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判斷一個理論或者概念是否「科學」的時候,我們應該考慮幾個問題:首先,這一理論是否可以被驗證?我們應當用什麼方法驗證?如果它可以被驗證,它是否比既有的理論更有解釋力?如果沒有它,我們是否也可以用既有的理論解釋同樣的問題?假設既有理論與它有同樣的甚至更強的解釋力,我們就沒必要再提出新的理論和概念了。我們要做的就是修補既有理論。

在這個回答里,我不想站在任何立場上(但我有自己的立場),我們來看一篇最近發表的文章,Fellner and Hill (2019)[1],看看他們對一些新提出的語言學概念的討論,學習他們的思維方式。在這裡,我們要做的不是支持或者反對,而是學會如何評價一個新理論。

這篇文章對某些漢藏語學者使用的「詞族」(word family)、「同族詞」(allofam)、「原始變體」(proto-variation)作出了理論上的批評。「詞族」是高本漢1933年[2]引入的概念,但是他並沒有對此進行詳細的論述。而「同族詞」則是馬提索夫1978年[3]提出的,與詞族相關的概念。簡單地說,一個詞族裡,包含著若干個形態上相關,但是關係可能明朗,也可能不明朗的辭彙,這些辭彙互為同族詞。

馬提索夫提出的同族詞的概念,就是為了描述詞族中關係不太明朗、無法解釋,但又確實有關係的辭彙。他說:

[W]e must assume that the proto-language itself was awash with allofamic variation, both systematic and unsystematic. Why should a proto-language be any more monolithically invariant than any living language that we can observe with our own eyes? No language is ever perfectly regular at any stage of its history.

我們必須假設原始語言自己就充滿著不同的同族詞,不管是系統性的還是無系統的。為什麼一個原始語言一定是一成不變的呢?我們親眼看到的或語言,都不是這樣的。沒有一種語言,在任何一個歷史時期,是完全規則的。

馬提索夫的這句話看起來很有道理,是的,每一種語言都會有不規則的地方,不經濟的地方,或者是完全不合理、違反直覺的地方。不過,Fellner和Hill發現,馬提索夫所構擬的原始藏緬語居然有21個「肺」的無法解釋的變體,這就有點誇張了。事實上,我們構擬原始語的目的就是為了解釋看起來不能解釋的東西,如果我們所構擬的原始語里不能很好地解釋某些現象,我們自然應該反思我們的構擬,承認研究的不夠深入,而不是滿足於此,用一個大而化之的概念輕描淡寫地掩蓋構擬的缺陷。馬提索夫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他說:

[...] in favorable cases the variations may be traced back to systematic (or at least plausible) alternations in the proto-language itself (often involving proto-affixations).

在喜聞樂見的情況下,這些變體可以追溯到原始語言的系統性(或至少合理)的交替中(時常是原始的詞綴)。

不過,他馬上又說:

In many cases, however, the synchronically observable intra- or inter-lingual allofamy fol- lows no particular pattern that repeats itself elsewhere. This situation may result from conflicting or overlapping morphological processes that obscure each other』s outputs, unsystematic or sporadic increments to roots, interference or contamination from genetically unrelated forms, dialect mixture—or of course it is always possible that the forms in question were never co-allofams at all, and their resemblance is entirely specious.

但是,在許多情況下,可同步觀察到的語言間或語言內的同族詞並不遵循在其他地方重複的特殊模式。 這種情況可能是由於相互衝突或重疊的形態過程遮蔽了彼此的輸出,詞根的非系統性或自發的增音,發生學上不相關的形式的干擾或污染,或者方言的混合引起的——或者當然,也許這些同族詞根本原來就不是同族詞,它們的相似之處完全是似是而非。

在Fellner和Hill看來,馬提索夫這一番話表達了他基本上沒有解決同族詞的決心。這一點讓他們倆非常地不安,因為這讓漢藏語的歷史語言學看起來很不牢固。

於是,在這篇文章中,Fellner和Hill分析了七種同族詞:

  1. 方言變體(dialect variation)
  2. 構詞法(morphology)
  3. 似是而非的相似(specious resemblance)
  4. 地區性辭彙(areal words)
  5. 被忽視的音變(overlooked sound laws)
  6. 辭彙污染(contamination)
  7. 被認為是原始變體的近期變化(mistaking recent developments for proto-variation)

