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根本不算什么。后者才是入侵男人细胞,勾魂夺魄。
《人间中毒》的女主钟佳欣的扮演者,清纯略带苦情的长相,让她的气质带著清冷和克制。
然而当她用那敏感、倔强又无助的眼睛看著人的时候,眼神里分明又带著让人心痒难安的钩子。
那种既克制又撩人的感觉在这部电影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认真看完这部电影,学会女主的神态、眼神、台词,差不多就可以拿下90%的直男了。
《人间中毒》的剧情设定是在1969年越南战争时期,刚从战场带著卓绝军功回来的男主(宋承宪饰)上校,与部下的妻子(林智妍饰)之间发生的危险爱情(出轨)故事。
我们今天就不讨论是否道德的问题了哈,只说撩汉的心机手段。
这部剧在宣传的时候号称是韩国的《色.戒》、是宋承宪出道多年第一部十八禁。
偷偷说,电影里宋承宪的身材真的没的说,充满禁欲气息的军装脱掉后,那惊人且诱人的腰臀线条……(咳,大家自己去看~)
其实尺度并不算太大,一点不会觉得低级或者肉欲,反而带著很经典的韩剧唯美和哀伤。
如何让你注意我 跟别人都不一样
男主第一次见到女主,是在他心情不美好出门游荡的时候,看到了满廊的小鸟,好奇之下走过去逗逗,就被女主角钟小姐抓了现行。
这是一个从爱好(养小鸟)到性格,都跟其他军官夫人们都不一样的女人,格外安静,格外冷清,当然,也格外好看。
不一样,足以引发好奇。
因为人们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有强烈个性的人或事物所吸引,而自动忽略掉相似的、或者熟悉的东西。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男主对女主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夫人们组织的去医院看望军人的慰问活动,在一群吵吵嚷嚷、兴奋不已的太太群里,迟来的女主角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话少少的,一点也不像是人妻,反而像是刚入职场的还在观潜伏、观察周围的毕业生。
看向男主的时候眼神也很妙,直勾勾的,也不说话,但分明有点期待男主回应点啥的感觉。
男主又忍不住观察了她良久。
这里就教会大家一点:
与众不同,就要找到自己的主场。
不要跟人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竞争,而是要自己划定新的赛道,这样才能更好地让自己跟周围的人区别开来。
好比男神周围很多年轻可爱的小女生追求者,如何脱颖而出?
不要试图证明你比她们更可爱,因为那就是进入了她们的主场,毕竟客观上她们更年轻更适合可爱。
你要做的是拉出一条新的赛道:
展现你作为一个成熟女性的魅力。
这是你的主场,是那些小女生们无论如何都进不来的结界。
如果女主也跟其他人妻太太们一样的战术,热情地、带著明显外放的崇拜之情去夸奖男主,绝对不会得到男主格外的青睐。
毕竟那原本就不是女主擅长的领域,强行去争费力不讨好。
她要做的就是展现自己最不人妻的、最不世俗的一面,一下子就脱颖而出、
等到女主救了军官夫人,自己肩膀中了一枪后。
男主扑过去问她怎么样,她泪光点点地、脆弱无助地跟男主说:
「我,耳环好像不见了。」
看到没!
多么清奇的脑回路,是不是跟外面那些只会尖叫哭啼啼的妖艳女人完全不一样?
