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叽致豢暗纳眢w。「求求你,別看我……」那大塊大塊的癩蛤蟆皮,強烈地衝擊著他的眼眸,他終於忍不住,扶著門邊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一)

千岫離開金樽谷時,人間恰是盛夏時分,她一時貪涼,也不知鑽進了哪家後院,往那井底一歇,舒舒服服地就睡了過去。

這一打盹,時光如水淌過,竟悄無聲息地就過去了三年。

千岫睡了個飽覺,迷迷糊糊醒來時,耳邊只聽到一陣清朗的讀書聲:「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她心下一動,綠光閃過井壁,活動了番身子,好奇地探出了腦袋。

斜陽照在了井邊,暮色四合,一襲白衣站在風中,衣袂飛揚,眉目染著夕陽的金邊,俊逸如畫。

那是千岫第一次見到顧衡深,霞光漸晚漸濃,她在風中一時間竟看痴了。

顧府是城中有名的玉石世家,小公子玲瓏剔透,聰慧過人,三歲通詩賦,五歲便才名遠播了。

那一年的顧衡深,不過還只是個總角孩童,白衣如雪,一張臉卻已生得那樣好看,聲音也那般動聽,字字句句就像顧府雕琢的玉石一般,清脆空靈。

千岫不知不覺就聽入迷了,她本是來人間遊玩,此後卻不再離開顧府,只待在那沁涼的井底,每日黃昏時,都會在風中聽顧衡深念詩。

這一待,便是兩年。

那顧小公子彼時尚年幼,亦是小孩心性,見井邊一抹碧綠日日相伴,如同有了默契般,也心生親切,有一日,竟如摯友般對千岫打趣道:「小青蛙,你又來陪我念書了呀?」

那聲「小青蛙」叫得溫柔又動聽,倘若千岫那時能幻作人形,恐怕一張臉早就緋紅了。

奈何她修為尚淺,還不能夠幻化出人形,只能揚起頭,在風中輕輕叫了兩聲,像是在回應顧衡深一般。

顧衡深雙眸一亮,竟拿著書本湊到井邊,一點點伸出手,在她頭頂輕柔地摸了摸,唇含笑意:「小青蛙,你真乖,以後每天都陪我念書好不好?」

千岫只覺頭頂一暖,愣了愣後,心中暖意流淌,如飲蜜糖,她一雙眼眸望著他,又輕輕喚了兩聲,似允一諾。

從此像有了約定般,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共沐黃昏,朝夕為伴,有清風明月,有琅琅書聲,有脈脈溫情隨流光飛舞。

千岫開始加緊修鍊,每當顧衡深熟睡的時候,她便在井底望月吐納,周身散發著碧綠的幽光,藉助著月華的力量,潛心靜修。

日久天長的孤獨歲月中,她從沒有一刻這麼想要化身為人。

花開花落,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於,在又一年的盛夏時分,她最重要的時刻來臨了——

渡劫。

三道天雷加諸於身,只要捱過去了,她便可以擺脫原形,修鍊成人了。

這雖是一個飛升蛻變的機遇,卻亦是一場不可預測的天劫。

以往在金樽谷,也有小妖修鍊到了一定程度,需歷經天雷渡劫的,但或多或少都會有谷主庇護,助以一臂之力。

但這次,千岫卻是以一人之力,面對浩蕩天劫。

她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她早已義無反顧,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都要蛻變為人。

只因,她想同那道白衣站在一起,用動聽的聲音喚出他的名字,用靈巧的十指替他研墨潤筆,用最柔軟的一顆心陪他跨過春秋冬夏。

她想與他靠得更近,想和他,變得一樣。

踽踽獨行的生命中,因為有了這一抹暖意,冰冷的井底似乎也布滿清輝。

(二)

大雨傾盆,雷電交加,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劇烈的疼痛劈頭襲來,千岫一度以為自己渡不過這場天劫。

就在她遍體鱗傷,在大雨中苦力支撐之際,一道身影掠風而來,不顧漫天的電閃雷鳴,將她一把摟在了懷中,「小青蛙,你別怕,我來帶你走……」

顧衡深埋著身子,替她擋住轟鳴的雷電,他想要帶她躲到長廊下時,卻驚覺那雷電詭異萬分,似乎長了眼睛一般,如何也避不過去。

千岫在顧衡深懷裡,周身碧光閃爍,心內慌亂急切,她想對顧衡深說,快走啊,小公子,這不是普通的雷電,這是我的天劫,我躲不過的……

可是她發不出聲音,顧衡深抱著她在雷雨中躲閃著,始終不鬆開一雙手,他護著她最終退到了井邊。

「小青蛙,別怕,我把你放回井底,你不會有事的……」

天昏地暗,最後一道天雷緊追不捨,如惡龍嘶吼,狂擊而來,顧衡深身子一震,咬牙悶哼了一聲,唇邊有鮮血漸漸漫出。

千岫心頭一悸,周身碧光瘋狂閃爍起來,風愈急,雨愈狂,她雖被顧衡深牢牢護在懷中,卻仍是受到三分重創,眼前一點點模糊起來。

一隻溫暖的手裹住她全身,顫巍巍地將她送回井中,狂風驟雨間,一滴鮮血落在她頭上,溫熱灼灼。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只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小青蛙,別怕,別怕,有我在……」

似銅鏡應聲而落,所有畫面支離破碎,她瞬間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那張染血的面容映在她瞳孔中,越來越遠……

遠處似乎有人奔來,驚慌失措:「小少爺,小少爺!」

她沉入水中,黑暗襲來,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一切戛然而止。

一夢經年,恍如隔世。

五年後,煙城,顧府。

春煙柳綠,一道俊挺身影穿廊而過,身後的小奴亦步亦趨地跟著,欲言又止:「少爺,您真要去賭這一把嗎?夫人讓您再多多三思啊,這可是府上最後一點家當了,若是……」

「不用再說了。」少年轉過身,眉目俊秀清逸,卻帶著一絲冷冽,陽光照在他的唇角,他冷冷道:「我沒有退路了,顧府也沒有退路了,與其搖搖欲墜,等著轟然坍塌的一天,還不如放手一搏,絕處逢生。」

那小奴猶豫了番,卻還是下意識地攔上前:「要不,等老爺回來再說?」

「讓開!」

少年冷聲一喝,那小奴嚇得退開兩步,少年白衣一拂,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風中,毅然決然,頭也未回。

長廊上,一襲碧色倩影站在暗處,淡綠的雙眸望著這一幕,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玉器行里早就人頭攢動,聚滿了煙城的各大世家,以及從四面八方趕來看熱鬧的人。

畢竟這場「賭玉」的噱頭實在太大了。

顧衡深到來時,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匾額,陽光映著那四個燙金的大字,煙記玉行。

他長睫微顫,神情恍惚了下,旁邊卻有人已經認出了他,壓低聲道:「快看,那就是顧府的少當家,他居然還真來了,也不怕賭得傾家蕩產嗎?」

「怕什麼,他們顧家還有什麼底子能輸嗎?他就指著這回徐老闆的貨翻身呢,要是賭中那塊鳳凰紅玉,他們顧家可就有救了!」

「嘖嘖,我看懸,這幾年顧家一直倒霉,這少當家眼光也不怎麼樣,從來就沒經手過什麼好玉,他怎麼可能挑對那塊玉中之王呢?」

「說來也奇怪,這小公子幼時還才名遠播,一雙慧眼尤其厲害,聽說七歲時就會辨認上千種玉石了,無人能及,怎麼越長大本事反而還越差勁了?」

「誰知道呢,興許老天就是見不得顧家好呢,快別說了,裡頭的買賣要開始了……」

一片竊竊私語中,顧衡深俊臉冷凝,只當沒聽見,握緊了雙手,深吸口氣,踏入了玉器行的大門。

人群中,一道碧色倩影步履款款,跟在顧衡深身後,也一併進了玉器行。

她長發飛揚,臉上蒙著白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淺碧色的眼眸,方才那些人的話,她顯然也聽到了,眉心微蹙,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匾額,若有所思。

(三)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煙城中的人誰也未料到,短短五年里,顧家竟會衰敗得如此之快。

自從五年前,顧家的小公子顧衡深大病了一場後,顧家就彷彿交上了霉運一般,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顧老爺為此不惜遠赴海上,想同那裡的人做筆大訂單,救回奄奄一息的顧家,然而他久去未歸,生意也不知談得如何,顧家實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恰逢徐老闆帶著貨回到煙城,顧衡深只能孤注一擲,以全部家當去賭一塊鳳凰血玉了。

鳳凰血玉,就是這場春日賭玉中,最大的噱頭。

徐老闆是煙城當地的一個傳奇人物,常年在外遊歷,每年春天時,都會帶上大批原石回來交易,賣給能出得起價錢的人。

這些原石中,不乏價值連城的寶玉,一刀下去,有些人直接一夜暴富,也有些人看走了眼,血本無歸,甚至輸得傾家蕩產。

總之,賭玉是件看天吃飯的事情,誰也說不准你花重金買下的那塊原石里,究竟藏著寶玉,還是一文不值的廢石。

大廳內熙熙攘攘,已經接連開了幾塊原石,有翡翠現世,但成色一般,不算什麼稀罕物。

先交易的也只是幾塊小件的原石,真正大塊的還堆在正中央,沒人出得起價錢。

見到顧衡深來了,人群自發分開了道,首座上的徐老闆拄著金玉拐杖站起,面露笑意:「顧少爺,你果然沒有失約,我這回運來的貨全在這了,幾個大件也擺在廳里了,你隨便挑,祝你一刀便得好玉,贏下今年春日的最大彩頭!」

顧衡深唇角微揚,一拱手,舉止從容有禮,不卑不亢:「多謝徐爺,徐爺是個爽快人,那衡深也便不客氣了,容我斟酌一二,挑准了便能下刀。」

說著他雙手奉上一隻紅封,裡面除卻幾張銀票外,還有顧府幾處宅子的房契。

這輕飄飄的紅封里,承載的卻是顧府的全部家當,捧在手中無比沉重,如同顧衡深緊緊繃住的一顆心。

他此番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豁出一切來賭玉,不能輸,也輸不起。

長眉微挑,他目光落在了徐老闆身後的一人身上,那是徐老闆的大徒兒,他向他使了個眼色,他餘光一瞥,望見了堂中央最大的那塊原石。

是了,就是這一塊,這份收買的錢沒有白花,鳳凰血玉,他勢在必得。

一顆心稍稍放下些許,顧衡深裝模作樣地直起身,在那幾塊大件的原石間轉了轉,敲敲打打間,似乎要下決定了:「我看中的便是這塊……」

卻在此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記急切的女聲:「不,不要選那塊!」

顧衡深一回頭,正對上一雙淺碧色的雙眸,他心下一動,不知怎麼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少女排眾而出,一襲碧色長裙,身姿婀娜纖細,眉目清麗,臉上卻蒙著一層面紗,看不清芳容。

但單從那雙水光瀲灧的眼眸,已不難看出,這姑娘定是個絕色美人。

她走到顧衡深面前,似乎很是心急,連聲道:「這塊是廢石,裡面什麼也沒有,顧少爺,你若是挑中這塊,一定會輸得傾家蕩產!」

顧衡深臉色一變,雙手緊了緊,定定道:「你是何人?」

少女一愣,彷彿沒有想好怎麼回答:「我,我是……」

她猶疑間,索性道:「反正這塊裡面什麼也沒有,真正有寶玉的是這一塊!」

話一出,四座皆驚,少女毫不理會眾人的反應,徑直走到最冷清的角落裡,蹲下身,摸出了一塊還沾著污泥的圓石。

「這塊,這塊裡面有稀世美玉,顧少爺,你挑這一塊吧,你相信我!」

清脆的聲音在堂中響起,落在眾人耳中卻是說不出的荒謬,一時間,笑聲四起,顧衡深臉色複雜,走上前,也蹲了下去。

他沒有跟著眾人一起譏笑,只是緊盯著少女淺碧色的眼眸,沉聲道:「你怎麼知道這一塊裡面有?我如何相信你?」

「我,我……」少女隔著面紗,像是又答不出話了,顧衡深眉心一皺,正要起身時,少女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衣袖。

他們四目相對,有過堂風穿過,她淺碧色的眼眸蘊著春秋冬夏般,直直望入他心底,他身子倏然就定住了。

她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輕得只有他能聽見:「我不是尋常人,我的眼睛可以透過原石表面,看見裡頭的東西,我知道這很匪夷所思,但我沒有騙你,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你的。」

頓了頓,她語氣愈發動情:「世上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害你的,你信我。」

微風揚起少女柔軟的長髮,顧衡深心尖一顫,一股奇妙不可言的感受包裹住他整個人。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他卻莫名受到牽引般,深陷在了那雙淺碧色的眼眸中,如受蠱惑。

「好,我信你。」

顧衡深站起身,當著所有人的面,吐出了這四個字。

周遭一片嘩然,首座上的徐老闆更是目光一緊。

一生之中能有幾次不問緣由的信任?能有幾場豁出一切的豪賭?能有幾段毫無保留的傾命以付?

顧衡深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他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人。

那是種要命的直覺感,冥冥之中,心底像有一道光在指引著他,他無論如何都要賭這一次!

這突如其來的結果實在令人驚愕萬分,周圍像炸開了鍋般,議論紛紛。

「這少當家昏了頭,果真要把顧府敗個乾淨了!」

「是啊,竟然隨意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真是美色誤人,委實糊塗啊!」

各種聲音傳入顧衡深的耳朵里,他卻不聞不顧,徐老闆拄著金玉拐杖站了起來,也似笑非笑地問向他:「顧少爺,你想清楚了嗎?當真要開這一塊嗎?」

顧衡深道:「是。」

徐老闆笑意更深了:「這一刀下去,可就再無轉圜了,你當真不後悔?」

顧衡深看了眼那塊沾滿污泥的圓石,又對上旁邊那一雙淺碧色的眼眸,深吸口氣,望著徐老闆逐字逐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開吧。」

「好膽色,來人,開玉石!」

(四)

顧衡深一戰成名,不僅帶回了價值連城的鳳凰血玉,還帶回了一位神秘的鑒玉高手。

在顧家住下的第一夜,千岫對著銅鏡,緩緩揭開了臉上的面紗。

鏡中人眉如遠山,雙瞳剪水,一張臉卻是坑坑窪窪,像癩蛤蟆的皮一般,駭人至極。

燭火搖曳間,千岫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撫過自己粗陋的臉頰,嘆聲道:「小公子,五年了,我終於能化身為人了,可是,我怎麼能用這樣的一張臉見你呢?」

那一年盛夏渡劫,她雖被他護在懷中,叫他擋去了第三道天雷,但她仍是受了幾分重創,在井底一昏迷就是五年,醒來後,顧家竟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身白衣,煙記玉行里,他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回顧家時,她幾乎按捺不住心跳,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天知道為了這一日,她已等待了多久,她要留在他身邊,用畢生去報答他。

「小公子,我終於能夠靠近你了,只是……你等等我,再多給我一些時日,我一定會加緊修鍊,將這張臉恢復好,到那時,我一定會揭下面紗,告訴你,我就是當年在黃昏里陪你念書,每日與你為伴,最後被你救下的那隻小青蛙……」

顧家以一塊鳳凰血玉起死回生,顧老爺又帶了海上的生意回來,千岫的一雙碧眼更是神力無盡,顧家的霉運一掃而光,得了老天爺的眷顧般,玉石買賣很快又做得風生水起,家族重新振興,顧衡深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得到了顧府上下的認可與信服。

坊間開始有流言傳出,說顧衡深身邊有位「玉娘子」,碧眼通天,神力難測,那才是顧家真正的無價之寶,勝過美玉萬千。

煙城的玉石世家都眼紅不已,對顧家各番羨慕嫉妒,明裡暗裡更是接二連三地去找過那位傳奇的「玉娘子」,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動搖她對顧家的忠心——

確切地說,是對顧衡深的忠心。

她死心塌地地跟在顧衡深身旁,為他做了數不勝數的事情,毫不計較,無怨無悔地付出。

顧衡深對這一切都感念於心,卻又有過疑竇,非親非故,她為什麼要這樣待他?

只是每回委婉地提及時,那身碧衣都會低下頭,扯一扯臉上的面紗,輕輕道:「總有一天,少爺你會明白的……」

久而久之,顧衡深也便不去探究了,反而是千岫身上的那份神秘,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他想,老天自有安排,或許,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日子一天天過去,千岫一邊傾盡全力相助顧衡深,一邊守著自己的秘密,對月修鍊。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坐在銅鏡前,看著自己越來越光滑的一張臉。

月光透過窗欞灑入屋內,她莞爾一笑,纖細的手指撫過唇邊,喃喃自語道:「小公子,我馬上就可以摘下面紗,與你相認了……」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著,卻就在這時,意外突發,顧衡深在西郊處遭人暗算了。

許是他近來與顧家的風頭太甚,搶去不少人的生意,擋了不少人的財路,早就有同行懷恨在心,趁他這次運貨回煙城,在西郊處,劫了他的一批貨,還將他打傷了。

千岫趕去時,殘陽如血,草木肅殺,風中都飄著血腥的味道,顧衡深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

千岫的淚水瞬時奪眶而出,她一路飛奔而來,臉上的面紗早就被風吹去,她卻根本無暇顧及這麼多了,眼中只能望見那身染血的白衣。

她一下撲到他身旁,顫抖著手將他抱入懷中:「公子,公子……」

淚水滑過那張清麗的臉龐,千岫自己都沒有發現,她露出的一張臉,一絲粗陋的疤痕都沒有了,白皙如雪,光滑無暇,就像一塊散發著溫潤光芒的美玉般。

顧衡深在半昏半醒間,聽見有人喚他,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看見一張絕美動人的面容,他嘴唇翕動著,下意識想叫出那個名字:「千岫?」

只是他沒能喊出來,身子便再也支撐不住,頭一偏,倒在了那個柔軟的懷中。

「公子!」

千岫淚眼朦朧,再不遲疑,手心散發出碧綠的幽光,抵住顧衡深的胸口,將暖意源源不斷地傳入他體內。

日頭一點點落下,她靈秀絕美的一張臉,在風中慢慢又浮出了坑坑窪窪的疤痕,像癩蛤蟆的皮一樣,手臂與背上也隱隱作疼,現出醜陋的原形,千岫清晰地看見自己可怖的變化,呼吸一窒。

那麼多時日的修鍊,那麼久的期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她手心顫動不已,卻依舊散發著碧綠的光芒,沒有停止過那股暖意的輸送,她抱緊著懷中的白衣,貼著他的臉頰,呢喃道:「小公子,只要你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

哪怕耗盡她一身功力,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救回她的公子,讓她付出一切,她都甘之如飴。

一波波的輸送下,顧衡深的身子漸漸暖了過來,氣息也平穩均勻起來,千岫手心微顫,碧光慢慢淡去,鬆了口氣,自己眼前卻模糊起來……

遠處有人影靠近,一個小丫鬟驚聲道:「小姐,快看,地上躺了一個人!」

一道倩影如清風徐來,雪膚墨發,美麗動人,聲音更是溫柔如水:「快將他扶起,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傷……」

主僕二人全身心都放在了昏迷的顧衡深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身旁草叢間,還伏著一隻虛弱的小青蛙,周身散發著淡淡的碧光。

像是回到五年前的那場渡劫,全身錐心刺骨的疼痛,眼睛都睜不開,只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如困夢魘。

夢裡沒有光,沒有暖意,沒有那道白衣,天大地大,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小公子,小公子……」

寂寂的山野之中,無人聽到那弱小生靈心底的呼喚,夜冷月寒,風一吹,草叢中碧光茫茫,孤影伶仃。

(五)

世間之事,總是無巧不成書,將顧衡深救回去的那位千金小姐,名喚徐婧瑤,竟然正是城裡徐老闆的掌上明珠。

她隨父親常年遊歷在外,恰逢母親祭日才回到家鄉悼念,沒想到就這樣在西郊處,因緣巧合地救下了顧衡深。

而更巧的地方在於,顧衡深與徐婧瑤都不會想到,她的模樣身形竟與千岫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張白皙如雪,清婉柔美的面容。

顧衡深醒來後,徐婧瑤正坐在床頭,端著葯碗準備喂他,他望著她,想起昏迷前最後望見的那張臉,不由有些怔忪:「救我的人……是你?」

徐婧瑤抿嘴而笑,聲音溫柔:「還好順路,顧公子無礙就好,我已經派人通知了顧府,他們稍晚一些便會來接顧公子。」

徐府的小丫鬟正好踏門進來,俏生生打趣道:「還接什麼,在我們小姐這把傷養好了再走也不遲呀……」

徐婧瑤臉上一紅,忙道:「顧公子別聽她瞎說。」

顧衡深望著那張羞赧的清美面容,微微一笑:「多謝小姐相救。」

徐婧瑤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即便極力掩飾,但女兒家的心事卻仍是展露無遺。

顧衡深靠在床頭,盯著她的模樣,那一顰一笑似乎與另一張臉重疊了起來,他一時有些恍惚,腦中隱隱約約有個聲音盤桓著:「小公子,小公子……」

那雙淺碧色的眼眸漸漸在心頭浮現出來,泛著瑩瑩淚光,揮之不去。

顧衡深握緊了雙手,從沒有一刻這麼迫切地想要見到千岫。

回到顧府後,他卻才知道,千岫不見了。

整個人像憑空消失了般,等到他料理完了西郊遭人暗算的事情後,她也沒有出現,倒是那幾日,徐婧瑤來得勤快,每天黃昏時都會提著自己親手燉的補湯登門,守在顧衡深旁邊,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對他關心得無微不至。