我在下文中,每一種同族詞都選取原文的一個例子進行介紹,希望大家可以去直接閱讀原文,獲取更多的信息。

方言變體被誤認為原始變體

在英語中,幾乎所有以v-開頭的詞,都是借詞。比如very是vicar都是從法語借來的。但是有少數幾個詞,看起來是日耳曼詞源的本土詞,居然以v-開頭了:vane、vat和vixen,對應德語的Fahne、Fass和Füchsin。這就奇怪了,我們似乎不應該為這僅有的三個例外去構擬一個*v-。按照馬提索夫的想法,在這裡我們就要假設一個原始變體,因為不明原因,在這三個詞中,*f變成了v。但是,根據青年語法學派的歷史語言學方法,我們仍舊可以為它找到答案。這個奇怪的v-是來自南部英語方言,這個方言中所有的f都變成了v,標準英語吸收了這三個以v-開頭的方言詞。我們在古英語文獻中,找到了以f-開頭的版本:fana, f?t和fyxan,證明了並不存在f/v的原始變體。

構詞法被誤認為原始變體

英語存在著奇怪的-s-和-r-的交替,比如was和were,lose和forlorn,還有freeze和frore。在德語中,這種交替出現得不多,但是也偶爾能發現,比如古詞erkiesen,erkor和erkoren 『選擇』之間的交替,這個詞的同源詞是choose,英語並沒有-r-的版本。按照馬提索夫的思路,was/were,lose/forlorn,freeze/frore就可以分別構成同一詞族的同族詞,它們之間的交替屬於原始變體,不需要再解釋。但是,只要我們觀察一下古英語的動詞變位,我們就知道其實是一個規則的變化:

  1. freosan, freas, froren freeze
  2. ceosan, ceas, coren choose
  3. forlēosan, forlēas, forluron lose

這個從s-到r-的音變遵循維爾納定律,在重音前、母音間的s變成z,然後在英語中變成r。因此,我們可以用既有的歷史語言學理論解釋這一「不規則」,不需要用到同族詞以及其相關概念。

似是而非的相似

有許多歷史上沒有聯繫,但是看起來相近的辭彙,時常被認為是同族詞。比如拉丁語的deus和希臘語的theós,沒有發生學的關係,但是看起來很像,按照馬提索夫的看法,就把它們歸類成同族詞了(真正的希臘語同源詞是zeús)。同樣,拉丁語的habeo和英語的have幾乎完全相同,但其實也並沒有任何關係。英語have的同源詞應該是拉丁語的capio。而拉丁語habeo在英語的同源詞是give。

地區性辭彙

地區性辭彙,也可以稱為「漫遊辭彙」(Wanderwort),是在一種多語言地域中廣泛流傳的、互相重複借用的辭彙,時常是一些技術術語、交易用語或者動物名稱。比如「酒」這個詞,根據不同的印歐語可以構擬成長相相似,但又有點不同的原始印歐語形式:希臘. (?)ο?νο? (w)o?nos &< *u?óih1no;拉丁 vīnum &< *u?ih1no; 赫梯 wiyana- &< *u?ih1ono;亞美尼亞 gini &

被忽視的音變

我們來看漢藏語系的「八」。藏語的?????? brgyad,書面緬語的???? rhac,上古漢語的p?ret。馬提索夫為這個詞構擬了*b-r-gyat。這樣的構擬似乎能解釋藏語,但是怎麼解釋書面緬語和漢語?又怎麼解釋景頗語的m?tsát,Chokri那加語的t?tha,或者是米佐語的pariat?馬提索夫自己說:

Reflexes of this phonologically complex numeral are predictably varied

這些音系複雜的數詞的現代形式有所不同,是可以預測的。

可以看出,他並沒有解釋這些不同的意願。

但我們如果稍微讀過李方桂,我們就知道,根據李方桂第二定律,藏語的rgy-來自*ry-,中間的-g-是後起的。我們看到古緬語的八,???? rhyat,就保留了這個-y-。即便我們暫時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構擬,但我們可以預言,所有中間帶塞音或者塞擦音的「八」,都不可能是古老的。至少,我們可以證明馬提索夫的構擬是錯誤的。

辭彙污染

這是一個常見的現象。比如說英語的female來自中古英語的femele,但因為男性是male,所以femele這個詞被「污染」了,成為了female。

馬提索夫為漢藏語的「五」構擬了兩個同族詞:*l-?a和*b-?a。實際上*b-?a這個形式很可能受到了「四」的影響(比如藏語的???? bzhi,米佐語的pà-lí,等等)。並不需要構擬兩個形式。數詞之間的類推現象在世界語言中屢見不鮮。

被認為是原始變體的近期變化

馬提索夫為漢藏語「畫、寫」這個詞構擬了*b-r?y,這一構擬的根據是藏語的同族詞bri-ba 畫、寫、bris 畫兒、ris 形狀、設計、ri-mo 形狀、設計,有的又b-,有的沒有。但是,馬提索夫完全不知道古藏語的情況並非如此。古藏語的「畫、寫」的變位是:

  1. 現在:-d-ri
  2. 過去:b-ri-s
  3. 將來:b-ri
  4. 命令:ris

這個詞的詞根就是ri(現在時的d是一個增音,dri /ndri/ &< /n-ri/)。而馬提索夫的構擬根據bri-ba,是一個晚近的創新,bris也是根據過去式創造的詞,跟原始漢藏語沒有半點關係。


我們看到,Fellner和Hill對「詞族」、「同族詞」和「原始變體」這些概念進行了各個擊破,把所有涉及到的現象都用既有的歷史語言學理論解釋。至少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沒有必要提出這樣的概念。

當然,我們要注意,我們確實可以把一堆有派生關係的詞的集合叫做詞族,裡邊的詞可以稱為同族詞,而因為各種語言學變化而產生的不規則變體也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假設我們止步於此,不進行更多的探索,那麼我們所構擬的原始語就不具備解釋力,我們構擬出來的系統就只是現代語言的一個翻版,就沒有太大的用處,可能還不如現代語言好看。

寫著寫著,突然發現我還是站在了Fellner和Hill的立場上,違背了我不站在任何立場的初衷。不過大家就湊合著看吧。

參考

  1. ^Fellner, Hannes A. and Nathan Hill (2019). Word families, allofams, and the comparative method. Cahiers de Linguistique Asie Orientale, 48(2), 91-124.
  2. ^Karlgren, Bernhard 1933. Word families in Chinese. Bulletin of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 5: 9–120.
  3. ^Matisoff, James A. 1978. Variational Semantics in Tibeto-Burman: the 『organic』 approach to linguistic comparison. (Occasional Papers of the Wolfenden Society on Tibeto- Burman Linguistics, Volume VI.) Philadelphia: Publication of the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Human Issues (ISHI).


「構式」,如果是像它最初的定義那樣,只是指不能由組成成分推導出意思的固定結構,作為基礎術語還是有價值的。但是現在的「構式」恨不得上管天下管地,簡直成了語法學玄學化的集大成者。只能說是專語語法學在研究對象趨近窮盡,而對科研創新性要求又越來越高的現實下產生的怪胎之一。

每本構式語法入門教程都會說,我們不搞生成語法那套玄乎的深層結構和轉換,我們是所見即所得。然而實際上為了發論文,已經把玄學化玩出了更多花樣。

結構主義理論里不同的語法單位分得清清楚楚,至少有明確的規則,可以客觀準確地描寫語法現象。到了現在的構式語法這裡,一股腦的全是「構式」,這個最基本的概念連內涵外延都不清楚,構式之間用說不清道不明的方式連接組織,還拿出比城牆拐彎還厚的臉皮碰瓷心理學,號稱代表了使用者心理中的知識組織,卻一點實證依據也沒有。本來詞語的意義、語法結構的意義這些都是結構主義里最基礎的概念,到了構式語法里就成了高深莫測,遵循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來組織的「構式義和構件義」。到頭來只是理論體系內部的循環,對於語言現象的描寫和解釋,真的不知道比結構主義高在哪。至少國內的構式語法論文,要麼是純抽象的理論建構,要麼是在一個小現象里打轉轉,你吹得那麼神,怎麼這麼多年都建不起來一個漢語語法的完整框架呢?

構式化理論更絕,本來語法化、辭彙化這些現象已經被研究得比較透徹了,共同的特點就那些,剩下的東西只能說是無法預測,隨機演變的。結果歷時構式語法一出來,把這些全歸成說不清道不明,由神秘力量控制的的「構式化」,但是考察具體現象時,結論還是超不出傳統理論的範圍。更有甚者,先有人論證辭彙化和語法化都是構式化,然後又有人在這個框架下論證辭彙性構式化和語法性構式化的不同。還讀過一篇名校、名導師的博士生寫的博士論文,裡面針對同一個句式歷時演變現象,煞有介事地論證其中語法化過程和構式化過程的不同。都是脫褲子放屁。

反正除了用來故弄玄虛發論文以外,實在想不出現在的「構式」還有什麼實際意義。


目錄

1. 為什麼需要 IPA?

2. IPA 作為理論體系

3. IPA 的問題

4. 語音產出、音系和 IPA

5. IPA 何去何從

IPA。對,你沒看錯。在語音學愛好者中頗受推崇的國際音標符號體系。

這個回答不是我要嘩眾取寵,顯得自己標新立異。讓我慢慢跟大家解釋從語言科學的角度為什麼 IPA 「不夠」科學。


1. 為什麼需要 IPA?