太令男主意外并且感兴趣了。
如让你想起我 在暧昧的边缘来回试探
男女主感情推进的重要一步就是女主在医院养伤。
男主去看望她的时候,女主一会儿猝不及防地进攻,一会儿欲拒还迎地撤退,把暧昧推拉术使用到了极致。
上两次见面还带著清冷距离感的女主,这次突然变自来熟,指使起男主的时候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男主捧著花进去,女主看见他完全也不客套,直接让男主找个地方把花插好:
「花儿很漂亮,就那么放著会谢掉的。」
男主大概也是让这突然亲近的态度懵了一下,但是听起来很有道理无法反驳啊,就老老实实照做了。
于是当他拿出慰问补品给女主的时候,女主就理所当然地继续指使他。
让他当餐桌捧著,自己拿勺子吃。
(这一招真的绝了,四舍五入就等于男主喂她吃了)
等到男主把那只耳环拿出来递给女主的时候,女主就说:
「能帮我戴上吗?」
这带著点放肆,但是又无比自然的大幅度一「推」,简直神来一笔,让男主的小心脏扑腾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看男主好像在犹豫,女主迅速往安全区撤退了一丢丢说:
「我今天是不是使唤你太多了?」
男主能说什么,当然是迅速否认啊。
于是女主十分自然地歪过头,露出了柔软白皙的耳朵,等待男主帮他带上耳环。
估计是担心暧昧的氛围还不够,女主在男主几乎是战战兢兢戴耳环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
「那天大领(也就是男主)拿著枪的时候非常迷人。」
然后在男主的若有所思里,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又一个强势的进攻+一个战略性撤退的推拉组合。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简直要为女主对暧昧氛围游刃有余的掌控能力惊叹!
这似有若无的暗示、捉摸不定的行为。
我作为观众都忍不住心潮起伏,更何况是当事人的男主,一定会忍不住在心里蠢蠢欲动。
这种似是而非感,就是引发暧昧、引起男生探索欲的重要推手。
果然,男主回到家,就开始遥望窗外了。
除了是在回味、揣摩女主的行为和心态:
「她到底什么意思?是对我有好感吧?」
不做他想。
这种看似没有规律的推拉为什么这么有效呢?
其实就是用了人们的好奇偏好心理。
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认为,人们最好奇、最想要探究的东西是有方向可循的,就是那些好像有把握、但又有些拿不准的问题。
好像在书店里,你肯定不会买看不懂的天体物理学教科书,也不会买自己看过很多遍的书。
会买的是那些听说过、但是没看过的书。
人也是一样,不会去探索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也不会去好奇一眼到底的没心没肺。
而是会注意那些好像在诱惑他,又似乎不在意他的人。
所以我们一直就强调:
在男人面前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
要让他们总觉得自己离答案很近,又觉得似乎遥远,就会忍不住好奇想亲近了解。
(具体请戳
怎样才能拥有让男人著迷的神秘感?)
如何让你爱上我 甜言蜜语一张嘴
很久以前jenny就在文章里说过一句话:
肤白貌美大长腿,不如甜言蜜语一张嘴。
男人比女人更爱听好话。
电影里有个情节是,女主出院后,她老公为了讨好男主这个上司,赶紧安排了两对夫妻一起去野餐。
中间又说到了战场的事,戳中了男主的心理阴影,气氛一下子就绷紧了。
在另两个人暂时离开只剩下男主和女主的时候,女主默默地给男主一颗削好的梨,也不直勾勾地看男主了。
而是时不时扫视男主一下,带著点害羞和不自在地说:
「那天以后,我一直在想起你来看我的那些事,大概是太高兴了」。
「你来了,我可能很高兴,插花高兴,吃罐头也高兴」。
「想起这些总是笑,很傻吧是不是?」
这里大家也认真看一下女主的穿著打扮:
粉色娃娃领连衣裙,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手臂,耳朵上挂著和胸口的珍珠扣遥相呼应的珍珠耳环,姿态温顺,阳光绿树之下,衬得女主格外温柔娇弱。
再加上这毫无戒备、坦荡直白的心意,男主伤痕累累的心一下子被治愈了,彻底沦陷。
像漂泊无依的旅客,在荒漠里找到了绿洲,迫不及待地跟女主表白:
「我也一直在想你,一整天都想。」
很多珍珠说情话太肉麻说不出来,看到了吧,这是多高级、多值得学习的情话模式,我们之前介绍过这个情话模式:
场景+因为对方而产生的感受+含蓄害羞脸。
女主特别擅长使用这个模式的情话,贯穿电影始终,推动了很多重要情节的发展。
他们在一个下雨天出去约会,女主看著宋承宪的手:
「昨天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看著这双手,想像握著它的感觉,肯定特别有力温暖。」
宋男神就伸出了颤抖的小手握住了女主的手。
女主任他握著,也不看他,继续低著头说:
「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啊。」
男主就忍不住扑了过去,开启了电影最经典的车内激情情节。
是不是!非常好用!