終於,在又一個暮色四合的黃昏,千岫回來了。

那天顧衡深在玉行處理賬本到了深夜,回府時才知道這個消息,他心中激動難言,所有疲倦一掃而光,喜出望外地便朝千岫房中奔去。

他一顆心狂跳不止,也顧不上禮節了,只一把推開了房門:「千岫,千岫你去哪了?擔心死我了,那天在西郊是不是你……」

聲音戛然而止,屏風後的那道纖秀身影慌亂不已,想要遮掩住身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房裡水霧繚繞,木桶中的人若隱若現,幽綠的溫水包裹住那具粗陋不堪的身體,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她坑坑窪窪的一張臉完全藏不住,就這樣第一次暴露在了那身白衣面前——

「這,這是什麼?」

顧衡深全身顫抖著,臉色煞白,難以置信,水中的千岫猛地低下頭,緊緊抱住身子,帶著慌亂的哭腔道:「別,別看我,求求你別看我……」

那大塊大塊的癩蛤蟆皮,詭異駭人的綠色光芒,強烈地衝擊著顧衡深的眼眸,他終於忍不住,幾步踉蹌奔了出去,扶著門邊,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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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天妃兩百年了,位列仙班則有四千兩百年了。

四千多年前,天帝白衣染血自蠻荒歸來,身後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月華仙子,三界第一美人,名副其實的天界白月光。

只是她性子孤傲,目高於頂,唯一情之所系的,便是天地間至尊無雙的天帝陛下。

四千多年前,老天帝隱退虛空界,新天帝為服眾望,下凡歷劫,戰魔君於黑水沼海,於生死之際被魔族偷襲,是月華仙子捨身為盾,為他擋下致命一擊,自己卻神靈潰散。

天帝痛念於心,以半顆元神做皿,用心頭血滋養了幾千年,只盼有朝一日,月華仙子能復生歸來。

所以月華仙子心悅天帝,是四海八荒皆稱的佳話,而我愛慕帝主,則是三界六道俱知的笑話。

我只是一介凡女,出身卑微,命若草芥,不過機緣巧合之下,替元殊天君擋下一道天雷,才有幸得見天顏。

那日,元殊天君笑眯眯地問我:「你為本君擋下飛升上神的最大一道誅神天雷,免本君十萬餘年修行毀於一旦,本君心裡感激,許你一諾,儘管開口。」

我說:「我想進天宮。」

他微微一怔,隨即便又笑開,輕道:「簡單。」

乘著祥雲才至巍峨天宮門口,便見一襲白衣的天帝羽光而來,劍眉星目,華儀天成,卻是臉色鐵青,眸色鋒凜:「元殊,你簡直是胡鬧!」

元殊天君唰地打開手中的鎏金玉骨扇,搖得不疾不徐,笑得渾不在意:「本君選在這個時候提前飛升,是憐你剛渡劫羽歸,又損了半顆元神,怕魔界得了消息,勾結妖界攻來,你無人可用罷了。」

天帝卻冷斥道:「孤早就叫你棄了這念頭,修為不及,強行飛升,會元神俱散,不得超生,你簡直是在找死!」

「本君現在不是好得很。」 元殊天君又露出慣常的弔兒郎當的表情, 「你非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魔界,本君勸阻不得,就只好陪你嘍。」

天帝冷哼一聲,似是並不領情,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抬掌將修復之術施來。

元殊天君揮手擋掉他的法術,一把將我拉到了身前:「本君此次成功飛升,修為無損,都是多虧了她,也沒別的要求,只想讓她在天宮做個小仙,你不會不同意吧,小老弟?」

天帝雖真的是他的小老弟,卻最煩被他叫『小老弟』,慣常說的「滾」字都到了唇邊,忽然記起自己已是天帝,三界楷模,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一雙金褐冷眸向我投來,隱隱泛著寒光,落在身上,冷漠疏離,如霜覆雪。

但他到底是答應了的。

答應我留在他身側服侍,以仙奴的身份。

甚至親自施法為我脫去凡骨,闊贈萬年靈力,只因我的命格與月華仙子同出一轍,是他等了幾千年,上好的塑魂之器。

元殊天君一聽就變了臉色,抓起我的手就要離開。

但我是願意的。

我看向天帝的目光笑色蘊然:「天帝允我飛升,予我長生,我為天帝赴湯蹈火,身死魂滅,不敢言悔。」

天界眾仙都嘲笑我對天帝一見情深,痴心妄想,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痴心妄想,我只是……沒有喝下那碗孟婆湯。

當年黑水沼海,魔君無良,少女獻祭,於烏雲壓頂,暴雨滔天,波浪詭譎之中,一葉小舟如浮萍入海,漂泊無依,不過片刻,便被激蕩滾涌的黑墨濤浪掀翻吞噬。

一浪接一浪的黑滾波濤如巨石頻頻撞擊於身,我的骨頭幾乎都被砸斷碾碎,心神俱裂,五臟皆損,可我不想死,可我太想活,可拚命掙扎,卻終是黑海無涯,人難勝天。

命懸之際,是那雙有著金褐瞳眸的人乘著祥雲而至,撥開漫天漫地的黑浪,掃平滾滾翻湧的墨海,救我於危難,護我於心口,予我第二條性命,讓我永世難忘。

緣於沼海初見,情定杏林微雨,更有梨亭品茗,蓮池聽荷,梅園賞雪,四時景緻不及他萬分之一溫柔,點點滴滴刻心頭,教我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塑魂的時刻並不好掐算,早一分嫌早,晚一分不足,必須以萬分的耐心去等待那十成十的精準。

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

長久以來,我都很清閑安逸,甚至沒見過天帝幾面,但他每一次來,我都用盡了心思迎候。

我知他喜茶,便早早去撫仙湖畔龍井泉旁等著,一定要在清明雨前就採到那珍貴茶樹的頭一茬嫩芽尖兒,用上神仙法啟祝融真火微烘月余,再以長白山之巔天池水蓄養的那棵萬年梅花樹上千年積累的雪露沖泡,水至清至純,葉至臻至翠,澄綠的芽葉在晶瑩的雪水中翻騰舒展,剔透的似看得清淺碧脈絡,如滴了青墨入水,緩緩氤氳出一盞人間四月天。

在這上百道程序中,最難的,當屬泡茶的雪露,那甚至比元殊天君的祝融真火都稀缺幾分,畢竟千年雪露易得,七萬年梅花樹卻只此一株。

聽聞那梅花上仙的脾氣頗為古怪,仙位越高越得不到她的好臉色。

記得第一次去長白山,我在山巔足足等了六個月,霜雪嚴寒,呵氣成冰,我不會禦寒法術,雖是仙骨,也只是不會死而已,仍難抵寒氣沁入心脈,傷及肺腑。

但好在還是感動了上仙,允了我半盞千年雪露,我自是千恩萬謝,小心地將那溯光琉璃盞接過,仔仔細細地捧在懷中,貼在心口,婉拒了元殊天君的驅寒法術,生怕身上的寒氣不在,雪露會融化,味道就變了。

卻正歡喜期許之際,被等在天門的天帝一掌掀翻了杯盞,厲聲詰問:「你去哪兒了?」

未及應聲,他一雙冷目從碎了滿地的溯光琉璃盞掃過,眸光又如寒刀投來,入鬢的兩道鋒眉也似染了萬年霜雪,若劍一般直透心底:「孤允你飛升,你便真當自己是正經的仙娥,長白山的絕頂雪露,你也配?」

「今日錯過了千年難遇的塑魂良辰,你區區肉骨凡胎,如何擔當得起?」

「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有幸成為月華的塑魂之器,休要貪得無厭!」

他明明面無表情,語色淡漠,卻一口一個仙君,一字一句凡人,無不充斥著仙凡有別,鄙棄的意味幾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

我訥訥無言,急急跪地認錯,伏在冰涼的青玉磚石上,破碎的琉璃盞片幾乎刺透掌心,鮮血汩汩而出,寒意卻順著脈絡絲絲縷縷地蔓延上來,圈圈纏繞收緊,幾乎將四肢百骸都凝滯成冰。

元殊天君急得拉我,憤然與天帝嗆聲:「是本君帶她去的長白山,要怪就怪本君!」

天帝目色微怔:「你也去了長白山?」

「是,本君去了長白山。」元殊天君面上浮現顯而易見的痛悔之色:「幾萬年來,我日日愧悔,卻破鏡難圓,再回不到當初。」

他閉了閉目,掩去眸中淚色,苦心規勸:「自從長白山成了天界禁地,你便再沒有喝過一口滿意的茶水,她是為了你,才巴巴去求那千年雪露,你不要像我一樣,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天帝不耐地撇過臉去,眼風都不屑掃我一眼,便冷冽道:「孤不需要。」

話音未落,白光爍閃,衣袂紛飛,我只來得及抬眸捕見一抹青白廣袖錦袍的角擺。

元殊天君氣的七竅生煙,卻也奈何不得,只連忙將我扶了起來。

我的膝蓋已經跪得麻痹,加上殘留的長白山冰雪寒氣,更是刺麻得發疼,像是有千萬隻蟻獸在同時啃噬,幾乎站立不住。

後來我才知道,長白山是若梅上仙的隱世之地,天界禁區,即便是貴為天帝也不得用仙法窺尋,更不得入內,所以元殊天君才在雪山外等我,所以天帝才找不見我。

恍然便想起在長白山上,若梅上仙一邊神色傲潔地遞來雪露,一邊警聲告誡:「天家寡情冷血,你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會感激一分。」

我當時答了什麼?

想必是眉目雀躍,笑色晏晏:「無妨,他只抿一口,我也滿足。」

恍神間,元殊天君已一邊為我療愈,一邊歉聲道:「懸淵素來孤高寡言,卓爾不群,現下只是太憂心月華,才言語沒了輕重,你別見怪,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樣子。

他以前眉目最是溫柔,禮數更是周全,被我的指尖不經意地觸到,都會受驚般彈開,紅了整張臉跟我致歉,怪自己唐突。

我心不在焉地掏出帕子,慢慢擦拭掌心,長白山的雪太冷,讓人如墜冰窟,長白山的雪露卻太燙,像是身處無邊煉獄,被烹烈炙涌的油翻滾著澆在心頭,滋滋冒著血腥氣。

天界眾仙最近又有了談資,口口相傳得極為精彩,天帝罰我跪於天門幾天幾夜,還親手施了天雷斷脈的鞭刑,回去的時候血都浸透了衣衫,從天外一直蜿蜒到仙奴殿。

我聽了只覺可笑,元殊天君卻氣得跳腳,最是替我不平,每每遇見嚼舌根子的,俱先隱忍不發,待他們討論到興頭上,便突然用應龍真身怒吼而出,直嚇得他們心神迸裂,聽說有幾個現在還在告病養傷。

元殊天君甚是得意地和我複述當時場景,一連講了幾遍,每次都不忘在最後加一句:「不必在意這些酸腐之言,你長得可比他們那副尖酸刻薄樣好看太多了。」

這話不假,我確實蕙質嬌容,美艷無雙,美到人人都背後對我糟踐鄙夷,卻各個當面都不忍苛責半分,只因我那張和月華仙子一模一樣的臉。

誰人都知,當年天帝下界歷劫,九死一生,月華仙子痴情至深,執意追隨,連輪迴台也願意跳,幸得元殊天君眼疾手快,才將她救下,但她還是被輪迴台的煞氣削去了一縷青絲。

我……就是那縷青絲,所以我當然是與月華仙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月老和我知,跳輪迴台前,月華仙子私下找過月老,苦苦哀求他為她和天帝在人間界安排一段姻緣。

月老憐她鍾情天帝萬年卻半分不得回應,終是點頭答應,不想紅繩已結,姻緣已定,投生的卻只有片尾烏髮。

所以,我和天帝是姻緣註定,合該琴瑟和鳴。

天帝不知是聽見了風言風語,還是心裡過意不去,第二日便來了仙奴殿,彼時我正半倚在藤架上,看著院前的曼陀羅花出神。

曼陀羅是魔界唯一的花,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暈不開的墨,如今我將它種在天界,卻是通體雪白,不知何時,它才能變回它本心的顏色。

或是,永遠都變不回了。

天帝緩緩行至我身後,停駐了好一會兒我才發覺,急忙站起身來行禮告罪。

「無妨。」他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半晌,才遲疑著開口:「你……還願不願意為孤沏一杯茶?」

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才要動身,又忽然想起雪露已經沒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緒,更加不自在起來,一向不假辭色的臉上竟浮現几絲慚愧與窘迫:「普通的天雨之露,也是能入口的。」

我立即雀躍地應聲,疾速而穩妥地擺好一應壺具,用盡渾身解數烹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的面前,仔細地覷著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絲的不悅。

他從未被如此近身的灼烈目光盯緊過,又露出了幾分不自在的神色,卻仍是耐著性子品了茶,微微熏紅著耳尖稱讚:「不錯。」

我懸緊的心這才放下幾許,漫漫柔綣在胸腔翻滾而上,砰砰地撞擊著心口,連面頰都羞澀地染上緋紅雲霞,一時都有些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喜歡,奴婢便再去討些長白山的雪露回來。」

他眸光微閃,眼底浮現淺淺的動容之色:「你……很是用心。」

自到天宮以來,他從未以這樣溫柔的目光瞧過我,四目相對,視線相接,我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低下頭去,囁喏著開口:「奴婢本分。」

靜默半晌,他長臂探來,將我的手拉過去,查看我的腕子,眉頭便微微蹙了起來:「傷還沒好?」

那日我心裡難過,元殊天君也不是個細心的,所以手腕上的劃口便留了下來。

天帝的手掌炙熱,我忍不住微微地縮了縮手,他卻緊握著不放,只一雙桃瓣似的眉目靜靜凝來,我只好道:「只是小傷,陛下不必掛心。」

他不甚贊同地皺眉,蘊起仙法於修長若竹節的指尖,瑩然生光,剛接近我的傷口,卻又停了下來,手腕翻轉,便有天青色的玉缽浮現掌上,他輕輕拿起蓋子,淺淺的雅香瀉了出來,他用赭石棒沾起些許瑩白的玉色軟膏,奇道:「這便是人間的藥膏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聽到他提人間,便忍不住心頭一跳,只怕他又要羞辱於我。

他卻神色溫和道:「你會更習慣用凡間的法子療傷嗎?」

天潢貴胄,無上至尊,何時在意過他人喜好,如今竟能著意問我一句,當真稀奇。

我心頭驟然暖過涓涓細流,輕道:「只要是陛下賞賜,奴婢都喜歡。」

他瞧了瞧那葯缽,目中閃爍著新奇的璀璨光色,躍躍欲試地拉我坐下,小心地將軟膏抹在我的傷口,還時不時抬眸查看我的神色:「疼嗎?」

「不疼。」我輕搖了搖頭,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又想起了曾經初遇。

獻祭那日,波濤翻湧,跌來撞去,我雖被救得及時,卻免不了處處都是嚴重的擦傷和淤痕,那時,也有一人,俊容墨衣,神色認真地為我上藥,手腳笨拙地包紮固定,明朗清風的眉宇間儘是嚴肅謹慎,只漸漸凌亂的呼吸和紅透了的耳根昭示著心裡的緊張澀赧。

神思游轉,天帝已經處理好傷口,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裡打著一個醜醜的結,看起來像極了想系個蝴蝶結卻失敗了的作品。

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立即矢口否認:「不要誤會,孤才沒有嘗試綁那勞什子的蝴蝶結!」

我忍著笑點一點頭:「陛下打的千千結很不錯。」

他有些掛不住面子,突地站起身來,我以為他被我惹惱了,急忙請罪,他卻搖了搖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孤不是生你的氣,只是有些話,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微微笑著瞧他,目色誠摯:「陛下儘管說。」

如何以「我在他情動不已的時候,叫了xx的名字」為開頭寫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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昰兒死了,死在他兩歲生辰那日。


整個太醫院眾口一詞,說昰兒的死源於一場風寒。


我獨自一人跪在薈逸苑的堂下,抱著昰兒小小的屍身哭得肝腸寸斷。一個時辰前,他還撅著小嘴甜甜地叫我「娘親」,而此刻,偎在我懷裡的這張肉嘟嘟的小臉再無半點生氣。


只有我知道,昰兒的死,是因皇后娘娘差人送來的那碗長壽麵。


蕭兗趕過來時,還未來得及脫去朝服,他帶著一身寒氣闖進門,猩紅著眼看我懷中的昰兒,垂在身側的一雙拳握得慘白。


過了許久,他終於開了口:「靈兒,對不起。」


我已經許久不見蕭兗,可是見了面,他對我說的還是這三個字。


窗外,風穿過薈逸苑的竹林時發出嗚咽,像極了半個時辰前昰兒無助的哭泣,「娘,昰兒腹痛。」


我抬起頭看著蕭兗,如果眼中的恨意能殺死人,此刻的蕭兗恐怕早已經被我千刀萬剮,「昰兒死了,皇上如願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臉一定極猙獰。


蕭兗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半跪在我身前,要將昰兒接過去。


懷中的昰兒雙目微閉,我多麼希望他只是睡去了,明日醒來,又能蹦蹦跳跳地在我眼前。


心被攥出血來,我咬著唇緊緊抱著昰兒,不讓任何人將他從我身邊奪走。


「昰兒已經死了。」蕭兗殘忍地提醒我,聲音哽咽,「把他給我,我會將他葬入皇陵。」


「葬入皇陵?」我恨得將唇咬出血來,滿口腥甜,「他生前都沒有機會叫你一聲父皇,怎有福氣,死後能葬黃陵?」


說完,我拔下頭上僅有的一隻發簪對準了自己纖細的脖子。


這簪子,還是早起時昰兒為我插在發間的。


我的昰兒,他是那樣乖巧,他還從未被人溫柔相待過,就這樣在痛苦中死去了。


我將發簪抵在頸上,眼裡流出來的似是血淚,「今日,你們誰也搶不走他。」


冰冷尖細的金屬一點點陷進了我的皮膚里,我看到了蕭兗眼中的慌亂,他傾身向前想奪走我的發簪,我卻突然變了方向,將簪子狠狠刺向了他。


鮮血瞬間蔓延開來,在蕭兗明黃的朝服上綻放出大朵錦花,刺目的紅,煞是好看。


蕭兗的唇色變得蒼白,可那張已無血色的臉上卻漾出了不合時宜的笑,「也好,我死了,欠你的便也還了。」


這笑,純粹明朗,像極了我們初見時,他還毫無顧忌地笑。

初見蕭兗時,我只有九歲。去宮裡看身為貴妃的姑母,因閑著無聊,就帶人在御花園中捉蟲玩。


正值深秋,蟲鳴陣陣,我和輕夢還有幾個小宮女趴在地上循蟲音,忽然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那鳥兒說了什麼?」


「依奴才聽著,似乎是叫了句皇后娘娘吉祥。」回話的人聲音尖細。


「我以為那鳥沒有靈性,教了許多日子並不曾聽它一言半語,怎麼今日倒突然開了口?」


「聽丫頭們說,姑娘一到了跟前,什麼都還沒說呢,那鳥就自顧自地叫了起來,一口一個『皇后娘娘吉祥』,唬得如意姑娘花容失色。」


說話的人似在掩嘴竊笑,聽的那人也發出了一聲輕笑。


我靜靜聽著,注意力全被這二人吸引了去,連捉蟲都忘了。


待我反應過來,一雙玄靴出現在眼前,而我還趴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玄靴的主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帶著一臉疑惑問我。


我連忙起身拍拍塵土,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籠子,沖他自豪道:「我們在捉蛐蛐呢,這蟲夜裡叫起來極好聽的。」


少年的目光剛落在籠子上,就有宮人取了來,送到他手裡。


「有趣,」少年看了看手裡編製精巧的籠子,挑眉看我,「你是誰?」


「你又是誰?」我反問。


少年笑了笑,正預回答,身後的小太監先開了口,「回三皇子,這位是萬府的小姐萬靈兒,今日許是進宮來看萬貴妃的。」


「三皇子?那麼你是蕭兗了?」三皇子是當今皇后所生,傳聞他遺傳了皇后娘娘國色天香的容貌。


我瞪大眼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他年紀不大,卻眉清目朗、氣宇軒昂。


「想必是了。」沒等他回答,我兀自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


見我一個人自問自答,蕭兗笑了笑,將手裡的籠子還給我:「你是皇兄的表妹,比我小,該叫我哥哥。」


他笑得明朗,轉頭看向身邊的太監,吩咐道:「走吧,晚些父皇還要問我功課。」說完,他又轉回頭復看我,嘴角依舊噙著笑:「等靈兒妹妹捉到了好看的蟲,記得帶來讓我瞧。」


「蕭兗哥哥。」見他拂袖欲走,我趕緊叫了一聲,「方才蕭兗哥哥談話里提到的如意姑娘可是夏家姐姐?她今日也進宮了嗎?」


蕭兗眉眼中的笑意又增了幾分,「是,如意今日進宮看望我母后,此刻還在。」


「太好了,她幾時走?」聽到果真是我喜歡的夏姐姐,我高興極了,「我聽聞剛剛有隻會說話的鳥兒,我能否也去看看?」


蕭兗溫潤地笑著,「你若想去,我著人帶你過去,正好如意陪著我母后無聊,你去陪她倒好。」


「陪著……皇后娘娘?」我咽了口唾沫,這才想起夏如意的姑母是當今皇后。而我姑母萬貴妃與皇后娘娘極不睦。


我滿臉都是失望,沮喪起來,「還是不去了吧,姑母叮囑我早些回去。」


見我有所顧忌,蕭兗只好笑道:「也好。你若喜歡如意,可以常去夏府看她,她必然高興。」


說到夏如意時,蕭兗墨色的眸子里似有萬千星辰。


我痴痴地看著,認真點了點頭。



那日之後,我便常去宮裡探望姑母,每次都帶著我費力捉的蛐蛐,可是一次都沒有遇到過蕭兗。


轉眼入了冬,我自小就有不足之症,每年冬日祖父都不許我出府。


那日又得姑母傳召,我央求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說服祖父進宮,沒想到轎子停在宮門口時,竟紛紛揚揚飄起雪來。


