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種虐到哭泣,哭到不能自已,哭到肝疼的那種!

當然結局要是happy ending!


《燈火闌珊——長若河篇》

傾我一生一世念,來如飛花散似煙。 一笑忘川一千年,千載相逢如初見。

——————————

不知幾日,約摸三日罷

走過山川河流,走過漫天黃沙,仍不見曼珠沙華。

茫茫無邊海,只沒過足腕,自無根者走過,海水紛紛讓道,便是光潔白沙,更奇異之鯨豚鯤魚躍出水面一丈高,繁星隨其後牽引。海水閃耀,極光紛至。天空墨色濃郁,一輪下弦月掛於上。

「孟婆何在?」

只見成群通體的透明鯨魚,逆旋至與月同齊,腳下海水升騰為雲霧,隔著雲霧透過來一盞燈光。

孟婆阿香桀,無邊黃泉之首,傳聞樣貌動人,隨風而來,與鯨同住。三百里白髮無人看清面容,手執忘念燈,白髮捲曲,所至之處,曼珠沙華皆數盛開。

「今日西王母誕辰,只要吞下這騎鵌元神,便可成神永享逍遙。你可還願意交換?」

「黃泉規矩,水洛願意」

「因果循環,二者無前後,拿因還因,拿果還果,你還什麼?」

「撫他疼痛,不論代價」

「世事無常,如若不遂人願,你將如何?」

「心中所念,山海難擋」

生死有命,魂之歸路,萬事如木,枯盛各有天意,愛欲之人,猶如手執火炬,逆風而行,必將灼傷。

「海有舟可渡,山有徑可行,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孟婆阿香桀遙望漫天沙華:「已成。」

「你啊,後世儘力便可,倘若實在不易,待我去尋你。」

禮畢,花去鯨落

前方便是往生樓,空中樓閣懸於烈火之上,烈焰灼灼,魅惑之至…

彼岸花開開彼岸,斷腸草愁愁斷腸。奈何橋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無名氏· 記《全唐詩》

慶明國曆二十七年

陰山山麓,北疆羌離國,興起於焉山嶺 阿爾泰山,在中原政權更迭中休養生息,後常進犯邊境,並逐步侵略控制西域。

國曆十年被蒙毅逐出中原地區,近年來強大起來,肆意進犯邊境,屢次挑起事端。對大慶政權造成了強大的威脅。

國內常有民兵土匪起義造反,前朝餘孽明復黨也是虎視眈眈,實是內憂外患。

然慶明國內常年沉浸在國家富強,繁榮昌盛的假象中。昏君荒淫,奸臣當道,邊境臣民賦稅沉重,仍要抵擋北疆幾野蠻國度的侵襲。前方戰士糧草 武器時常不足,屢屢戰敗。城內子民憂慮不已:國將不國 憾哉!憾哉!

上京城內,繁華如斯,監事 娘娘們卻都渾然不知危機將至,整日觀花逗鳥,塗脂擦胭,盼望著帝君能多瞧上一眼,多在自家宮殿內流連。

當今皇帝正攜大臣們商議過幾日的秋獵,獵場設於何地

「阿楚!」

一位半百的老人,兩鬢斑白,一身素衣卻不掩往日風采,依舊精神奕奕,對著門口喊道

「快過來碾葯 ,還要等到幾時!」

只聽門口,搖晃鞦韆的吱呀聲小了許多

一位身著散花水霧百褶裙的小女孩,蹦跳著跑來。

「師傅… 阿楚想跟您到幽谷嶺去采沁霜花。」 小女孩抿嘴微低著頭,大眼睛卻不怯地眨著。

「阿楚啊 ,不是為師不願帶你前去,實則是這幽谷嶺野獸橫行,山路也是崎嶇不已。附近山川你大可盡登,只不過這幽谷嶺,等你再長大些,為師必定帶你前往,如何?」

「師傅騙人!前些天布行的小洪生告訴阿楚,幽谷嶺可美了,阿楚也想見識見識!」

巴掌大的小臉兒氣得通紅,拳頭握緊了插在雙腰間。

「你這孩子,為師什麼時候騙過你呀。」

「哼… 」 小女孩委屈著,也只能作罷

說著兩人便一起走向院內。

一進院,正中一條青灰的磚石路直指著廳堂。廳門是四扇胡桃色的門,中間的兩扇門微微開著。側廊的菱花紋木窗乾淨爽朗。

廊前放著藤椅和藤桌,藤桌三尺外 花草漸盛。

「阿楚,上桌吃飯了」

「阿楚,你這衣裳儒裙怎麼都是破的,怎麼回事?」

……

——這兩個說話的便是我的師娘和顧我起居生活的張嬤嬤

小女姓南宮,單字名楚,本貫上京人也。家父為慶明國尚書,南宮宇峰。出生自四月初一,大雪紛飛了整月,算命術師捏著我的生辰八字看了很久,說我命數不好,被父親趕了出去。果然出生後便體弱,三歲一場大病險些喪命,京城內先生醫遍,竟無他法。

於是,家父輾轉尋得一位隱山居士,沒出三五天,我的怪病竟被徹底治癒。後仍小病纏身,家母前去寺廟求佛保佑,寺廟主持囑咐家母,說我十八歲之前不能呆在上京,京城乃天子腳下,陽氣最盛,不得久居,否則會有性命危險。

但他未曾說破解之法,未曾說何時才能回京。家父便讓我拜隱山居士為師,同去卞江學醫。

此時來卞江已五年有餘。

藍天白雲,微風和煦,正是卞江四月好時節。南宮楚著一身粉桃色衣衫,如一隻粉嫩的小兔子。

倏地,瞧見河邊柳樹下倒著一人,南宮楚飛奔過去,站定,才發現是一個右肩受傷中箭的少年。

連忙叫來師傅,一起把他攙進屋內。

師傅去拿藥包麻布。

南宮楚就直直的看著那少年。

自打記事起一直住在卞江藜峽村,從未出過村莊,見得最好看一人,便是街橋口整日賣字帖的書生趙鎮。

心想:他比趙鎮還要好看幾分呢。

少年一身月牙色的束裝滿是血跡。面色清冷,有著在這個年紀少有的穩重疏離。

笠日清晨

南宮楚早早的整理好妝束,趴到少年床邊,像是欣賞畫兒一般。

不多久少年緊皺著眉頭醒來。環顧四周,啞著嗓子:「這是 何地?」

「這裡是卞江藜嶺村,你住的房子是我師傅的,床是我的,看你傷得重,昨日就借給你了!」我嬉笑著說道,看他醒來甚是驚喜。

「我叫阿楚,你叫什麼名字呀?」

少年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並未回答。低垂著眉眼,仰躺在小床上像一隻偶落凡塵的鳳凰。

就這麼過了些日子。南宮楚日日都來看他,給他講這個村莊的趣事。他似乎也習以為常,偶爾也會插上幾句,無關痛癢…

一月有餘,少年傷勢也終於恢復。

西天的落日輕盈的灑下一層緋紅的薄紗,將天將地將江河將山嶽草木皆籠在一片明輝艷光中。

一棵枝繁葉茂的海棠樹,花開正盛,南宮楚在河邊玩耍,少年也踱步到此。

「聽你喚恩人師傅,你爹娘呢?你在此處多久?」少年蹲下來悄聲問。

「我叫阿楚,我爹我娘在上京城,在師傅這裡已有八載。」

微風輕拂,帶起飄落的片片海棠花。

她捏起一朵:「阿楚最喜歡的就是海棠花了」

忽地站起身來,長裙散開輕輕擺動,她轉過頭,笑眼迷離地看著少年。

也許在她回頭看他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故事都已寫好結局。

往後幾天,南宮楚帶著少年感受了一番他從未見過的人間煙火,山川河流。兩人相處甚歡。

南宮楚坐在山坡頂端,撒開雙腳,任裙擺隨風飄散。春汛時水流湍急的長若河,如今漂了一層海棠花,靜靜流淌。

「我聽聞師傅說過,曾有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卞江商賈家的小姐和一名打漁的漁夫相愛了。但家裡人死活不同意。於是,姑娘與那書生在一個就如今日一般的傍晚,雙雙投河殉情 。聽說長若河的名稱就取自兩人的首字。」

南宮楚抬頭看向孑然而立的少年,只當自己是自說自話了。

只見他蹙眉望著遠處伴著柔和朝陽的山川,若有所思。良久,他轉頭看向南宮楚,眼神中多了一絲令人沉浸的溫暖。

「你笑起來很好看,我想時常見著你笑。」

南宮楚目光對上他秋水般幽深的瞳孔。那一汪波瀾未起的心湖,彷彿被投下一顆小小的石子,忽地就泛起漣漪。

南宮楚看著他便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

一日中午,昔日清冷的庭院里,突然熱鬧起來,院子里來了一行人。

好奇心驅使,南宮楚偷偷來到內廳的後窗外。

那一行人,個個身披銀灰鎧甲,手握鍍金長劍,各自掛著兩壺鈦合金羽箭,好不威風。

打頭的一個最為嚴肅,身高八尺,上穿一領紅瓔戰袍,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 腮邊一縷貉鬍鬚。

開口道:「吾侄在此的這段時間,承蒙周公照拂,此恩此情,蘇某來日定當重謝!如若周公有何要求,趁蘇某等人在此,大可提出,爾等必定全力滿足!」

「多謝蘇將軍抬愛。感激之情老夫心領了,重謝不必,救死扶傷本應是責任,若那日,倒在門口的是普天下任何一人,老夫也必定全力相救。」

「蘇某人再次謝過周公!」只見那人雙手作揖道。

「吾侄 蘇某就帶走了!」

後面談論了什麼,南宮楚一點也沒有聽進去。

「他要走了?那 那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呢?」

南宮楚只得蹲在原地自言自語,獃獃地看著手裡的兩支糖葫蘆。一隻手悻悻地撥弄著地上的落葉。

窗外,竹林里颯颯作響。

慶明國曆三十六年,幸得上天庇佑,慶明國內七年間並無戰事,邊疆羌離國似乎暫時無意攻打大慶。

昏君的世道終會改變。

新帝登基五年,勵精圖治,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上任一年即對朝中上下清洗一番,第二年北疆便奇蹟般的一直未曾進犯中原,萬千黎民百姓至今得以安居樂業,百姓們期待著這個年輕的帝君能重振往日大慶雄風!

「阿楚,快出來,你爹娘差人來了。說要在上京城給你辦成人宴,今日便要啟程。」

「師傅… 每次我爹娘來信,您比我還積極。」

南宮楚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踱步到庭院。懶洋洋地順勢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

「去去去,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的。你爹娘也是許久未見你了,想你的緊。趙鎮他娘的病來勢洶洶,很是蹊蹺,你師傅和我就不去了」

「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回上京吧」 師母在一旁偷偷的抹著眼淚。

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人生能有幾個十五年。

師傅師母膝下曾有一女,兩歲時玩耍不慎跌入井內夭折了。

南宮楚心想:這些年,他們都是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南宮楚打破悲傷的氣氛:「師傅師母,等我熟悉了上京城,便接你們過去住,我們師徒三人好不快活! 哈哈哈哈!」

師母終於破涕為笑道:「好 好 好 ,你就是個小鬼機靈,真拿你沒辦法。 」

隨即便又說:「上京可不比咱們卞江,來來往往的人心險惡,你得多長點心眼提防點,別把在這裡的小聰明盡給使了去。」

「謹記師母教誨!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不是還有父親呢嘛!」南宮楚嬉笑。

收拾妥當,已是未時。

此時的南宮楚已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

一頭青絲用一支雕花木簪挽起,並無其他裝飾,清靈柔美,周身散發出淡淡的藥草幽香味。

尚書府的馬車顛顛簸簸地行駛著…

笠日,南宮楚一行人已走到半程。

閑來無事,南宮楚便探頭問嬤嬤:「您說尚書府如今是何模樣啊? 」

嬤嬤道:「翻天覆地的變化罷!小姐若是無事,聽嬤嬤給你講一講你爹娘的故事,可好?」

「好」 南宮楚拖著下巴靜道。

「嬤嬤我啊 初到上京那年,老爺那時才剛滿十五歲,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麽麽回憶起往事 說著便笑了起來。

「夫人是上京城下屬縣令的女兒,那年燈會老爺一眼就相中了夫人。老爺那時已是上京城的風雲人物,十三歲考中秀才,十五歲便中舉士,全城上下首屈一指。」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年,你外祖父因遭奸臣陷害,鋃鐺入獄。老爺得知此事後費勁了心思才把你外祖父從獄中接出。」

