但仍指控群众暴动，民阵乃提出撤回修例、收回暴动定性、撤销对抗争者控罪、追究警队滥权、林郑月娥下台等五大诉求，于16日发起第二波反送中大游行。

香港人民同仇敌忾，740万人有200万人上街，七一之后群众持续包围政府总部、立法会、警察总部、律政司各处，29日香港教育大学女生卢晓欣在粉岭嘉福邨跳楼抗议，次日再有女子邬幸恩在中环国际金融中心跳楼，七一大游行，55万群众上街接应，最后攻进立法会，发表《金钟宣言／香港人民争取其应有之普世价值及社会制度宣言》，将五大诉求总结在立即实行双普选。7月2日凌晨立法会最后四死士为一女生入内召回。

香港「反送中」实际上已经转变为「反中」，香港人民在血色六月的洗礼下，已凝结出香港公民民族主义，但这并不表示香港独立已经成为主流意见，《金钟宣言》表达的是维护一国两制港人自治的精神。林郑月娥罔顾香港民意，逢迎上意，强推送中修例，作为香港行政长官，无能解决民怨，不断刺激官民对立，根本失职失格。《金钟宣言》清楚地指出香港问题的症结，不在林郑月娥辞职与否，而是香港没有真正能反映民意和代表民意的民选政府和议会，使公共政策与立法得以在制度性的机制中进行实质的辩论和议决。但这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从党国体制出发对于一国两制和香港自治的理解相去太远。香港人民最终能够凭借的武器，只能是自己的血肉之躯，如果中国共产党不能体会当年五十年不变的初心，香港的一国两制注定将是一场即将收播的悲剧。

昔日灿烂的东方之珠，香港人所有在回归中国后的委屈，在今天凝聚成一颗巨大的泪珠。罗大佑的《东方之珠》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禁歌，却是香港人民无尽的哀歌。

●作者：曾建元／国立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法学博士、国立中正大学传播学系访问学者、中国问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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