輕夢問我:「小姐,如此大雪,我們還進去嗎?」


「進!」我甩開裙裾跳了下去,腳下一滑差點摔了一跤。


輕夢趕緊來扶我,待我站穩了,才心有餘悸地勸我,「宮路長,小姐還是別去了。萬一摔了,可不是鬧的。」


我瞥了一眼輕夢,邁開步子就往前走,邊走邊說:「我小心些就是,莫要啰唆。」


雪愈下愈大,茫茫一片看不到前路,地上也積了厚厚一層,引路的小太監時不時提醒我當心腳下,一旁的輕夢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我心中不快,好不容易出一趟門,竟遇到這樣的天氣,定是又碰不著蕭兗了。


正琢磨著,走在前面的小太監突然停了下來,站在路旁畢恭畢敬地行禮,「參見三皇子。」


「蕭兗哥哥?」我還未見到人,就先喊了出來。


許是聽到了我的喊叫,蕭兗走上前來,一臉驚異地看著我,「這麼大的雪,你怎麼進宮來了?」


我居然紅了臉,紛紛落雪掩了我些許尷尬,我違心地回他,「姑母招我入宮,不敢不來。」


蕭兗又笑了起來,他比我秋日初見時更好看了。


那笑,似能融掉他周圍亂飛的雪。


「那就快些去吧,進屋子裡暖和。」蕭兗囑咐我。


「蕭兗哥哥是要去哪裡?」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我怎肯就走,便纏著他問。


蕭兗的眸色沉了沉,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走上前,帶著怒氣回我,「拜您家貴妃娘娘所賜,皇上罰了我們皇子抄經,這會子正要去呢。」小太監還欲說什麼,被蕭兗喝止。


「快去吧,這雪越發大了。」蕭兗又換上了慣有的笑,一雙墨眸看著我,督促道。


我有些難過,「蕭兗哥哥,佛堂里冷,這個手爐你帶著。」


我將袖中的手爐遞給蕭兗,告了辭,往我姑母的宮中去了。


蕭兗的處境我是知道的,帝後向來不和,憲帝寵幸我姑母,便也喜歡我姑母所生的大皇子蕭冀,對皇后所生的三皇子蕭兗百般挑剔。


而蕭兗屢屢被罰,也多是我姑母的「功勞」。她想代替夏皇后當皇后,還想讓我表哥蕭冀做太子。


縱使蕭冀生性頑劣,難堪大任。


我正想著,人已到了鳳藻宮。鳳藻宮是我姑母萬貴妃的住處,門上的扁牌還是憲帝親手所題,宮內富麗堂皇,論奢華,恐怕皇后娘娘的未央宮都不及。


「怎麼才來?」見我進來,姑母連忙下榻來迎,拉著我的手詢問道,「冷嗎?」


「不冷。」我回她。


「還說不冷,這小手冰的……」姑母話沒說完,突然轉身看向輕夢,斥責道,「你這個小蹄子,終日只知貪玩,怎麼出門連個手爐都不備著。」


輕夢低下頭不敢言語,只能任姑母數落。


我見輕夢受了委屈,忙拉住姑母的衣袖撒嬌,「祖父總不讓我出門,靈兒已經有月余沒有見姑母了,姑母可想靈兒?」


「當然想,身邊沒有你這個小機靈鬼,姑母總覺著少些什麼,」姑母拉我在身邊坐了,笑著點了點我的鼻尖,「不過,祖父不讓你出門是怕你再病了,你可要乖,不能總讓他擔心。」


見成功分散了姑母的注意,我趕緊答應。


閑聊間有小宮女進來回事,耳語了幾句之後,姑母嗤笑了一聲,有些得意,「盯著點,別讓人去知會了皇后娘娘。」


「是!」小宮女神采飛揚,眼神中透著些傲氣,「皇上一聽說三皇子衝撞了貴妃,立即就罰他去抄經。皇后娘娘又怎樣,皇上不還是最疼貴妃您。」


姑母聽了小宮女的話,高興地眉開眼笑,接著又囑咐道:「你吩咐下去,不準讓人往佛堂送暖爐,他心若誠,是不怕冷的。」


宮女唯諾著退了出去,姑母又將目光轉向我,「你祖父近日身體可好?」


「好。」我回說,「我出門時祖父還叮囑,一定要問姑母的安。」


「我甚好。」姑母喜上眉梢,「你回去跟祖父說,讓他莫操心我。如今冀兒越發聽話懂事了,天天念書念到掌燈,人還極孝順……」


姑母說著,轉身拿過一個絲絨盒子打開給我看,「這不,前幾天有人送了株千年人蔘來,他就吵嚷著要我給你祖父送去,今日你來,恰好帶回去吧。」


我趕緊命輕夢接了人蔘,謝姑母,「前幾日祖父還嫌府里的參不好,還是蕭冀哥哥有心,怪不得祖父總在我面前誇他。」


姑母心花怒放,又命人去取了幾個新奇的玩意給我玩。因為雪大我不敢久留,只說了幾句閑話便告辭回府。


出了鳳藻宮,雪依舊紛紛揚揚,我想起姑母的話,偷偷問輕夢:「不知蕭兗哥哥現在如何,我想去看看。」


輕夢垂了垂眸子,勸我,「小姐還是別去了,被貴妃知道了不好。」


我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那日回去後我做了個極奇怪的夢。夢中蕭兗衣著單薄,背對著我立在皚皚白雪之中,任我怎麼叫都不肯轉過身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我已經十三,長高了許多,對蕭兗的歡喜也又增了許多。


可是,蕭兗卻要與夏如意成親了。


消息是在我祖父壽辰上傳開的,彼時,我正與丫頭們在湖邊玩水,腳下一滑便跌入了水中。


湖水冰涼徹骨,我下意識地胡亂撲騰,起先還能聽到丫鬟們在湖邊焦灼地哭喊,可隨著視線逐漸模糊,呼救聲也越來越遠。恍惚中有人向我游來,我拼了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去,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我正躺在閨床上,身邊是哭得花容失色的嬸娘,地上跪著輕夢和一眾陪我玩水的丫頭。


見我醒了,嬸娘早已哭紅的眼中又喜得流下淚來,吩咐門口的小廝道:「快去通知太爺,小姐醒了。」


祖父匆匆趕來時,嬸娘正在親自喂我喝葯,淚珠還掛在她的腮邊,我伸手替她抹掉眼淚,心疼道:「祖父都來了,嬸娘怎麼還哭。」


嬸娘自己用帕子拭了淚,瞪了我一眼,佯裝怒意的眼神中還是掩飾不住擔憂和心疼。


「我沒事,只嗆了幾口水。」我安慰她,又轉頭看向一臉怒容的祖父,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祖父不管我,大聲沖房門外喊道:「來人,把這些無法無天的丫頭給我拖出去打。」


話音剛落,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便哀喊求饒,哭作一團。


沒想到會連累她們受罰,我心中內疚,趕緊告情,「求祖父饒她們一次,靈兒再不敢冒失了。」


祖父不言語,小廝們就照舊上來拖人,我急了,欲起身阻攔,胸中一堵,猛烈咳嗽起來。


一旁的嬸娘見了趕忙上前替我拍背,也替我向祖父求情,「靈兒這次定長了記性,再不敢貪玩了,爹暫且放她們這一會吧。」


嬸娘的目光轉向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小丫頭,怒聲呵斥:「叫你們伺候小姐,不是由著她的性子去玩鬧的,湖水那樣深,小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有幾條命夠抵的。如果下次再讓我瞧見,仔細你們的皮。」


「回夫人,我們再不敢了。」丫頭們嚇得連連答應。


「都是被你們寵壞了。」祖父依舊蹙著眉頭,重重嘆了口氣,無奈地囑咐我,「也罷,你好生休養吧。」大概是看我無礙了,祖父才甩了袖子出門去招待賓客。


送走祖父後我又躺了半日,漸覺氣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些,就借故支走嬸娘,偷偷問輕夢:「今日祖父壽辰,你去打聽一下蕭兗哥哥是否也來了,若是,便請他在假山後的花園等我,我有話想問他。」


「小姐是怕我們受的責罰還不夠嗎?」輕夢噘著嘴,臉上的淚痕猶在。


「快去快去。」我催促著,「不讓他們瞧見便是。」


「我不!」輕夢滿臉不悅地拒絕了我。


我佯裝生氣,起身就往外走,「虧我方才還為你們求情,這會就指使不動了,你不去,我便自己去。」


見我真要走,輕夢果真急了,一邊拉我回去一邊應諾,「我去,小姐別動,我這就去。」


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扯著她的袖子搖晃,「我就知道姐姐疼靈兒,姐姐快去,我定不會讓人發現。」


我想了想,又承諾她,「哪怕發現了,我也不會讓祖父責罰你的。」


輕夢撇了撇嘴,重新將我扶回踏上,才不情願地出了門。


半個時辰後,我在假山後的花園中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蕭兗,他還如我在宮中見時一樣光彩奪目,讓人一見便心生歡喜。


「蕭兗哥哥。」我小聲叫他,將心裡的喜和樂全都融進了這四個字中。


蕭兗趕緊迎了上來,關切地問我:「聽聞你落水了,可凍壞了嗎,有沒有嚇著?」


我張開雙臂轉了個圈給他看,「你瞧,安然無恙,蕭兗哥哥不必擔心。」


「那也該躺著休息的。」蕭兗無奈地笑了笑,「你急著找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被他一問,我才想起今天的不快,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便低下頭問他:「聽聞蕭兗哥哥要和夏姐姐成親了,可是真的?」


「是,」蕭兗並未留意我的不快,眉眼中都透著喜事將近的愉悅,「我和如意的親事是自小就定下來的,前些日子父皇和外祖父一起商議了日子,來年開春便可大婚了。」


「可是……」我心裡著急,嘴也不自覺地噘了起來,「我也喜歡蕭兗哥哥呀,你成親了,我怎麼辦?」


蕭兗顯然是被我的話驚到了,愣了半晌,復爾又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朗聲道:「你還是個小孩。」


蕭兗彎了彎腰,真像對小孩一樣點了點我的鼻尖,「等你長大了,有了如意郎君,自然就懂得什麼是喜歡了,你現在認為的喜歡,不叫喜歡。」


「不是!」我使勁跺了跺腳,急得快要哭了,「就是喜歡!」


可我越著急,舉止就越幼稚。蕭兗看著我笑,像在看一個玩遊戲輸了還負氣耍賴的人,他笑得包容,又很無奈。


我突然意識到,在他眼中,我不過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孩子,而端莊秀麗的夏姐姐,才是他的意中人。


那日回去後我就病倒了,借著落水的緣由,我讓這場心病斷斷續續綿延了數月。



草長鶯飛,我病好後已是清明時節。祖父高興,就允了我外出踏青。


我帶著輕夢出府,並沒有去城郊,而是偷偷拐去了城裡最好的綉坊,蕭兗和夏姐姐的婚期將近,我沒有拿得出手的技藝,只好親自去挑一副最好的綉品送給夏姐姐當賀禮。


綉坊所在的芙蓉街車水馬龍,這裡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而街的最東頭坐落地正是氣派的夏國公府。


我從上百幅秀品中挑選了一副上好的《芙蓉錦鯉》,願蕭兗和夏姐姐的婚事如此圖一般和和美美。


其實,病中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許多,夏國公是蕭兗的外祖,手握重權。夏姐姐是他的嫡親孫女,容貌傾城才品出眾,又與蕭兗青梅竹馬;而我姿色平平,和蕭兗不過數面之緣,親姑母不光處處與夏皇后作對,還在慫恿我祖父支持表哥蕭冀做太子……


想來,我那小小的心思著實可笑。


思緒紛亂間,店外突然傳來嘈雜之聲,我好奇地跑到門口,就見蕭兗騎著一匹駿馬從店門前呼嘯而過。


「蕭兗……」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雙腳已經踏出店門,朝他的方向追去。


「小姐小心!」伴著輕夢的一聲驚呼,我被一股力道拽了出去,同那拽我的人一起重重摔在了路邊上。而我方才站著的地方,一匹馬踩著塵土狂奔而去。


腳踝處傳來鑽心地痛,輕夢早已跑到我身邊,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小姐摔到哪裡沒?」


「無礙,」我掙扎著站起來,朝一旁救我的人欠了欠身,「多謝相救。」


救我的人是個侍衛,也朝我欠身還禮,「方才萬小姐突然衝出來驚了後面的馬匹,在下恐小姐受傷才冒失相救,若有侵犯之處望小姐見諒。」


我低頭按了按傷處,腳踝已經有些紅腫了,我忍著痛對那侍衛扯出一絲笑來,「沒關係,若不是大人相救,恐怕我已經遭遇不測了,所以應該感謝大人。」


我謝完侍衛,想起他對我的稱呼,有些吃驚,「萬小姐?大人認識我?」


侍衛站得筆直,再次向我行禮,「在下衛子由,是三皇子身邊的侍衛,曾在萬府見過小姐。」


衛子由說完,指了指我的腳,「小姐的腳受了傷,我安排人送你回府。」


「不必了,我們有馬車,」我攔住他,猶豫了一下問道,「請問衛大人,蕭兗帶了這麼多人馬是要去哪裡?」


衛子由略顯躊躇,沒有正面回我的話,「今日京城恐會生亂,萬小姐早些回府吧。」


他說完便翻身上馬,抽鞭欲去時又轉過頭來叮囑我,「請小姐儘快回府,衛某告辭。」


我望著蕭兗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心莫名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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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雲胡不喜:跨越時間的古風言情故事

有萊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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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於 03-12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火星君火星君內容創作者。

男主那方面有怪癖,喜歡玩新花樣並同時虐待動物,女主養的寵物被虐致死,他卻找別的女人繼續施暴,我看了都氣得肝疼。

我比原定的計劃提前了三天回家,想給老公劉譯一個驚喜。

遠嫁海南的姐姐讓我和父母再多住些日子,父母也捨不得才滿兩歲的外孫。

怎奈我惦念著老公和薩薩,歸心似箭。最後,拗不過我的父母,只好陪我一起回來了。

對了,薩薩是我的貓。

我不能生育,薩薩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常常都對劉譯說:「我是你一輩子的寶寶,薩薩就是我一輩子的寶寶。」

他常常都會顯得很無奈,我知道,他不喜歡貓,但為了我,他還是接受了薩薩的存在。

我在小區門口下了計程車,提著手裡的袋子,開開心心地奔向了我們的家。

袋子里裝著的,是我網購的花瓣和氣球,還有一件精心挑選的睡衣,以及一些「小玩具」。

想起「小玩具」,我的臉不禁紅了一紅,抓緊袋子匆匆地走出電梯,進了家門。

薩薩早就盤著小尾巴蹲坐在門口,一看見我,就湊過來親昵地蹭著我的腿。

「薩薩,想媽媽了吧?」

我摸了摸薩薩,它明顯瘦了很多,而貓糧和水碗都是空的。

難道劉譯這幾天沒在家?

可房間又完全是有人住過的樣子,床也亂七八糟的,連被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無奈地搖頭,揀起被子,不小心碰亮了床頭休眠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上的是播放了一半的小電影:一個全身赤著的男人,正在被一個只穿著黑色高跟鞋,手拿著皮鞭的女人鞭笞。

我的臉開始發起燙來。

劉譯什麼都好,就只有這一點,讓我有些接受不了。

他喜歡被打,尤其是在為愛鼓掌的時候。

起初我是拒絕的,可耐不住他再三要求,只好有時候會抽他耳光,但我也不敢用很大力氣。

每次劉譯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裡有問題,還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結果卻換來他憤怒的指責和長久的冷戰。

最後,我選擇了迎合他。

為了他,我甚至忍住心裡的不適,陪他喜歡的「小電影」。

不能生育讓我對劉譯心懷愧疚,我覺得我應該儘力去滿足他。

不過,他今天竟然自己看小電影,想必是這段時間憋壞了吧。

其實我早就打算好了,我把房間布置得浪漫點。晚上再用我在網上買的道具,好好地「獎勵」一下他。

我滿心歡喜,卻沒想到現實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在洗手間,我看到了一支粉色的牙刷,一條粉色的毛巾,還有晾在劉譯內褲旁邊的女式丁字褲。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眼前的一切卻又不得不讓我面對現實。

劉譯出軌了。

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幹了,我跌坐在地上。

地面冰冷,卻敵不過我的心冰冷。

薩薩像是感受到我的異樣,走過來圍著我蹭。看著它,我終於大哭出聲。

怪不得劉譯那麼積極地讓我陪父母去海南姐姐家,原來他是想把小三帶到家裡來!

怪不得我晚上要跟他視頻,他都切斷,說在加班開會。

原來他是在跟小三瀟洒快活,在我們的家裡,在我們的床上!

我哭了很久,才終於冷靜下來。

抹去眼淚,我給劉譯打了個電話。

「寶貝老婆,你在海南玩得還好嗎?」

劉譯的聲音里,居然聽不出一絲異樣。

那一瞬間,我居然產生了也許是我誤會他的錯覺。

我問他為什麼這幾天不接我的視頻,劉譯說,他這幾天都在出差,在外面不方便接視頻。

我看著掛在洗手間的男式內褲,和女式丁字褲,所有的幻想都在這一刻破滅了。

劉譯所有的內褲都是我給他買的,我當然認識。而兩件內褲都還沒有干透,分明是昨天才剛剛洗過。

出差,這是多麼可笑的謊言。

劉譯問了一聲我的歸期,又勸說我再多玩幾天,便借口開會,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我心如刀割。

我和劉譯是大學同學,當初我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我父母就堅決表示反對。

我爸說劉譯為人輕浮,我媽覺得他不是能託付一生的人。

我弟,更是在我結婚前對劉譯大打出手。

因為我的堅持,家裡人才勉強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劉譯家裡條件很差。父母怕我受委屈,出錢給我們在市中心的地段買了一套房子。

結婚之初,劉譯就因為房子上沒寫他的名字,跟我大吵過一架。

後來,不忍看我以淚洗面,我爸又出錢給他開了一家汽修廠,他才滿心歡喜地跟我和好如初。

現在想起來,我對他的愛,是多麼的卑微。

卑微到他可以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踐踏我對他的愛。

我在家裡的客廳和卧室都安裝了攝像頭。

快節奏的時代,一切都變得便捷。

只需幾十分鐘,我就可以在手機上隨時看到聽到家裡的一切情況。

我給薩薩餵了確保它當天就能吃完的水和貓糧,便離了開家。

我沒臉去父母家,直接來到了閨蜜琉琉家。

聽說劉譯出軌,琉琉氣得破口大罵。

「是我自己不能生育,我對不起他……」雖然心痛得無法呼吸,可我還是不想說劉譯的壞話。

「當初是他自己說不想要孩子的好嗎?!」

「不能接受他可以離婚,婚內出軌怎麼回事兒?」

「還替他說話,辛安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我無言以對,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充分地證明,我的腦子確實進了水。

晚上,劉譯和小三手拉手地走進了家門。

那個口口聲聲叫我寶貝的男人,正擁著一個陌生的女人熱烈地擁吻。

他們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卧室,打開先前播放了一半的電影,開始了他們的「歡樂時光」。

從談戀愛到結婚,劉譯從來沒有這麼熱情過。

也從來沒有如此下賤過。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哀求著小三快點打他。

而小三,那個相貌還不及我三分之一貌美的女人,用力地揮著手機充電線,在劉譯的身體上留下一道道血紅。

劉譯大聲地喊著「爽」。

我的雙拳緊握,如置冰窖,眼睛,被淚水模糊到看不清這骯髒的畫面。

「你在看什麼呢?」

琉琉端著牛奶走進房間,看到這不雅的一幕,驚得牛奶都掉落,灑了一地。

許久,她才罵出來一個「操」。

「老公,那個黃臉婆什麼時候回來?」

一場大戰結束,小三和劉譯相擁著,躺在我父母為我們購置的婚床上,氣喘吁吁。

劉譯說出了我的歸期。

小三頓時生氣了,一會怪劉譯沒早點告訴她我要回來,一會又罵他沒出息,應該讓我在外面多待幾天,或者乾脆別回來。

「放心,只要那個黃臉婆一回來,我就跟她離婚!」

劉譯摟住小三,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小三高興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劉譯頓時興奮起來,兩個人再次上演了一場大戰。