首先,從科學角度評判某個概念或理論體系,出發點應該立足於,它是否可以告訴我們更多關於客觀現象的信息。從這個角度來說,一味地抨擊 IPA 把它批倒批臭顯然是不可能的。至少,到目前為止,IPA 仍然是唯一一套可以用來描述非特定語言的語音體系的符號系統。沒有別的任何符號系統達成了這個目的。當語言學家調查一個新的欠研究的語言時,IPA 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工具。不然連轉寫都無法科學地完成,何談記錄辭彙,形態和句法結構呢?可是,IPA 的不科學性也恰恰隱藏在它實用的方便性中。話說到這裡,我想大家和我一起思考一個問題:

IPA 是語言的一種記錄符號,還是「人類語言」的語音框架?

如果我們認為它是前一種,IPA 是某種語言的某種記錄符號,那無疑是將 IPA 降格成為了正字法。那麼正字法的要求是什麼?首先肯定不是記音的科學性。不然「的」和「地」、「他」和「她」就不會被人為地各自分成兩個符號, light 和 lite 就不會有兩種寫法,ず和づ在現代日語中沒必要再做區分。正字法講究的是某語言內部的系統自洽性,和記音效率性,僅此而已。所以如果我們的目的純粹是為了針對某個語言的記音準確性,發明一套自洽又易寫的拼音文字就好。舉個簡單例子,拼音系統在記音上雖不完備,但其實對於普通話音系來說區分度足夠,效率也超高,正好用到了常用的羅馬字母。但是我們會依賴於拼音進行語音學分析嗎?

當我們採用 IPA 作為我們的記音系統的時候,雖然我們沒有言明,但是有一個假設是所有 IPA 使用者都(應該)意識到的:我們在把當下正在被我們所記錄的語言的語音放在「語言」而不是話語的層面,和人類所能使用的其他所有語言的語音系統進行比較。簡而言之,我們是在利用 IPA 發現「人類語音」的「可能性」。所以,IPA 在這個意義上就不是一個發音記錄系統,而是一個理論體系,一個假設包含了可能的語言語音的工具包和理論體系。

2. IPA 作為理論體系

IPA 雖然表面上是符號系統,但其實是一種 language-free 的音系學體系。那這個體系有著什麼樣的性質和特點呢?我們來看看 IPA 的總表是如何表示的:

首先我們會注意到,IPA 直接建立於這兩個假設上:

  1. 輔音和母音為兩類不同的音。
  2. 每個基礎符號都可以分解為若干個特徵。

Ladefoged 和 Halle[1] 將之總結為下圖:

隱藏在 IPA 里的特徵結構

每一個符號都是這樣一個特徵結構里的終結點 (terminal node)。那我們來看一下,這樣的結構哪裡科學哪裡不科學?

首先,IPA 通過將語音單位拆解為特徵的方法將世界語言里紛繁複雜的發音簡化成了一個極具描述力和解釋力的框架,將高複雜度的系統降維成了一個低自由度非常好查詢的系統。那學者們憑著這套系統,順著最頂端的結點,一步一步往下找,就可以慢慢發現某個特定語言的音系和其音系特點。從這一點上來說,IPA 功勛卓著,不容抹殺。可是,我們應該滿足於這樣的 IPA 嗎?當我們研究人類語言的語音的時候我們是在描述什麼?

3. IPA 的問題

我們知道,當代語言學領域,根據學派不同,基本上在怎麼看待語言和其他認知系統的時候分為這兩大派別:

語言體系是自洽的體系,還是

語言系統不自洽。即,語言體系的成立受到其他認知系統的制約

為了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假設肯定句1是正確的。那麼根據科學的否證可能性特徵,我們要做的是不斷實驗找到堅實的證據排除所有導向 2 的可能。可是,長達百來年的當代語音學研究告訴我們,至少在音系的構建上,2 極大可能是對的。下面舉幾個例子。

我們知道世界上的語言中輔音-母音 (CV) 的音節結構遠多於母音-輔音 (VC) 的音節結構,也即開音節偏向性。有許多即使有閉音節的語言也傾向於在語言變化的過程中導致音節末輔音脫落。如果我們認為語言的音系是抽象的離散的符號組織系統,不是線性而連續的,那我們無法說明從語言產出的生理機制上說明為什麼容易脫落的是輔音韻尾 (coda consonant),而不是起始輔音 (onset consonant)。而語言產出幾乎一定是受生理機制制約的,後文會詳細談到。

其次我們知道,如果一個母音周圍有流音 (liquid),即 /r/ 或者 /l/,那麼母音的音質會受到很大的影響進而也導致音變。要麼流音脫落(如波士頓口音和英式口音),要麼韻母兒化(如以普通話為代表的官話口音,和英語的美國標準音)。那我們如果假設語言的語音系統是按照語言的其他部分一樣被當做離散的符號處理的,那這樣的變化應該不會發生。因為在抽象的符號系統層面,輔音和母音各自佔有平等的地位,不存在某一方影響另外一方的關係。