「後來和夫人成親後性情就變了,不似從前的招搖大膽,變得更加穩妥泰然,謹言慎行。他是害怕啊,有了要保護的人總要步步為營的。

「人啊!一生冗長,浮浮沉沉,終會遇到屬於自己的如意郎君… 」 張嬤嬤感嘆道。

南宮楚望著窗外,眼眸輕顫。

「快點 !都給我出來!」

「人呢!錢財給我交出來!」

………

外面一陣騷動。

南宮楚伸手撥開轎簾。

看見一群黑衣蒙面人,持刀持械,隨身的幾個護衛寡不敵眾,紛紛敗下陣來,任由黑衣人打殺。場面血腥無比。

「嬤嬤,你呆在裡面不要出來!」

忽然,竹林里衝出一人,他揮著劍朝黑衣人劈砍了過去,幾招過後黑衣人的身上就已經被鋒利的劍刃划出了一道道口子,正不斷地往外滲著血。

其餘黑衣人見狀,面面相覷,互相使了個眼色,即刻便揮著刀朝他蜂擁而至。

「小心!!!」南宮楚驚聲喊道。

霎時寒風四起。

不到一刻鐘,血腥味便伴隨著廝殺聲和凄慘地叫喊聲被風吹遍了整個林子。

一條古舊普通的路已成了躺滿屍首的戰場。

那人一個箭步奔來。

「老夫人,你們沒事吧?」他關切的問道。

「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去往何處?我驅車送你們前往。」

「上京城。那就勞煩小公子送我們一程了」張嬤嬤感謝道。

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拖延了他們的行程。接近上京城西,已是傍晚,一行人找到一家客棧住了進去。

剛把行李放好,南宮楚拿著藥包就急忙趕到救命恩人的客房。

剛推開門,就看到他正在換衣服。

南宮楚連忙單手捂住雙眼:「實在抱歉!非禮勿視!」

救命恩人大笑道:「 哈哈哈哈 無妨。」

南宮楚放下手:「我是來給您包紮的。」

「有勞了」那人隨意的坐在床邊,抱拳道。

南宮楚拿起藥包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胳膊上的劍傷。

抬頭,這才看清楚他。

劍眉入鬢,一身素衣,卻又冷峻殺伐。

「看出神了?」那人挑起狡黠的眉毛。

……

「公子說笑了 」淡定如常。

「敢問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改日必上門重金答謝!」

那人道:「靖風,家住上京城,重金就不必了,答謝嘛… 以身相許亦可。」

「……」

南宮楚:「 恩人早點歇息,明日啟程再見!」

靖風:「哎,你,再聊會兒啊!」

門外,南宮楚白眼翻上天了:你說這人臉皮也忒厚了點兒吧,估計鐵杵都鑿不破。

次日午時便到達了城門口。

「你們!幹什麼的!」城門口的官吏排成一排。

南宮楚正想開口向官吏說明情況。

身旁的靖風掏出腰牌,往官吏面前一伸。

官吏大驚失色:「原來是將軍,小人有眼無珠,還望將軍見諒!」

官吏哆嗦著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還不快讓道!

官吏們齊齊點頭哈腰,笑臉奉承。

「各位 請 請 請」

靖風:「第一次來吧?不用大驚小怪,這上京城遍地權貴商賈,以後你就知道了」

車馬行駛這一路上,南宮楚看到了記憶中的上京繁盛。

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

金色的陽光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的綠瓦紅牆之間,映照得整個城內炫彩紛呈。

屋檐突兀橫出的金雕飛禽走獸,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張張恬淡愜意的笑臉,無一不襯出上京百姓對於泱泱盛世的自得其樂。

靖風:「居住何地?好把你和老夫人送過去。你們是來投奔親戚?」

張嬤嬤一臉驕傲:「我們去尚書府,這位是我家小姐,南宮楚!」

靖風:「哦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南宮楚,上京城內百姓都說南宮楚奇醜無比,所以才十幾年躲著不敢見人。 現在看來,也沒那麼丑啊 哈哈哈哈哈!」

南宮楚:「誰說的!本姑娘這下來了,以後看誰還敢說我。」

靖風笑得越發放肆。

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尚書府,南宮楚遠遠就望見爹娘等在府前。

沈清微嗚咽著:「乖孩子,快讓娘看看瘦了沒有!」

南宮宇峰:「孩子啊,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累壞了吧。趕快進屋,你娘親自下廚,給你做了一大桌的的好菜,為你接風洗塵!」

南宮楚:「好!」

轉頭,靖風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尚書府是一個四通八達的古宅,門口金匾題字,石獅坐鎮。

進去是高挑的門廳和氣派的大門,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雍容華貴。建築皆雕樑畫棟,台階上,坐著幾個穿著粉衫藍衫的丫頭。

沈清微:「阿楚,來,快過來坐,娘做得都是你愛吃的菜,糖醋鯉魚、佛手金卷、八寶飯」。

南宮宇峰:「家女今年要出嫁了吧,張嬤嬤,你伴著我們家阿楚這麼多年也不容易。過幾天回老家吧,女兒出嫁完再回來也是可以的。」

張嬤嬤:「多謝老爺,照顧小姐本就是分內的事情。」

南宮宇峰:「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我的寶貝閨女時隔十五年重回府中!」

南宮宇峰:「阿楚啊,近日上京城內很是熱鬧,明天給你辦成人宴,過些天上京燈會。每年這個時候都可謂是熱鬧非凡 哈哈哈!」

沈清微輕輕蹙眉看向南宮宇峰:「等會兒再說吧,讓孩子先吃口飯。」

南宮宇峰:「實在是激動,先吃飯 先吃飯,吃完飯讓紫桃給你和張嬤嬤領路。」

晚膳罷,上上下下的僕人正忙活著明日小姐的成人宴,熱鬧非常。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的化不開。

尚書府內卻燈火輝煌,白牆金瓦光彩綽綽,內廳、游廊、樑柱、廂房 府里各處皆掛上大紅燈籠。亭台樓閣 假山翠樹披著流光溢彩的溜燈,看得人心情甚好!

曹管家從御膳房請來的一位掌勺大廚,和城內各大酒樓的名廚已在院內待命,丑時即開始備食材。

看著這麼些人為自己忙活,南宮楚乍是未曾想到。

沈清微拉過南宮楚的手,笑道:「阿楚啊,雖說爹娘經常去看你,卻十五年來你每年的生辰都未能好好辦,這次就當補齊之前的遺憾,自然要隆重幾分。」

「爹娘自有離開你的一天,如今你已成年,娘只盼著給你尋得好人家,一生平安喜樂,足以」 說罷,沈清微眼角泛出光亮。

南宮楚自是瞧見了,抬起袖口,輕撫擦拭母親的眼角:「娘春秋正盛,將來必定福澤延綿,且放寬心。阿楚不急嫁人,阿楚還想日日伴在爹娘左右,繞膝相隨呢。」

沈清微:「傻孩子 好啦,天色也不早了,讓秋月帶你回房歇息。養精蓄銳,明天你的叔伯嬸嫂都會前來,謹記禮貌待人。」

「阿楚謹遵娘親教誨。」南宮楚行禮後轉身離去。

丫鬟秋月手提兩盞明燦的絹燈在前面引路,整個廊道燦爛若白日。

推門入室,秋月把房內燈燭皆點亮。

南宮楚環視四周, 散花蔥綠的雲紗珍珠串簾幔帳,紅木的銅鏡梳妝台,四角銅獸爐里冒出青煙,散發著玫瑰的香氣。

「小姐早些歇息,奴婢們都在房外候著,如有需要喊奴婢前來即可。」秋月行禮離去

洗漱完 便和衣而睡。

一盞茶工夫已酣然入夢。

夢中,寒鴉黃昏的傍晚,青雲墨色中的黃瓦紅牆,雕龍畫棟的四角樓閣,樓閣內燈火璀璨。似乎看到了樓閣前綿長陡峭的青石台階,長長的,似乎走也走不完。台階盡頭一人身著錦袍孑然而立,衣角和著晚風輕輕吹起。南宮楚想登上台階,去看清那人的長相,奈何階梯太多,南宮楚只能望著那人身影漸漸沒入樓閣內的燈火中。

「小姐…」

「小姐,小姐,快些起床洗漱了。」

巳時,賓客紛至,院內座無虛席。

宴會進行的熱鬧而歡暢,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南宮楚攜一眾侍女從內院中翩翩而來,眾人紛紛轉頭望去:冰肌藏玉骨,新月如佳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眉若遠山,明眸善睞。

「這是南宮楚?…」

「不是說,奇醜無比嘛,這跟傳言中的相差甚遠吶!」

「如此美人,不知可否有良配… 宴會結束後,吾定攜吾家小兒一同前來提親!」

南宮楚向內廳走去,一路上秋月在耳邊悄悄傳話,南宮楚這才把宴席上的叔伯嬸嫂問候了一遍。

宴會結束已是傍晚,南宮楚一身勞累,蒙上蠶絲被便要入睡。

良久,她掀開被子,雙眼盯著青紗帳頂發獃:昨日晚上的那個夢,竟如此真實。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

南宮楚熄了燭火,推開吱呀的窗,抱著膝蓋坐在窗前,凝視窗外飄飛的雨絲。

皇城內——

初春的宮廷,紅牆琉璃瓦,雨滴落在瓦沿上,濺起無數漣漪。玉珠簾悄悄垂著,殿中隱有幽幽的佛香。

紅燭的枯寂一寸寸照在紫檀寶架上,窯青描美人觚里插著一束帶露珠的花,後頭擱著一隻碧透的玉如意。

兩個上了年紀的太監抄手靜候。

包金嵌玉的龍頭寶座上,一襲金龍穿絲墨錦袍,正輕靠龍椅,閉目養神。

此尊貴之人便是當今慶明的帝君,九五至尊。天下蒼生,茫茫四海,皆在這一人,一言、一念間。

他忽地睜開眼睛,如沉水的眸子,已盡失稚氣。甫一起身,那高大的個頭,似三山五嶽…

四月初八,上京燈節

南宮楚出了府,便帶著秋月向大街奔去,畢竟長這麼大,還從未真正見過上京燈節的繁華。

剛出府,一轉角便碰到了靖風

「哎 阿楚姑娘,不要走這麼快嘛,可是去上京燈節的廊橋?」 靖風攔住南宮楚的去路。

「廊橋?」南宮楚疑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廊橋啊,是上京燈節觀燈的最佳位置。走吧,我帶你去」 靖風微笑道。

夕陽地里,繁鬧的大街上,一個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年盈盈前行。她的身後,一個黑袍銀靴的男子緊隨。身影一前一後。

夜色漸至,華燈初上。

大街兩側明燈錯落,園林深處映射出璀璨的光芒,有如嬌艷的花朵一般。從馬行街直轉至州橋,處處火樹銀花,耀如白日。

正可謂是「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道橋客紛紛。」

「阿楚姑娘,走 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秋月你先在廊橋上等著,你家姑娘借我一會兒」靖風作勢便要拉她走

南宮楚還沒回過神,靖風便拉著南宮楚進入了一艘兩層的觀燈船。

撫簾走進船艙,皆是身著華服的面具人。

船艙內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絲毫不比廊橋上清冷。可惜這些人南宮楚一個都不認識,自顧自的向前,登上二樓。

此時,京城街道上的百姓點起了天燈,成千上萬的天燈伴著火焰搖搖晃晃升空,一時間如銀河繁星升入夜空,燦若星河,繁如星火,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驚艷。

船頭也湧入了人群,都來欣賞這曠世美景。

只見一人穿著一身紫色直裰華服,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

那人正側臉看向廊橋,似乎在尋找什麼,眉頭緊簇,眼神不悅。

南宮楚:這人一定不好惹,還是走為上策。

還沒走出半步,只見那人轉過頭來。

南宮楚壓低聲音道:「哎 你說今兒個人這麼多,治安還這麼井井有條,真是託了官家的福啊」

「當今聖上可真是勵精圖治,英明神武啊!」說著就雙手作揖,舉過頭頂以表尊敬。

與達官貴人攀談,拍官家馬屁准沒問題,誰還能否了官家的威嚴不成。

多虧從小遛巷遛的勤,街頭巷尾的大爺大媽段位個頂個兒的高,南宮楚學個一兩手說些好聽的話可是一套一套的。

「哦 那可未必?」

「你可曾親眼見過?」

竟沒想到此人能搭過話來

「小人身份哪能見著當今聖上啊,未曾」

「這耳聽為虛 眼見為實,萬事如此,無一不可例外」

南宮楚:「這位兄台 此言差矣!我看你氣度非凡,可對事物的見識可有失偏頗啊」

那人微微挑起眉毛:「願聞其詳」

「世間萬物繁雜,規律怎是我等凡人能參透。」

「從醫術來講,眼見得總比耳聞的要更真切一些,把握度也就必然要大一些。但是凡事沒有絕對,有時候眼睛也會欺騙我們,所以分析事物,除了五感之外,還需要結合常理,綜其判斷」