「媽的,真是婊子配狗,天長地久!」琉琉啐道。

我緊緊地攥著手機,心,被刀割成千片萬片。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讓我和劉譯一起回家吃個飯。

我爸,是我的繼父。

我親生父親去世得早,我媽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十三歲,遇到了我繼父,這才過上幸福的生活。

繼父對我,比他的親生兒子還要好。

我和劉譯的婚房,包括劉譯開的汽修廠,全是繼父出錢買的。

他和我媽只希望我幸福就好,沒想到下場卻是背叛和出軌。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劉譯出軌的事,我怕他們的身體受不了。

為了遮蓋我哭紅的眼睛,我畫了很重的眼影。

我告訴我父母,劉譯要開會,不能來吃飯了。

也許是眼影起了作用,爸媽沒看出來我的異樣。而且結婚以後,劉譯也不是經常來我家,他們都習慣了。

父母心疼我,不讓我在廚房幫忙。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又忍不住紅了眼圈。

這時候,遲明宇回來了。

遲明宇是我繼父的兒子,我們倆從小玩到大,感情跟親姐弟沒兩樣。

當年他極度反對我和劉譯在一起,還因此對劉譯大打出手。

在我和劉譯結婚以後,我和他,幾乎沒有往來。

遲明宇看到我,一時有些尷尬,但很快,他就發現了我紅腫的眼睛。

「你怎麼哭成這樣?是不是劉譯欺負你了?」

我忍住即將流出眼淚,拿出手機。

手機上顯示的是小三的照片,當然,是我從錄像上截圖下來的。

我讓遲明宇幫我查查她是誰。

遲明宇當過兵,退伍後做過某大佬的保鏢,現在有自己的安保公司,人脈廣大。

如果是他出手,一定能很快查到小三的身份。

遲明宇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問我她是誰。

我不說話,他的表情頓時凌厲了起來。

「是不是劉譯出軌了?」

我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唯恐被我父母聽到。

遲明宇先是一驚,俊朗的臉微微紅了一下,眼神里的凌厲變得柔和。

「替我保密。」

我說的保密,當然是對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

遲明宇答應了。

吃飯的時候,我媽提起了一個老中醫,專門治療女性不孕的。聽說隔壁誰家的小誰就是他治好的,今年已經抱上孩子了。

「安安,你也去看看吧,調理一下,說不定……」

「媽,好好的,說這個幹嘛。」遲明宇怕我尷尬,忙打斷了我媽。

我笑了笑:「我有薩薩就足夠了。」

薩薩是我唯一的溫暖,當我最愛的那個人背叛我的時候,我還有它。

有它就夠了。

我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最終,在我爸岔開的話題下,她再沒有提及這件事情。

飯後我爸問了我幾句劉譯汽修廠的事情,我信口胡說了幾句,眼前浮現的,都是劉譯和小三鬼混的畫面。

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離開的時候,遲明宇要送我回家,我拒絕了。

他沒再堅持,卻明顯很擔心。

我向他笑笑,出了門。

送我出門的時候,我媽實在忍不住,又提起了老中醫的事情,還問我哪天有時間,她陪我去。

我敷衍著點頭。

走出父母家,我終於卸下的強顏歡笑的偽裝,落下淚來。

就算是我能夠懷上孩子,又有什麼用呢?

我曾經深深愛著的男人,此刻正攬著另一個女人睡在我的床上,享受著我和我的家人為我們提供的一切。

儘管知道不應該,但我還是拿出手機,調出了家裡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劉譯的脖子上被拴著頸環,在地上爬行。

小三就在他的身後,穿著極細的高跟鞋,踩在他的後背上。

疼痛讓劉譯興奮,讓他發出狼一樣的嚎叫。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刺得生疼。

突然,我看到了薩薩。

劉譯在小三的指揮下,開始虐待薩薩。

他扯住薩薩的一縷毛髮,用力地一扯。薩薩疼得飛身逃竄,卻不小心從窗台上跌了下來。

劉譯和小三哈哈大笑。

我的薩薩!

憤怒洶湧而至,我的眼睛瞬間充血。

我不顧一切地拿起手機,便將電話打了過去。

這通電話顯然敗壞了劉譯和小三的興緻,當我提出要視頻,看看貓的時候,劉譯的臉色,簡直難看到了極點。

他依舊用在外地出差開會做為借口,拒絕了我的視頻請求。

我告訴他,我明天就到家。

「明天?」

劉譯顯然很意外,但又立馬改口,讓我在姐姐家多玩幾天。

「我想你了嘛。」

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能違心地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

但我就是要說,劉譯再渣,也是我的老公,我們有法律承認的夫妻關係

小三,你有什麼?

我要回來,你就得滾。

小三果然大發雷霆,看著他們赤身裸體地在視頻錄像里爭吵,我竟然不知道應該是笑,還是哭。

至少,他們今天不再敢欺負薩薩了。

回家之前,我看到劉譯連哄帶騙地把小三拉出了家門。

接下來的,是一通大清掃。

我告訴劉譯,我直接打車回家,讓他不用來接了。

在監控錄像里,我看到劉譯鬆了一口氣。

得知我回家,琉琉什麼都沒有說。

她知道我對劉譯還有感情,還有不舍。

當劉譯滿面笑容地打開門,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我恍惚間回到了從前。

如果不是看一瘸一拐,不顧傷痛跑過來迎接我的薩薩,那一瞬間我可能真的會既往不咎,原諒劉譯。

「薩薩真是不小心,從窗台上摔下來了。」

劉譯目光閃躲地說。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謊,薩薩分明是被他摔傷的。

我心疼地抱著薩薩,並沒有拆穿劉譯的謊言。

家裡一切都恢復了原樣,根本看不出小三在這裡住了十幾天的痕迹。

渣男之所以被稱作渣男,大概是因為他們確實有把一切做得天衣無縫的本事吧。

為了安撫我,劉譯特意開車陪我,帶薩薩去了趟寵物醫院。

包紮好前腿,薩薩舔了舔劉譯的手。

我的心,再一次軟了下來。

晚上回到家,劉譯早早地便躺在了床上。

我借口去洗漱,在浴室打開了手機的監控軟體。

攝像頭就在床頭左上角的牆上,一個很隱蔽,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內。

劉譯正在跟小三發微信。

小三:「老公,你提出離婚了嗎?她答應了嗎?」

劉譯:「再等等,我心裡有數。」

回完這一條,劉譯便關掉了手機。

那天晚上,我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淚。

早上起來的時候,劉譯已經走了。

我看著鏡子里,紅腫著眼睛的自己,心裡一片苦澀。

這時候,遲明宇打來了電話。

他查到了小三的身份。

原來,小三叫陳薇薇,是個保險推銷員,從兩年前,便和劉譯的汽修廠有業務往來。

估計他們就是這樣勾搭成奸的。

我緩緩地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是混亂的。

我以為劉譯和陳薇薇只是乾柴烈火,趁我出差這幾天玩玩而已。

可事實證明,他們已經交往了至少一年。

劉譯整整騙了我一年多!

如果不是這次我度假提前回來,恐怕我還被蒙在鼓裡!

當初我在劉譯的慫恿下,說服父母出錢幫他開汽修廠的時候,我媽就說這個男人眼裡只怕就盯著我家的錢,我偏偏不相信,還跟我媽大吵一架。

後來,我爸做出了個決定,他買下了那塊地,地皮寫我媽的名字,汽修廠的法人,寫了劉譯。

當然,整個裝修都是我家出的錢。

如今看起來,我媽的眼光是有多准,我爸的決定,又有多麼高明。

他們為了保護我,付出了那麼多。

而我,竟然傻成這個地步,完全被劉譯牽著鼻子走!

「要不要我出手?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讓她在這裡混不下去。」

遲明宇低沉的聲音里透著果斷,我知道,憑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拒絕了他。

「那劉譯呢?你還要跟他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也許,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猶豫什麼。

這天晚上,劉譯回來得很晚,冷著臉沒有跟我說話。

我和他背對著背,躺在同一張床上。

他睡得鼾聲大起,我則一遍遍回憶過去,問自己要不要堅持。

堅持這段貌合神離,已經支離破碎的婚姻。

大概十點,門鈴忽然響了。

來的人,是陳薇薇。

薩薩看到陳薇薇,像看到惡魔一樣,從貓爬架上跳下來,直接藏到了柜子底下。

「你怎麼了來了?」

看到陳薇薇,劉譯的臉都白了。

「劉總貴人多忘事,忘了帶合同了。」

陳薇薇神態自如地走進了客廳。

「劉哥的家,布置得很溫馨啊,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話裡有話,劉譯的臉色,由白轉紅。

我指了指沙發:「請坐。」

我倒要看看,陳薇薇的葫蘆里到底裝了什麼葯。

「謝謝姐。」

她稱呼劉譯為「劉哥」,卻叫我「姐」。

用意不言自明。

「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呢,我叫陳薇薇,是劉哥的合作夥伴。」

陳薇薇一坐下,就自報家門。

我「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那你還挺敬業的,合同都送到家裡來了。」

劉譯的額頭,冒出了汗。

陳薇薇的臉皮倒是比我想像中的更厚。

「我本來也擔心這麼晚了,會不會打擾到小朋友休息,不過,劉哥好像沒有孩子。那我就不用擔心了,對吧,劉哥?」

我的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我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陳薇薇話里的諷刺。

劉譯尷尬得站起身來,拉起了我。

「去給客人倒杯水。」

我知道他想要支開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去廚房,把兩個人單獨留在了客廳。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戴上耳機,從監控錄像里聽他們的對話。

「不是告訴你再等等嗎,突然來家裡幹什麼?」劉譯顯然很不高興。

「那我該怎麼辦?你口口聲聲說要提離婚,離了嗎?」陳薇薇激動了起來。

「小聲點!」

劉譯一把捂住了陳薇薇的嘴,但卻被陳薇薇掙扎開了。

「我不管,你不提,那就我提,我現在就告訴她咱們倆的關係!」陳薇薇說著,就往廚房走。

見陳薇薇是要真的,劉譯立刻慫了。

他賠著笑臉,攬住了陳薇薇:「寶貝兒乖,聽話,現在還不是時候。」

陳薇薇不依不饒:「現在不是時候,什麼時候是?」

「等我再要來一筆錢,你知道,他們家有的是錢。等我再讓她從父母那要過來一筆,我就跟她離。到時候,錢就都是我們的了。」

陳薇薇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老公,你真聰明。」陳薇薇攬住劉譯,迅速地親了一口。

我的心裡一片凄涼,手機都險些掉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平靜下來,端著一杯水,走出了廚房。

回到客廳的時候,陳薇薇和我們「熱情」地告別後,便走了。

劉譯坐在沙發上,裝模作樣地翻著文件袋裡的合同,偷偷地瞄著我的反應。

我沒有任何反應。

劉譯湊過來,攬住我的肩膀,向我提起了汽修廠的擴建。

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劉譯的表演。

劉譯滔滔不絕,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他想讓我向我父母要 50W,用來擴建汽修廠。

如果是從前,我說不定會立刻想辦法開口向父母借錢。

但是現在……呵呵。

我借起身之機,掙脫了劉譯的手。

「你是把我當成 ATM 提款機了嗎,敲一敲就吐出錢來?」我冷笑著問他。

「辛安?」

劉譯詫異地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了似的。

我目光清冷地與他對視,片刻之後,他讀懂了我眼神里的輕蔑,頓時跳了起來。

所謂的狗急跳牆,也不過如此吧?

認識他八年,除了婚房沒寫他的名字,這是他第二次跳著腳地罵人。

他罵我不懂體恤他的辛苦,罵我就知道在家裡享輕閑,他一個人在外打拚,每天都累得像條狗一樣……

劉譯一提起「狗」,我就想到了他和小三陳薇薇在監控錄像里場景,那時候的他趴在地上地嚎叫。

真的,像條狗一樣。

我連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拿起外套便走出了家門。

外面下起了雨,我沒有傘,就這樣在雨里走著。

而劉譯連一通電話都沒給我打。

他在家裡,和小三聊著微信。

「都是你打亂了我的計劃!之前她一直拿錢都很痛快的,這次竟然說我拿她當提款機!」

劉譯氣急敗壞。

他一向如此,只要出了問題,總是會把責任往別人的身上推。

考大學的時候,自己作弊拿不到學位證,就怪老師。

汽修廠的經營不好,就怪工人。

在我這裡要不到錢,就怪小三。

他從來沒有怪過他自己。

「老公別生氣了,反正她也是不會下蛋的,當初不也是因為戶口和錢才娶的她嗎?離了婚,咱們倆天天都是好日子,我天天讓你爽。」

劉譯當然知道陳薇薇所說的「爽」,是什麼意思。

他心領神會地笑著,罵了一聲「小 J 人」。

陳薇薇咯咯直笑,「現在就趴下來,叫『主人』!」

劉譯果然一邊跟陳薇薇聊著騷話,一邊走回到卧室。

我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雨水打濕了我的衣服,被風一吹,冷得我直發抖。

但我的心更冷。

我愛了整整八年,恨不能把整顆心掏出來給予的男人,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而我竟然天真地以為,他還愛著我。

可笑,又可悲。

那天淋了雨,我發起了高燒。

因為要不到錢的緣故,劉譯這一次,並沒有像從前一樣對我噓寒問暖。

還是琉琉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聽出來聲音不對,打車來到我家照顧我。

「這個劉譯,太不像話了!」

琉琉氣得恨不能把劉譯碎屍萬段。

我只是凄楚地笑笑。

琉琉實在看不過眼,把我接到了她家。

我給劉譯發了簡訊,說我去父母家靜養幾天,劉譯只是淡淡地回復了一個「嗯」。

在琉琉家躺了足足五天,我的燒才退下去。

這五天,我幾乎水米不沾,如果不是琉琉每天替我熬粥,硬著我吃下去,恐怕我早就餓得皮包骨頭了。

遲明宇正好來看我,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是業主群里 所有人的信息,群主說,有一隻貓,從樓上掉下來了,還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片血紅,一隻美短躺在血泊之中,身上,還纏著絲襪。

是薩薩!

我全身的血流,都凝固了。

「快,去我家!」

「怎麼了?」

發覺我的聲音不對勁,遲明宇不禁問道。

「快去我家!」

我幾乎是尖叫著吼了出來。

這聲音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不,我的心跳,我的憤怒,所有的一切彷彿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眼睛裡,我的腦海里,只有薩薩。

薩薩,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我努力地剋制著,不讓自己顫抖,不讓自己流淚。

是的,我要堅強,我要去救薩薩!

遲明宇沒有再問其他,而是將車子開得飛快。

他從小就這樣,只要我想要做的事情,他從來都不問為什麼,只會默默地幫我做好。

業主群里,已經炸開了鍋。

許多人都說,整整一夜,都聽到貓的慘叫聲。不知道是哪一家變態,把這麼可愛的小貓咪往死里虐待。

我知道那個變態是誰。

是劉譯,是陳薇薇!

這對狗男女,自己當狗也就算了,居然把自己的變態發泄到薩薩的身上!

我的心彷彿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斷地催促著遲明宇開點開,慢一秒,薩薩便離死亡更近一點。

車子很快就到達了小區,我不待車子停穩便衝下了車。

薩薩就躺在單元門樓下的草坪上,好心的清潔阿姨替它蓋上了一條白色的毛巾。

當我飛奔到它面前,看到這條白毛巾的時候,幾乎暈死過去。

是遲明宇幫我掀開毛巾,將薩薩抱了起來。

薩薩的脖子上纏著黑色的網紋襪,身上傷痕纍纍,那是被刀子扎和划過的傷口。

它漂亮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它再也不能奔過來蹭我,向我喵喵叫了。

薩薩走了。

它走了!

我的孩子走了!

我跪倒在薩薩身邊,眼淚,卻已經流不出來了。

不爭氣的眼淚流得太多,給我最愛的薩薩,卻連一滴,都沒有剩下。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我緊緊地抱著薩薩,它的血,染紅了我的衣服。

我用顫抖的手,拿出手機,打開了監控錄像的回放。

果然,劉譯和陳薇薇在進行「遊戲」的時候,捉住薩薩,用絲襪把它綁起來,虐待它。

他們用刀子扎薩薩,在它小小的身子上划下一道道傷口。

鮮血滲出來,染紅了薩薩的皮毛。

薩薩掙扎著,哀號著,它難以置信地看著劉譯,似乎不敢相信它最為信任的親近的人會這樣對待自己。

可劉譯,就像是一個嗜血的惡魔,一次次地向薩薩施暴,最終,將它扔出了窗子。

殘忍的畫面讓我戰慄,我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直到流出鮮血。

我死死地盯著畫面上的劉譯則和陳薇薇。

他們想在一起,可以跟我提出離婚,提出分手,為什麼要傷害這麼無助的一個小貓?!

他們把怪異的癖好,發泄在無辜的小動物身上,畜生不如!

此時此刻,我恨不能扒了他們的皮,生吞他們的血肉!

這樣的畜生,我絕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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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原定的計劃提前了三天回家,想給老公劉譯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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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我惦念著老公和薩薩,歸心似箭。最後,拗不過我的父母,只好陪我一起回來了。

對了,薩薩是我的貓。

我不能生育,薩薩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常常都對劉譯說:「我是你一輩子的寶寶,薩薩就是我一輩子的寶寶。」

他常常都會顯得很無奈,我知道,他不喜歡貓,但為了我,他還是接受了薩薩的存在。

我在小區門口下了計程車,提著手裡的袋子,開開心心地奔向了我們的家。

袋子里裝著的,是我網購的花瓣和氣球,還有一件精心挑選的睡衣,以及一些「小玩具」。

想起「小玩具」,我的臉不禁紅了一紅,抓緊袋子匆匆地走出電梯,進了家門。

薩薩早就盤著小尾巴蹲坐在門口,一看見我,就湊過來親昵地蹭著我的腿。

「薩薩,想媽媽了吧?」

我摸了摸薩薩,它明顯瘦了很多,而貓糧和水碗都是空的。

難道劉譯這幾天沒在家?

可房間又完全是有人住過的樣子,床也亂七八糟的,連被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無奈地搖頭,揀起被子,不小心碰亮了床頭休眠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上的是播放了一半的小電影:一個全身赤著的男人,正在被一個只穿著黑色高跟鞋,手拿著皮鞭的女人鞭笞。

我的臉開始發起燙來。

劉譯什麼都好,就只有這一點,讓我有些接受不了。

他喜歡被打,尤其是在為愛鼓掌的時候。

起初我是拒絕的,可耐不住他再三要求,只好有時候會抽他耳光,但我也不敢用很大力氣。

每次劉譯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裡有問題,還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結果卻換來他憤怒的指責和長久的冷戰。

最後,我選擇了迎合他。

為了他,我甚至忍住心裡的不適,陪他喜歡的「小電影」。

不能生育讓我對劉譯心懷愧疚,我覺得我應該儘力去滿足他。

不過,他今天竟然自己看小電影,想必是這段時間憋壞了吧。

其實我早就打算好了,我把房間布置得浪漫點。晚上再用我在網上買的道具,好好地「獎勵」一下他。

我滿心歡喜,卻沒想到現實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在洗手間,我看到了一支粉色的牙刷,一條粉色的毛巾,還有晾在劉譯內褲旁邊的女式丁字褲。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眼前的一切卻又不得不讓我面對現實。

劉譯出軌了。

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幹了,我跌坐在地上。

地面冰冷,卻敵不過我的心冰冷。

薩薩像是感受到我的異樣,走過來圍著我蹭。看著它,我終於大哭出聲。

怪不得劉譯那麼積極地讓我陪父母去海南姐姐家,原來他是想把小三帶到家裡來!

怪不得我晚上要跟他視頻,他都切斷,說在加班開會。

原來他是在跟小三瀟洒快活,在我們的家裡,在我們的床上!