最後,高母音前的舌根 (dorsal) 輔音容易經歷齶化,比如 /ki/ -&> /t?i/。從純粹的作為理論體系的 IPA 的角度來看,這樣的音變能夠發生簡直匪夷所思。因為第一,/k/ 和 /t?/ 在特徵組織層面(見上圖),幾乎不具備什麼共同特徵。第二,同樣都是母音前的輔音,為什麼 /ti/ 比 /ki/ 更難齶化,為什麼 /pi/ 就基本不會齶化?如果我們採取上述 1 的態度,認為 IPA 也是一個獨立自洽的離散性符號系統,那上面這些問題就統統無法解決。

即使是從這套符號體系本身而不是上面提到的語言觀的角度出發,IPA 也是有大量問題存在的。下面提到的都是 Ladefoged 和 Halle 注意到的問題。

第一,IPA 先驗性地將語音分成母音和輔音這互相沒有交叉的兩大類。但是大量歷史研究發現,母音變輔音或輔音變母音都是可能的(瑞典語,班圖語族和漢語族中的擦化高母音,柏博爾語和一些宮古語方言中的純清輔音音節等等)。IPA 完全無法處理擦化母音和非擦化母音之間的連續性特徵。為了描述這些語音性質各異的音,語音學家們用過 [?], [?], [?], [?], [z], [i?], [?]。這些符號之間看上去是如此的割裂,如果是不熟悉擦化母音或舌尖母音研究的語音學家的話,很難光看符號就能建立起他們的內在聯繫來。

另外,輔音和母音發聲機制上都要用到聲道 (vocal tract) 中的各個發聲器 (articulator),相互之前會造成大量影響。這一點也沒有在 IPA 系統中得到體驗。比如,t 在 /ata/ 和 /iti/ 中,舌頭的移動方式明顯區別巨大。以及在有小舌部位輔音的語言里,小舌輔音通常會讓母音更低,而且這個影響更明顯地反映在高母音上。

第二,帶聲與否 (voicing) 看起來是母音的自明無需提及的特徵。這樣無法解釋為什麼母音間的清輔音在語流中容易濁化。當我們從音系角度描述這個現象時,又必須把帶聲看成是母音內在的需要言明的特徵。這與 IPA 的體系矛盾。

第三,同樣都是全音段特徵,帶聲有專門的體系化符號表示,可是鼻化 (nasalization) 卻沒有。這樣進行體系構建沒有任何先驗的合理性。鼻化和帶聲都是只需要用到一個發聲器的特徵,一個是軟齶,一個是聲帶。帶聲被打散成了每一個發音部位和方式都有一套對應於不帶聲的基礎符號,而鼻音卻是一個統一的附標。這造成符號系統本身和它想要描述的現象之間的割裂。

第四,發音部位被簡單地並列在了一起而沒有任何內部結構。但是我們明顯知道特徵理論一開始的提出,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輔音因為發音部位的不同展示出截然不同的音系學性質。比如在 Yoloxochitl Mixtec 里,語流變調是從詞末重音音節往詞首輕音音節傳遞。所有輔音都會阻擋變調的向前傳遞,除了喉塞音。但是喉塞音明明也是一個輔音,這種情況下該怎樣描述它的音系地位呢? IPA 表中所有輔音都假設是位於同一個平面內。除了在列和欄內提到的信息,喉塞音和其他輔音再無任何差別。你不能看它長得像個問號就霸凌喉塞音,說「不阻擋不是輔音人」!

4. 語音產出、音系和 IPA

IPA 提出的目的就是想要更精準的描寫實際語音產出中的比抽象的音系更高維的信息。遺憾的是,不客氣的說,IPA 在這個層面是個半殘。

語音的產出是毫無疑問的在系統上高維(發出一個音節/pa/大約要用到 70 塊肌肉[2]),在時間上連續的行為。而語言的音系卻是拓撲學性質的,音系在結構上無可避免的必須是低維而離散的。一個高維的音系系統是違反人類認知特點的。我們開腦洞想像一個沒有輔音的語音系統,純粹利用展圓唇或舌面高低的物理位置來區分一套複雜的母音,進而通過這個系統來表達概念。那將毫無疑問會是任何人類認知系統的噩夢。語音學研究的對象所以不可能只是底層,雜亂而概率性的噪音。語音學需要找到連續的語音產出和離散的音系系統之間的結構化 (structured) 的映射關係。這個映射關係需要允許一定程度產出上的易變性 (variability) 但又必須將這些易變性限制在一定尺度,不然會阻礙語音的接受和語言的理解溝通。

從這個角度出發,IPA 可以說無能為力。其服務於書寫系統便宜性目的的定製出發點從一開始就不允許 IPA 去歸納人類語音系統的高維和低維並存的特點,更不要說通過 IPA 去進行解釋和研究了。這樣的難題刺激語音學家完全跳出 IPA 的制約,尋求新的理論框架 (發聲音系學 Articulatory Phonology) 來描述連續-離散之間的映射,並將它們統一到一個描述模型里[3][4][5][6][7][8](有關發聲音系學的更多請看我寫的這個回答)。