「有趣,這位兄台你是醫館大夫?」

「只是略懂一二,不足掛齒」

「跟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有位大聖人帶著其弟子云游列國,在一地方受困,弟子討回了一把米。其中一位最信任的弟子在飯剛剛燒好的時候偷偷抓了一把吃,大聖人很是詫異,但換了一種方式說:我們先把第一口飯敬給先祖吧。弟子一聽說:不行不行,第一口飯有一些有一些灰和秸稈,不能給聖人吃的,但我怕浪費已經吃了。弟子張開嘴果然有秸稈和灰」

「所以說,這大聖人都有眼拙曲解的情況,更何況我們這些普通人呢,世間萬物皆有變數,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哈哈,好一個公道自在人心,妙哉妙哉」

正當他要繼續開口說話時。

「阿楚,怎麼跑這兒來了,這輪煙火結束了,咱們下去吧」靖風急忙趕來

「哦,那我們走吧」

靖風給那人作了個手勢:「阿楚,你們說什麼了,這麼盡興,遠遠都聽到對方的笑聲了,你可真行」

「沒什麼,就是那人腦子有點軸」

「那個人腦子軸… 哈哈哈哈哈,也就你這麼說了」

剛下了觀光船,霎時天空中又是煙火四起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南宮楚回過頭去看向二樓船頭,那人也在看她,竟恍若隔世。

火樹銀花,人流涌動

「阿楚,我們去點天燈」 靖風興奮道。

三人行至高處,俯瞰全城,頭頂漫天閃耀,腳下便是滿城燈火闌珊。

天燈上書:願平安順遂

回府後,主僕二人也久久興奮。

南宮楚好不容易和衣而眠,夢裡也不得安寧

周身一片漆黑,似巨幕惡獸張開大口要將自己活活吞沒,冰涼蝕骨的水浸透衣裳,想蜷身保留最後的溫存,卻力不從心。用盡全力睜著雙眼,隨即刺痛乾澀瀰漫全身。周圍散落衣裳紙張漸漸沒入更深處。抬頭閃爍波光中躍入一人,身著異服,向深處自己拚命游來。

倏地,只發覺身體分離開來,瞬時移至遠處

只見水中另一自己又突然幻化,錦衫素裙,衣裙飄零,黑髮四散,妖異至極。全力游向沉入漆黑深處的一人。

忽而流光四起,霞映綽綽,畫面絲絲破碎,似乎也要將自己撕碎。

猛地驚醒,瞬即彈身坐起,意識雜亂模糊 夢中的景象卻異常清晰。

「秋月,拿毛巾來」 一身素衣已被汗水浸透。

這兩日不知怎的,怪夢連連。

庭院,花草漸盛。

「秋月,今兒天氣好,把我帶來的草藥拿出來晒晒吧」 在卞江這許多年,南宮楚對周山附近的草藥了如指掌,便盡數帶來了。

「左偏房有數十紅木胡桃匣子,打開晾曬,仔細別摔了,那裡面可是救人性命的好東西」 邊說邊拿起蜜餞往嘴裡送。

「哎 小姐 你說,這靖風將軍對小姐你這麼上心,該不會…」 秋月狡黠地笑了笑。

「小秋月啊小秋月… 我看我是對你太好了,竟敢拿本小姐打趣!」說著便往秋月腦袋上彈了一粒蜜餞。

「哎呀 小姐別彈了,秋月不說了不說了」秋月作勢投降。

「靖風將軍人家是護國大將軍,萬人之上,家族配得自然要是門當戶對的軍機大臣 太尉之女,再不濟也要丞相侄女。我可不想摻上一腳,他人仗義熱情,我要是一男子,倒希望能與他稱兄道弟,拜個把子什麼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哈哈哈哈」

「小姐 你要是男子,必定也是一枚英雄好漢」

「就你這小嘴會說」南宮楚朝門口走去

「阿楚小姐,今日有客到府,夫人請您去前廳」紫桃趕來說道。

「管事 麻煩回稟夫人,小姐梳洗一下馬上到」秋月回復。

前廳,一派祥和氣氛。

「拜見各位叔嫂嬸伯」阿楚立刻反應過來,這些是昨日的那批人。

「免禮 免禮」

尚書府名號不大,親戚倒是不少,可儘是些沒所成吸血的主。

尤其是,打頭說話的娘家舅,自己好不容易混得個侍郎,自家正頭娘子整日不幹正事,不教養孩兒也就罷了,從她手裡出來的人命少說也有三四條了。舅父怕妻整日殫精竭慮,卻也忌憚舅母張家的勢力不敢休妻。

這場合也是沒趣兒。

「娘,今日孩兒身體不適,可否先行回房休息」

「阿楚這孩子昨日貪玩,恐是有些著涼」 沈清微向各親朋解釋道。

「不礙事,孩子不舒服,休息便是,我們這些半截入土的腐朽之言也是不耐聽的。」 舅母放下茶杯,揚起下巴,眼神漏出精光撇向南宮楚。

「若言 這是哪裡的話,阿楚剛來上京沒幾日,總歸不適應,今日本想免了禮儀,你非要叫孩子上前來」 說話者便是親戚里最看不慣舅母家做派的姨母。

「小姑這話就不對了,晚輩拜見長輩本是天經地義,你這意思是我咄咄逼人了」舅母淡定拿起蜜餞輕咬了一口。

「你…」

南宮楚:看來這姨母也不是其對手

「好了,孩子不舒服就去休息吧」 南宮宇峰對這種內宅鬥爭深表不悅

「謝父親」

休整幾日,南宮楚從秋月嘴裡了解到這偌大的上京城,哪裡的綉娘針法最好,哪裡的酒館菜色最為豐富,哪裡的樂坊舞姬舞姿最為動人,這秋月簡直就是個寶。

第二日,南宮楚就帶著秋月前往京城最負盛名的華清苑聽小曲兒,這華清苑面子上是一個樂坊,其實也是半個青樓,年輕貌美的歌舞姬若是頂不住金錢的誘惑,墮入妓,那便是青樓。

南宮楚精心扮著男裝,頷首低眉,手執摺扇,也是一美男子,引得歌姬頻頻回首。

庭中梨花謝又一年

立青宵 月華灑滿空階

夢裡笙簫奏舊樂

夢醒淚染胭脂面

多情最是春庭雪

年年落滿離人苑

春欲晚 一生若如初見

歌姬婉轉的歌喉正唱著《春庭雪》

忽然門口一陣騷動,南宮楚出門查看,竟是舅母張若言,身邊一身著襤褸的女子,淚眼婆娑。張若言正與華清苑的管事討價還價。

很快人便圍了起來。

那女子是逃難出來的,識些文字卻不懂曲律,如若落到這管事手裡,恐怕這輩子都難逃妓女命運

尚書府多養個丫鬟還是可以的,想著便說道:「這個丫頭 我要了。」

「這位公子,看您也是體面人,這種下等貨色您瞧得上眼?苑內大有有才之人,您盡可挑選,此女子我們另有打算,何必為難我們這種小人物」 張若言精算的說道。

「廢話少說,多少錢」

幾經周旋,張若言也終於鬆口放人。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玉鐲願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玉鐲 好名字,今後你就在我府中了」

後天四月十五公主生辰宴及笄之年,正是初春好時節,和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同時舉行。

皇城內規矩瑣碎繁冗,光是分發下來的禮儀規矩節目文本都是厚厚一沓。

宴會當天,舉國歡度,上京城內可謂是萬人空巷,皇親國戚登著車馬身著華服,盛裝出席。皇城門口的每條街道都熙熙攘攘

華堂里彩屏張護,男東女西,各自依長幼尊卑而列。眾人齊齊下跪,將華堂五間開的大廳、三間的抱廈,檻內檻外,站得滿滿登登無一空地。

冗長的祝禮終於近尾聲。眾人再一次跪拜後,在颯踏靴鞋聲中起身,望向此刻正端坐於烏檀椅上的太皇太后,屏息等她發話。樂音停,站滿人的偌大華堂里,此刻寂靜無聲,連一聲咳嗽也無。 老太后年七十,發如雪,福圓面相,臉色亦紅潤。此刻掃過一眼立於她跟前的一眾密麻朝臣,略微頷首後,開口道:「慶明三七年,自第一代王襲至今,已是三代。人生七十古來稀,托先人的福,哀家活至今日,能看到慶明再蒙聖恩,家國安定,子孫亦出息不凡,今日又這般齊齊聚於此,心中自然十分寬慰。為人父母長祖者,無不思利子孫。今日我也別無多話,唯盼各臣都能牢記先帝訓誨,希賢希聖。」

眾人齊聲稱是,再次跪拜領謝教誨。

大太監開始唱禮單,上揚地唱禮聲在耳邊抑揚頓挫:

丞相李居織金彩瓷瓶一套

太傅家趙正清的赤金合和如意簪一套

禮部侍郎周昃金琺琅香木羊脂玉鐲一對

總督夫人上等北海墨珍珠兩對

督查院御史朱崢嶸范寬名畫六幅

還未等唱完,宴會太儀廣場上空蝴蝶飛舞,異香漫天。

皇帝正襟危坐,見此情況眉頭微皺。

身旁太監訓練有素,最會察言觀色:「是何情況啊,速速報來」 太監用著尖細的嗓音。

「回稟陛下,是禮庫那邊傳來的」

大太監端著「罪魁禍首」,打開是兩株正茂的花株。

南宮楚意料之中,低頭上前:「聖上,此花乃百年凝珠,三百年一開花,長自幽谷嶺,香味能引蝴蝶,采之一株可保存一年以上不枯,枯萎後碾碎製成香包,可保百年清香,做成藥丸可治百病。小女特此拿來為宴會助興」

眾人紛紛議論。

「這個有意思,比那些送來的古董字畫有趣多了。」公主蘇毓興奮道。

「你叫什麼名字?竟有這好玩意兒,還能治病?」

「回稟公主,小女為尚書府南宮宇峰之女南宮楚,自小在卞江,對藥材醫術略懂一二,也只是皮毛」 南宮楚低頭行禮。

「抬起頭來,讓本公主看看」

南宮楚抬頭望向前。

春日宴,南宮楚自然打扮一番,多了比平時更耀眼的俏麗。

眾人紛紛驚嘆,傳聞南宮楚面貌醜陋,今日一看,雖不是風情萬種,媚眼如絲,看一眼就要失掉魂魄的妖精之姿。

但也是風姿灼灼,皎皎如天上月,叫人目光沉醉的美貌。

公主自小在後宮,上任皇帝的美人兒也是看過不少,但像南宮楚這種自帶清靈感的得卻難得一見。

愛美之心人人有之,公主也不例外,雖同為女子,但公主格外喜歡南宮楚的風格,走至面前。

「美人姐姐,宴會結束後,我在西華門等你哦」 公主說道。

「皇兄,讓她做你的皇后吧」公主忽然轉頭看向皇帝嬉笑。

「毓兒,不得胡鬧。」

南宮楚這時才看清這九五至尊。

年輕的帝王端坐在龍椅之上。

書上寫的「美詞氣,有風度,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之自然」 用在他身上恰到好處。

不過這天下也有不少人想看,這個彷彿天上睥睨凡人的神明,因為妄念被拉扯著跌下祭壇的樣子呢。

所以有時世上最高潔慈悲的神,並不想救他虔誠的信徒。

南宮楚收起目光,從容地頷首退下。

金漆雕龍寶座,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底下,歌舞昇平,衣袖飄蕩;鳴鐘擊磬,樂聲悠揚。台基上點起的檀香,煙霧繚繞。