我哭了很久,才終於冷靜下來。

抹去眼淚,我給劉譯打了個電話。

「寶貝老婆,你在海南玩得還好嗎?」

劉譯的聲音里,居然聽不出一絲異樣。

那一瞬間,我居然產生了也許是我誤會他的錯覺。

我問他為什麼這幾天不接我的視頻,劉譯說,他這幾天都在出差,在外面不方便接視頻。

我看著掛在洗手間的男式內褲,和女式丁字褲,所有的幻想都在這一刻破滅了。

劉譯所有的內褲都是我給他買的,我當然認識。而兩件內褲都還沒有干透,分明是昨天才剛剛洗過。

出差,這是多麼可笑的謊言。

劉譯問了一聲我的歸期,又勸說我再多玩幾天,便借口開會,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我心如刀割。

我和劉譯是大學同學,當初我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我父母就堅決表示反對。

我爸說劉譯為人輕浮,我媽覺得他不是能託付一生的人。

我弟,更是在我結婚前對劉譯大打出手。

因為我的堅持,家裡人才勉強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劉譯家裡條件很差。父母怕我受委屈,出錢給我們在市中心的地段買了一套房子。

結婚之初,劉譯就因為房子上沒寫他的名字,跟我大吵過一架。

後來,不忍看我以淚洗面,我爸又出錢給他開了一家汽修廠,他才滿心歡喜地跟我和好如初。

現在想起來,我對他的愛,是多麼的卑微。

卑微到他可以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踐踏我對他的愛。

我在家裡的客廳和卧室都安裝了攝像頭。

快節奏的時代,一切都變得便捷。

只需幾十分鐘,我就可以在手機上隨時看到聽到家裡的一切情況。

我給薩薩餵了確保它當天就能吃完的水和貓糧,便離了開家。

我沒臉去父母家,直接來到了閨蜜琉琉家。

聽說劉譯出軌,琉琉氣得破口大罵。

「是我自己不能生育,我對不起他……」雖然心痛得無法呼吸,可我還是不想說劉譯的壞話。

「當初是他自己說不想要孩子的好嗎?!」

「不能接受他可以離婚,婚內出軌怎麼回事兒?」

「還替他說話,辛安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我無言以對,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充分地證明,我的腦子確實進了水。

晚上,劉譯和小三手拉手地走進了家門。

那個口口聲聲叫我寶貝的男人,正擁著一個陌生的女人熱烈地擁吻。

他們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卧室,打開先前播放了一半的電影,開始了他們的「歡樂時光」。

從談戀愛到結婚,劉譯從來沒有這麼熱情過。

也從來沒有如此下賤過。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哀求著小三快點打他。

而小三,那個相貌還不及我三分之一貌美的女人,用力地揮著手機充電線,在劉譯的身體上留下一道道血紅。

劉譯大聲地喊著「爽」。

我的雙拳緊握,如置冰窖,眼睛,被淚水模糊到看不清這骯髒的畫面。

「你在看什麼呢?」

琉琉端著牛奶走進房間,看到這不雅的一幕,驚得牛奶都掉落,灑了一地。

許久,她才罵出來一個「操」。

「老公,那個黃臉婆什麼時候回來?」

一場大戰結束,小三和劉譯相擁著,躺在我父母為我們購置的婚床上,氣喘吁吁。

劉譯說出了我的歸期。

小三頓時生氣了,一會怪劉譯沒早點告訴她我要回來,一會又罵他沒出息,應該讓我在外面多待幾天,或者乾脆別回來。

「放心,只要那個黃臉婆一回來,我就跟她離婚!」

劉譯摟住小三,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小三高興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劉譯頓時興奮起來,兩個人再次上演了一場大戰。

「媽的,真是婊子配狗,天長地久!」琉琉啐道。

我緊緊地攥著手機,心,被刀割成千片萬片。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讓我和劉譯一起回家吃個飯。

我爸,是我的繼父。

我親生父親去世得早,我媽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十三歲,遇到了我繼父,這才過上幸福的生活。

繼父對我,比他的親生兒子還要好。

我和劉譯的婚房,包括劉譯開的汽修廠,全是繼父出錢買的。

他和我媽只希望我幸福就好,沒想到下場卻是背叛和出軌。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劉譯出軌的事,我怕他們的身體受不了。

為了遮蓋我哭紅的眼睛,我畫了很重的眼影。

我告訴我父母,劉譯要開會,不能來吃飯了。

也許是眼影起了作用,爸媽沒看出來我的異樣。而且結婚以後,劉譯也不是經常來我家,他們都習慣了。

父母心疼我,不讓我在廚房幫忙。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又忍不住紅了眼圈。

這時候,遲明宇回來了。

遲明宇是我繼父的兒子,我們倆從小玩到大,感情跟親姐弟沒兩樣。

當年他極度反對我和劉譯在一起,還因此對劉譯大打出手。

在我和劉譯結婚以後,我和他,幾乎沒有往來。

遲明宇看到我,一時有些尷尬,但很快,他就發現了我紅腫的眼睛。

「你怎麼哭成這樣?是不是劉譯欺負你了?」

我忍住即將流出眼淚,拿出手機。

手機上顯示的是小三的照片,當然,是我從錄像上截圖下來的。

我讓遲明宇幫我查查她是誰。

遲明宇當過兵,退伍後做過某大佬的保鏢,現在有自己的安保公司,人脈廣大。

如果是他出手,一定能很快查到小三的身份。

遲明宇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問我她是誰。

我不說話,他的表情頓時凌厲了起來。

「是不是劉譯出軌了?」

我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唯恐被我父母聽到。

遲明宇先是一驚,俊朗的臉微微紅了一下,眼神里的凌厲變得柔和。

「替我保密。」

我說的保密,當然是對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

遲明宇答應了。

吃飯的時候,我媽提起了一個老中醫,專門治療女性不孕的。聽說隔壁誰家的小誰就是他治好的,今年已經抱上孩子了。

「安安,你也去看看吧,調理一下,說不定……」

「媽,好好的,說這個幹嘛。」遲明宇怕我尷尬,忙打斷了我媽。

我笑了笑:「我有薩薩就足夠了。」

薩薩是我唯一的溫暖,當我最愛的那個人背叛我的時候,我還有它。

有它就夠了。

我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最終,在我爸岔開的話題下,她再沒有提及這件事情。

飯後我爸問了我幾句劉譯汽修廠的事情,我信口胡說了幾句,眼前浮現的,都是劉譯和小三鬼混的畫面。

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離開的時候,遲明宇要送我回家,我拒絕了。

他沒再堅持,卻明顯很擔心。

我向他笑笑,出了門。

送我出門的時候,我媽實在忍不住,又提起了老中醫的事情,還問我哪天有時間,她陪我去。

我敷衍著點頭。

走出父母家,我終於卸下的強顏歡笑的偽裝,落下淚來。

就算是我能夠懷上孩子,又有什麼用呢?

我曾經深深愛著的男人,此刻正攬著另一個女人睡在我的床上,享受著我和我的家人為我們提供的一切。

儘管知道不應該,但我還是拿出手機,調出了家裡的監控錄像。

錄像里,劉譯的脖子上被拴著頸環,在地上爬行。

小三就在他的身後,穿著極細的高跟鞋,踩在他的後背上。

疼痛讓劉譯興奮,讓他發出狼一樣的嚎叫。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刺得生疼。

突然,我看到了薩薩。

劉譯在小三的指揮下,開始虐待薩薩。

他扯住薩薩的一縷毛髮,用力地一扯。薩薩疼得飛身逃竄,卻不小心從窗台上跌了下來。

劉譯和小三哈哈大笑。

我的薩薩!

憤怒洶湧而至,我的眼睛瞬間充血。

我不顧一切地拿起手機,便將電話打了過去。

這通電話顯然敗壞了劉譯和小三的興緻,當我提出要視頻,看看貓的時候,劉譯的臉色,簡直難看到了極點。

他依舊用在外地出差開會做為借口,拒絕了我的視頻請求。

我告訴他,我明天就到家。

「明天?」

劉譯顯然很意外,但又立馬改口,讓我在姐姐家多玩幾天。

「我想你了嘛。」

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能違心地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

但我就是要說,劉譯再渣,也是我的老公,我們有法律承認的夫妻關係

小三,你有什麼?

我要回來,你就得滾。

小三果然大發雷霆,看著他們赤身裸體地在視頻錄像里爭吵,我竟然不知道應該是笑,還是哭。

至少,他們今天不再敢欺負薩薩了。

回家之前,我看到劉譯連哄帶騙地把小三拉出了家門。

接下來的,是一通大清掃。

我告訴劉譯,我直接打車回家,讓他不用來接了。

在監控錄像里,我看到劉譯鬆了一口氣。

得知我回家,琉琉什麼都沒有說。

她知道我對劉譯還有感情,還有不舍。

當劉譯滿面笑容地打開門,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我恍惚間回到了從前。

如果不是看一瘸一拐,不顧傷痛跑過來迎接我的薩薩,那一瞬間我可能真的會既往不咎,原諒劉譯。

「薩薩真是不小心,從窗台上摔下來了。」

劉譯目光閃躲地說。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謊,薩薩分明是被他摔傷的。

我心疼地抱著薩薩,並沒有拆穿劉譯的謊言。

家裡一切都恢復了原樣,根本看不出小三在這裡住了十幾天的痕迹。

渣男之所以被稱作渣男,大概是因為他們確實有把一切做得天衣無縫的本事吧。

為了安撫我,劉譯特意開車陪我,帶薩薩去了趟寵物醫院。

包紮好前腿,薩薩舔了舔劉譯的手。

我的心,再一次軟了下來。

晚上回到家,劉譯早早地便躺在了床上。

我借口去洗漱,在浴室打開了手機的監控軟體。

攝像頭就在床頭左上角的牆上,一個很隱蔽,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內。

劉譯正在跟小三發微信。

小三:「老公,你提出離婚了嗎?她答應了嗎?」

劉譯:「再等等,我心裡有數。」

回完這一條,劉譯便關掉了手機。

那天晚上,我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淚。

早上起來的時候,劉譯已經走了。

我看著鏡子里,紅腫著眼睛的自己,心裡一片苦澀。

這時候,遲明宇打來了電話。

他查到了小三的身份。

原來,小三叫陳薇薇,是個保險推銷員,從兩年前,便和劉譯的汽修廠有業務往來。

估計他們就是這樣勾搭成奸的。

我緩緩地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是混亂的。

我以為劉譯和陳薇薇只是乾柴烈火,趁我出差這幾天玩玩而已。

可事實證明,他們已經交往了至少一年。

劉譯整整騙了我一年多!

如果不是這次我度假提前回來,恐怕我還被蒙在鼓裡!

當初我在劉譯的慫恿下,說服父母出錢幫他開汽修廠的時候,我媽就說這個男人眼裡只怕就盯著我家的錢,我偏偏不相信,還跟我媽大吵一架。

後來,我爸做出了個決定,他買下了那塊地,地皮寫我媽的名字,汽修廠的法人,寫了劉譯。

當然,整個裝修都是我家出的錢。

如今看起來,我媽的眼光是有多准,我爸的決定,又有多麼高明。

他們為了保護我,付出了那麼多。

而我,竟然傻成這個地步,完全被劉譯牽著鼻子走!

「要不要我出手?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讓她在這裡混不下去。」

遲明宇低沉的聲音里透著果斷,我知道,憑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拒絕了他。

「那劉譯呢?你還要跟他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也許,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猶豫什麼。

這天晚上,劉譯回來得很晚,冷著臉沒有跟我說話。

我和他背對著背,躺在同一張床上。

他睡得鼾聲大起,我則一遍遍回憶過去,問自己要不要堅持。

堅持這段貌合神離,已經支離破碎的婚姻。

大概十點,門鈴忽然響了。

來的人,是陳薇薇。

薩薩看到陳薇薇,像看到惡魔一樣,從貓爬架上跳下來,直接藏到了柜子底下。

「你怎麼了來了?」

看到陳薇薇,劉譯的臉都白了。

「劉總貴人多忘事,忘了帶合同了。」

陳薇薇神態自如地走進了客廳。

「劉哥的家,布置得很溫馨啊,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話裡有話,劉譯的臉色,由白轉紅。

我指了指沙發:「請坐。」

我倒要看看,陳薇薇的葫蘆里到底裝了什麼葯。

「謝謝姐。」

她稱呼劉譯為「劉哥」,卻叫我「姐」。

用意不言自明。

「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呢,我叫陳薇薇,是劉哥的合作夥伴。」

陳薇薇一坐下,就自報家門。

我「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那你還挺敬業的,合同都送到家裡來了。」

劉譯的額頭,冒出了汗。

陳薇薇的臉皮倒是比我想像中的更厚。

「我本來也擔心這麼晚了,會不會打擾到小朋友休息,不過,劉哥好像沒有孩子。那我就不用擔心了,對吧,劉哥?」

我的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我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陳薇薇話里的諷刺。

劉譯尷尬得站起身來,拉起了我。

「去給客人倒杯水。」

我知道他想要支開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去廚房,把兩個人單獨留在了客廳。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戴上耳機,從監控錄像里聽他們的對話。

「不是告訴你再等等嗎,突然來家裡幹什麼?」劉譯顯然很不高興。

「那我該怎麼辦?你口口聲聲說要提離婚,離了嗎?」陳薇薇激動了起來。

「小聲點!」

劉譯一把捂住了陳薇薇的嘴,但卻被陳薇薇掙扎開了。

「我不管,你不提,那就我提,我現在就告訴她咱們倆的關係!」陳薇薇說著,就往廚房走。

見陳薇薇是要真的,劉譯立刻慫了。

他賠著笑臉,攬住了陳薇薇:「寶貝兒乖,聽話,現在還不是時候。」

陳薇薇不依不饒:「現在不是時候,什麼時候是?」

「等我再要來一筆錢,你知道,他們家有的是錢。等我再讓她從父母那要過來一筆,我就跟她離。到時候,錢就都是我們的了。」

陳薇薇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老公,你真聰明。」陳薇薇攬住劉譯,迅速地親了一口。

我的心裡一片凄涼,手機都險些掉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平靜下來,端著一杯水,走出了廚房。

回到客廳的時候,陳薇薇和我們「熱情」地告別後,便走了。

劉譯坐在沙發上,裝模作樣地翻著文件袋裡的合同,偷偷地瞄著我的反應。

我沒有任何反應。

劉譯湊過來,攬住我的肩膀,向我提起了汽修廠的擴建。

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劉譯的表演。

劉譯滔滔不絕,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他想讓我向我父母要 50W,用來擴建汽修廠。

如果是從前,我說不定會立刻想辦法開口向父母借錢。

但是現在……呵呵。

我借起身之機,掙脫了劉譯的手。

「你是把我當成 ATM 提款機了嗎,敲一敲就吐出錢來?」我冷笑著問他。

「辛安?」

劉譯詫異地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了似的。

我目光清冷地與他對視,片刻之後,他讀懂了我眼神里的輕蔑,頓時跳了起來。

所謂的狗急跳牆,也不過如此吧?

認識他八年,除了婚房沒寫他的名字,這是他第二次跳著腳地罵人。

他罵我不懂體恤他的辛苦,罵我就知道在家裡享輕閑,他一個人在外打拚,每天都累得像條狗一樣……

劉譯一提起「狗」,我就想到了他和小三陳薇薇在監控錄像里場景,那時候的他趴在地上地嚎叫。

真的,像條狗一樣。

我連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拿起外套便走出了家門。

外面下起了雨,我沒有傘,就這樣在雨里走著。

而劉譯連一通電話都沒給我打。

他在家裡,和小三聊著微信。

「都是你打亂了我的計劃!之前她一直拿錢都很痛快的,這次竟然說我拿她當提款機!」

劉譯氣急敗壞。

他一向如此,只要出了問題,總是會把責任往別人的身上推。

考大學的時候,自己作弊拿不到學位證,就怪老師。

汽修廠的經營不好,就怪工人。

在我這裡要不到錢,就怪小三。

他從來沒有怪過他自己。

「老公別生氣了,反正她也是不會下蛋的,當初不也是因為戶口和錢才娶的她嗎?離了婚,咱們倆天天都是好日子,我天天讓你爽。」

劉譯當然知道陳薇薇所說的「爽」,是什麼意思。

他心領神會地笑著,罵了一聲「小 J 人」。

陳薇薇咯咯直笑,「現在就趴下來,叫『主人』!」

劉譯果然一邊跟陳薇薇聊著騷話,一邊走回到卧室。

我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雨水打濕了我的衣服,被風一吹,冷得我直發抖。

但我的心更冷。

我愛了整整八年,恨不能把整顆心掏出來給予的男人,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而我竟然天真地以為,他還愛著我。

可笑,又可悲。

那天淋了雨,我發起了高燒。

因為要不到錢的緣故,劉譯這一次,並沒有像從前一樣對我噓寒問暖。

還是琉琉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聽出來聲音不對,打車來到我家照顧我。

「這個劉譯,太不像話了!」

琉琉氣得恨不能把劉譯碎屍萬段。

我只是凄楚地笑笑。

琉琉實在看不過眼,把我接到了她家。

我給劉譯發了簡訊,說我去父母家靜養幾天,劉譯只是淡淡地回復了一個「嗯」。

在琉琉家躺了足足五天,我的燒才退下去。

這五天,我幾乎水米不沾,如果不是琉琉每天替我熬粥,硬著我吃下去,恐怕我早就餓得皮包骨頭了。

遲明宇正好來看我,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是業主群里 所有人的信息,群主說,有一隻貓,從樓上掉下來了,還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片血紅,一隻美短躺在血泊之中,身上,還纏著絲襪。

是薩薩!

我全身的血流,都凝固了。

「快,去我家!」

「怎麼了?」

發覺我的聲音不對勁,遲明宇不禁問道。

「快去我家!」

我幾乎是尖叫著吼了出來。

這聲音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不,我的心跳,我的憤怒,所有的一切彷彿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眼睛裡,我的腦海里,只有薩薩。

薩薩,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我努力地剋制著,不讓自己顫抖,不讓自己流淚。

是的,我要堅強,我要去救薩薩!

遲明宇沒有再問其他,而是將車子開得飛快。

他從小就這樣,只要我想要做的事情,他從來都不問為什麼,只會默默地幫我做好。

業主群里,已經炸開了鍋。

許多人都說,整整一夜,都聽到貓的慘叫聲。不知道是哪一家變態,把這麼可愛的小貓咪往死里虐待。

我知道那個變態是誰。

是劉譯,是陳薇薇!

這對狗男女,自己當狗也就算了,居然把自己的變態發泄到薩薩的身上!

我的心彷彿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斷地催促著遲明宇開點開,慢一秒,薩薩便離死亡更近一點。

車子很快就到達了小區,我不待車子停穩便衝下了車。

薩薩就躺在單元門樓下的草坪上,好心的清潔阿姨替它蓋上了一條白色的毛巾。

當我飛奔到它面前,看到這條白毛巾的時候,幾乎暈死過去。

是遲明宇幫我掀開毛巾,將薩薩抱了起來。

薩薩的脖子上纏著黑色的網紋襪,身上傷痕纍纍,那是被刀子扎和划過的傷口。

它漂亮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它再也不能奔過來蹭我,向我喵喵叫了。

薩薩走了。

它走了!

我的孩子走了!

我跪倒在薩薩身邊,眼淚,卻已經流不出來了。

不爭氣的眼淚流得太多,給我最愛的薩薩,卻連一滴,都沒有剩下。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我緊緊地抱著薩薩,它的血,染紅了我的衣服。

我用顫抖的手,拿出手機,打開了監控錄像的回放。

果然,劉譯和陳薇薇在進行「遊戲」的時候,捉住薩薩,用絲襪把它綁起來,虐待它。

他們用刀子扎薩薩,在它小小的身子上划下一道道傷口。

鮮血滲出來,染紅了薩薩的皮毛。

薩薩掙扎著,哀號著,它難以置信地看著劉譯,似乎不敢相信它最為信任的親近的人會這樣對待自己。

可劉譯,就像是一個嗜血的惡魔,一次次地向薩薩施暴,最終,將它扔出了窗子。

殘忍的畫面讓我戰慄,我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直到流出鮮血。

我死死地盯著畫面上的劉譯則和陳薇薇。

他們想在一起,可以跟我提出離婚,提出分手,為什麼要傷害這麼無助的一個小貓?!

他們把怪異的癖好,發泄在無辜的小動物身上,畜生不如!

此時此刻,我恨不能扒了他們的皮,生吞他們的血肉!

這樣的畜生,我絕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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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助良人上位卻落得個家破人亡慘死深井的下場

重生回來她才發現對她最好的竟然是那個曾經她親手賜死的人

長樂宮那個皇后死了。

滿宮都掛著白綢緞,但是沒有人為此流下半滴真誠的淚水。

「嘖嘖,好歹是一國之後,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我說你這小太監不知道吧,皇后哪裡暴斃的,分明是畏罪自盡,上頭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樣說的。」

皇宮裡忙著非議那個死去的皇后,但是那畢竟是層層高牆的皇宮,不如市井中如此顯眼,如今宮外人們議論紛紛的事情是,將軍府段家二房滿門抄斬,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僕,甚至貓狗鳥雀,一命不留。

段家家主,大梁雙絕之一的段瑾瑜,五馬分屍與昭陽殿前,一代名將,落得一個如此下場。

令人唏噓。

說來奇怪,大梁雙絕,一個是戰無不勝的盪親王,兩年前因謀權篡位被當今皇后賜死,一個是舉世無雙的段少將,如今又因為欺君罔上被誅。

可是,兩大反賊都誅殺殆盡,也不見這京都城的天,亮起來。

長樂宮門口還掛著白綢緞,只是大門緊閉,整座宮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寢殿塌旁,一個秀麗的宮女端著一碗湯藥,脆生生道:「娘娘,這是今日的安胎藥。」

端坐著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宮裝,臉上扣著一個銀色面具,望著那暗沉沉的湯藥,面具下的眉微微皺起,腹中只覺苦水翻騰,嘆了一口氣,便伸手端過來,閉著眼睛一飲而盡,此女正是外面傳言已死的皇后,段昭。

「只要是為了孩子好,本宮便受些苦也值得。」

宮女輕輕笑,望著已經見底的葯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腸,只可惜這個孩子留不住的。」

「噗!」的一聲,一口血噴洒在磚地上,猶如點點紅花。

她捂著小腹,驚詫回頭,那碗安胎藥?

