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第一和第二個問題,我覺得毛文龍該死,但是毛文龍就算該死,也輪不到袁崇煥來殺。袁殺了,就埋下了自己滅亡的種子,因為袁殺毛這種舉動明顯違反明朝的制度,甚至侵犯了皇權。
明史袁崇煥傳這段內容的描寫堪稱精彩絕倫,短短一句話就指出了整件事情的本質。毛文龍死訊傳來,崇禎聽聞大驚,這裡用了個「駭」字,相當傳神。然後想到既然毛文龍已經死了,還要倚仗袁崇煥五年平遼。袁崇煥也在自己的疏中表示」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誅文龍者誅臣「。在這些先提條件下,崇禎才對袁的疏表示沒關係毛文龍該死,你做的對。
毛文龍的軍職是總兵官左軍都督,守東江鎮,總兵官的任務為平遼。當時能掛銜到這個級別的武將不多,都是叫總兵官,但總兵官也是臨時官職。當時趙率教是左都督,祖大壽為右都督,薊鎮的總兵官朱國彥纔是個都督僉事。總之,毛文龍與趙率教一樣,是當時的最高級別武將,連右都督祖大壽都比他們兩位略低了一點。
袁崇煥的職銜是「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登、萊、天津「,督師是個臨時指派的虛職,品級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換句話說,假如袁崇煥卸任督師回朝,論功行賞就是二品兵部尚書,根據其功勞再加個太子少保太保之類的虛銜。右副都御史,御史隸屬都察院,負有監察之責。一般委派的巡撫都會掛都個都察院御史什麼的銜,督師也不例外。
有人所謂巡撫之上是總督,總督之上是經略,經略之上是督師,官大了好幾級。這種說法純屬放屁,要麼是對明朝官制一無所知要麼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巡撫,總督,督師,總兵都是臨時指派,有個毛線誰比誰大。至於誰管誰完全看當時任命時的指派範圍和最後掛的具體官職,如兵部尚書左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右僉都御史之類,研究任命時的那一串頭銜對判斷誰官大官小誰管誰很重要,對確定權責範圍也很重要。例如王之臣是掛兵部右侍郎銜總督薊遼的,當時袁巡撫是右僉都御史,也就比王之臣差一級罷了。同樣的,經略熊廷弼也纔是個兵部右侍郎,熊經略與王總督其實是平級。再例如抗倭援朝那個宋應昌與熊廷弼王在晉一樣也叫經略,為兵部侍郎加右都御史,王在晉就變成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了。顯然經略王在晉就比熊廷弼和宋應昌級別高。而孫承宗這個督師則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同是督師,袁崇煥的督師就比孫承宗低。後來很多督師也縮水,如範志完這個遼東督師,是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範志完這個督師比前面的經略級別還低……
同時,即便你督師官比人家大,人家也未必是你下屬聽你的命令。要是督師就比巡撫總督大,薊遼督師袁崇煥命令趙率教援薊,薊鎮總兵朱國彥怎麼偏偏只遵巡撫王元雅的命令不放趙率教入城?這裡的總兵和巡撫分明不鳥你這個督師。因為按任命負責當地軍務的是巡撫王元雅,連薊遼總督劉策都管不到他,你督師算老幾?所謂薊遼督師不過是在平遼這個大任務面前,要求你負責協調統領各地巡撫總督的平遼事務,並不是說薊遼內的總督巡撫總兵們就一定是你的下屬向你彙報工作,人家依然向兵部向都察院向朝廷彙報工作。正因為如此,袁崇煥纔要求不設遼東巡撫避免掣肘,因為他當年做巡撫時也不鳥總督王之臣啊,也根本就不算王之臣下屬,經略熊廷弼與王化貞鬧督撫不和就喫的是這個虧,王化貞的任命是巡撫廣寧事務,熊廷弼這個經略是坐陣山海,廣寧具體軍務是巡撫王化貞主管,廣寧各將只聽王化貞不聽經略熊廷弼指揮就是這個道理,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是也。
具體到毛文龍,按正常流程毛文龍受登萊巡撫節制,但是毛文龍孤懸海外,早就與登萊矛盾重重,實際已經不受節制。袁崇煥督師的任命裏包含了登萊,雖然可管到登萊東江,但具體軍務登萊巡撫纔是毛文龍上級,並不是因為你督師官大就聽你的。只不過毛文龍這個總兵的任務也是平遼,因此只有在平遼這件事上,毛文龍才需要聽督師調遣。但拋卻平遼之外的事,東江鎮還是要朝廷定奪,督師連東江鎮的人事任命權都不具備,那是朝廷和登萊巡撫的事。督師薊遼的袁崇煥真正具備絕對權力的只有遼西,因為沒巡撫,祖大壽趙率教等遼西諸將纔算他的下屬。正因為如此,崇禎元年九月,袁崇煥才會要求朝廷暫停廷推登萊巡撫,也就是說此時登萊巡撫也沒了,袁崇煥將節制東江的權力攬了過來。這纔是事後他能指揮命令登萊糧餉改道覺華,並能去核查東江的權力依據。按袁粉扯淡的理論,袁崇煥的督師就能是毛文龍上級幹嘛要多此一舉廢登萊巡撫?