宴會整整從清晨一直到下午晡時,絲竹班子的樂聲不絕於耳。

後人群散去,南宮楚告知父親後,便與秋月來到西華門。

在跨入西華門那一刻,南宮楚回過頭,靜靜看了看門外的青天,天色溫潤可愛,一如粉青色的瓷釉。

交織紛飛的柳絮和落櫻,於白日下泛起瑩瑩的金粉色光華,伴著柔和的天色,這冗長的紅牆長廊彷彿也不似平日里的沉重威嚴。

長廊那頭,皇帝的步輦行至此。

不愧是皇帝,前後侍從婢女攏共六十餘人。依次穩步行過出口的奚葉門。轎子外層紗巾被一隻手掀開,路過正門口,往長廊里淡淡的掃了眼。

「你來啦」 公主身著華服翩翩而來,十五的年歲,稚嫩未脫,甚是可愛。

「這皇兄的步輦怎麼到這兒來了,離他的永福宮可十萬八千里呢。」公主撅著小嘴,忿忿道。

「公主」 南宮楚低頭行禮。

「叫我毓兒吧!宮裡規矩繁多,陪我玩的都是些老古董,公主這個公主那個,煩都煩死了」

「就你奉上的禮品有意思,我最為喜歡,想必你也是個有趣之人,我叫你阿楚姐姐可好?」 公主小臉迎著太陽餘暉,真誠可愛。

「隨毓兒怎麼叫都好」 南宮楚笑顏如畫

「嘻嘻」

「今晚皇宮內有春日晚宴,咱們好好玩一玩,走吧,阿楚姐姐」

公主蘇毓十歲之前一直被養在乾寧宮老太后那裡,極為受寵,也不諳世事。

晚宴燈火輝煌的大廳中,不似白日的莊重,晚宴更像是自家人的筵席。

南宮楚自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只在一個不那麼顯眼的位置坐著。

「小姐,那不是靖風將軍嗎?」秋月低聲說道

南宮楚往周遭一看,首排第一人便是。靖風朝她微笑示意。

眾人尚未舉箸,忽聞簾瓏擺動,衣香襲人

閣內含笑轉進一個靚妝貴婦來,身著大紅短上襦,碧色銷金長裙,雙裙帶長垂至地,一轉插著十數支花頭金釵,身後簇擁著五六個錦衣麗服的宮人。

眾人忙站起來見禮,口誦道:「太后萬福」

「免禮」太后端坐於皇帝旁。

只見皇帝微微扶額,似要倒下,一瞬便又恢復正常。

「哎 聖上也是不易,頭疾遲遲不愈,太醫院的大夫換了幾波也不見好轉」

「聽說太后也有這毛病,聖上惡疾來自於母胎」

「你們二人快快住口,讓外人聽了去,落下口舌可是要斬頭的」 周圍幾位臣子見此狀也議論紛紛。

絲竹班子,樂坊歌姬舞女紛至沓來,演奏著皇城御用樂曲,眾人聽了便又沉醉進去。

「聖上,太后,小女新習得一隻塞外羌女舞,想為宴會助興。」 一女子戴著面紗,身著修身薄紗紫羅裙,妖嬈嫵媚。

「准。」 皇帝似乎因為頭疾有些心不在焉,悻悻道。

「這當今丞相大女兒可是貌美如花,不過各個貴族公子哥前去提親都被拒絕。」

「你懂什麼,人家想做的是母儀天下。」

「聽說經常進宮給聖上又是獻舞又是送糕點,聖上也未曾有過表示」

「論美貌能比得過今日憑一株奇花,嶄露頭角的尚書之女?」

聽聞,南宮楚頭便低了低,心想:在角落裡聽八卦也太刺激了,估計再等會兒老太后的秘聞都給揭露出來了。

一舞罷了,眾人紛紛鼓掌叫好,李心艾摘下面紗微笑接受所有人的讚美,彷彿她兒子今日登基她當上太后一樣得意。

「阿楚姐姐,你會唱曲嗎?嗯…或者跳舞?你肯定跳得比她好看」公主毓朝我這邊喊道,實在是嬌寵慣了。

「毓兒,不得無理,那是你的心艾表姐」 太后微怒。

「這是南宮楚,坐了這麼久我竟未發現。」 旁邊的侍郎驚訝道。

「…」

「回稟公主,小女並未學過羌女舞,只習得彈奏箜篌」 南宮楚如實回答。

「這羌女舞來自邊疆,能習得實屬不易,講求身段眼神步伐,缺一不可,上京恐只心艾姑娘一人跳得好這舞,實在是精彩絕倫啊,不過箜篌演奏恐怕一時半會兒尋不得樂器,楚姑娘日後可以單獨彈奏給公主」 靖風起身說道

南宮楚:靖風將軍果真是和事佬,會說話,不當諫言官可惜了,能把這麼劍拔弩張的氣氛調和的剛剛好,既安撫了丞相之女,又不得罪公主。這話也是只能像他這樣的大將軍說了,換了旁人哪敢不從。

「樂坊里有箜篌嘛?」公主毓問道。

「回公主,小人樂坊隊伍里有。」

南宮楚:……

南宮楚只好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樂曲的聲音好像是從透明的水下發出的,水面都在微微震動,清純、柔和、穩定。時而醇厚幽遠,溶溶如荷塘綠水之夜。時而清越空靈,冷冷似雪山清泉之色。

皇帝看著她,聽著曲子,享受著從未有過的放鬆沉醉。

一曲完畢,眾人似乎還沉浸在樂曲里沒反應過來,然後由皇帝帶領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阿楚姐姐,你太棒了,真好聽!」

「皇兄,看到了嗎,我果然沒看錯人,阿楚姐姐才貌雙全!」 公主毓興奮不已

皇帝望著南宮楚,眼眸里有化不開的濃郁星光。

笠日

公主已命人給南宮楚購置了嶄新的羅裙,公主毓見到她,拉著手笑問:「新衣服可還合身?」

左右看了看,又道:「把你召來得太急了些,只好先命人領了現成最小的一身,不想你穿著還是大了。帶子束緊些吧」

轉頭侍女說「小年,知會有司替阿楚姐姐量身新做。」

南宮楚推辭道:「不必煩勞,這樣子便很好了。」

公主毓笑道:阿楚姐姐,你就當自己家,有什麼缺的跟下人講就是了,不必拘禮。」

「對了,阿楚姐姐,跟我去個地方吧」

南宮楚跟隨公主毓來到一殿前,赫然幾個大字「永福宮」。

「皇兄今日下朝早,聽聞你會醫術,皇兄偶有頭疾,你可以替皇兄治病啊,肯定比太醫院那幫廢物點心強多了」

殿內,佛香縷縷,皇帝逗著大臣覲見的鸚鵡,鸚鵡學了他一句話,他便笑得像個孩子,還有兩個酒窩,他似乎也不像平日見到般威嚴肅穆。

「皇兄,你看這是誰」 公主毓笑著。

「楚姑娘來了」 皇帝一時還未曾從鸚鵡學舌的驚喜中跳脫出來,笑眼迷離的看向南宮楚,聲調也揚了幾分,不知情的旁人估計還以為皇帝看到自己的初戀情人了呢。

「參見陛下」 南宮楚驚的頓了頓才開口

透過珍珠串成的流蘇,殿內還有一人

那人轉身過來

他才是真正的神仙

一襲白色華服,神色慈悲恭謙,窗棱的陽光從雲端神聖莊重地鋪灑下來,彷彿虔誠地跪拜在他的足下,敬他為神

他微笑著,那是一種憐憫又柔情的微笑。卻有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

「這位是邊塞羌離國的國師」 皇帝道

只見那人微微行了個禮便退去了

「可真是好看」 公主毓看呆了

「哦 那把你許配給國師可好?」皇帝似乎饒有興趣。

「那不行,毓兒才不要到那不毛之地去呢,再說了,那裡沒有皇兄,沒有娘親,我要是受欺負了找誰說理去。」

「皇兄,你莫不是認真的」公主毓說著說著便眼含淚珠,反倒是嚇了一跳。

「公主放心,陛下只是逗你玩,並未認真」 南宮楚微笑著回答道,也不忍心看著公主委屈的樣子。

「皇兄…」 公主毓拉著皇帝衣角不肯鬆手。

「毓兒,偏殿內有御膳房新做的梨花糕,你不是最愛吃嗎,快去吧」 皇帝輕拂著公主毓的髮絲,眼含柔情的看著她,彷彿大殿萬人之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要他願意就能殺盡天下人的帝君另有其人。

南宮楚甚至恍然有一瞬間地痴心妄想,如若皇帝此時看著的是自己,即便下一刻死去也值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作者也是這種心情罷。

公主毓滿心歡喜的離開了永福宮。

南宮楚這才反應過來,宮殿內只剩下皇帝和自己了。先前的幾個太監宮女已隨著公主去了偏殿。

「陛下,公主讓小女來為陛下治療頭疾」南宮楚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毓兒也是有心了」

皇帝便伸出右臂讓南宮楚把脈。

「陛下,脈象上來看並無異常,應該是疑難雜症,請問陛下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南宮楚也在疑惑,皇帝脈象很穩定,面色也紅潤健康,為何會如此。

「自小便是如此了,每位前來的太醫都是像楚姑娘這麼說,朕已成習慣,只盼它能穩定就好」 皇帝對自己的病也無可奈何。

「依楚姑娘高見?」 皇帝似乎對病情治療並無興趣,只想聽一聽她的見解。

「昨日奉上的百年凝珠乃上等的藥材,只因其生長環境限制,世上並無幾人知曉,花開三百年,花落三百年。將此草藥花朵用石杵搗成原漿,再用細紗布過濾製成清凈的花汁。準備地龍,羌活,葛根,柴胡碾碎,混入花汁」

「藥材和分量稍後我寫下來,拿給太醫院。百年凝珠乃大補藥品,搭配使用的一定要是少計量平常藥物。」南宮楚一說起藥材便滔滔不絕,自幼便於藥材打交道,天下能叫出名字的藥材,它的功效療法,南宮楚都能說上半天。

「不過要想徹底根治,還需根據日後情況調整判斷。」

「楚姑娘對藥材可真是大有研究,另朕刮目相看,就有勞楚姑娘費心了。」

皇帝似乎也大吃一驚,這天下名醫看盡都未曾有所眉目的怪病,竟被一個小姑娘三下五除二的找到良方,甚是震驚。

「能為陛下治療是小女的莫大榮幸。」南宮楚回答道。

「其實如若毓兒今日未召你進永福宮,朕也會去找你的」

南宮楚心裡很是疑惑:難道我哪裡得罪了他

「楚姑娘,你是否還記得當年長若河邊的受傷少年?」

皇帝試探著問道。

「不記得沒關係,朕不怪你」皇帝似乎有些失落。

「其實朕就是當年的少年」

皇帝轉身走向鸚鵡

開口欲說起那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

「朕本名為蘇北清。當時朕年紀尚小,在圍獵場遭小人所害,身負重傷順著河水漂流至藜峽村,所幸遇到楚姑娘和周公才得以保存性命。後被叔父所尋得,次年父皇被害身亡,朕便帶著天下蒼生的期望登上王位,平叛內亂,安定邊疆,獨活至今日。」

說著皇帝的目光多了些哀傷。

往事重被提及,時間那厚厚的一層塵土被拂,露出其真實模樣。

「阿楚記得」 南宮楚淡淡地回答

心裡早已是五味雜陳了,原來他叫北清,她不知如今該用怎樣的方式面對他。

甚至想到今日的羅裙好像大了點,胭脂粉打得多了一些,這樣面對他是不是有時禮儀,等下是否會讓我留下來吃飯,下次見到該怎麼交談。

皇帝有些意外,有些驚喜。

便輪到他坐立不安了,似心虛般撓了撓頭,眼神左顧右盼,倒不敢直直地望著姑娘的眼睛了

兩人便如此相對無言,旁邊的鸚鵡好似也懂得此時的微妙,靜靜地默不作聲。

銅漏經年不知疲倦地滴著水,落入玉盤中叮咚作響,漾起一圈圈漣漪。

良久,皇帝雙唇微啟

「阿楚,做我的皇后吧」

字字都像天外落石一樣砸入南宮楚的內心,這似乎進退兩難。

他是長若河畔南宮楚一眼萬年的翩翩少年郎,也是牧野朝堂悠悠眾生的真龍天子。

皇帝見她默不作聲,以為是不相信,便開口道:阿楚姑娘若是不信,朕可在大殿上提親。」

皇帝似乎失了往日的穩重和方寸。

「陛下這麼說,小女很是欣喜,只不過…」 南宮楚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或許只是貪戀往日的平靜溫馨,或許是害怕應允以後的未知。

「你是南宮楚的蘇北清,還是慶明的帝君?」

「皆是」

南宮楚不知自己問這句的意義何在,但聽聞仍是歡喜。

外人若聽聞皇帝今日的一番言語,微覺唐突,可只有蘇北清知道,這一點也不唐突

誰也不知蘇北清當年在長若河凝望時在想什麼?

他在想,自己何時才能長大,怎麼才能時常看見她笑。

誰也不知蘇北清如此之快平定內亂 安定朝堂是為何?

他知道,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東西。

其實上京燈節的船頭,他一眼即認出了她。打燈的太監可作證,當晚蘇北清欣喜到一夜未眠。

其實春日宴的當天,蘇北清早早起床,讓侍女收拾了半個時辰才出門,見到她時仍差點忍不住站起身來。

其實奚葉門的路過,並不是偶然,是蘇北清為了看她一眼繞了大半個皇城。抬著步輦的侍衛,聽到了皇帝的一聲歡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其實晚宴的帶頭掌聲,是他失而復得的興奮;是對她才貌雙全的肯定;是在向蒙在鼓裡的眾人炫耀。

就是這樣一位威儀肅穆的帝君,沒有人會相信,船頭看到靖風幼稚吃醋的是他,為伊人傻傻等待的是他,此時不知所措等待回復的也是他們君臨天下的王。

如若世人知道了這些還會覺得唐突嗎?