漢語的入聲、英語的失去爆破、與日語的促音是不是相似的語言現象?為什麼會產生這種語言現象??

www.zhihu.com圖標

5. IPA 何去何從

寫了這麼多,答主從來沒有要提倡廢除 IPA 的想法。事實上那種態度也同等地不科學。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常有「我們應該將 IPA 修改為更符合解釋合理性的體系」之類的聲音,如下圖[9]

但這樣的努力並不成功,IPA 在去年的最新版跟之前所有版本都是微調,基本結構並沒有變化。我的態度是,作為語音學基本素養 (phonetic literacy?) IPA 肯定是要掌握的,但是沒必要迷信。IPA 既然不能轉寫語音產出中對於塑造語音體系來說有意義的所有的變化,那就沒必要把 IPA 當做一個為此而做的系統硬生生拗過來拗過去(可以想像一下為了達成自己所期望的記音完備性,在做田野的時候在IPA上加一堆附標是多麼煩人的事情)。所以,用,但是不迷信。語音學歸根結底是經驗科學,IPA 只是輔助這一過程的。他只適合打野,不能上去正面硬剛。如果用在了他們能發光發熱的位置上, IPA 還是很人見人愛的~


總結:工具都是中性的,理性的是人類。怎麼樣將他們發揮到最大效力,要看用工具的人怎麼去用它。IPA 也是一種工具,希望我的答案給大家提供了一個看待和學習使用 IPA 的新思路。科學就是在不停地改進工具,和工具的使用方法中進步的。通常科學家們總是希望能用來觀測的工具越多越好,不然 if you just have a hammer, you will treat every problem as a nail (Maslow, 1966)[10]。希望所有語言學愛好者都能為科學的進步做出一點點貢獻。


PS. 以上還是只從理論角度出發分析了一下 IPA 的長處和弱點。實際上作為記音體系 IPA 有時候也問題多多。一個小小的例子,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找一下各種語言中轉寫為 [?] 的音聽感差別有多大。以及為什麼不把 [ts] 轉寫成 [c] 而是把硬齶清塞音這麼一個相當少見的音轉寫為 [c] 之類的。這些在我看來都是比較不那麼重要的缺點,所以就不多談了。

參考

  1. ^Ladefoged, P., Halle, M. (1988). Some major features of the 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 Language, 64(3), 577-582.
  2. ^Abbs, J. H., Connor, N. P. (1989). Motor coordination for functional human behaviors: Perspectives from a speech motor data base. In Advances in psychology (Vol. 61, pp. 157-183). North-Holland.
  3. ^Browman, C. P., Goldstein, L. (1992). Articulatory phonology: An overview. Phonetica, 49(3-4), 155-180.
  4. ^Browman, C. P., Goldstein, L. M. (1986). Towards an articulatory phonology. Phonology yearbook, 219-252.
  5. ^Goldstein, L., Fowler, C. A. (2003). Articulatory phonology: A phonology for public language use. Phonetics and phonology in language comprehension and production: Differences and similarities, 159-207.
  6. ^Saltzman, E. L., Munhall, K. G. (1989). A dynamical approach to gestural patterning in speech production. Ecological psychology, 1(4), 333-382.
  7. ^Tilsen, S. (2016). Selection and coordination: The articulatory basis for the emergence of phonological structure. Journal of Phonetics, 55, 53-77.
  8. ^Mücke, D., Hermes, A., Tilsen, S. (2020). Incongruencies between phonological theory and phonetic measurement. Phonology, 37(1), 133-170.
  9. ^同注 1
  10. ^Maslow, Abraham H. (1966). The psychology of science: a reconnaissance. South Bend: Gateway.


說一點僅代表個人觀點的暴論吧,我們現有詞類劃分(parts of speech)討論簡直就是一個特大災區。名詞、形容詞、動詞這些劃分看起來很簡單,小學生們學英語的時候基本上不會對這些概念產生太大的質疑。但如果你需要做一些漢語語言學的討論,這點破事兒能讓你頭禿。

首先我們要先明白啥是詞類劃分,如果我們使用parts of speech這個術語,那麼暗示我們認為speech可以分割,如果我們用「詞類劃分」這個術語,那意味著我們同意「詞」的概念是明確的。這對於印歐語來說並沒有那麼困難,但一旦脫離這些形態句法都相似的印歐語,問題就難講了。

yad am-mon-pk-d-ap-ay-p-yn (Kalam (Indo-Pacific, East New Guinea Highlands))