有人從背後而來,膝蓋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幾人縛在地上,動彈不得。小腹中絞痛無比,好像有一隻手在從她體內將什麼東西拉扯出來。

段昭心中擔憂和恐懼猶如潮水一般的湧來,大聲道:「你們反了么!若本宮孩兒有半點不妥,本宮砍了你們的腦袋!」

首領太監拂塵一掃:「皇后娘娘多慮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裡還會有呢?」

「吱呀」一聲,大殿的門微微的敞開了,抬腳進來一抹明黃色的華袍,上面綉著栩栩如生的金龍,張牙舞爪,在往上,卻是一張陰沉得可怕的面孔。

聶潤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沒有讓人放開她的意思,往日溫和儒雅的眉目間,有一絲陰戾和深沉,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天子面無表情,嘴角一絲諷刺:「這個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瞬間,一陣涼意滲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腦海中浮現方才這些宮女太監的毫不畏懼的嘴臉,一個念頭從她心裡閃過,沒有皇帝的授命,這些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癱軟,手指都抬不起,她仰著臉,憤恨地問:「為什麼?」

「從你的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樣的舅舅,背後是威勇將軍府,只怕這個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願不願意,都會被立為太子,那天下人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子么!」聶潤冷聲道,語氣中沒有半點愧疚和傷懷彷彿除去的不過是一個草芥一般。

「這種事情,難道皇后不清楚么?」

段昭啞得說不出半句話,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聶潤負手而立,像是計謀得逞的興奮,昂首道:「段瑾瑜勾結皇后,意圖謀反,昨日反賊已經五馬分屍,服誅於昭陽殿前。」

「什麼!」段昭大聲辯駁:「不可能!我段家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為大梁戎馬征戰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膽忠心,平西北,戰反王,立下汗馬功勞,他忠君愛國,絕不可能謀反!」

「呵呵!將軍府重權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幾年榮華,你還不知謝恩?」

段昭幾乎想衝上去將他大卸八塊,掙扎無果後,只能惡狠狠地大罵:「聶潤!你這個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著你上去的,當初你無兵無卒,是我將軍府給你兵權!你逼宮先皇,被反王困殺之時,是我哥哥帶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會謀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擔心他功高蓋主,所以卸磨殺驢!」

聶潤心中一陣駭然,最後一絲架子也被這一番話剝奪乾淨,他最討厭的就是背後有人說,當今天子本無能,不過是娶了將軍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貴,都是靠這一個女人得來的。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段昭,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素日里溫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臉上,動作粗暴,惱羞成怒得像一個瘋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說誰謀反誰就謀反!」

「啪!」

金屬落地的聲音,段昭臉上的銀色面具被掀飛。

本來一直沉默無言的宮女太監,都忍不住驚訝了。

皇后娘娘日夜帶著一張面具,聽說是因為長得奇醜無比,但是她們從未親眼見過,直到此刻,才知道,傳言不假,那不僅是醜陋。

還有猙獰,面上沒有半寸好的皮膚,都是褶皺的疤痕,連五官都是扭曲的。聽說皇后的母親是曾經轟動天下的絕色美人,所以他們以為,在丑也丑不到哪裡去。

直到面具被揭開。

就如傳言那般,這張臉,只怕羞見天日,永遠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聶道澤第一次覺得這一張臉舒心,心上鬱悶的不堪的彷彿得到了舒緩,瞧瞧,比起他的心思,這張臉更噁心,更骯髒,不是么?

他陰鬱的臉色得到緩解,接踵而來的是小人得志的陰險狡詐:「害死段家的,從來不是朕,是你啊!皇后!」

得意的說完這句話,聶潤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無力掙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

她匍匐在地,雙拳緊握,突然仰天長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2

她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聲音顫抖,都是她的錯,若不是她當初聽信了聶道澤的甜言蜜語,一門心思要嫁給他,段家多年中立,怎會倒向聶道澤?

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會還沒出世,就被親生父親,送上黃泉。

錯的都是她,是她受人蒙蔽,是她有眼無珠,自以為嫁得如意郎君,誰知道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愛上他,她到底錯在哪裡了?

錯在對他一心一意?還是錯在為他殫精竭慮?

她慌亂地顫抖著,想去將那灘膿血重新塞入腹中,變成她的孩兒,嗚咽地顫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娘親無用...........」

「妹妹胡思亂想什麼?」清脆明媚的聲音響起:「不是你無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這個孩子呢!」

來人身穿紅色華服,腰肢纖軟,貴氣非常,頭戴九鳳步搖,行動間嬌媚無邊,襯著一張國色天香的無雙面龐,一顰一笑令人心醉。

這是段昭的死對頭,盈貴妃,平日里二人見面,總要爭吵兩句,而此刻,段昭再無心思與她多說,心中只有無限的悔恨與自責潮水般湧來。

她這番狼狽的樣子,讓楚輕盈心中大為快活。

楚輕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麗的臉龐:「妹妹你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讓他愉悅快活,難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憂么?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門前的那兩日,皇上天天在我宮裡與我成雙成對呢!」

段昭抬眸看她,臉上的疤痕嚇得楚輕盈猛得往後退。

成雙成對?可是當初聶道澤說的是,他在御書房寢食難安。

「妹妹難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與我過不去時,但凡宮中有跟我不對盤的嬪妃,我都會借你的手來剷除,可惜啊,你這個蠢貨竟毫不自知!」

「賤人!你利用我!」

「哈哈!」楚輕盈笑得花枝亂顫:「物盡其用罷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剷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礙,你以為皇上會留你這個醜婦到現在?看著你一片痴情付諸東流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綱已穩,你也無用了。」

「你剷除兵部侍郎時,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頂替了官位。」

「你送給眉妃的安胎藥,也是我在裡面下的藏紅花!」

「你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時,皇上擔心我得要命,親自護我安全!」

「..........」

楚輕盈一一道來:「看著你為了皇上犧牲一切時,那副自我感動的嘴臉,真是讓人快活!」

楚輕盈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段昭咯咯的嬌笑,問:「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軍威的是你,那麼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讓人覺得皇上越無能么?你自己說,天子會容下一個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么?」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權術這麼多年,難道不明白卧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么?」

段昭心如死灰,任憑楚輕盈如何說,都只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這種冷漠的態度,讓楚輕盈十分不悅。

伸手摸了摸鬢邊的海棠花,笑道:「對了,姐姐我如今要給你帶一個好消息過來呢!」

段昭冷漠,如今,還有什麼好消息么?

「陛下剛才說漏了,段家滿門抄斬是沒錯,但是死絕了的只有你們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說道段家,段昭終於有了一點神情,不解地看著楚輕盈:「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就是說,段家大房和三房不僅沒有受到牽連,還加官進爵,光耀門楣了呢!」楚輕盈眼角帶笑:「說來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證據,皇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將你哥哥定罪!」

一瞬間,所有的原委從段昭心中閃爍而過,她段家忠義天下皆知,聶道澤想殺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會引起天下人猜疑,滿朝文武動亂,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來指證呢?那就不一樣了,段瑾瑜會受天下人唾罵,說他道貌岸然,連自己的親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戲。

笑話,天大的笑話。

像段瑾瑜那樣的英勇兒郎,大梁戰將,應該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名垂青史,怎麼會死在自家伯父與叔叔的算計之中?落得一個五馬分屍,萬人唾罵的下場。

「妹妹難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將軍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遠沒有出頭之地,永遠活在你們二房的陰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氣,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錯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

楚輕盈見她如此模樣,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來。

「對了,本來我也想讓你死個痛快,只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禮。」楚輕盈道:「那我只好聽她的了。」

說罷一揮手,進來了五六個太監,手裡都捧著一個黑色的大罐子。

幾人進來,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臉嚇了一跳。

昭,是燦爛明亮的意思。

她本該恣意明媚的活在陽光之下,做那個最耀眼,最燦爛的女子,可是,卻踏上了這條無盡的深淵,與光明永絕。

楚輕盈好似覺得多看段昭的臉一眼,都覺得作嘔,也難怪聶道澤這般厭棄她,他那種俊美尊貴的男子,身邊本該是絕色美人,卻娶了這樣一個醜陋不堪的女人。

「動手吧。」

臨死的那一刻,段昭雙目留下血淚。

仰天長嘯!

聶潤,你這個亂臣賊子,負心薄倖的畜生!

所以害過我,害過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後絕不入地獄!我要化為厲鬼,日夜糾纏,魂飛魄散也要來找你們索命!

之後的半個月,整個皇宮的螞蟻都不約而同的向著長樂宮爬過去,而新進宮的貴妃娘娘卻不許任何人阻止這件事情。

一個月之後的一天夜裡,有人將一具白骨扔進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著一張銀色面具。

看著成群結隊的螞蟻,新來的貴妃娘娘笑得很溫柔。

身旁的宮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宮殿,晦氣得很,皇上還等著呢,您別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3

盛夏蟬鳴,在佛堂前叫得嘶啞,獨特的香味伴隨青煙繚繞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只覺腦袋昏沉無比,神志亦十分模糊。

膝下傳來酸軟的痛感,耳邊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即近即遠,模糊的話語中,她聽見「阿昭」二字。

阿昭?

這些年,誰人見了她都會恭敬地跪拜,叫上一聲皇后娘娘。

阿昭?太久沒有人這麼喚過她了,那些這麼喚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正是這兩個字,將她昏睡的意識拉得清明了些,於是外面的說話聲這才清晰地傳入了她耳朵。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哀求:「請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這兩天水米未進,恐怕會出問題.....」

「不管怎麼說,阿昭也是將軍府的小姐,若是當真出了什麼問題,誰擔待得起....」

段昭耳聽這女子和外面的人交涉著,一種親切的熟悉感讓她心裡不斷地冒著酸味,片刻之後,只聽輕輕一聲。

佛堂的門推開了,一個粉衣少女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著淚水,段昭眼見著這少女,這是她的丫鬟,名喚豆蔻的。

「阿昭,你餓沒有?」豆蔻將食盒裡的點心端出來,又去看她膝蓋:「你腿疼不疼?你不要擔心,等你哥哥從涼州回來,肯定會給你討回公道的.....」

涼州?

哥哥?

她哥哥不是被聶潤五馬分屍了么?怎麼還會在涼州?怎麼還會回來?這一大連串的疑問讓段昭有些驚詫,她又細細的環顧周圍的情況,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為何沒有她父親的往生牌位?

她記得,她父親死於四年前,直到段家被抄,父親的牌位不是一直供在佛堂么?

現在怎麼不在?

心中萬千疑惑,下意識地扶上自己的額頭,剛碰到額頭之時,她卻發現這觸感不一樣,摸到的東西竟然有一絲溫暖......竟然不是她那終日冰冷的銀色面具?!

她下意識的驚恐,她這麼丑,不能不戴面具的,會嚇死人的,趕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可是另一個事情更讓她吃驚。

為何手心的觸感,沒有褶皺?沒有疤痕?

手心覆蓋下的肌膚,光滑細膩,哪裡像是被毀容之後的衰破皮肉,這根本是少女嬌嫩的肌膚啊!

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沖盪,一個驚天的想法浮現在她腦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深吸一口氣,將亂飛的心神攥回心口。

望著豆蔻,聲音嘶啞:「給我一面鏡子。」

豆蔻眼見她神志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雙眼睛無比清明,帶著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便將自己懷中的妝鏡摸出來遞給她。

然後她看見,段昭拿著那一面小小的鏡子,一寸一寸的端詳著,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滴答地落下來。

鏡中少女一雙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隻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纖長卷翹,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濃密,鼻若瓊瑤一般精緻小巧,唇如點朱。

十四五歲的臉,卻已經鋒芒畢現的美艷。

段昭微微張開了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得到喘息,因為她驚詫的發現,她回到了五年前......

這是五年前的自己!

巨大的情緒翻湧著,段昭說不出什麼話,豆蔻眼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是憤懣,也哭啼啼的開始說話。

在豆蔻絮絮叨叨的聲音中,段昭大致明白了如今的處境。

她現在是在佛堂被罰跪,理由是她衝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姍姍。

她是將軍府的正經主子,夏珊珊不過一個親戚,二人之間的地位,居然用段昭衝撞一說,更何況.....此時段昭的性子還極為忍讓,萬事以和為貴,怎麼可能與夏姍姍起爭執,不過是因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據為己有,沒想到的是一向忍讓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爭執,夏珊珊轉頭一告狀,老夫人便罰了段昭跪佛堂。

「莫哭了,莫哭了。」段昭輕輕地搖搖頭,溫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頰上的淚水:「你別怕,有我在。」

豆蔻嘰嘰喳喳的聲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著段昭:「阿昭...咱們太受氣了。」

段昭還沒來得及擺手否定,門帘就被轟地掀開,一個美貌少女氣勢洶洶而來,豆蔻忙起身擋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幹什麼!」

來人正是欺負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姍姍,她一把推開豆蔻,揚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臉火辣辣的疼著,牙根都酸得冒泡。

眾丫鬟見了,只是驚呼,卻也沒什麼動作,畢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說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

段昭還懵著,抬手捂著自己的臉。

夏姍姍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著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罰跪,祖母可沒說允許你進食,你這丫鬟卻進來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給我,不然我現在就去跟祖母說,讓你再跪上三天三夜!」

豆蔻氣得跳起來,臉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做夢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給阿昭的,阿昭才不會給你,這事要是讓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

話還沒說完,夏姍姍就冷哼一聲,鄙夷道:「怎麼?你以為這裡是邪醫谷啊?再說了,如今段昭對於邪醫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脅得了我?」

豆蔻被堵得話都說不出,是的......若是從前,段昭是飛揚跋扈的小霸王,哪裡會受這種氣,可是現在.....卻落得受人欺壓的樣子。

而這種變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應該是段昭自己。

從前呼風喚雨,如今一朝失勢,雲泥之別,想到這裡,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為她會暗自傷懷,沒想到她居然在....吃東西。

段昭一隻手捂著被夏珊珊煽紅的臉,一隻手伸到食盒裡,抓了兩塊點心塞嘴裡,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才有了些力氣。

「你想要手串是么?」段昭問夏姍姍。

段昭慢慢地站了起來,將自己的手伸過去,皓腕白皙,上面戴著紅澄澄的珊瑚手串。

4

如今段昭臉上還有剛被夏姍姍打紅的傷痕,卻只能可憐兮兮的將手串伸出來,夏珊珊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好生愉快。

「早些識相,又何必受這些苦?」夏珊珊哀嘆一聲,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

然而她手還沒伸出去,只覺得頭上一重,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提拉著,一切來得措手不及,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麼了的時候,額頭傳來一陣劇痛。

不僅夏珊珊,在場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

一陣驚呼中,只聽「咚!」的一聲。

段昭提著夏珊珊的後頸,猛的就將她腦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想要,你也配!」

丫鬟們壓根沒有反應過來,就算是段昭反抗,她們也還能接受,可是這根本不是女兒家糾紛撕臉抓發的小動作。

這段昭是會功夫的,一旦動手就不是抓抓撓撓,直接往死了撞!

一隻手提著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沒閑著,直接拳打腳踢起來。

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沒見過這種場面,怔在原地反應不過來,只有豆蔻心中一快,這才是段昭!從前誰敢招惹她,就是這種打法!

夏珊珊哭叫起來,丫鬟們這才反應過來,要去抓段昭。

然而段昭哪裡是她們拉得住的,幾人沒討得找半寸好處,只聽見夏珊珊地哭叫聲越來越大,一頓混亂之中。

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

「住手!」

這個聲音一出,眾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後,只見兩個嬤嬤扶著一個年老的貴婦人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貴婦,和兩個年輕的貴女。

「老夫人來了!老夫人來了!」有人叫出來,夏珊珊也及時從段昭手中逃脫,一頭撲進那老婦人的懷裡,哭道:「祖母,您可算來了,不然孫女兒真是要讓人給欺負死了!」

夏珊珊髮髻散亂,衣衫都被撕破,滿頭的青包,這個樣子讓趕來的人都大吃一驚。

她們只是聽說佛堂里起了爭執,想著莫約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煩了,可沒想到趕過來,看到的竟然是這種場面。

皆是面面相覷,十分震驚。

在場人臉色各有變化,有震驚的,有竊喜的,還有等著看一場熱鬧的,一個個面色都像調色盤一樣,變化多端。

唯有段昭,剛打完人,卻迅速恢復平靜,懶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彎著得體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個老婦人是她的祖母,將軍府的老夫人,兩個中年貴婦,一個大房的主母,是個精明能幹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後的那個美貌貴女是她女兒,將軍府四小姐段宣。

另一個是三房的主母,是個心高氣傲的,她三嬸嬸鄭玉欣,鄭玉欣身後的是三房的女兒,將軍府五小姐段央,雖然段央也有些吃驚眼前的場面,可她控制得很好,片刻驚訝之後又恢復了平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段昭覺得眼睛有些臟,因為一連來了五個人,都不是好貨色。

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極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親孫女,姍姍留在這裡也是討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這裡,來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這話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誰不知道段肅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姍姍的母親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麼孫女外孫女的,段昭才是不親的那一個。

「珊兒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說什麼要走的話,你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窩子么?」段老夫人慈愛地摸著夏姍姍的手哄道。

隨即一張老臉氣得鐵青,雞爪子一般乾枯的手直指段昭,聲音有若烏鴉一般刺耳:「混賬東西,你幹了些什麼!」

她是段家資格最老的人,又在後院混了這麼多年,氣勢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這樣指責,只怕是要膽寒的,然而段昭沒有。

她的目光很平靜,輕輕的打量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本是老將軍的原配,由家族定親所娶,可是不得老將軍喜愛,所以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堂堂原配卻落得和妾室爭風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髮妻,只怕早就被老將軍送了一紙休書。

上一世的段昭還很憐惜這位祖母,覺得祖父薄情,寵妾滅妻,在聶潤登基後,還求了聶潤封了她一品誥命,如今想來,真是一隻老白眼狼。

眾人都等著段昭認錯,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筆直,臉上一點沒有被抓了現行的慌措。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靜,紅艷艷的衣衫裹挾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視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險些沒被她這樣子氣死,怒火猛增,再次高聲問:「段昭,你都幹了什麼好事!你剛才在做什麼!」

少女眼角微微彎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聲音甜甜的。

「如老夫人所見。我在衝撞表姐。」段昭說道「衝撞」二字之時,格外的將聲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們聽不清一樣。

不是說她衝撞夏姍姍么!

好,既然擔了這個名頭,那就不能吃這個白虧,衝撞給她們看!

「你好大的膽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聲叫起來,年長的人這麼叫起來,總像個老妖婆一般,聲音太刺耳,嚇得一旁的三夫人鄭玉欣連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滿是疼惜道:「哎喲,好好的孩子,日後若是破了相該如何是好啊?段昭....你一個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

段昭看著鄭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長大,不了解內宅爭鬥,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三夫人對她有這麼大的敵意,直到後來做了中宮皇后,像這種人見得多了,便也知曉了。

鄭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個女兒,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爺唯一的兒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輩中排行老三,取名為段修禮,段修禮做了武將,就在段昭兄長段瑾瑜手下任職。

5

這個庶出的兒子越出色,鄭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險,鄭玉欣惱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禮,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煩,只能變著法的把氣往段昭身上撒了。

「歹毒?」段昭平靜地看著鄭玉欣,道:「這歹毒二字,倒還覺得耳熟得很。」

她這副好死不死的樣子,真叫鄭玉欣看了就來氣,直言道:「自然是,段昭,你從前乾的什麼事,自己心裡不清楚么?你怎麼回的段家,不就是因為太過歹毒!」

此話一出,聽得豆蔻眼皮一跳。

段昭回到段家是一個機緣巧合,她從前是在江湖長大,是邪醫谷的少主,原本飛揚跋扈,是出名的紈絝,不過一朝驚變,老谷主死了,而段昭則是殺害老谷主的兇手,一時間段昭身上掛著手刃恩師的歹毒罵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殺,才躲到了京都,卻不知段昭正是將軍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

也正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所以段昭不如從前跋扈,又因為她自小無父無母,沒有親人,所以她真心將將軍府的人當做自己的親人,才如此一味忍讓。

而不管怎麼樣,手刃恩師的罵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創傷,豆蔻有些擔憂段昭。

鄭玉欣也是狠,一說話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難道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么?」

卻不曾想,段昭只是輕微地笑了一聲。

「我自然是不怕人說。」段昭平靜地看著對方,聲音溫和,道:「只是,三嬸嬸這麼一說,我倒是更想說清楚了。」

眾人一怔。

段昭好欺負誰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此刻雖然聲音平淡,但是卻平白無故的讓人膽寒。

「我是身上背著人命的,我殺人都敢認,這算什麼!」段昭冷笑一聲:「知道我為什麼殺人么?就因為....」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緩緩的綻出溫和的笑容,緊緊盯著鄭玉欣,一字一句道:「因為.....他教訓我,我段昭,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教訓的。」

鄭玉欣忍不住一個激靈,往後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後,一直是懦弱膽小的脾氣,就連這一回,儘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姍姍無故找段昭的麻煩,但是柿子撿軟的捏,反正段昭不敢還手,自己還可以到夏姍姍面前討一個人情。

但是她一氣之下竟然忘記了,眼前這個才十四歲的少女,是殺過人的,殺的還是一手將她養大的師父,連自己師父都能手刃的人,對於她這個嬸嬸?這些祖母?堂姐?怎麼會手軟?