在崇禎元年九月獲取節制毛文龍之權後,在正常流程之下毛文龍有罪,需要袁督師稟明朝廷,由朝廷定罪殺頭。例如松錦大戰後,總兵王樸先逃,當時的督師總督們就沒說我一刀咔嚓把這個罪人砍了先,而是由朝廷下令才逮捕正法。大淩河之戰吳襄也是跑的歡,也是由朝廷下令抓捕下獄,無論是督師還是巡撫,哪怕你拿氪金尚方寶劍哪怕明朝文官地位高武將地位低,照樣你沒權砍毛文龍這個左都督級別的將領,殺不殺毛文龍只有崇禎這個皇帝纔有權力決定,你擅自殺毛等於侵犯了皇帝的權力。殺毛這件事只是袁崇煥一貫狂妄自大,好做驚人之語,好獨斷專行的性格弱點的表現,當年袁崇煥私斬小校之事被孫承宗教訓之事還歷歷在目呢,顯然袁崇煥沒從中吸取教訓。
這裡我吐槽一句,袁粉們總是拿出鹿晗粉絲的做派極力胡攪蠻纏在這個問題上洗,不僅無聊,而且簡直是一遍遍打督師的臉。因為袁崇煥自己說的很清楚,他並不具備不請旨殺毛文龍的權力「但文龍大帥,非臣得以擅誅,便宜專殺。」只不過有苦衷「然苟利封疆,臣死不避!實萬不得已也」。人無完人,把袁崇煥捧成毫無弱點毫無錯誤的聖人,那不叫粉,那叫黑,那叫捧殺。簡直傻透了!
站在袁崇煥的角度,為了平遼事,殺毛文龍我倒是覺得是必然,統一平遼事權避免無謂的扯皮內耗是應該的,只是採取擅殺這種手段太魯莽,後遺症太大,挖的坑足以把自己埋了。他有很多正規手段統御東江,以崇禎對他的支持,要求調離毛文龍也並非難事,為避免形成將帥不合的局面,在袁崇煥上任督師之前,連寧遠寧錦之戰的功勛名將總兵官滿桂都被朝廷下令調走了,毛文龍又比滿桂金貴多少?
天啟元年六月,「兵部右侍郎熊廷弼建議,以為恢復遼左須三方佈置,廣寧用騎步對壘於河上,以形勢格之,而綴其全力海上,督舟師乘虛入南衛,以風聲下之,而動其人心,奴必反顧而亟歸巢穴,則遼陽可復。於是議登萊、天津、並設撫鎮山海適中之地,特設經略節制三方以一事權」
熊廷弼提出的三方佈置事實上成為了天啟崇禎兩朝復遼的指導原則,以廣寧遼西為正,正面吸引牽制後金主力,以登萊為奇兵,圖謀南四衛。只不過天啟崇禎兩朝在具體實施細節上各有不同罷了,無論是孫承宗還是袁崇煥,都在試圖重新走向三方佈置之路。
正因為這個三方佈置,纔有了登萊鎮的地位。熊廷弼請求設登萊巡撫,以登萊作為沿海主戰場。地處山東半島的登萊鎮與遼南隔海相望,即是拱衛京師的海上門戶,同時也是通往天津和遼東的交通要道。於是朝廷命陶朗先為登萊巡撫。
在平遼的整體戰略中,需要在登萊和遼南乃至朝鮮都有所作為,並與遼西的正面戰場遙相呼應。在熊廷弼最初的設想中,當明軍主力以廣寧為依託正面硬肛後金,吸引大部後金主力時,登萊的明軍即可跨海登陸遼南,作為一隻奇兵直搗遼南四衛,同時可要求朝鮮從義州出兵策應,這樣後金腹背受敵,缺少南四衛糧草,將無法控制遼陽,平遼指日可待。這種正奇相輔,一路陸路直攻遼陽等地,一路跨海登陸襲擊腹地,兩路進兵攻打遼東的戰略在歷史上是有成功先例的,即唐滅高句麗之戰,一路由李世勣帶領渡過遼河攻擊高句麗,另一路則由張亮率領由萊州出海,登陸遼南朝鮮襲擊高句麗腹地。顯然,三方佈置是解決遼東問題的最優戰略選擇,事實上也成為明朝有識之士的共同選擇,熊廷弼並不是拍腦門胡來的書獃子 。
然而,這個策略從一開始就夭折了。因為熊廷弼與王化貞經撫不和,王化貞偏偏就是個與袁應泰一樣的書獃子(心疼熊廷弼,居然遇到2次書獃子誤國),過於輕視後金,一系列的瞎操作丟了廣寧重鎮,使復遼最核心的前沿陣地丟失。王化貞的另一個挖坑的操作就是毛文龍,在遼西廣寧正面戰場尚未建立起來的情況下,貿然指派毛文龍襲擊鎮江,也就是所說鎮江大捷。