我 木頭-砍-拿-回-放-完成-第一人稱-單數我去砍了柴火拿回來存放好了。

這種喜聞樂見的例子多的是,這裡面到底幾個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對於「詞」的定義,也有各種各樣的角度,有些結構在一些標準里是詞,根據另一些又不是(比如:school bus是一個詞嗎?我認為是的,因為它是一個無法被隔斷的完整結構)。

印歐語的詞類劃分很大程度上受到印歐辭彙形態的影響,不同的結尾很明確地將辭彙分成了幾類,動詞的詞尾和名詞完全不一樣,名詞雖然和形容詞一樣,但形容詞會根據名詞語法性變化,名詞不會隨便變語法性。所以名詞、動詞、形容詞的劃分對於印歐語來說基本上沒有什麼爭議。

但這種標準對於漢語來說完全沒有幫助,在平時,我個人對於漢語詞類的劃分主要依靠的是一個詞的語義。比如說「美」,這是一個描述性質的詞,那麼我傾向於認為它主要是一個形容詞。不過光光考慮語義是不夠的。我們現在考慮一下下面這幾個句子裡面的「美麗」都是什麼詞。

  1. 你的美讓我傾倒。
  2. 張三是個美男子。
  3. 我不美,別看我。

Croft (1991)的這個語義-語用雙層考量對於我個人來說是比較有說服力的,請看下錶:

無論是1、2、3中,「美」在語義上都是一種性質,但在用法中,1是指示一個概念,2是修飾,3是個謂詞。所以對於漢語來說,一個詞的詞性不能光看它光桿的時候,還得看它具體的用法。

當然了,如果僅僅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們也許聽說過一些「漢語沒有形容詞」的說法,實際上這並不是空穴來風,類似的討論在東亞語言研究中非常廣泛。Post (2008)寫了篇讀起來讓我感到非常疲勞的文章,大部分內容都是在對不同的泰語「形容詞」進行無微不至的句子測試,得出的結果如表格:

可以看出,核心形容詞和核心動詞得區別是相當明顯的,但有一些詞的語義比較模糊,行為上就開始和別的詞類重合。最終他下了一個結論,我個人是覺得很中肯的:

Thus, I maintain that it is not correct to claim that there 「is not」 a class of adjectives in Thai in the same sense that there 「is not」 a class of sortal classifiers in English. Rather, there 「is」 a class of terms in Thai which closely resembles the adjective classes of many other languages in terms of semantic contents, internal structure, and distribution relative to other lexical classes,and this class should therefore bear the label 「adjective」.

說泰語和英語「沒有」類別量詞一樣「沒有」形容詞是不對的。泰語明明就「有」一類和別的語言裡面的形容詞相似的詞,無論是從語義、結構還是分布關係來講都像,那這可不就叫「形容詞」嗎?

另一邊,黃正徳的《漢語句法學》里,形容詞是被剔除在外的:

名詞和動詞是兩個基本語類,這是現代語言學的共識

黃介紹的判斷方法就是簡單粗暴地試著加「不」,能加「不」的就是動詞,不然就是名詞。然後我來提出一個非常麻煩的問題:處置式里的「把」是什麼詞性?就是那個「我一把把把住了」裡面加粗斜體的「把」。

處置式的「把」能加「不」嗎?似乎又確實是可以的:

  1. 我把你打死!
  2. 我不把你打死(...)

但感覺又有點小問題:2里的意思似乎不完整,不僅僅是1的否定,我的語感是,這不是一句完整的話,總覺得要補充一些內容,比如:

  • 我不把你打死,總有人把你打死。

對於「把」到底是什麼,確實眾說紛紜。直覺上,我本來是認為「把」是一個介詞,稍微老一點的研究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但如果「把」是介詞,那麼「把」後的NP和它一起構成一個結構,而實際上有這樣的反例:

  • 他把[門洗好],[窗子擦乾淨]了。

那麼這麼看來「把」應該不是個介詞,黃的解釋是,「把」是輕動詞,不是介詞,也算不上本質動詞,但這樣它就能賦格了。不管讀者能不能接受,這是一個比較實用主義的詮釋。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結論可以在相似的結構上類推。比如下句中,「給」又是什麼詞性?

  • 我給你寫了一封信。

雖然Lin Huang (2015)認為這裡的「給」是個動詞,但我還是更傾向於這個「給」更像是介詞,「給」後NP和它形成了一個短語,可以比較自由地移動,比如:

  • 給你,我寫了一封信。

還有更麻煩的事兒,下面兩句話里的「給」詞性一樣嗎?