屋子裡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熱死人的六月天,眾人卻覺得脊梁骨都是冷的,不自覺的往後退縮了一步,就連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懼,是呀,這個段昭無情又冷血,對自己師父都能下毒手,那她這個祖母?

段老夫人啜囁著開口,想壓一壓段昭,好歹血濃於水,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且不說段昭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犯,就是她們何曾對段昭有過血緣情深?

她要是也教訓她,會不會像她師父那樣.......被段昭親手送上死路?

望著眾人的表情,段昭滿意地笑了,前世她一直辯護自己沒有殺人,得到的不過是嘲諷和輕視,既然背了這個罵名,那就索性認了,惡人怕惡人,叫那些小人畏懼她,有何不可?

大家一時膽寒,向來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換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更何況,這段昭還笑眯眯的,無端讓人更加恐懼。

詫異過後,大夫人俞宛如輕輕的打量了段昭,她終究是當家主母,有幾分見識,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銳。

這女子撞人是絕狠,好似粗魯無知,可轉瞬間又能平靜如山,嘴上承認她殺人的事情,引得人憤恨,卻偏偏無可奈何,段昭既然進了將軍府,那麼她殺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這將軍府有個殺人犯的事情傳出去,且不說對誰都沒有好處,若此事讓段昭父兄知曉,那肯定是會找上她們的麻煩,說她們沒有顧忌段昭的名聲。

段昭四兩撥千斤,從前.....倒還是小看她了。

「小六說的哪裡話。」俞宛如輕輕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從前的事情我們自是不相信的,不過.....你此番這麼對待你表姐,總是我們都看在眼裡的,快先給你表姐認錯,想來老夫人仁善,也不會過於怪罪你。」

段昭眉頭一挑,這俞宛如到底是個人精。

場面話說漂亮了,讓段昭先認錯,段家家訓,認了錯就得認罰,只要段昭鬆了這個口,那麼不管段老夫人怎麼罰,段昭父兄都不能說什麼,至於所謂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覺得段昭瞎么!

聽了自己兒媳的話,段老夫人氣勢也漸漸起來了,只要段昭松這個口,那麼....等著進段家內獄吧!不好好教訓她,她今天怎麼出這口惡氣!

「說實話,也不是認不認錯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為,其實也是替老夫人著想的。」段昭輕輕道,說得話簡直像從她肺里吐出來的,要多真情實感有多真情實感......

俞宛如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段昭是覺得別人沒長眼睛?就這....還說是替段老夫人著想?

「老夫人以我衝撞表姐名義罰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沒有衝撞表姐啊!」段昭笑道:「這沒個名頭就罰人,實在有損老夫人的名聲,所以我身為孫女,自然得替老夫人著想,因此特地「衝撞」一回表姐,好維護老夫人名聲。」

這.......

段老夫人臉色氣得鐵青,一張老臉上肌肉都在顫抖,正要豁出去直接讓人拿了段昭,然而還沒下令。

只見段昭上前一步,聲音咬得鄭重:「對了,我兄長前些天來信說,讓我莫要與人起爭執,但是若有人不識好歹招惹我,也不該忍讓,他說了,我是大梁少將唯一的妹妹......應當沒有人敢欺負,您說是吧,老夫人。」

段昭言語像針,刺得段老夫人心尖發顫。

她言語中不提起她父親段肅,因為知道段肅是個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況今日段昭的確動了手,段肅的性子可不會如此明目張胆的偏頗。

可是段瑾瑜不是啊!

6

段瑾瑜是她的長孫,這個長孫名滿天下,算是繼承了段肅的職責,可是他比段肅還厲害,段肅是個木頭腦袋,說一不二,可段瑾瑜雖說忠義仁孝,但可不愚蠢!

這本是後宅之事,一般不會驚動前面的爺們,可要整的分出來,往大了鬧,就是家族牽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兩個夫人卻是清楚的,夏姍姍說到底是外人,為了她得罪段肅和段瑾瑜,那可划不來。

.........

京都長華街,是最繁華的地段。

長華街中央,一棟華麗的高樓中,有一間昏暗的樓閣,布致精美,青煙從金獸爐中徐徐溢出,餘韻悠長。

聶淵斜倚在長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鋪滿了長椅,燭光下可見隱隱閃光的銀色圖紋,遠遠看去像是籠罩在一片黑雲之中。

再往上,一隻修長的手輕巧地握著一把小銼刀,漫不經心的替自己修著指甲,散漫之極,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痣。

聶淵生得極美,姿勢慵懶,好像一隻貓兒在午睡一般,但當注視到他眼睛中的濃黑時,就會讓人不由膽寒,從心裡發出的畏懼,瞬間就可以明白,那隻握著銼刀的手,翻轉之間就可顛覆風雨。

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樣雖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卻也是親切溫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認出這是她前生少數欣賞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聶七,邪醫谷雖是方寸之地,但手裡有大量藥材,且天下名醫半數出自邪醫谷,若可得之,實為一大助力。」

「不必。」聶淵懶洋洋道:「現在邪醫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們再動手,適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陣,點頭,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過倒是有一樁趣事,邪醫穀穀主過世,是邪醫谷少主殺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殺那個少主,結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為所動,檢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開口:「段家?哪個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幾個段家?天下有幾個段家?」弔兒郎當地道:「自然是大將軍段肅,聽說那邪醫谷少主是段肅的女兒。」

聶淵修著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漣漪:「段肅的女兒?段......昭……昭?」

沈之白怪異地看著他,轉瞬又明白過來,嬉笑道:「我還差點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識的。」

說著他便不懷好意的笑了:「聽說當初她失蹤,殿下您還傷懷了好一陣呢?」

他顛了顛手裡的銼刀,做勢要砸:「沈之白,東街的鋪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頓了一下,無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開句玩笑而已,盪王殿下這麼小氣。」轉而又討好道:「殿下,東街的鋪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還得殿下您出馬呢!你就可憐可憐我這生意人,為您鞍前馬後,替我周旋周旋嘛!」

聶淵不動聲色,閉眼無言。

沈之白樂呵呵的笑,抓著桌上的點心往嘴裡塞,邊吃邊道:「雖然您又冷漠又無情,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房門就被咚咚敲響,想起一個激越的聲音:「掌柜的,東街的鋪子有著落了!」

沈之白差點沒被噎死,費力的將嘴裡的點心吞了進去,嬉皮笑臉的就撲到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熱,最疼小的了!」

聶淵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絲疑惑。

夥計已經進來了,走到沈之白面前恭賀道:「掌柜的,下面來了一個人,說可以替您收了東街的鋪子!」

「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誰?」

聶淵沒有說話,但是眼中也有疑惑,東街是塊肥地,其中魚龍混雜,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個扣門的,不肯出大價錢,所以才磨到現在,如今誰敢放這麼大的話?

沈之白看著聶淵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頓時就泄了氣,心道又是哪個大言不慚的傢伙,想坑蒙拐騙他,隨即不悅道:「給我打出去!耍爺玩呢!」

夥計道:「不像是騙人的,好歹是將軍府的人,不至於騙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驚了一下,回想著將軍府的人,開始有些相信了,道:「將軍府的?段貴?段榮?哎,都沒那個本事,莫非?段瑾瑜!」

沈之白險些跳起來:「可是段瑾瑜不是在邊疆么?」

那人撓撓頭:「不是段少將,是個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將的妹妹,段....段什麼來著...」

「段昭。」

「段昭!」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名字。

「對!」那人拍手叫出來:「就是叫段昭的,掌柜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頓了頓,雖然來人是段昭,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個商人,走南闖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認識得不少,之前也聽說過邪醫谷少主,心裡對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紈絝二字上。

關於段昭之前不學無術的性子是有所了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卻曉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醫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蹺,罪名卻讓段昭背了,這麼一個身邊有財狼虎豹的無能之人,如今說可以替他收鋪子,他才不信。

便擺了擺手:「去說我不在,打發她回去吧。」

來人有些為難道,躊躇著。

沈之白來氣了:「沒聽見我說話嗎?怎麼著,你們還反了不成?」

夥計無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聶淵開了口:「她怎麼說?」

夥計不曉得聶淵的來頭,只知道和自家掌柜關係緊密,但段昭說出的話實在是不方便讓旁人知曉,便猶猶豫豫地看著沈之白,沈之白知道夥計的心思,無所顧忌地擺擺手:「你說吧!他可是我的掌柜的!」

夥計心中還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會還有人是他的東家?但是沈之白已經說出來了,他便也不再避諱,一閉眼道:「她說您若不見她,就把你屋子裡那尊白玉美人是贗品的事情說出去,讓你變成一個笑話!」

7

沈之白「蹭」的一聲站起來:「她怎麼知道!」

夥計不明所以地看著沈之白,開始還以為段昭只是造勢,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聽沈之白這話,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贗品?

自家掌柜的扣門他知道,可是當初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擲千金,難道還真的買了一個贗品?

一旁的聶淵笑起來:「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臉上掛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銀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過剛到手沒幾天,就被偷了,他臉上無光,只能自己弄了個贗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個黑衣男子而已,所以當他聽到段昭說那白玉美人是贗品時,不可謂不震驚。

此刻被聶淵嘲笑,他心裡不痛快,只能催促那夥計:「走走走,小爺就去看看這段昭,是哪裡來的瘟神。」

說著就催促夥計帶他過去。

「別了,把人帶過來。」聶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頭長成什麼樣了。」

對於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視而不見。

..........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還在茶室里將點心倒在豆蔻隨身攜帶的小包袱里,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來金尊玉貴,實際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點心飯菜都十分尋常,屋子裡的擺設都是入庫的,想拿來變賣也不可能。

這鋪子里上的點心不錯,她便讓豆蔻悄悄裝起來。

剛封好布袋子,便有夥計進來了,對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柜的請你去閣樓洽談。」

段昭雖然剛偷完東西,但面上平靜得很,不慌不忙的跟著夥計上了閣樓。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會怎麼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讓人知道他最心愛的白玉美人是個贗品。

不一會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輕快些的自然是他的夥計,另一個沉穩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聲音十分輕微,一點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說,段昭是個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自然也練出了一身識人的本事。

門帘被微微掀起,夥計諂媚地躬身,將段昭迎了進來。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個背影給段昭,想給個下馬威,誰讓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還威脅他要大肆宣揚,自己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裡擱!

「沈掌柜。」段昭微微的行了一個禮,她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是掩不住清脆悅耳,不但不讓人厭惡,反而生出憐愛之心。

沈之白回頭,想故意拿捏風度一笑。

然後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紅衣,紅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纖細無比,肌膚通透白皙如美玉,額上描畫了芍藥花鈿,鼻若瓊瑤精緻小巧,唇如艷麗紅花,更襯上那一雙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風流多情。

明明才十四歲的年紀,臉上還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風情萬千,倒像是一個婦人一般有韻味。

沈之白不是沒有見過美人,只是這種年紀不大,韻味卻十足的美人,他還真沒怎麼見過。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柜?」

沈之白原本質問的情緒化為烏有,知道自己失態,便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請問姑娘怎麼稱呼啊?」

段昭頷首:「我姓段。」

「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著應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聽段小姐聲音有些低啞,可是著了風寒?這夏日裡啊,可別貪涼,還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錢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門,頷首道:「多謝沈掌柜。」

「呵呵。」沈之白搓著手笑,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不知段小姐芳齡?」

「......十四。」

「啊!十四好啊,再過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點頭應了一下,接著問:「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閣中的聶淵神色一頓,有些無奈地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錢,而且和官府關係匪淺,上一世這天底下風起雲湧,多少大家勢族樹倒猢猻散,多少富商家財散盡,孑然一身,可這沈之白卻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為是個穩重深沉的,可這話聽起來倒像個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悅,冷笑一聲:「明日,沈之白一擲千金,買了一個贗品的事情會傳遍京都城。」說完作勢要走。

「別別別!」沈之白嚇了一跳,本覺得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說笑幾句,趕緊將段昭攔住:「是在下失禮,給段小姐賠罪了,咱們好好談生意吧。」

段昭只是嚇唬他的,自然不會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裡嘟囔,也許他朋友沒騙他,段昭當真是個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說能幫我收東街的鋪子,此話可是真的?」

「沈掌柜交友遍天下,邪醫谷少主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你應該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醫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來,給沈之白吃了一顆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頑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個好處,就是說一不二,答應旁人什麼一定會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著道:「何況這做生意的,又不是只做一回,言而無信說大話的人,想必沈掌柜也不屑來往。」

沈之白一怔,看著段昭的眼神漸漸少了許多輕浮,段昭手刃恩師的事情雖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們卻是知曉的,本想按而不發,誰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說了出來,還沒有半絲怪異,這反而讓沈之白對她放鬆了些警惕。

身邊的夥計也愣住了,他們不知道段昭殺師的事,但是邪醫谷的名聲卻是聽過的,沒想到這段家小姐還是邪醫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間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應過來,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過也還想聽聽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禮相贈。」

8

段昭輕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著她抿茶的動作,想出手阻攔,卻為時已晚,只能幹巴巴地看著,這杯茶,方才是聶淵喝過的!

段昭並未發現不妥,斂著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柜,做生意可不是這麼個做法,哪有套我話的道理?不是應該先把價錢談好么?」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無錢無勢,靠著的就是前世的記憶,此番來也不過是獻計,沒把需要的東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鬆口?

沈之白一訕,他空手套白狼的計被段昭識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給小姐致歉,請問小姐,是要什麼價錢?」

「沈掌柜閣中有一支紅山芝,治療外傷有奇效,我想要那個。」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還得給我尋一個名醫來,讓他替我友人治傷。」

沈之白詫異了一下,隨即又瞭然,暗自嘆息了一下,當初段昭是邪醫谷少主,紅山芝雖難得,但是邪醫谷卻是有的,再說什麼名醫,不說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師哥師姐們,哪一個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卻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謂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許久,還是開口問:「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顰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問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應你,價錢談好了,就請小姐說,我該如何收鋪子?」

「東街中央那二十間鋪子,每間一月可入白銀百兩,二十間就是兩千兩,一年下來就是二萬四千兩,按照目前來看,卻是一筆橫財,只不過,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徵收,可不會按照市價而估,只看地界寬廣,買下來也不過千把兩銀子,沈掌柜若花心思買下,結果給朝廷收了去,穩賠不賺!」

沈之白倒吸一口涼氣。

驚訝的是段昭對於鋪子收入的估計之精確,根本不像尋常只曉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驚訝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說過,只怕東街會被朝廷徵收,不過他當時只曉得銀錢出入,沒在意那麼多,如今段昭說來,他心裡卻咯噔一下。

若當真被朝廷徵收,戶部肯定只會出點地皮錢,那他可就賠大了!

「朝廷為何會突然徵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問:「段小姐雖是官家女兒,但是你父兄都在邊疆,這等事情不該知曉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聖上有意提濟州協領入京,就準備把東街商鋪賞賜給他。」

沈之白聞言抖了抖眼皮,沒反應過來,等他再捋一遍,方被這話里的意思驚呆了,險些沒將屁股下的凳子坐穩,下一秒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段昭。

且不說,皇上突然提拔官員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連皇上賞賜的東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里的蟲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這種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麼知道的?

連忙揮手將屋子中的夥計丫鬟遣走,望著段昭平靜如水的目光,這種莫須有的話,在她口中說得如此篤定,他居然還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說這話,是臆測天恩,要殺頭的!」沈之白按在茶壺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這罪名誰都幫不了。」

「我與父親有書信往來,父親曾提起過。」段昭面不改色,傲嬌道:「沈掌柜若不信,且等待些時刻,小心駛得萬年船,與其少賺些,也不能賠了不是,你雖是大富,卻也沒有將銀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顏,只覺得惶恐不安,險些賠大了,對於他來說,銀子就是他的命,賠錢等於賠命。

段昭見沈之白神色,淡然問:「所以,沈掌柜覺得,我這個消息,比之替你收東街的鋪子,哪一個更好?」

沈之白指節都捏緊了,默默點頭。

「事情真假,過段時間自會有分曉,不過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紅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願意先將紅山芝付給小姐,以證誠心。」

段昭呵呵一笑,覺得沈之白還有點腦子。

她起身行禮謝過,抬頭道:「沈掌柜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筆生意,事成之後三七分,我三你七,不過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個指頭:「三千兩白銀。」

片刻之後,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來,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見她出來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幹嘛了啊,怎麼這麼久?害得我擔心死了!」

段昭手裡捧著一個紅木匣子,輕輕打開給豆蔻看,方才平靜深沉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躍。

「紅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來,驚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將匣子搶過來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喜極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應了很多條件吧,要是讓茯苓知道,她會傷心的,都是我們沒用,保護不了你,還讓你受這麼多委屈.....」

兩個月之前,段昭被誣陷殺死師父,邪醫谷的師哥師姐提著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護著她,和她一起逃了出來,茯苓替段昭擋了好幾刀,半條命都搭了進去,一路來到京都,本以為回了段家會治好茯苓,結果一屋子都是財狼,茯苓傷重,段昭苦苦哀求許久,段老夫人只是讓人用藥吊著茯苓的命,從來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會感動段老夫人,如今卻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飽的狗,根本不會出手,她是邪醫谷叛徒,京都里的名醫,怎麼求都求不動。

以茯苓的身份,想請太醫來幫忙,段老夫人堅決不肯。

她也是走投無路,才敢冒著臆測聖恩的風險來找沈之白。

高樓之上,望著段昭遠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問道:「殿下,你說段昭說的話是真的么?」

9

聶淵淡淡道:「八九不離十,父皇確有提拔濟州協領的意思,東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說過。」

他眼色深沉,盯著那漸漸遠去的紅色身影,用不明情緒的語氣道:「只是段肅那個老東西,一向不是個多嘴的,怎會在書信中給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隨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來的,當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時間多說了幾句也有可能。」

男子閉眸想了想:「讓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關心他們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著銀子,又問道:「她方才說,讓我運糧去北地,定會大賺一筆,那這話信不信?」

段昭方才對沈之白說,八月之前,將糧草運送到北地,可賺上一筆橫財,糧草價格以三番定價。

聶淵淡笑:「你試一試吧,反正你家大業大,最多不賺,虧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過這段昭卻失算了,我還以為她是個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說,北地有旱災,糧草運過去,就是十倍價格也賣得完,我這種奸商,怎麼會賣三倍?小姑娘還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賺一筆,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當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稱,他不過二十三四,但是商場手腕已經老辣,別人可以罵他奸商,可以說他扣門,但是他絕不允許旁人質疑他賺錢的能力,所以被人這麼一說,當下就不開心了。

「聶淵,你什麼意思,你別以為你是皇子,就能這麼說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別瞧輕了我,我怎麼可能給這個小丫頭做了筏子?」

聶淵頭疼地看著沈之白:「我問你,北地若干旱,會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翻了一個白眼:「老百姓沒飯吃唄。」

聶淵覺得他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嘆氣:「想深遠一點,對大梁有什麼影響?」

沈之白望著聶淵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頭,眼睛瞪大了,這個想法聶淵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個權臣,甚至當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過十四歲,這些年又一直在姑蘇邪醫谷,不經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個正當年幼的小姑娘罷了,她怎會想到這一層。

「北地乾旱,糧食沒有收成,北邊的將士就會挨餓,作戰不力,很有可能就會失守城池,到時候戰火會燒過來。」沈之白低聲道:「到時候,大梁就亂了。」

想到此處,沈之白不由膽寒。

聶淵首肯道:「還不算笨,繼續說。」

「賣十倍太客氣了,我要賣二十倍,發了,我肯定發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迴轉過來,好像看見了一座金山一般兩眼發光。

「......你是真的蠢。」

聶淵毫不客氣的評價。

「北地鎮守的人是段瑾瑜,你賣三倍價錢他可以容你,若是賣高了,只怕他不會出錢,直接暗地裡搶走,你一分都沒有。」

沈之白後退半步,不可置信地開口:「他,他好歹是個將士,怎麼能搶我東西呢?」

聶淵勾唇,俊美的臉呈現出逼人的光輝。

「打仗的人,旁的不會,搶糧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柜,北地糧絕,對段瑾瑜打擊最大,你這回糧草送過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這才反應過來,猛的一拍頭。

恍然大悟:「我他娘的真中計了!這小丫頭算計我,我累死累活送糧食去,北邊給她哥哥解了困,這邊還得給她三千兩銀子,我,我虧死了!」

聶淵很少看見沈之白這個奸商被算計的樣子,關鍵他還不能拒絕,因為即使是三倍價錢,這一回也有得賺,想到沈之白一邊罵罵咧咧,又一邊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說的去做時,就覺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輸給了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確實有趣。

只是,這小姑娘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這些年是經歷了什麼,不是說是邪醫谷少主,嬌生慣養,無法無天的么?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之白還在那裡氣憤,看見聶淵,心情更不好。

「行啊盪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這輩子算計我的人不多,你一個,段昭算一個!」他謾罵之餘還不忘記拿帖子去請名醫,畢竟答應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讓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個友人是誰!」

段昭出來的時候是早上,從沈之白的鋪子里出來時,已經是正午了,日頭大得很,吹過來的風都是燙人的。

和豆蔻歡歡喜喜地回了將軍府,剛進了門,便見著段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秋霜站在夾道邊,見著段昭後,眼神閃爍了一下。

隨即迎上來,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說請你去壽安堂用飯呢!」

自從前幾日段昭在壽安堂向夏姍姍發難了之後,段老夫人便不讓她去請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著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從前,這招是得逞的,如今對於段昭來說,她巴不得不見她。

雖不知為何突然想讓她過去用飯,但是終究是祖孫的關係,段昭也拗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她帶著豆蔻就走,笑道:「請秋霜姐姐先去回稟,我回屋換身衣裳就來。」

秋霜一步擋在段昭面前,笑了笑。

段昭皺眉:「秋霜姐姐什麼意思?」

秋霜忙擺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許久了,讓婢子見了您即刻請過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換不換衣裳都沒關係的。」

沒關係?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段昭覺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隱隱約約有些擔憂,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憂。

便由秋霜領著往壽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頭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喚我過去是什麼事啊?我這心裡沒個底,萬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興了可怎麼好?」

10

秋霜突然手裡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例銀不多,何況段老夫人是個吝嗇的,平日里不怎麼賞賜人,逢年過節才有些銀兩。

突然得了這麼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愛,本不該收,但是手裡哪又捨得呢,假意還回去,低聲道:「六姑娘這是做什麼?老夫人只是請您過去用飯啊,別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將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剛回府,也不太懂規矩,還望著秋霜姐姐提點提點,這簪子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還請姐姐莫要推辭。」

段昭說話甜得很,沒有拿半點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讓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聲道:「六姑娘,你身邊的丫頭,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們怎麼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麼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沒規矩了。」

段昭輕輕笑,豆蔻和她一起長大,在邪醫谷里本該叫她少主,不過她一向隨和,旁人也不會多說什麼,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喚她的名字。

難道就這事?