毛文龍偷襲鎮江的時機顯然為時過早,如果當後金主力出動到廣寧與廣寧明軍正面作戰時,毛文龍率軍跨海登陸,收攏分佈遼南各地的逃人,聚兵對防守薄弱的遼南四衛發動突然襲擊,必然會對廣寧正面戰場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讓後金軍感到腹背受敵的壓力。如果明朝與後金在廣寧的戰事膠著,拖延日久造成後金在遼陽等地的兵力空虛,毛文龍這種尖刀突襲豈止是一個搞偷襲的鎮江大捷可比,搞不好是遼陽大捷,瀋陽大捷,撫順大捷。
在廣寧正面毫無作戰行動的前提下,王化貞貿然指揮毛文龍發動鎮江偷襲戰,與明朝而言,除了有提振士氣民心作用之外,在軍事上並沒什麼實質作用。偷襲了個鎮江又守不住,歸附而來的一些衛堡軍民實力並不足以抗擊後金軍力,最終毛文龍也只能被迫率眾撤退到一眾海島苟延殘喘。
開鎮東江後,毛文龍在登萊巡撫的節制下一度取得了一些成績。自從孫承宗以帝師主遼後,便開始積極推進堡壘羣復廣寧之策,同時登萊巡撫袁可立也在登萊積極練兵,登萊兵力一度達到戰兵二萬五的水準。在袁可立的運籌之下,天啟三年,清軍的復州守將劉愛塔被策反,袁可立命總兵沈有容以舟師會毛文龍策應,順利將劉愛塔接入明朝一方。老奴氣惱之下,縱兵屠城,撤走金州等地軍民。毛文龍部將張盤偵查看到金州守衛空虛,僅有達賊數百,偷襲金州得手。但是張盤兵力弱小,不能守衛金州,撤退到旅順駐守屯兵,期間打退過一次後金方的進攻。
可惜好景不長。袁可立與毛文龍之間產生矛盾,最終受到攻訐去職「毛文龍者,公故奇其膽智。然自夜邑之奉蠱其心子,公之力柔其骨。數輦貂參於奧援,求增餉金,求寬海禁,無復吞□之意。乃滿浦、昌城之捷,謂兵不滿千,未交一戰,不遺一矢,而使自相踐踏,其被炮死者二萬有餘,馬之走死者,三萬有餘,止餘真 □二萬。公心頗疑之,私謂敷實而後報,不失於慎。扶同而報,何辭於欺。乃移文東江,審其顛末。遂觸毛帥之怒,嗾一黃門彈之,一二儕偶繼之。天子不為動,旋以平蓮功晉秩少司馬。「
但是更換上來的新巡撫武之望與毛文龍矛盾更大,雙方几乎無法有效配合。缺少袁可立的運籌帷幄, 遼南的據點旅順也最終丟失,張盤戰死。這兩點原因促成了天啟六年開始的東江移鎮之爭。作為既得利益者,毛文龍顯然不希望移鎮,兼之以東江軍的實力,如果按照某些朝臣所謂移鎮「旅順」「蓋州」,則實屬自取滅亡。前面張盤偷偷摸摸在金州旅順經營已經失敗,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麼信心居然認為東江軍遷移到遼南面對後金大軍的攻擊能活下來?
想要東江移鎮到遼南,正面戰場關寧一線必須有所作為能夠保證牽制後金大軍纔行。然而,天啟七年後金征伐朝鮮打破了這個幻想。此時的遼東巡撫袁崇煥毫無作為,每年數百萬兩培養的關寧軍在遼西正面戰場上絲毫不能給受到攻擊的朝鮮和東江以任何支持。
我在其它回答也一直強調,明朝君臣對後金有著嚴重的戰略誤判,儘管每次明軍都被打得丟盔棄甲,君臣卻從骨子裡一直輕視後金,認為後金是個隨隨便便就可以消滅的醜虜,明朝一直都不能正確認識獲得遼東地區控制權的後金已經不是一個可以短時間消滅的對手的事實。 正因為這種心態,才一直做出錯誤決策,向遼西這個無底洞大量投錢。
正是這種要命的心態,才造成了關寧軍和東江軍這2個明末的悲劇。關寧鎮成為耗巨資養出來的奇葩,即沒有實力戰勝對手也沒有實力防守自身,另一個東江鎮則成了只能空口要錢卻毫無建樹的無賴。
綜上所述,毛文龍有一定功勞,但是在整個遼事佈局中,功勞不大,除了一個鎮江之戰略振奮人心之外,別的就談不上了。整個朝廷的對遼戰略就是錯的,且政策多變,毛文龍之流又如何能有尺寸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