尤其适合那些不擅长跟男朋友撒娇、不喜欢肉麻、性格比较强势的姑娘们,我们以前专门总结过,快去复习。
【话术】如何有技术含量的拍男朋友的马屁)
剩下的剧情我就不继续透露了,再放几张剧照给大家看看女主的表情+情话攻击力度。
这个情节是先告诉男主自己是被收养的,最后被强迫嫁给了现在的丈夫,然后开始了告白:
看男主的的眼神,心疼、保护欲达到了峰值。
带著战场痛苦回忆、与官场格格不入、妻子貌合神离的孤独男人。
他需要的,就是女主这样的。
同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同类,落寞无助等待他拯救,柔软深情给他以抚慰,他如何能不沉沦?
而成为撩汉高手的本质就是,找对需求,然后,满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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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助良人上位,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惨死深井的下场。
重生回来她才发现,对她最好的,竟然是那个曾经她亲手赐死的人。
长乐宫那个皇后死了。
满宫都挂著白绸缎,但是没有人为此流下半滴真诚的泪水。
「啧啧,好歹是一国之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说你这小太监不知道吧,皇后哪里暴毙的,分明是畏罪自尽,上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
皇宫里忙著非议那个死去的皇后,但是那毕竟是层层高墙的皇宫,不如市井中如此显眼,如今宫外人们议论纷纷的事情是,将军府段家二房满门抄斩,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仆,甚至猫狗鸟雀,一命不留。
段家家主,大梁双绝之一的段瑾瑜,五马分尸与昭阳殿前,一代名将,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令人唏嘘。
说来奇怪,大梁双绝,一个是战无不胜的荡亲王,两年前因谋权篡位被当今皇后赐死,一个是举世无双的段少将,如今又因为欺君罔上被诛。
可是,两大反贼都诛杀殆尽,也不见这京都城的天,亮起来。
长乐宫门口还挂著白绸缎,只是大门紧闭,整座宫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寝殿塌旁,一个秀丽的宫女端著一碗汤药,脆生生道:「娘娘,这是今日的安胎药。」
端坐著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宫装,脸上扣著一个银色面具,望著那暗沉沉的汤药,面具下的眉微微皱起,腹中只觉苦水翻腾,叹了一口气,便伸手端过来,闭著眼睛一饮而尽,此女正是外面传言已死的皇后,段昭。
「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本宫便受些苦也值得。」
宫女轻轻笑,望著已经见底的药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肠,只可惜这个孩子留不住的。」
「噗!」的一声,一口血喷洒在砖地上,犹如点点红花。
她捂著小腹,惊诧回头,那碗安胎药?
有人从背后而来,膝盖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几人缚在地上,动弹不得。小腹中绞痛无比,好像有一只手在从她体内将什么东西拉扯出来。
段昭心中担忧和恐惧犹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大声道:「你们反了么!若本宫孩儿有半点不妥,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首领太监拂尘一扫:「皇后娘娘多虑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里还会有呢?」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微微的敞开了,抬脚进来一抹明黄色的华袍,上面绣著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在往上,却是一张阴沉得可怕的面孔。
聂润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没有让人放开她的意思,往日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有一丝阴戾和深沉,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天子面无表情,嘴角一丝讽刺:「这个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间,一阵凉意渗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脑海中浮现方才这些宫女太监的毫不畏惧的嘴脸,一个念头从她心里闪过,没有皇帝的授命,这些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瘫软,手指都抬不起,她仰著脸,愤恨地问:「为什么?」
「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样的舅舅,背后是威勇将军府,只怕这个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愿不愿意,都会被立为太子,那天下人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么!」聂润冷声道,语气中没有半点愧疚和伤怀仿佛除去的不过是一个草芥一般。
「这种事情,难道皇后不清楚么?」
段昭哑得说不出半句话,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聂润负手而立,像是计谋得逞的兴奋,昂首道:「段瑾瑜勾结皇后,意图谋反,昨日反贼已经五马分尸,服诛于昭阳殿前。」
「什么!」段昭大声辩驳:「不可能!我段家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为大梁戎马征战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胆忠心,平西北,战反王,立下汗马功劳,他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谋反!」
「呵呵!将军府重权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几年荣华,你还不知谢恩?」
段昭几乎想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挣扎无果后,只能恶狠狠地大骂:「聂润!你这个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著你上去的,当初你无兵无卒,是我将军府给你兵权!你逼宫先皇,被反王困杀之时,是我哥哥带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会谋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卸磨杀驴!」