段昭不信,不過她心裡有隱隱的不安,問:「祖母叫我過去,莫非是為了讓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頭?」

秋霜不敢再說:「婢子只是下人,哪裡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問了。」

知道她為難,段昭也不再問,只能細細推敲方才秋霜說的話,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過這一世,盡量不要行差踏錯,讓豆蔻改一改也是應該的。

她突然抬頭,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罵一頓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將她叫去吃飯來敲打她呢?豆蔻因為這個就要被罵,那?那一直用著府中藥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這麼吝嗇,向來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過去,不許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她突然開口,擰住秋霜的胳膊:「她們要動茯苓!」

段昭暗道一聲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讓,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麼她前幾日頂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動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邊的人來敲打她。

她轉身就往自己的冰潔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麼?不過一個丫頭罷了。」

聽到這句話,段昭更加確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聽見有人在爭吵。

有人罵罵唧唧地叫:「等阿昭回來了,你們要死的!阿昭不會放過你們的!」

豆蔻!

段昭才看清楚情況,豆蔻被兩個婆子狠狠地壓制住,因為掙扎,衣服被扯得凌亂,頭髮也散開了,她拚命的向一旁爬去,有兩個丫鬟正拖著一個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誰!

段昭憤怒至極,大喝一聲:「在做什麼!」

眾人回頭,見到是段昭,臉上都有些慌亂,不過片刻也就鎮定下來,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女兒,她們有什麼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聲六姑娘,卻並未行禮。

豆蔻掙開壓制她的婆子,忙奔過來,哭道:「阿昭,她們要把茯苓扔出去!」

「誰敢?」段昭呵斥一聲,一雙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眾人,幾人手裡的動作都不由放輕了,看向為首的一個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虛虛的行了一個禮:「六姑娘,您這院子里養著個半死不活的丫頭,老夫人怕她把病氣過給你,所以讓我等來將她挪走。」

這婆子四十歲左右,生得肥胖,圓頭大耳的,身上穿著硃色的褂子,內里一件青色長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綢緞,脖上還吊著一根金鏈子,不過脖子上的肥肉將金鏈子都擠得沒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夏姍姍的奶媽子,馬嬤嬤。

段昭無心跟她多說,如今天氣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傷,在這麼拖拉,又是大太陽的,哪裡受得住,,她壓下心中的怒氣,道:「把茯苓帶回去。」

一直跟在後面的還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好幾個都嚇哭了,聽了段昭發話,趕緊上前將茯苓攙扶住。

「六姑娘這是做什麼?莫非要違抗老夫人的命令?」馬嬤嬤不悅道。

眼裡飛了一個刀子給要去攙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著段昭。

「你算什麼東西?」段昭上前瞪著馬嬤嬤:「也敢違抗我的命令。」

這馬嬤嬤本是得臉的,被段昭這麼不客氣的質問,臉上掛不住,但段昭終究是主子,只能硬著頭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媽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這是哪裡,這是將軍府,是段家,你一個夏家的奴才,也敢動我的人?」段昭冷笑出聲:「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馬嬤嬤還要再說,卻被段昭瞪得不敢開口,段昭冷聲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扶進去?」

得了段昭的話,幾人才將茯苓扶著進去。

........

正好有人來報說大夫上門了,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鬍,身後跟著兩個葯童,替他拎著箱子。

段昭不認得這個大夫,畢竟上一世京都的名醫不搭理她,不過既然是沈之白搞來的,應該不會太差,她欠身:「人在裡面呢,還請大夫幫幫忙,照看一二。」

張大夫隨著段昭進了屋子,茯苓還昏迷著,豆蔻在一邊照料,見人來了立即退開,張大夫先替茯苓診了脈,久久不語。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驚膽戰,忙問:「怎樣了?」

張大夫捋了捋鬍子道:「還好,有得救。」

豆蔻給張大夫打下手,幫著替茯苓施針,過了好一陣,才穩了茯苓的血脈,張大夫開了方子,交代了紅山芝的用法,才提著箱子出去。

段昭想親自送他至門口,向他道謝,又送上了二十兩銀子:「此番多謝先生了,還請先生收下診金,聊表謝意。」

張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厭惡的,吹著鬍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醫谷少主。」

11

段昭心中一頓,寒冷的潮氣迅速蔓延在胸腔中,雖然段家已經將消息封死了,但是該知道的人還是會知道,比如將軍府里人,比如結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醫。

邪醫谷是天下醫者的朝聖地,老谷主便是當世華佗,死在自己徒兒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夫都會知曉。

不過這種傷懷沒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地笑起來:「先生慧眼,識得小女子,不勝榮幸。」

她笑得和和氣氣,聲音也是溫柔的,好像這並非是張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話,倒像是二人隨口攀談尋常事,她沒有窘迫,沒有憤怒,也沒有羞愧,只是這麼溫和地笑著,連帶著嫵媚鮮艷的五官也柔和起來,像一朵明明艷麗無雙,卻招搖出端莊大氣,溫文爾雅的風度。

相反,張大夫覺得自己有些狼狽。

他出言傷人,對方卻笑意盈盈,而且還是一個小姑娘,搞得好像他為老不尊一般,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暗道這小丫頭臉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氣,因為張大夫越討厭她,就證明他越敬重老谷主,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張大夫這個尷尬的話題就此揭過。

張大夫猶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說什麼,轉身就走。

門外有人大聲呼叫。

她回頭一看,竟是府門外的家丁和兩個年輕人扭打在一起,那兩個年輕人身後護著一個半百的老者,不是張大夫又是誰?

段昭即刻出聲:「住手!在做什麼!」

眾人方才停手,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來捉拿庸醫。」

張大夫本來仙風道骨,清流單薄的身軀也被衝撞得有些狼狽,段昭看得慚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請來的人!」

看著張大夫被逼得節節後退的樣子,段昭實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長大,一身的江湖氣,對於有恩於她的人,她都會報答,但是如今張大夫卻因她受辱,作為一個大夫,自然最厭惡旁人叫他庸醫,段昭雖不會醫術,但是好歹在邪醫谷長大,對這種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對不住先生,是這些人無禮了,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的,此刻多有衝撞,來日必定擺酒請宴,當面向先生致歉。」

這就是江湖上的規矩了,張大夫有些異樣地看了段昭一眼,見她說話坦坦蕩蕩,有禮有節,臉上真摯的歉意也不似作偽,一點也不像是個會手刃恩師的殘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時也恍惚了。

一旁擰住葯童的幾個家丁卻一臉輕蔑的樣子,教訓他們?他們可是夏姍姍的人,段老夫人視夏姍姍為心頭寶,怎麼會讓段昭來教訓他們?不免冷笑,這個六姑娘只怕還不知道這段家到底是誰做主吧。

為首一人最得夏姍姍寵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塗了,老夫人都說了這人是庸醫,您還是不要為難小的辦差了,快些讓開,我們這些人沒個輕重的,衝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無可忍,抬腳就踹進那人膝蓋,將他踹得跪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段昭厲聲道:「給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臉的,這麼被人當街壓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氣憤,但段昭是主子,他還是不敢太放肆,甩開段昭壓制他的手,不悅道:「六姑娘可是要護這個庸醫?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個冷靜的聲音將他的話打斷,竟是方才一言不發的張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貴府的老夫人如此斷定老夫是庸醫,那便去瞧一瞧吧。」

說著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絲毫沒有被指責的狼狽。

段昭趕緊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會護先生周全,要不您還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張大夫擺擺手:「這等不白之冤,張某等不到改日。」

........

壽安堂,夏姍姍正歪在段老夫人懷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孫女不過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將那幾個不知尊卑的丫頭趕出六表妹院子里,誰知六表妹非但不領情,還將我的人都趕了出來,外祖母,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夏姍姍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陣心疼,臉色也陰沉起來,問:「六丫頭怎麼說的?」

馬嬤嬤方才在段昭那裡受了氣,一轉身就去找了夏姍姍來告狀,因此面上裝的無奈,嘆氣道:「六姑娘說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閑事,奴才就告訴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為六姑娘會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誰曉得說出了您,她更囂張了,喊著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應。」

段老夫人聽來,臉上更加陰沉了,怎麼著,一提她,段昭還要砍人的手?這是做給她看嗎?是在警告她,還是要爬到她頭上來了?

什麼東西!

不過是個庶子生的女兒,殺了人躲到將軍府來,不謙遜孝順也就罷了,還敢如此猖狂?當真是仗著自己有個當將軍的爹,就無法無天了?

一想起段肅,段老夫人就更不高興了,憑什麼,一個小妾生的兒子,比兩個嫡子還要得丈夫喜愛?自己的兒子哪裡不如那個段肅,為什麼丈夫走到哪兒,都將段肅帶在身邊。年輕時,丈夫就寵妾滅妻,那幾個小妾都敢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頭,結果那個庶子卻翻身成了大將軍,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踩在腳底,現在連他的女兒也敢不將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裡。

反了!當真是反了!

馬嬤嬤看著段老夫人越發晦暗的臉色,哀嘆道:「奴才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段老夫人抬頭:「你說。」

12

馬嬤嬤方才被段昭好一陣拿捏,此刻對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凄慘道:「老奴覺得,在六姑娘心裡,老夫人還不如一個丫頭重要。」

一個茶杯被撫落在地,「嘭」的一聲,茶水濺開。

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膽!你要反了么馬婆子!」

馬嬤嬤順勢跪下,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這是實話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麼給她那丫鬟療傷?紅山芝啊,奴才聽說那紅山芝是難得的藥材,可以延年益壽,滋陰補陽,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長活七八年呢!」

其實紅山芝就僅僅是對外傷有奇效,至於什麼滋陰補陽,效果還不如尋常藥材呢,只是馬嬤嬤一心抹黑段昭,也顧不得這麼多,張口便是胡話,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發誇大其實,連什麼多活七八年的胡話都扯了出來。

段老夫人也只是隱約聽過紅山芝的名頭,臉色愈發不好:「你是說,六丫頭得了紅山芝,給她的丫頭用?」

延年益壽的噱頭對於老年人誘惑太大了,尤其是對於段老夫人這種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貴榮華,兒孫滿堂,怎麼捨得死?一想起段昭將這麼好的東西給一個丫鬟,而不是來奉給她這個祖母,便氣得發抖,儼然認為那東西本該是自己的,覺得段昭太不孝順了,卻沒想過,段昭不像個孫女,自己又哪裡像一個祖母,放任旁人欺負她,還奪她的丫鬟,如今更是聽風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蒙蔽。

馬嬤嬤見效,點點頭:「老奴親耳聽見豆蔻那丫頭說,用的是紅山芝。」

「好,好!」段老夫人一連說了兩個好,臉上卻是冷笑:「好個六丫頭,如今敢爬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到要讓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誰做主!」

夏姍姍和馬嬤嬤相視一笑,馬嬤嬤畢竟年紀長,見過的風浪多了,尚且還忍得住,只是夏姍姍臉上的笑意已經掩藏不住了,這個段昭敢跟她斗,前幾日不過想要她一串珊瑚罷了,還將自己拉下了水,一轉眼竟然敢指責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風。

於是又和馬嬤嬤添油加醋地說了段昭許多壞話。

外面響起秋霜的聲音:「老夫人,大老爺來了!」

段老夫人陰沉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自己的兒子來了,正好!

「快請進來。」

外面走進來一個中年男子,肥臉油膩,腰腹滾滾的一大圈,這種人,只要有一天被抓出去了,往他腦門上貼「貪官」兩個字,都不用拿證據的。

只是今日段貴的臉上沒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進門就倉促道:「母親,您糊塗了!」

段老夫人一怔,這個兒子一向孝順,怎麼這樣說自己?

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麼說話呢?還有沒有孝道可言?」

段貴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給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禮,緩緩道:「是兒子的錯,是兒子魯莽了,還請母親莫要怪罪。」

夏姍姍也乖巧地站起來,福了一個身道:「見過大舅。」

段貴瞧了夏姍姍一眼,低低的嗯了一聲,像是有些不樂意,不如往常總要對她關懷幾句,夏姍姍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退到了一邊。

「你急沖沖的做什麼?」段老夫人問道,她也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今天有些反常。

段貴拱手道:「母親,您怎麼污衊張先生呢?還說他是庸醫,如今人已經在正廳了,要找兒子拿個說法呢!」

段老夫人抬頭,鬆鬆垮垮的眼皮撐了起來,眼睛瞪大了:「什麼張先生?」

她轉頭看向夏姍姍,夏姍姍方才也沒來得及跟她說段昭請了一個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無錢無勢,能請什麼好大夫,不如連那大夫也收拾一頓,讓段昭曉得她的厲害,所以她也不清楚為何段貴會這麼問。

迎著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姍姍嬌嬌地說:「好像是六表妹請的一個大夫罷了,又沒有帖子,就上將軍府來了,不就是個庸醫么?」

「閉嘴!」段貴鮮少如此嚴厲,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姍姍一句。

看他往常溫和的臉上已經有了怒火,夏姍姍也被嚇了一跳,眼巴巴地看著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

「好了!」段老夫人看見夏姍姍又哭了,便瞪了段貴一眼,道:「不就是個大夫嘛,你至於這麼凶?再說了,姍兒都說了,帖子也沒有,就進了咱們府門,我看也不是什麼好人,打發出去就行了。」

段貴一拍腦袋:「母親,張先生可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啊!聖上親自贊他神醫妙手,如今您說他是庸醫,這不是打聖上的臉么?母親,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段老夫人險些沒坐得住,嚇得往後倒了一倒。

夏姍姍更是恐懼,她知道如今聖上好像很寵信一個江湖游醫,好像就是姓張的,不過她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張大夫平日里連權貴都請不到,怎麼會讓段昭找了過來,段昭回京不過也才一個多月,怎麼會認識張大夫?

而且讓去抓張大夫的人是自己派過去的,萬一讓他知道了,要是在聖上面前說自己父親幾句話,那豈不是完了?

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靜靜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這可怎麼辦啊?我只是不希望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進來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張先生啊!」

段老夫人也沒個主意,望向段貴:「兒啊,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姍兒去道歉?張先生既然是個名士,應當不會計較吧?」

段貴搖搖頭:「他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

正廳中,張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段昭坐在他對面,回想起剛才段貴對他言辭恭敬的樣子,才反應過來,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過一個十分信任的醫者,不過他好像只給聖上診斷,自己自然也沒見過,如今看來,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

張大夫察覺到段昭審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溫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針,細密得刺破自己,他皺起眉頭,斜了段昭一眼。

段昭並不躲避,溫和地問:「我還忘記問先生了,您和沈掌柜是有交情么?」

13

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聯繫,但是很明顯不會是張大夫,張大夫雖得皇上寵信,但是卻沒有官職,而且他不像是一個貪財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貪財,為何旁的達官貴人請他診病,卻要推辭?不是應該結交權貴么?

張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兒子。」

段昭:「........」

鬼才相信!

閣樓里正在翻賬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個噴嚏,看了看身邊的聶淵,疑惑道:「殿下在罵我?」

聶淵賞了他一個老子沒空的眼神。

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應該是自己的老對頭徐老闆了。

「沈掌柜姓沈,先生姓張,有爹姓張,兒子姓沈的么?」

張大夫托著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他就給我當孫子吧!」然後對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實際上滴水不漏,讓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親疏。

看來口風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棄,反正對於她來說,沈之白不過是個招財貓,自己只要從他那裡弄銀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沒有再追問。

時間很快,半盞茶的時間,正廳里已經聚集了段家的主子們。

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鄭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姍姍,強作端莊的段老夫人,和滿臉笑容的大老爺段貴,幾人一進門便看見正與張大夫對坐喝茶的段昭。

她們大概都聽說了,夏姍姍派人攔截一個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這個大夫不是尋常人,而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張朴,張先生。

長輩們都來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邊,心想著一會能有怎樣一場好戲。

鄭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厭惡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個可以拿捏的段昭,沒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頭請來了當今皇上的貼身醫者,心裡更是氣得發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規矩,直到我們來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貴客?」

段昭笑得溫和:「三嬸嬸懂規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潔院旁邊,這麼吵,也沒見您出來見張先生啊!」

鄭玉欣麵皮一紅,她當然知道夏姍姍找段昭的麻煩,不過想坐山觀虎鬥,看個熱鬧,反正不管怎麼弄,吃虧的都不是她們三房,最好還能看段昭栽個跟頭。

張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語,段貴見狀,以為是他起身行禮,心想這個張朴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大的架子嘛,看見自己這個五品官,居然也這麼有禮貌,便笑道:「張先生客氣了,快快請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賠罪呢!」

看著段貴這個笑面虎,段昭幾乎要噁心死了,她永遠也無法忘記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輕盈一字一句說,是段貴和段榮收集段瑾瑜謀反的證據,才使得聶潤坐實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馬分屍啊,那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沙場血戰的威武將軍,居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而段貴兩兄弟,加官進爵,何其諷刺!

段昭目光平視前方,儘力壓住內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靜下來。

眾人心裡皆一松,只要張朴沒有太氣憤,那麼事情也還有商量的,看來這聖上身邊的紅人也不過如此嘛,畢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曉得忌憚,不免有了底氣。

張朴反常的轉身向內,拱手行了一個禮。

鄭玉欣恍惚,這裡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貴都在這裡呢,給自己行什麼禮?她一愣,想到自己父親是禮部尚書,官居三品,是比段貴要高一些,莫非這張朴也曉得敬畏權貴?

心裡暗笑一聲,福身道:「先生客氣了...」

卻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不必如此。」這是段昭的聲音。

張朴方才那個禮,看起來與尋常拱手並無不同,實際上他雙手的小指收攏,這是外人進邪醫谷時,對老谷主和她行的禮,所以她明白,張朴是在給她行禮。

張朴笑:「少主都站著,我怎敢入座?」

堂內的空氣驟然冷了下來,眾人這才想起,段昭是邪醫谷少主啊,可是,她這個少主不是殺了她師父,被追殺著回到京都的么?

鄭玉欣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一般,方才她還自作多情的以為張朴是給她見禮,沒想到居然是身後的段昭,真是氣死她了。

一時間笑起來:「張先生久居京都,還不知道呢吧,我們家小六已經不在邪醫谷了。」

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醫谷少主,而且還是邪醫谷的仇人,不過她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畢竟段家是封了這個消息的,於是只好說一半留一半。

段昭知道張朴是在給她長臉,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給張朴道歉之後,段家肯定會找段昭興師問罪的,所以不妨在這裡給段昭一個面子,讓他們也好掂量掂量。

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過她才不怕,上一世這麼多權臣貴人都讓她拿得住,段家這些蛇鼠,她還不放在心上。

於是笑了笑:「三嬸嬸說得對,我如今不在邪醫谷了,也不是什麼少主了。」說著就退到後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處,老夫人和夏姍姍成一處,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邊,不過眼中平靜,絲毫沒有落單的孤獨之感。

張朴見段昭不領情,心中也不太高興,若不是因為上頭交代了,他才不會這麼給段昭這個人情,畢竟在他心裡段昭還是那個手刃恩師的叛徒。

段老夫人和張朴坐在上首,段貴坐在下首,其餘女眷都在後方站著,此事有老夫人和當家爺們在,還輪不到她們來說嘴。

段昭看著眾人,事不關己的段央,隱隱擔憂夏姍姍的段宣,眼睛裡精明算計,想看看能不能拉攏張朴的大夫人俞宛如,臉色還未平靜,有些羞憤的鄭玉欣。

掛著討好笑容的段貴,段貴膽子還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還敢想著和張朴攀上交情,化敵為友,而段貴只想著不要得罪張朴就好。

還有,正端坐著的段老夫人。

一邊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孫女,一邊是得罪皇上身邊的紅人,怎麼選?

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珠玉謀:重生奇女子的乾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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