  1. 我寫了封信給你。
  2. 我摘了朵花給你。

Lin Huang (2015)認為這兩個情況下都是動詞(當然了他們全篇認為所有的「給」都是動詞,不過我並不接受)。我個人認為還是要分情況而定句1可以看作是「我給你寫了封信」的移動,但是句2不太行,因為「我給你摘了朵花」和「我摘了朵花給你」可不太一樣。「我給你摘了朵花」可以是(1)「我摘了花,然後把花給了你」,(2)「我摘了花,是為了幫你忙」。「我摘了朵花給你」似乎只能是(1)。

這還沒有討論完,我還要再提一個事兒:「被」又是什麼?

想到這裡,我不得不想:到底詞類劃分這件事情本身是什麼?我們在詞類劃分上遇到了這麼多困難,有沒有可能是我們發明了一個方軲轆,然後嫌路不夠平?

[1][2][3][4]

參考

  1. ^Croft, W. (1991), Syntactic categories and grammatical relations: The cognitive organization of information,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2. ^Huang, C., Li, Y., Li, Y. (2009). The Syntax of Chinese (Cambridge Syntax Guid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doi:10.1017/CBO9781139166935
  3. ^Lin, TH.J., Huang, YS. Structures of the Mandarin gei constructions. J East Asian Linguist 24, 309–338 (2015). https://doi.org/10.1007/s10831-015-9132-3
  4. ^Post, Mark. (2008). Adjectives in Thai: Implications for a functionalist typology of word classes. Linguistic Typology. 12. 339-381. 10.1515/LITY.2008.041.


漢字的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其實並不是科學的歸納,這東西就是崇古媚經的結果。

其實,六書概念非常模糊,不好區分。比如:「大」,你說是象形還是會意、指事?為什麼?「歪」算那一種類型?化學中新造字如「羥」呢?

還有幾千年都說不清的「轉注」。


我覺得是母語者直覺(intuition)。句法學家們要確定什麼句子是正確的,還要確定什麼句子是絕對錯誤的(而不是因人而異會被認為錯誤的),怎麼辦呢?只能靠求助於母語者的語言直覺。

但是錯誤的原因也有很多,有些句子是因為語用語義上的因素錯了,比如「無色的綠色想法在狂怒地睡覺」,有些句子是因為音韻的問題錯了,比如「他高。」,「蘋果甜。」等等等等,可接受度,合語法性和可生成性是三個不同的值,期間的關係非常複雜。我們目前還只能靠問志願者來估摸這個東西。然後怎麼問,這就是一個非常複雜而且讓人無奈的問題了。

天文學要靠望遠鏡,高能物理要靠粒子加速器,我們也需要某種先進工具來探索人腦中「作為軟體而非硬體」的語言能力。

密碼學裡似乎有很多手段能不依賴明文就判斷密碼是否正確,也許藉助那種思路設計判斷的方法論會更好...?


ICARUS:語言學中哪些概念並不科學??

www.zhihu.com圖標

同意這個答案,漢語沒有形容詞(即馬氏文通的靜詞),只有動詞和狀態動詞

你見過哪個形容詞可以獨立謂語的?


人類以血緣,文化或語言分群,在學習語言,母語的過程中,甭管孩子智商如何,基本都能學會說話,這是不是說明一個問題:他們擁有一個相同的語言學習理論做基礎,來支持他們可以無障礙相互溝通呢?這個理論應該是唯一的,否則,肯定會導致語言水平的參差不一。

那麼,學習外語,是不是也只有一種理論是正確的,其他都是個人特色的經驗總結,都是自嗨,談不上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呢?

所以,國內外語學習個人經驗五花八門,但都不能算作理論,老外的理論也是亂七八糟,反正,也沒有統一的理論指導誰對誰錯。

所以,當下,只要全村的英語學習者都不能快速習得英語或其他外語,現行的理論中,有哪一個是絕對正確的呢?

盲人摸象階段吧?


語言學本身就不是個嚴謹的科學,不然nlp也不會非得用統計學方法才能解出來


你怎麼不問語言學裡面那種概念科學。。。基本上語言學的概念都是有前提描述的,在這種描述下保證了一定程度的科學性。

語言的基本結構基本上不能互通,比如「動詞」和「名詞」這兩組概念在語言學裡面的定義就是「不明」的。

任何定義都會有反例。沈家煊老師在積極推廣中文的「名動不分立,名動包含的格局」但是事實上這套理論也只能用於中文在內的少數孤立語言。只能算在中文研究的環境下相對科學。沒有廣義上語言學的科學性,以及它的論證多是從形態上論證的。從事件認知上看,動詞和名詞的理解必然是有區分的,腦科學做了很多研究,但是也沒有解開這個謎題。

構式語法主張推翻現在的無法理論用「構式」這種圖式化結構去描寫語言結構。但是構式的基礎在哪裡現在根本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我很難覺得這個概念「科學」。

總而言之,語言學,大多數概念都是有「不科學」的傾向的,但是討論這個問題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不科學」的定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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