聂润心中一阵骇然,最后一丝架子也被这一番话剥夺干净,他最讨厌的就是背后有人说,当今天子本无能,不过是娶了将军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贵,都是靠这一个女人得来的。
他咬牙切齿地瞪著段昭,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素日里温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脸上,动作粗暴,恼羞成怒得像一个疯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说谁谋反谁就谋反!」
金属落地的声音,段昭脸上的银色面具被掀飞。
本来一直沉默无言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惊讶了。
皇后娘娘日夜带著一张面具,听说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但是她们从未亲眼见过,直到此刻,才知道,传言不假,那不仅是丑陋。
还有狰狞,面上没有半寸好的皮肤,都是褶皱的疤痕,连五官都是扭曲的。听说皇后的母亲是曾经轰动天下的绝色美人,所以他们以为,在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直到面具被揭开。
就如传言那般,这张脸,只怕羞见天日,永远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聂道泽第一次觉得这一张脸舒心,心上郁闷的不堪的仿佛得到了舒缓,瞧瞧,比起他的心思,这张脸更恶心,更肮脏,不是么?
他阴郁的脸色得到缓解,接踵而来的是小人得志的阴险狡诈:「害死段家的,从来不是朕,是你啊!皇后!」
得意的说完这句话,聂润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无力挣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
她匍匐在地,双拳紧握,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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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笑著就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当初听信了聂道泽的甜言蜜语,一门心思要嫁给他,段家多年中立,怎会倒向聂道泽?
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会还没出世,就被亲生父亲,送上黄泉。
错的都是她,是她受人蒙蔽,是她有眼无珠,自以为嫁得如意郎君,谁知道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爱上他,她到底错在哪里了?
错在对他一心一意?还是错在为他殚精竭虑?
她慌乱地颤抖著,想去将那滩脓血重新塞入腹中,变成她的孩儿,呜咽地颤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娘亲无用...........」
「妹妹胡思乱想什么?」清脆明媚的声音响起:「不是你无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这个孩子呢!」
来人身穿红色华服,腰肢纤软,贵气非常,头戴九凤步摇,行动间娇媚无边,衬著一张国色天香的无双面庞,一颦一笑令人心醉。
这是段昭的死对头,盈贵妃,平日里二人见面,总要争吵两句,而此刻,段昭再无心思与她多说,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与自责潮水般涌来。
她这番狼狈的样子,让楚轻盈心中大为快活。
楚轻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庞:「妹妹你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让他愉悦快活,难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忧么?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门前的那两日,皇上天天在我宫里与我成双成对呢!」
段昭抬眸看她,脸上的疤痕吓得楚轻盈猛得往后退。
成双成对?可是当初聂道泽说的是,他在御书房寝食难安。
「妹妹难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与我过不去时,但凡宫中有跟我不对盘的嫔妃,我都会借你的手来铲除,可惜啊,你这个蠢货竟毫不自知!」
「贱人!你利用我!」
「哈哈!」楚轻盈笑得花枝乱颤:「物尽其用罢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铲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碍,你以为皇上会留你这个丑妇到现在?看著你一片痴情付诸东流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纲已稳,你也无用了。」
「你铲除兵部侍郎时,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顶替了官位。」
「你送给眉妃的安胎药,也是我在里面下的藏红花!」
「你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时,皇上担心我得要命,亲自护我安全!」
「..........」
楚轻盈一一道来:「看著你为了皇上牺牲一切时,那副自我感动的嘴脸,真是让人快活!」
楚轻盈用怜悯的眼光看著段昭咯咯的娇笑,问:「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军威的是你,那么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让人觉得皇上越无能么?你自己说,天子会容下一个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么?」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么?」
段昭心如死灰,任凭楚轻盈如何说,都只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言不发。
她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楚轻盈十分不悦。
伸手摸了摸鬓边的海棠花,笑道:「对了,姐姐我如今要给你带一个好消息过来呢!」
段昭冷漠,如今,还有什么好消息么?