「小姐,聽聞今日你去了皇帝那,可還順利?」秋月擔心道。

南宮楚剛從永福宮回來,一路上不停地在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是他是北清啊

「秋月,你說我要是當皇后了呢?」

秋月頓了一下說:「那自是天大的喜事,奴婢跟其他小姐的丫鬟說話的聲音都會大上許多呢!」

「莫非…」

「沒什麼,隨口問一下」南宮楚仍舊想讓自己淡定面對。

入夜,她穿著鵝黃色薰染寢衣,解了珠釵,任由及腰墨發如黑緞似的披在身後。

久久不能入眠。

南宮楚從床榻坐起,側身掀開了床頭熏香爐的鼎蓋,頹靡又沉醉的甜香縈繞在帷帳中,像一場沒有邊際的美夢。

搖曳的燭光熠熠生輝。

帷簾被人掀開,微風夾著不知名的落花也一同簌簌而進。

竟是白日的國師,燭光被風吹的明明滅滅,映著他不墮凡塵高潔如月的面容,恍惚間似乎還真讓她窺見了九重天上的神仙。

「貪婪的亡命徒,以後會割傷美人的手。你要把他的貪念折斷,放進火爐里,煉成美人的刀、劍。」 清靈的聲音徐徐道。

他的神情如同白日,看不出什麼情緒,像極了塑了金身的菩薩塑像,一笑一悲皆在不動念。

南宮楚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怎麼也開不了口

他的眉眼溫情,循循善誘。

彷彿悲苦的信徒,只要雙手合一便能得到一如既往的寬恕。

他轉身欲走,雪白的袍袖帶起的風拂過燭火,燭火卻未泯滅。

她沒有接過他的話,反而是扯住了他的袖子。

「何出此言?」

南宮楚忽地睜開眼睛。

竟原來是一場夢。

離宮時,皇帝給了她一塊進宮玉佩,說是可以隨意進出皇城。

尚書府

南宮楚把在皇城內的所有事情全數告知了自己的父親。

於是笠日早晨,南宮宇峰頂著兩顆碩大的黑眼圈,把女兒叫入書房。

語重心長道:「阿楚,你自幼習醫,知這沁霜花吧。」

」它長於何地?」

「幽谷嶺崖壁之上」南宮楚答道

「很好,它為眾草藥之最,引無數人攀登採摘,可這懸崖絕壁之上,攀登之上者皆是踩著無數人的頭顱登頂」

「丞相之女李心艾,人人都知此女心儀於皇帝,為何不讓她母儀天下?」

南宮楚不語

「丞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女如若母儀天下,生得一兒半女。那滔天的權勢,豈不翻覆朝野,江山都要易姓。」

「再者,前些年,嫁入皇家為貴人的余將軍之女,大婚次日便傳出消息身亡。對外宣稱遇到刺客不慎被行刺,世人不知但群臣皆知,那余將軍之女不知受到誰的蠱惑,刺殺皇帝未遂反被殺。皇帝念余將軍戰場功績斐然,後被發配到邊塞。

南宮楚安靜聽著,若有所思。

「雖有不少貴族以女兒能入宮為榮。但為父唯一想得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這一輩子,足以。」

「深宮似海,那紅牆就鎖住人的一輩子。都說伴君如伴虎,各方勢力如洪水猛獸般惦念撕扯著唯一的一隅滔天權力,你身處其旁哪能不受其害,一步走錯便萬劫不復!」

說著便激動起來,像是想起往事般,禁不住老淚縱橫。南宮宇峰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愛自是不用言說,可從未像今天這般。

「阿楚,為父希望你快樂,如若進宮能讓你快樂,為父也定不阻攔。」

「女兒明白父親的一番苦心」 南宮楚尋來手帕為父親擦乾淚水。

回到內院,南宮楚也久久不能平靜。

也不知自己內心是何想法,思緒如亂麻,似乎怎麼理也理不清。南宮楚就這麼在園內坐了一下午,任秋月玉鐲怎麼搭話,她就巋然不動的閉目養神。

如此幾周,日子安靜的可怕,彷彿前些天的熱鬧發生在上一世。

南宮楚安靜了幾日,皇帝便高興了幾日

五月初一清早上朝,蘇北清打算將封后之事告知群臣。

皇帝承朝臣跪拜

皇帝難得一見的笑容滿面,讓群臣也輕鬆不少。

戶部尚書侍郎 歐居瀛:「稟皇上!自前年下達免田地不達六畝百姓的稅收之後,每年徵得稅收雖相對於往年少,但臣等私訪下地方調查反饋得知,百姓生活水平卻是比往年好了許多。這多虧了陛下的英明之舉!」

皇帝:「 歐尚書也是功不可沒啊。朕得知,你此次私訪調查,遇到地方歹徒,身手重傷,家眷也有一人不幸喪命。可有此事?」

歐居瀛:「回皇上的話,確有此事! 本是臣的失誤,竟驚擾了皇上心緒…」

皇帝:「趙言常,吩咐下去,因戶部侍郎歐居瀛調查有功,賜錦緞五十匹,黃金三千兩,珠釵二十副,加封犧牲家眷五品誥命。」

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的緣由,賞賜也眾多

歐居瀛:「謝主隆恩!」

忽然外面一陣騷動

「大理寺卿孫淮加急覲見——」大太監揚聲道

孫淮快步走來,邊走邊道:「陛下,經大理寺與丞相府多日查證,尚書南宮宇峰私結明復黨多年,曾參與明復黨刺殺先皇一案。請陛下恩准,將犯人南宮宇峰捉拿歸案,按律滿門抄斬,以儆效尤!」

大理寺卿孫淮是當年先皇欽點的狀元。

話音剛落,群臣驚訝議論紛紛。

「臣… 冤枉啊!」

「臣對皇帝先皇的赤誠之心,天地可鑒,案件一定有誤,請皇上明查啊!」

南宮宇峰更是震驚,不顧姿態,撲身向前,哀求道。

皇帝也是一臉錯愕

仍鎮定道:「愛卿可有證據,朝堂之上,不可胡言亂語。」

孫淮將事先準備好的奏摺呈上,人證物證俱在,光卷宗就堆了一桌子。

皇帝翻完奏摺,良久

閉卷後,一手扶額閉目。一手指著殿下跪著的南宮宇鋒。

「將尚書先行押入大理寺監,等候發落。」

南宮宇峰震驚無比。

「陛下請明查,陛下,冤枉啊」

便死死的撲在地上,大內侍衛幾人才把他押解走

朝散

蘇北清回到永福宮便遣散侍從,閉門不見眾人。

他這一呆,便是一下午,一遍遍的翻看案件卷宗。連茶飯也不用,殿門四閉,只留外頭的人干著急。

幾個尚書大人的親近老臣前去求情,也被轟了出去。

打燈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怕驚擾了天子。

傍晚,尚書府燈火通明,但當家人卻遲遲未歸,急壞了沈清微。

「娘,莫要著急,許是陛下體恤大臣們辛苦,在殿內設宴吃酒呢。」 南宮楚安慰道

「那也得差人知會一聲啊。」 沈清微仍舊擔心。

送朝覲見的侍衛來報:「夫人,夫人 」

「我…我……」侍衛著急的不知從何開口

「快說啊。怎麼了?」

「尚書大人被扣在宮裡了!」

「我從早上等到現在,也未曾見到大人出來」 侍衛差點要哭出來。

沈清微嚇得跌坐在椅子上。

「秋月,快,快拿口參湯來」 南宮楚看此情況也急了。

「娘,我去臨近的府中問問情況,別急。」

前些日子,邊塞有亂動,靖風將軍作為大統領自然前去平定。南宮楚只好去臨旁的太師府。

太師府

「陳太師,我想去看看父親」

「哎,老朽也是剛被陛下拒之門外回來的」

「老朽堅信尚書是無罪的,可人證物證俱在,罪名也來勢洶洶,似乎有人要置你父親於死地。最近是否有得罪過人?」 陳太師搖了搖頭,止不住地嘆氣。

「那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受冤。」

「實在不行我就去闖宮。」 南宮楚心急地不行。

「可使不得,這事扯上先帝之案,你這一去鬧再把事情給鬧大嘍,你跟公主關係好,就算官家日後有想回護之心,怕也難撐下去。」

「那我可怎麼辦,難道要我們在這夜裡,等父親,不知安危,不知生死?」南宮楚是在忍不住了,淚眼婆娑。

南宮楚忽地想起什麼,掏出一塊玉佩:「太師,我有陛下賜的玉佩」

「這是?」太師驚訝道。

南宮楚也顧不得解釋了,攥緊玉佩就往門外跑:「秋月,讓侍衛備車,我們進宮面聖!」

皇城

南宮楚直奔永福宮。殿外候著的太監侍從,見一女子奔向宮殿,趕忙攔住。

南宮楚就直直地撲通跪在殿門口:陛下,民女有冤情,尚書大人一案請陛下明查!」

皇帝聽聞熟悉的聲音,便讓進殿。

「楚姑娘,案件正在調查中,整件事情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你且安心在家。」 皇帝安撫道

「陛下,父親被押生死未卜,母親嚇得差點緩不過來氣,你叫我這做女兒的如何能安心。」南宮楚說著便哭了。

「這查案歸查案,把人 把人關起來算怎麼回事,如若陛下不放心,大可把父親關在府中,專人看守,不能押著人啊 皇上。」

皇帝本就不知該怎麼安慰人,這下更慌張了

「此案牽扯眾多,尤其牽扯到先帝,我的父皇,朕跟你一樣心急,但一時半會兒也不能辨別,楚姑娘不要驚慌。今日也晚了,要麼可以住宮裡,要麼朕差人送你回府。」

「有消息了,大內會通知的」

南宮楚感到一種難以遏制的悲哀湧上心頭,鋪天蓋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大理寺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南宮楚就驅車來到大理寺門口,敲擊鳴冤鼓,哭得撕心裂肺,前日的風光無限似乎已不再。

「民女南宮楚,父親南宮宇峰,祖父南宮啟山,祖父曾跟隨先帝南征北戰,父親也是輔佐兩代君王的明臣。如今父親遭奸人陷害入獄,請求大人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家公道!」

……

府衙門口圍了一圈人,百姓們紛紛議論

圍了那麼多人,大理寺也怕惹上事,便讓南宮楚進府,把案件情況給她林林總總的說一遍。

南宮楚聽完腦子嗡地一下,眼睛都直了

這哪是什麼案件啊,這分明就是按頭認罪,一環扣一環的縝密,這是要置南宮家於死地。

「父親 父親 父親」 南宮楚恍然大悟,不能讓父親認罪。

「我要見父親,左卿大人,麻煩行行好,我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用如此狠毒的伎倆讓我父親入獄。我只想再見見父親。」

「姑娘,不是本卿不願意讓你見,這實在是慶明律例里寫著的,我們也不敢違抗不是」 負責案子的左卿悻悻的說道。

「你父親啊,犯得可是死罪,按律可是要株連九族的,你可得想辦法讓你父親快快認罪伏法,不然你們家族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另一人惡狠狠的說。

「快些走吧,打發打發你們家的僕人,買些吃穿用度差人給你父親帶進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南宮楚聽到這句話,瘋也似的抓住那小廝衣領,目光如炬,要把他吞下般:「你給我閉嘴!」 說著便要抄起椅子砸向那人。

被旁邊的人生生給攔下了,拖了出去。

尚書府

府中,一些婢女侍從聽到消息的果然大包小包的都逃也的離開了。

沈清微躺在內房,紅腫的眼睛已乾澀的擠不出淚來,看見南宮楚才坐起了身子。

「娘——,孩兒無能」

「哎,這是有人要我們死啊。」沈清微攥緊拳頭,砸在被子上,眼神如炬。

良久

「阿楚,跟娘去皇城。」沈清微似乎也沒辦法了,抓住最後的一點希望。

皇城

太后娘娘與沈清微年輕時有些交集,南宮楚又認識公主毓。這可能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公主毓聽聞此事,已來宮前。

