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暴力、恐怖與秩序

「所有的困難都在於,如何明辨真理之聲——哪怕是只為少數人所掌握的真理之聲——和宗派嘈雜之間的區別,後者只會人為製造分裂,掩蓋真相。」

在我們這個由多數意見決定一切的「後政治」時代,這種「由少數代表全體」的觀念可以說具有重大意義。根據真理的定義,在當前情況下,普適的真理其實是屈居少數地位的。正如索菲·瓦尼希所指出的那樣,在被媒體所侵蝕的民主政體中,媒體所謂的「沒有反叛和對抗之義務的自由」就等於是在「用政治相對主義的調調信口開河」,而不是在捍衛「真實的需求與呼聲,以及那行之有效的真理標準」。這種情況下,堅定呼喚真理的聲音(有關生態問題、生物遺傳學問題,以及那些被棄絕的人們……)被迫要以一種「不理性」的姿態出現,因為它來不及考慮他人的感受,又對實用主義式的妥協說不,呼喚著一種天啟式的結局。西蒙娜·韋伊偏愛這種真理,於是她給出了一個簡明而又哀痛的例句:

世界上有這麼一個階層的人們,他們忍受著最刻薄的羞辱和絕望的赤貧。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被一切社會意識忽視,被剝奪了理性思考的人類尊嚴——但實際上,只有他們才是有能力說出真相的人。其他所有人都在說謊。

當然,麻煩在於,我們在今天找不到可以產生這種實際效果的革命性話語。所以該怎麼辦呢?好在,我們有一個典型的精華文本——列寧於1922年寫成的短文《論攀登高山》(О восхождении на высокие горы)。此時,克盡各種艱難險阻之後,布爾什維克們終於贏下了內戰,卻又不得不退回到新經濟政策上去,這使得列寧可以廣泛而深入地觀察市場經濟和私有制。他使用了一個明喻,把革命進程中的後退——即在避免機會主義、避免背叛對革命事業的忠誠的前提下後退——比作一個第一次嘗試登頂處女峰失敗、被迫要返回谷地的登山者:

假定有一個人正在攀登一座還沒有勘察過的非常險峻的高山。假定他克服了聞所未聞的艱險,爬到了比前人高得多的地方,不過還沒有到達山頂。現在,要按照原定的方向和路線繼續前進不僅困難和危險,而且簡直不可能。他只好轉身往下走,另找別的比較遠但終究有可能爬到山頂的道路。我們假想的這位旅行家正處在世界上還不曾有人到過的高處,從這樣的高處往下走,也許比上山更危險、更困難,因為容易失足,難於看清踩腳的地方,也沒有往上攀登、直奔目標時那種特別高昂的情緒,如此等等。……來自下面的議論是幸災樂禍的。有些人公開表示幸災樂禍,高聲嘲笑說:「看,他就要摔下來了,活該,看你還發瘋!」有些人則完全仿效猶杜什卡·戈洛夫廖夫(假仁假義、冷酷無情、惟利是圖的典型),竭力把幸災樂禍的情緒隱藏起來。他們舉目望天,神情憂傷。「真叫人傷心,我們的憂慮竟然得到了證實!我們耗費畢生精力擬訂一個攀登這座高山的合理計劃,我們不是要求過在計劃沒有訂好以前先不要攀登嗎?我們曾經激烈地反對走這條現在連瘋子本人也放棄了的道路(看呀,看呀,他後退了,下來了。他花了好幾個鐘頭作準備,好讓自己能夠挪動那麼一俄尺!可是,當我們不斷要求穩重和謹慎的時候,我們卻遭到了最難聽的辱罵!),我們曾經嚴厲地斥責這個瘋子,警告大家不要模仿他,不要幫助他。我們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對攀登這座高山的宏偉計劃的愛護,是為了不讓人敗壞這個宏偉計劃的聲譽!」

列舉了蘇維埃的建設成果之後,列寧繼續專註於未竟之事業:

但是,我們連社會主義經濟的基礎也沒有建設完成。垂死的資本主義勢力仇視我們,他們還有可能把我們的成果奪回去。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公開地承認這一點,因為再也沒有什麼比產生錯覺(和沖昏頭腦,特別是在極高的地方)更危險的了。承認這一痛苦的真理根本沒有什麼「可怕」,也決不會給人以正當的理由去感到一絲一毫的灰心失望,因為我們向來篤信並一再重申馬克思主義的一個起碼的真理,即要取得社會主義的勝利,必須有幾個先進國家的工人的共同努力。可是,我們暫時還是孤軍作戰,而且是在一個落後的、經濟破壞比別國更厲害的國家裡,但我們做了很多事情。此外,我們還保存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力量這支「軍隊」,保存了這支軍隊的「機動能力」,保持了我們清醒的頭腦,使我們能夠冷靜地估計到應當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退卻和退多遠(為了更有力地躍進),應當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和用什麼方法把沒有做成的事重新做起來。如果有些共產黨員以為,不犯錯誤,不實行退卻,不一再重做那還沒有做成和做得不對的事情,就可以完成象奠定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尤其是在一個小農國家裡)這樣一樁有世界歷史意義的「事業」,那就必須說這樣的共產黨員肯定已經完蛋了。有些共產黨員既不陷入錯覺,也不灰心失望,一直保持著機體的活力和靈活性,準備再一次「從頭開始」向最困難的任務進軍,這樣的共產黨員就沒有完蛋,而且很可能不會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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