「陛下刚才说漏了,段家满门抄斩是没错,但是死绝了的只有你们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说道段家,段昭终于有了一点神情,不解地看著楚轻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段家大房和三房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了呢!」楚轻盈眼角带笑:「说来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证据,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你哥哥定罪!」
一瞬间,所有的原委从段昭心中闪烁而过,她段家忠义天下皆知,聂道泽想杀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会引起天下人猜疑,满朝文武动乱,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来指证呢?那就不一样了,段瑾瑜会受天下人唾骂,说他道貌岸然,连自己的亲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戏。
笑话,天大的笑话。
像段瑾瑜那样的英勇儿郎,大梁战将,应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名垂青史,怎么会死在自家伯父与叔叔的算计之中?落得一个五马分尸,万人唾骂的下场。
「妹妹难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将军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地,永远活在你们二房的阴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气,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
楚轻盈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来。
「对了,本来我也想让你死个痛快,只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礼。」楚轻盈道:「那我只好听她的了。」
说罢一挥手,进来了五六个太监,手里都捧著一个黑色的大罐子。
几人进来,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脸吓了一跳。
昭,是灿烂明亮的意思。
她本该恣意明媚的活在阳光之下,做那个最耀眼,最灿烂的女子,可是,却踏上了这条无尽的深渊,与光明永绝。
楚轻盈好似觉得多看段昭的脸一眼,都觉得作呕,也难怪聂道泽这般厌弃她,他那种俊美尊贵的男子,身边本该是绝色美人,却娶了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
「动手吧。」
临死的那一刻,段昭双目留下血泪。
仰天长啸!
聂润,你这个乱臣贼子,负心薄幸的畜生!
所以害过我,害过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后绝不入地狱!我要化为厉鬼,日夜纠缠,魂飞魄散也要来找你们索命!
之后的半个月,整个皇宫的蚂蚁都不约而同的向著长乐宫爬过去,而新进宫的贵妃娘娘却不许任何人阻止这件事情。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有人将一具白骨扔进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著一张银色面具。
看著成群结队的蚂蚁,新来的贵妃娘娘笑得很温柔。
身旁的宫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宫殿,晦气得很,皇上还等著呢,您别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3
盛夏蝉鸣,在佛堂前叫得嘶哑,独特的香味伴随青烟缭绕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只觉脑袋昏沉无比,神志亦十分模糊。
膝下传来酸软的痛感,耳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即近即远,模糊的话语中,她听见「阿昭」二字。
阿昭?
这些年,谁人见了她都会恭敬地跪拜,叫上一声皇后娘娘。
阿昭?太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那些这么唤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正是这两个字,将她昏睡的意识拉得清明了些,于是外面的说话声这才清晰地传入了她耳朵。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著哀求:「请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这两天水米未进,恐怕会出问题.....」
「不管怎么说,阿昭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谁担待得起....」
段昭耳听这女子和外面的人交涉著,一种亲切的熟悉感让她心里不断地冒著酸味,片刻之后,只听轻轻一声。
佛堂的门推开了,一个粉衣少女提著食盒走进来,看见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著泪水,段昭眼见著这少女,这是她的丫鬟,名唤豆蔻的。
「阿昭,你饿没有?」豆蔻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又去看她膝盖:「你腿疼不疼?你不要担心,等你哥哥从凉州回来,肯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凉州?
哥哥?
她哥哥不是被聂润五马分尸了么?怎么还会在凉州?怎么还会回来?这一大连串的疑问让段昭有些惊诧,她又细细的环顾周围的情况,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为何没有她父亲的往生牌位?
她记得,她父亲死于四年前,直到段家被抄,父亲的牌位不是一直供在佛堂么?
现在怎么不在?
心中万千疑惑,下意识地扶上自己的额头,刚碰到额头之时,她却发现这触感不一样,摸到的东西竟然有一丝温暖......竟然不是她那终日冰冷的银色面具?!
她下意识的惊恐,她这么丑,不能不戴面具的,会吓死人的,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另一个事情更让她吃惊。
为何手心的触感,没有褶皱?没有疤痕?