「阿楚姐姐,此事我不太清楚,關乎父皇的刺殺一案,不好定論。不過你這麼好,我相信你父親也是善人。」

「謝公主」

「我母后就在裡面,切不可急火攻心。」

「多謝公主體恤」沈清微行禮道。

「嘎吱」門被推開

殿內佛香陣陣,年輕的太后鳳冠已去,一身素衣端坐在偏房,神情凝重,旁邊的宮女大氣都不敢喘,靜候著。

南宮楚一進去,便行禮跪在太后面前。

「民女南宮楚,參見太后」

太后不語

「民女父親南宮宇峰遭奸人陷害入獄,請太后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個公道。」

太后冷哼一聲:「還你一個公道,誰還我們母子三人一個公道?誰還先帝一個公道?誰還慶明一個公道?」

「太后,民女相信殺害先帝的一定另有其人,一定不是兢兢業業輔佐陛下的尚書,我的父親。朝中群臣一定都知道我父親是一個穩重求和,小心謹慎的人,不可能幹這種傷天害理,叛經離道的事情。請太后明察!」 南宮楚說著便又叩首。

「你說你父親無罪,有何證據?大理寺呈上來的可是有理有據,樁樁件件都明白寫在卷宗上。」

「太后明察,今日民女去了大理寺,聽說了案情,竟如此環環相扣滴水不漏。估計說書的都不敢這麼寫,這一看就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民女實在有冤情,望太后能詳查此案!」

「不必多說了,此案現已明了」 太后衣袖一揮,似乎有些頭痛得扶額。

南宮楚聽聞激動地上前抓住太后的衣角:「太后,太后 父親是被冤枉的!」

「你這姑娘,這是做什麼」太后欲要起身,卻打翻了茶杯 碎了一地。

公主毓聞聲進來。

「太后,我祖父曾跟隨先帝南征北戰,父親也是輔佐兩代君王的明臣。官家不能這麼糊塗的毀了一個家啊!」

「阿楚姐姐,你這是說什麼呢,快別說了」公主毓俯身想要制止她那大逆不道的言詞。

「民女只想見一見父親」 南宮楚已哭的不成樣子,發簪也散落一地。

沈清微聽聞進來也撲倒在太后腳下:「臣女沈清微,南宮宇峰髮妻。懇求太后讓我們一家三口見上一面吧」

「你…」 太后有點氣憤欲言又止

宮女架著太后正要離開。

「太后,太后… 求求你,就讓臣女見一見… 見一見我的夫君吧」 沈清微倒在太后腳下不肯撒手,泣不成聲。

太后聞聲駐足,嘆了嘆氣。

良久,轉身對沈清微說道:「你回去準備些東西,去大理寺看一看他吧。」

「謝太后」

「多謝太后!」

大理寺

第三日,沈清微和南宮楚便來到大理寺監

打開牢房門,看見南宮宇峰渾身是傷

不敢碰著傷口,只輕輕的趴在父親手上

「宇峰,傷口很疼吧」沈清微只說了一句便痛哭起來。

「父親,您受苦了,小女在朝中也沒什麼幫得上忙的朋友」

「我知道您是被冤枉的,可千萬不要認罪」南宮楚強忍著淚水。

「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順,可為父不認罪,咱們一大家子都要受牽連」 南宮宇峰嘶啞著嗓音。

「有人蓄意要害南宮家,我一人保住了全家,死也足惜。」

「父親,您別說了,我來給您上藥。」 南宮楚看著滿身的傷口很是痛心。

過了不知多久,太監過來宣旨。

「南宮宇峰聽旨——」

「敕卞江使節度、揚州督查、慶明國尚書南宮宇峰。先帝歸天,國喪哀哀,新君初立,承孝治邦。然有販賣良女,奪人家產,私結亂黨賊子,曾參與謀害先帝一案之南宮宇峰。章書俱存,罪狀甚著,惡貫滿盈,現處尚書南宮宇峰死刑,三日後午門行刑。欽此。」

「陛下保你全族不死,快領旨謝恩吧。」 大太監合上聖旨,一手摸著拂塵,倨傲地微微仰頭,似是看慣了這種場景。

「謝主隆恩」 南宮宇峰鎮定道,但接過聖旨的手卻止不住的發抖。

母女二人聽聞,嚎啕大哭。

「不,大人,大人,他是冤枉的」沈清微嘶喊道

「大人,他是冤枉的,明察啊大人…」

二人被直直地拖了下去。

南宮楚回府便召集了僅有的幾個侍衛和丫頭。穿著華服,齊齊到殿前擊鼓鳴冤。

皇城

「民女南宮楚,家父南宮宇峰因遭小人陷害,鋃鐺入獄,不日便要行刑,此乃一大冤案,萬望陛下明察。」

「民女南宮楚,家父南宮宇峰因遭小人陷害,鋃鐺入獄,不日便要行刑,此乃一大冤案,萬望陛下明察。」

「民女南宮楚,家父南宮宇峰因遭小人陷害,鋃鐺入獄,不日便要行刑,此乃一大冤案,萬望陛下明察。」

………

一直到第二日半夜,期間換了幾個小廝侍女輪流的敲喊。

下午的時候只舅母一家偷偷進來。

張若言:「 南宮楚,你別在這敲了,你是想害死我們全族不成?惹惱了官家,全族人的腦袋都得給你陪葬!」

沈煬山:「阿楚,好孩子,聽話,咱們先回去吧,你一直在這兒敲也沒什麼用的,還不如回去大家一起想想辦法,怎麼辦最好。」

南宮楚似是沒聽見始終在那跪著,他們也不敢久留。

半夜下了滂沱大雨,終於南宮楚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此時正值五月,海棠花開正盛。花瓣伴著雨水從天際直直地落在人的滿臉,滿身,美但是生疼。

旁人卻不知身上的疼痛怎麼也比不上內心的破碎零落的劇痛,因為它怎麼也癒合不了。

尊貴的神明啊,你要是真的存在,何不動動手指在此幫一幫那命如浮萍,泥濘中拽著一根稻草卻還奮力掙扎不願認輸的凡人。

外面大雨嘩嘩地下著,偌大的皇城被黑夜重重地壓著,雨水不停地傾倒著,彷彿要把這宮殿的罪惡洗刷乾淨。

當天大雨的夜裡,那棵海棠花樹就凋謝了,一片也沒留下。

第二天再看時,只留了一地海棠花瓣,觸目驚心…

—————

「海棠花開得正好呢,你不是最愛海棠嘛」

「夏季,咱們明天去一趟瑞士吧」

「夏季,對不起…」

—————

阿香,什麼是命?

命啊,就是任你萬念俱灰死而復生,日夜不停的絕望哭泣,也依舊拿它沒有辦法的東西啊。

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樣東西卑鄙地誘惑著你,背對著你卻幾乎笑得喘不過氣,它對所有有資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歡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戲。看著你,而後轉頭告訴那些人,瞧,那個小傻子,也妄想改變呢。

有一種古舊的,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聲音,有些醇厚帶著清香的氣味,徐徐而來。初時聲音極小,隨即竟越來越大了——

「…春秋亭外風雨漸,何處悲聲破寂寥。

三千石階太冰涼,前世今生不相忘。

一枕黃粱夜太長,不思量往事浮現。

恍如夢幾場 ……」

南宮楚眼睛漸漸濕潤,睜開

「秋月,我睡了多久?」

皇城內

銅漏里一滴一滴地掉著水,似終年不知疲倦。皇帝草草的披衣而出,如困獸般狂躁。

打燈的宮人斜歪著一桿燈,睡倒成一堆,唯有那一縷纖長幽紅的光芒,照著殿外黑磚。

幾日蘇北清仍是茶飯不進

不停地翻閱相關卷宗,企圖找出一絲破綻。可是所有證據都表明,南宮宇峰就是殺害父皇的兇手之一。

這讓他矛盾、困惑、無奈。後來砸翻了殿里所有的東西,一連幾天稱病不上朝,這天夜裡,大門突然推開。

只見皇帝披髮於肩,一手持著劍,一手拿著先帝的遺物,紅了眼圈的模樣。

趙言常抱住皇帝的腿:「皇上,皇上,您這是要做什麼?」

遠遠長廊中有一行燈火幽幽至階前,蒼老的婦人之聲阻止了他,:「還抱著他做什麼?只管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蘇北清抬起頭,瞧見了披著斗篷的老祖母,身後的數十個太監並大姑姑烏壓壓地跪了一地。燈籠被擱在了地上,燭火一時也暗了下來。映著祖孫倆人的面容,太皇太后服容皆嚴端,細瞧之下,穿的竟不是常服,皇帝少年老成,唯一敬佩的便是這老祖母了。

老太后輕聲開口:「皇上 ?」

轉身難得地嘆了口氣。

「不過是要失去了一件你心愛的東西。」太皇太后從容道:「可這東西,要說有多珍貴,也不過如此罷了。她是比旁人多了一個眼睛還是一個鼻子?」

「你父皇卻是你永遠的父親,骨肉親情還比不過那小丫頭片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時你的父皇統共有三個兒子。皇上,你可知為什麼祖母偏偏鍾愛於你?」

蘇北清沉默著,望著夜色中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將斗篷解下,隨手一擲,任由那斗篷,躍入無邊的夜色中。轉身注目於他:「你小時候,不過五六歲,已曉得愛護軍機圖前的江山。」

「對於殺害先帝,密謀反叛之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這關乎到皇家的臉面,帝王的尊嚴。更何況,那罪證已完完全全的呈到皇上跟兒前了,南宮宇峰也已認罪,難道你還要維護不成?」

「朕富有天下,本以為可以保護自己周圍的人,卻為何又陷入此等境地。」

太皇太后忽然接過他的話去:"你已免去了南宮一族的滿門抄斬,皇上還要如何呢? 是悖著文武百官和你仙逝的父皇去讓那弒君的主兒官復原職, 還是讓殺父仇人的女兒母儀天下?」那雙暗淡的眸子里似有決絕的力量。

「這天下眾生,有誰不苦,有誰不難。而皇上,是天下的皇上!」

尚書府

「秋月,我睡了多久?」 南宮楚自倒下,一直昏睡不醒

「回小姐,足足兩日。」秋月小心翼翼道

「扶我起來」

尚書府的丫鬟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連平日里愛來吸血的親戚們也都躲得遠遠的,生怕連累到自己。

南宮楚忽然頓了一下:「不行,父親明日就要行刑了,我得想辦法救他。」

南宮楚此時已像乾枯的稻草,沒有一點血色。

「小姐,您先養好身子吧,小姐」

「您還有夫人等著您照顧呢!」

秋月看南宮楚顫顫巍巍欲要往門口走,嚇得哭了,大喊道。

「對,我還有我娘,娘」

「秋月,我娘呢?」

南宮楚轉過身,乾涸的眼睛看著秋月。

「夫人在休息,大夫已經來看過了,是急火攻心,吃了葯剛沉沉的睡下了」秋月抹開眼淚,回答道。

南宮楚趕到沈清微房間,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靜靜地落淚。極力地隱忍著內心的悲痛,隱忍著想要咆哮地嘶吼,和著哭泣輕聲怒喊道。

「這群王八蛋!」

五月初七,南宮宇峰行刑當天凌晨。

南宮楚一襲黑衣趁著月色潛入大理寺監,但劫獄未果,倒叫獄頭當著南宮宇峰的面掰折了一條胳膊,扔進了監牢。

大牢里暗無天日,充斥著腐敗的血腥味、欄杆的鐵鏽混合著雜草腐朽的味道,每日都有被帶走處死的。

南宮楚像被丟棄的一塊破布,滿身儘是鞭打的傷痕,血水和著雜草在傷口裡化膿,折的左胳膊一動也不能動。齊腰的黑髮此時已髒亂打結,本來應觸目驚心的大片血污也被黑衣遮蓋得沒那麼駭人了。只在雜草間和牆面留下滴滴點點血漬,告訴偶爾撒進來的一絲光線:快來看看 曾經的美人現在可真慘吶

「就是她吧?」 年輕的獄卒啐了一口。

「沒錯,老太后要見她,讓太醫把傷處理一下,換件乾淨衣裳體面的去見太皇太后」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雜家還等著回去復命呢。」 大太監不耐煩的指著趴在地上的女子。

五月的季節,到了傍晚,滂沱大雨總是突然而至。

天色陰沉沉的,烏雲壓在端莊大氣的宮牆之上,原先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黑雲的籠罩下暗沉下來,彷彿巨大的囚籠,將裡頭的人困得牢牢實實。

寬大的寢殿,落雨的天兒,有著些許涼意。南宮楚半跪在地上,身上的臟污黑衣已換成了雅麗的素衫,傷口和骨折的胳膊已被包紮起來隱藏在素衣里,宮女還特地細心的將黑髮編織起來,似乎一切都未發生一樣。

老太后倚在金絲枕旁,手執紅木青縷杖。雙眼微閉,蒼老的臉上溝溝壑壑都是慶明的歷史。一旁的大姑姑們著手點起了檀香,檀香在青銅香爐里緩緩升騰,瀰漫起來有些看不清底下人。

「老佛爺,南宮家的人帶來了。」一旁的太監悄聲說道

老太后張開眼睛,眼中有一絲厭惡:「過來些」

南宮楚未動,兩名太監上前將她拖行數步。

「南宮楚,你可知罪?」 老太后問道。

她沉默不語。

太監看老太后面色不佳,上去一個狠狠的巴掌打在南宮楚的臉上,瞬間嘴角便滲出血絲。

「老佛爺問你話呢!」

沉默半刻,才慢慢開口,聲音含著混沌的嘶啞:「民女何罪之有。」

老太后緩慢站起身來:「你昨日所作所為,按律當斬!」

「父親被冤死,母親害病床前,全當做女兒的最後盡孝心。」 南宮楚雙眼如死水,肖似遺落的的野地枯井,流不出眼淚,卻又帶著深不見底的恨意。

老太后坐回金絲榻上,雙手放於權杖之上。命身旁大姑姑遣散了下人。望著殿外落下的雨簾,回憶起往事,蒼老的聲音徐徐道來。

「本宮不是先帝的生母。 因先帝自幼失母,三歲便養在本宮得殿內。世人皆說他不是一個好君主,只有本宮知道他勤勉、孝順、誠實但就是耳根子軟,容易聽信讒言。周遭有忠臣也有佞臣,這萬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憑他一個人有時候是分不清的。不過分得清的是這君主保得是天下蒼生。」

「先帝和皇上從小都愛在這殿內玩耍,愛聽本宮講一些前朝的軼事,其中不乏女子導致一朝一代的更迭。皇上是最富有同理心的,別看他不愛講話,但心裡頭跟明鏡兒似的,誰也甭想把他拿捏住。在這紅牆內情愛是蒙人眼的劍吶,對於君主來說那就是黑無常的奪命鎖。」

「君主是天下黎民百姓的保護神,有誰見過神走下祭壇的?」

老太后歷經三代帝王,見證過君主更迭,經歷過戰場廝殺,親臨過後宮爭鬥,執掌過聽政大權。也算是在朝野中的佼佼者,蘇北清是老太后欽點的君主。

南宮楚聽後並無震驚,只用絲絲寒意的眼神望著面前的這位潺潺教誨的老太后。

「你走吧,好自為之。」 老太后說了最後一句話,旁邊的大姑姑便將屏風拉出來,把太皇太后與南宮楚隔開。

南宮楚用右手撐在地上久久才站起來,顫顫微微的向宮外走去。

宮門外,等候的秋月玉鐲趕忙架住南宮楚的身子。

南宮楚掙開攙扶,冒著雨趔趔趄趄地向前,雙眼無神,但是止不住地輕聲發笑。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小姐你說句話吧。」秋月玉鐲擔憂地問。

她把宮女換衣時未拿走的進宮玉佩掏出來,舉過頭頂,獃獃地望著,後竟拿著玉佩起舞來,舞姿凌亂著蹣跚而行,和著天際的雨水,彷彿在舉行一場神秘的儀式。

「小姐你可別嚇我啊」 秋月以為是瘋魔了

倏地又停了下來,扶著宮門口的海棠樹,不住的詭異發笑,臉色蒼白,凌亂貼面的長髮,濕透的衣衫,低著頭似地獄的阿修羅。

秋月欲上去扶她,只見她死死地盯著玉佩,笑道。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隨即把玉佩狠狠摔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秋月扶著走了幾步後,便暈倒在地。

……

聽聞,尚書大人斬首那日,也下著大雨,嘩嘩地下個不停。百姓們無人冒雨看斬首,刑場上只有一位大理寺卿和一名劊子手。當日烏鴉冒著大雨竟停滿了刑場,彷彿要看著是如何殺死這位天朝臣子的,成群的咕嘎咕嘎聲叫著,詭異無比的氣氛另久經刑場的劊子手也心驚膽戰。

午時三刻準時開斬,斬首後的血水順著刑場流滿了大街。

尚書夫人看到這一場景便當場撞柱自盡,夫妻二人雙雙斃命於刑場。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紅柱,雕花欄杆刻著繁複的海棠花紋。剛下過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葉上滾著掉進地上的土裡。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精緻的小獸模樣,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夏的天聞起來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掛了鑲著流蘇的香包,色澤鮮艷。柔軟的榻邊,兩個丫鬟正在小心的為床上人扇扇子。

「玉鐲,你說小姐都睡了一個月了,大夫說這幾天也該醒了,怎生沒動靜?」秋月面上難掩焦慮。「穀雨都去大半個時辰了,怎麼大夫還沒過來?」

另一個紫衣丫鬟道。「小姐算是罪臣之女,府里都藏著掖著。」

秋月看了一眼床上人:「將軍說莫要張揚惹禍事,但將軍現在也不在,二郡主嫉妒咱家小姐,穀雨去找大夫現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攔住了。這是要把小姐往絕路上逼啊!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便聽得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小姐醒了!」玉鐲驚喜的叫了一聲,連忙跑到床邊

但見南宮楚揉了揉額頭,慢慢的坐起身來。「秋月……」南宮楚啞著嗓子道。

「奴婢在呢,」秋月笑著握住她的手:「小姐可還覺得好些了?睡了一個月了,眼看著傷都要好了卻不見醒,奴婢還尋思著再去找大夫一趟。」

「小姐,要不要喝點水?」玉鐲遞上一杯茶。

片刻,她苦笑著閉上眼睛:「這死後的幻覺也太真實了。」

「小姐在說什麼呢?」玉鐲把茶杯放到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莫不是燒糊塗了。」

摸在額頭上的頭溫溫熱熱,舒適而真實。

南宮楚猝然睜開眼睛:「玉鐲,秋月。這是哪兒?我爹娘呢?」

南宮宇峰行刑後第二天,靖風將軍便從塞外趕回來,說是有人謊報軍情,東疆邊塞根本無戰亂。知道了所有情況,跑到皇帝宮殿大鬧了一場,說是連那隻學舌的鸚鵡都嚇死了。

尚書府被官家給收了,靖風將軍就把南宮楚從街上給抱回家,找了太醫看病,整日整夜的守著。後又親自選了塊墳地,把南宮夫妻二人下葬了。

……

南宮楚聽完結結實實地呆傻了幾日,每天只知道坐在窗邊,望著天空,什麼也不幹。渴了也不說,餓了也不鬧。

幾日後,靖風將軍從皇城中回到將軍府。

卸了官服就直奔新月閣,還沒到門口,就被秋月攔住:「將軍,你快看看我家小姐吧,她前幾日醒了,不過天天就呆坐著,太醫說沒什麼大礙了,可我怎麼那麼害怕啊。」

「秋月,給你家小姐做點以前愛吃的東西,我去看看。」

靖風走到門口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衣領,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側身處:「我看這是誰醒了呀?」

朝她做了個鬼臉:「你都不知道,你暈了這麼多天,我們都擔心死了,還以為醒不過來了呢。」

見她不語,繼續搭話道:「認識你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呢,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去給你買來。」

沉默良久,靖風搬來凳子,也望著天:「這天有什麼好看的啊。」

「你想坐著那我便陪你坐著罷。」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啊」

……

靖風不停地跟她說話,陪她吃完了晚飯,又看著她靜靜地睡著。南宮楚始終一句話都沒說。

「哎,小姐太難了。」

「我家小姐就是太命苦了,這才回來兩月有餘便遭了這麼些罪。」 誰看著都不忍心,秋月也忍不住小聲啜泣。

「何人經此劫難,都不會好過。」 靖風側身靜靜看著熟睡的人兒

「小姐大哭大鬧也好過現在不言不語的,自從宮裡回來之後,小姐就再也沒有哭過了,該是有多難受啊。」玉鐲忍不住跑出去,失聲哭了起來。

「慢慢來,傷口總會癒合的,我陪著你。」靖風將軍用手輕撫著她的秀髮。

夜半,被子里的人兒抽泣的聳動著。

簌簌的淚水浸濕了枕頭,南宮楚用牙咬住了被子試圖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守在門外的秋月玉鐲聽到動靜,點了燭火推門進去。

「小姐,你沒事兒吧?」

「我們在外面陪著你呢,別擔心。」

秋月把燭火放在桌子上,想起身幫南宮楚往上拉一拉被子,剛伸出就被她的手攥緊手腕,南宮楚扭身平躺在床上。

秋月看到南宮楚的臉上眼淚已經流滿了:「小姐,你就哭出來吧…」

主僕三人抱在一起痛哭,窗外樹葉颯颯作響,落葉隨著微風吹進房內,掀起一陣塵土,燭火搖曳。

房門外,靖風將軍聽聲欲要推門進來,推開的手卻又攥了起來,踱步了許久,待房內哭聲漸漸小了,才離開。

第二日,南宮楚仍和往常一樣坐在窗邊一語不發。但慶幸的是她已經偶爾和秋月玉鐲她們搭搭話了。

一日,靖風將軍下朝後來到新月閣,隨著來的還有二郡主蘇雅意。

剛進門蘇雅意就叉腰說道:「我就說嘛,你府里肯定有狐狸精。」

「難怪你日日下了朝就往將軍府趕,原來就是她啊!」蘇雅意皺著眉頭指向南宮楚。

「小雅,不得胡鬧,要鬧回你的郡主府鬧去。」 靖風微有不悅。

「你現在竟然敢這麼對我說話啊,以前是誰整日追著我喊要我嫁給你,現在倒翻臉了,蘇靖風!你可真有你的。」 蘇雅意拿起桌上的茶杯便摔在了地上。

「蘇雅意,別蹬鼻子上臉,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這裡還有病人呢,你給我出去!」 蘇靖風很是無語,一隻手扶額,一隻手指著門口。

「好啊你,竟然為了一個狐狸精趕我走,我這就稟告皇兄,讓他處置你的狐狸精!」 蘇雅意轉身大步走出新月閣。

蘇靖風長舒了一口氣。

「你姓蘇啊,今日才得知。」南宮楚靠在窗邊開口道,似乎對剛才的事情毫不在意。

「對,我還以為你知道。」

「對了,你剛才有沒有被嚇到啊? 沒事的,她是我堂妹,從小就那個樣子,我每日躲她還來不及呢。」蘇靖風解釋道。

「哦,那個啊,我不在意的。」南宮楚擺弄著手裡的頭髮

蘇靖風似乎對這個回答有點不滿意。

「我來是因為還有一事,最近上京城內可能會不太平。你去卞江住一段時間吧,馬車僕人吃穿用度我會給你備好。」 蘇靖風開口道

「發生什麼了嗎?」

「過些時日再告訴你,今天先收拾收拾東西吧。明日啟程,我不放心,明天我親自送你到卞江黎峽村。」侍衛在門口叫他,蘇靖風說完就走了。

「這靖風將軍人還真不錯啊!」玉鐲進來打掃破碎的杯子感嘆道。

南宮楚看著窗外:「是啊。」

笠日清晨,南宮楚一行人早早地收拾好行李,就在將軍府門口等候了。

街道上蘇靖風騎馬趕了過來,伴著靄靄的晨霧。

蘇靖風差了府里的十個丫鬟,二十個侍衛一同前往。光吃穿用度就放了兩個馬車。

「我師傅那也沒有那麼多空房間啊,靖風將軍。」南宮楚疑惑道。

「這個不用擔心,附近的幾戶人家本將軍還是買得起的,都已經安排好了。」

南宮楚點了點頭沒說話。可笑壞了秋月和玉鐲

將軍府的馬車行得極快,次日下午便到了卞江黎峽。

剛到門口蘇靖風便快馬加鞭地趕回去了。

還是這個熟悉的地方。

回到家裡,師父師母問起,南宮楚便把這幾個月在上京城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她強忍著不流眼淚,可還是沒有忍住,最後跑到房外失聲痛哭,嗓子已經啞了。

院內洒掃的丫頭的停住手下的活,像是在默哀。

師母師傅不住的安慰南宮楚:「阿楚,我的好姑娘,都過去了,過去了。」

「你最喜歡吃的糖醋鯉魚,師娘現在就給你做,別哭了 。」

住了十五年的地方,南宮楚果然還是對這裡最為喜愛,沒有繁華街道的喧囂浮躁,沒有人群的熙熙攘攘。

八月中旬,南宮楚在卞江住了兩個月,期間和秋月玉鐲閑聊幾句,跟著師傅采采草藥,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閑暇。

一日蘇靖風一行人來到。

兩月未見,上京城內已發生了翻天覆地改變。

原來當朝丞相早就想要謀反,不僅勾結前朝餘孽,還策反了多位朝中重臣。皇帝放出假消息,說自己惡疾無醫,已經時日不多。於是丞相讓統領帶著軍隊把上京圍了起來,手上的禁衛軍衝進皇城意欲逼宮。蘇靖風帶領一眾將士從城外出其不意的衝進皇城,邊塞友好國也派遣了軍隊在城外接應。把丞相一眾軍隊殺了個措手不及。

上京城內自然是烽火漫天,近些時日怕是不能進城了。

傍晚,落日餘暉下長若河水被照應的格外透亮,好似一塊水頭極好的琥珀。

「阿楚?」

一個聲音落入南宮楚的耳朵,她轉過身來

當今的九五之尊穿著常服站定在南宮楚的後面,夕陽餘暉也映著他的臉。

南宮楚轉身要走。蘇北清小心地拉住她的衣袖:「阿楚,對不起。」

南宮楚掙開,繼續向前走。

「阿楚,對不起,我知道了,是丞相害死的我父皇並陷害給尚書的,我已經跟太傅說過了,恢復尚書官職加封謚號文正,尚書夫人加封一品誥命。」

南宮楚走得更快了

「 殺人償命 !」

「阿楚,我償!」

南宮楚聽到頓了頓,在她回頭的一瞬間,蘇北清跳入了長若河。

「北清,蘇北清!」 南宮楚來不及去抓他。

「來人呢,快來救人!」

一朝天子竟然跳河了…

八月的長若河水流不快,南宮楚來不及多想就順著他的方向跳進去,想要救他上來。

傍晚的河水依舊冰冷刺骨,南宮楚奮力地睜開眼睛,向河水深處的蘇北清游去。就在快要接近他的時候,一朵朵奇異的花從深處四散開來。

走過山川河流,走過漫天黃沙。

這茫茫無邊海,只沒過足腕,自無根者走過,海水紛紛讓道,便是光潔白沙,更奇異之鯨豚鯤魚躍出水面一丈高,繁星隨其後牽引。海水閃耀,極光紛至。天空墨色濃郁,一輪下弦月掛於上。

只見成群通體透明鯨魚,逆旋至與月同齊,腳下海水升騰為雲霧。隔著雲霧透過來一盞燈光。

緩緩走過來一人。

「國師?」 南宮楚詫異。

天際的點點燦星映照在海平面。

阿香桀手執一雲紋忘念燈,身著的千縷天絲素衣和風而起,三百里白髮飄散之處是朵朵曼珠沙華。

「我是阿香」 阿香桀的聲音極為妖嬈嫵媚,惑人心弦。

「這是何地?蘇北清呢?」

「隨我來~」

雲鯨群捲起層層波浪,捲起南宮楚和阿香桀鑽進兩朵浪花的間隙,游過一段長長的由世人情感拼湊而成的記憶長廊,便至一處虛空之地。

「這是我的黃泉客棧,它不存在於世間的任何一個位置,但哪裡都是它。它不是任何事物,但它可以成為任何事物。 」 阿香桀轉身又幻化成為一墨發尖耳的俏麗異族少女。

歷任孟婆都只是一縷神識,無男女,無容顏,可幻化萬物。

阿香桀變化出一隻暈彩鳳尾白鯨:「喏,他在這兒了。」

「你想問什麼,你現在就可以問我了。」

南宮楚:「你為何是國師的模樣。」

阿香桀:「化作國師只是想提醒你,未曾想你此世竟如此愚笨。」

南宮楚:「我們是死了嗎?」

阿香桀抱起白鯨坐在白髮編成的繩上盪鞦韆:「非也,你和他同處於混沌之中,未過我黃泉,還不算死。」

南宮楚:「那我可以帶他回去了嗎?」

阿香桀:「時候未到。」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何你會做那些奇異的夢?」

南宮楚:「如果你想說 我就聽」

阿香桀繞著她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她,突然又靠近她的臉,眯著雙眼微笑道:「你呀,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清高,那麼無所畏懼。」

南宮楚:「並不是無所畏懼。」

阿香桀又變化為一赤發鹿角的妖嬈女子展開摺扇,坐在騰空而起的曼珠沙華上,抿一口露珠慢悠悠地開口:「那是因為你現在是南宮楚,而你並非南宮楚。」

南宮楚抬起頭望著這位妖嬈又怪異無比的神明。

「此話怎講?」

阿香桀從曼珠沙華上下來,身體慢慢變得透明,化成雲霧繞在南宮楚周身。她的身體瞬間騰空,閉上眼睛,所有記憶傾入…

她,原本是妖靈界女帝水洛。一心想成神,但六界之內妖 魔最難修鍊成神,所以千年以來一直都在行善。唯有遇見了鳳凰司林。

西王母誕辰盛筵,水洛為了救他失手殺了一位神仙,被貶為凡人。一縷神識化為孟婆——阿香桀。鳳凰司林墮入魔道獵殺成性。 鶡鴠日,大帝施以噬魂咒將其貶下界。鳳凰司林把全部魔力化為群群白鯨守護著阿香桀。二人生生世世受輪迴之苦。

這生生世世的輪迴中兩人本不應相見。卻在一世中,他陰差陽錯中救了落水的她,可能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命運吧。她是貴族中聞名遐邇的大提琴手夏季,他卻是一個因噬魂咒受精神分裂症折磨的藝術家。相愛相殺中,他在一個飄雪的冬季自了此生。

為了讓他擺脫噬魂咒的折磨,她去和阿香桀做交易。本可以成神的她卻還要受輪迴之苦,而每一世都不能逃脫孤獨終老的命運。

雲霧聚攏。

阿香桀化身成水洛的樣子,傾瀉如瀑的白髮閃著光芒用簪子輕輕綰起,尖耳鹿角,身著白裙猶如盛開的曼陀羅般聖潔。

南宮楚尤為震驚,她們的記憶就這麼傾注進來,彷彿是親身經歷般真實,如此顛覆:「我是水洛、夏季、阿香桀也是南宮楚?」

阿香桀:「沒錯。」

手執一枚銅鏡,與南宮楚並排,鏡子上面映著兩人的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阿香桀隨手摺起一朵海棠花,花瓣放在鼻尖細細地嗅著:「他本是要死的,你從這裡帶走他,必須要用回憶作為交換。」

瞬移,站定在南宮楚身後,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臉,俯耳輕聲道:「他從黃泉出去,便再也記不起你。」

他終此不過是涼薄性子,每一世都一樣,要說他千般錯萬般錯,天道如此,世間無常,他又能如何?

南宮楚望向鳳尾白鯨,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活著便好。」

南宮楚睜開眼睛,自己已在房內。

「小姐,我出去的時候看到你躺在河邊,怎麼回事?」秋月端來一杯薑茶。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了」 南宮楚說著淚水竟不受控地流下來。

「小姐,別難過了,你就是太累了,多休息吧。」秋月轉身出去。

閉眼又聽見熟悉的,古舊的,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聲音,帶著清香的氣味徐徐而來———

…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

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明日是何夕,君已成陌路

浮華一世轉瞬空。

「聽說了嗎?當今聖上要大婚了。」一個小官喝醉了酒,便忍不住賣弄著自己的消息,他品級不高,姿態卻倨傲,讓同桌的人十分看不上。

另一位同僚嘀嘀咕咕:「不會又是假消息吧。」

「這次可不一樣,聽說那位公主可是在長若河救了皇帝的性命吶!」那個小官紅著臉,大著舌頭,微微壓低了嗓音,像是吐露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事來。

「那位公主可長得跟仙女兒似的,聰慧過人,性子也溫潤如玉。」說著便笑眯眯的。

「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眾人紛紛嬉笑起鬨。

「我哪像你們這些個沒見識的,我自然是看見過,中秋宴上那公主還親自跳了一曲羌女舞,我雖坐得遠了些,但還是遠遠地瞥見了。」他被他們打趣的臉紅脖子粗,不由地極力爭辯。

「小聲點,議論官家的消息,叫監察使聽見拔了你的舌頭。」另一個人趕忙捂住他的嘴。

他心驚膽戰地看向周圍,似乎下一秒就有監察使凶神惡煞地跳出來。

「怕什麼!又不是什麼壞事,聽說還是那個疆域遼闊的羌離國公主。這下聖上有福了,百姓也有福了,哈哈哈哈哈哈。」小官哈哈大笑。

眾人聽了這話,都捋須而贊,不禁附和。

他們沒有瞧見的窗口,坐著兩位普通客商打扮,但細緻之處卻彰顯著華貴。

女子戴著黑色的帷帽,身姿窈窕,卻看不清面容,而她對面的男子輕輕地接上話,笑意盈盈。

「皇帝這下是享福了,哈哈哈哈」

他抬袖給女子倒了一杯君山毛尖,寬大的袖擺下手白如美玉,骨節修長,浸著煮茶的潤氣和霧氣。

女子一雙手輕輕掀開帷帽,露出嬌美白皙的容顏,她額上的寶石熠熠生輝,她的眼睛清亮如水,如同泛著月光的湖泊。

「靖風將軍,你這莫非是羨慕了?」她慵懶從容地輕輕抿了口茶,轉瞬笑顏如花。

「阿楚倒是了解我。 十一月初八大婚,請柬都遞到我府上來了。」蘇靖風不在意地擺弄著摺扇。

「那帶著我一起去吧。」 她手指撥弄著茶葉,笑得華美又恬靜,歲月安好,似乎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姐談論著明日穿什麼衣服一樣。

「好,當然沒問題。」蘇靖風竟有一時失了神。

十一月初八,兩國歡騰的大喜之日。

上京城門大開,歡迎遠方的客人。數十里的紅妝。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鋪灑著數不盡的花,寒風卷著花香刺得人頭直暈,就連滿城的樹上都系著無數條紅綢帶,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大婚。

「今日就畫 桃花妝吧」 南宮楚緩緩道。

桃花妝也叫美人妝,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敷鉛粉,抹胭脂,描淡眉,畫面靨。

在額上貼雲母片,彷彿桃花盛開。

秋月為她遞上口脂,她輕輕一抿,唇瓣便燦若雲霞。

南宮楚在桃木盒子里挑步搖,手滑過一排金銀,最後落到一支垂著流蘇寶石掐金絲的簪子上,對著秋月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去 『春日宴』,你為我畫得就是這桃花妝,我戴得也是這支簪子。」

秋月自是聽不明白:「對呀,小姐戴什麼都好看。」

南宮楚偏過頭,顫抖著嘴唇,似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紅毯從保寧殿直直得鋪了五百米。兩側的群臣各個身著華服,輪流為這對璧人獻上莫大的祝福。

皇后身著大紅色拖地長袍,鳳冠霞帔,潑墨長發綰著垂下鳳涎流蘇金步搖,每走一步都是鳳儀萬千,很美…

皇帝眉眼如畫,寶冠束髮,一襲金龍黃袍,看著旁邊人視而有情,目若秋波,比月華光芒更柔情,如此般配。

大殿之上

南宮楚坐於蘇靖風旁,在眾人嬉笑間;在絲竹聲聲中;在舞女的舞步中,她的目光一直在追尋著那人。

在大家都醉醺醺的時候,南宮楚突然站起來,著魔似的衝到皇帝面前,握住旁邊倒酒侍女的手,直直地盯著她。

「你是何人?」

「這是做什麼?」有人在大喜的日子衝到御前,皇帝似乎有些微怒。

眾人這才紛紛看過去。

只見南宮楚一言不發,仍緊盯著那侍女,拿起皇帝的酒杯一飲而盡。

正當侍衛們要拿下這位不速之客時,隨即南宮楚轉頭向殿外走去。

還未走到一半,顫顫巍巍地便倒在地上

不過地上是柔軟的,是啊,今天為大婚剛鋪上的紅毯呢……

次年寒冬臘月之時

蘇靖風得空過來看她,閑聊說起皇帝,他告訴南宮楚:「皇兄也不知哪裡來的好福氣,皇后生了,一對兒龍鳳胎。在宮裡大擺筵席,不過我嫌無趣,就來找你了…」

南宮楚聽完只是伸手將狐絨斗篷系攏。深冬時節的大雪紛飛,滿坡黃草被白雪覆蓋,卞江長若河冰封幾百里。

————————

多少年後,皇帝漸漸老了。

這天下的眾生,真如百姓所盼,在他的掌中安居著,他的一生波瀾壯闊,開闢山河,遠定諸疆,白雪蒼茫的漠河之上立著北清碑,羌離的子民們稱他為北君,大漠中開始有驛使往來。

最令人稱讚的是他的永不加賦稅。趙言常也老了,老的走不動了,坐在大宮殿的門檻上,同新來的小宮女們說起聖上年間的舊事,雄雄渾渾,似史如詩。

沒有人相信,聖上會是個能為心上人跳河的傻子。

只是這世間再無南宮楚和蘇北清。


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活受罪

長相守

鷹奴


古言是古代言情哈,不要在這個問題下推bl了哈。


不要用文字虐心的,因為那是一種欺騙的,還是生活中虐心吧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