手心覆盖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哪里像是被毁容之后的衰破皮肉,这根本是少女娇嫩的肌肤啊!
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冲荡,一个惊天的想法浮现在她脑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将乱飞的心神攥回心口。
望著豆蔻,声音嘶哑:「给我一面镜子。」
豆蔻眼见她神志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双眼睛无比清明,带著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便将自己怀中的妆镜摸出来递给她。
然后她看见,段昭拿著那一面小小的镜子,一寸一寸的端详著,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眼泪滴答地落下来。
镜中少女一双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只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纤长卷翘,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浓密,鼻若琼瑶一般精致小巧,唇如点朱。
十四五岁的脸,却已经锋芒毕现的美艳。
段昭微微张开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喘息,因为她惊诧的发现,她回到了五年前......
这是五年前的自己!
巨大的情绪翻涌著,段昭说不出什么话,豆蔻眼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愤懑,也哭啼啼的开始说话。
在豆蔻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段昭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她现在是在佛堂被罚跪,理由是她冲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姗姗。
她是将军府的正经主子,夏珊珊不过一个亲戚,二人之间的地位,居然用段昭冲撞一说,更何况.....此时段昭的性子还极为忍让,万事以和为贵,怎么可能与夏姗姗起争执,不过是因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据为己有,没想到的是一向忍让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争执,夏珊珊转头一告状,老夫人便罚了段昭跪佛堂。
「莫哭了,莫哭了。」段昭轻轻地摇摇头,温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颊上的泪水:「你别怕,有我在。」
豆蔻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著段昭:「阿昭...咱们太受气了。」
段昭还没来得及摆手否定,门帘就被轰地掀开,一个美貌少女气势汹汹而来,豆蔻忙起身挡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干什么!」
来人正是欺负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姗姗,她一把推开豆蔻,扬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脸火辣辣的疼著,牙根都酸得冒泡。
众丫鬟见了,只是惊呼,却也没什么动作,毕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说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段昭还懵著,抬手捂著自己的脸。
夏姗姗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著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罚跪,祖母可没说允许你进食,你这丫鬟却进来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去跟祖母说,让你再跪上三天三夜!」
豆蔻气得跳起来,脸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做梦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给阿昭的,阿昭才不会给你,这事要是让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
话还没说完,夏姗姗就冷哼一声,鄙夷道:「怎么?你以为这里是邪医谷啊?再说了,如今段昭对于邪医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胁得了我?」
豆蔻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是的......若是从前,段昭是飞扬跋扈的小霸王,哪里会受这种气,可是现在.....却落得受人欺压的样子。
而这种变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应该是段昭自己。
从前呼风唤雨,如今一朝失势,云泥之别,想到这里,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为她会暗自伤怀,没想到她居然在....吃东西。
段昭一只手捂著被夏珊珊煽红的脸,一只手伸到食盒里,抓了两块点心塞嘴里,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你想要手串是么?」段昭问夏姗姗。
段昭慢慢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皓腕白皙,上面戴著红澄澄的珊瑚手串。
4
如今段昭脸上还有刚被夏姗姗打红的伤痕,却只能可怜兮兮的将手串伸出来,夏珊珊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好生愉快。
「早些识相,又何必受这些苦?」夏珊珊哀叹一声,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
然而她手还没伸出去,只觉得头上一重,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提拉著,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不仅夏珊珊,在场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
一阵惊呼中,只听「咚!」的一声。
段昭提著夏珊珊的后颈,猛的就将她脑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想要,你也配!」
丫鬟们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段昭反抗,她们也还能接受,可是这根本不是女儿家纠纷撕脸抓发的小动作。
这段昭是会功夫的,一旦动手就不是抓抓挠挠,直接往死了撞!
一只手提著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没闲著,直接拳打脚踢起来。
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只有豆蔻心中一快,这才是段昭!从前谁敢招惹她,就是这种打法!
夏珊珊哭叫起来,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抓段昭。
然而段昭哪里是她们拉得住的,几人没讨得找半寸好处,只听见夏珊珊地哭叫声越来越大,一顿混乱之中。
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
「住手!」
这个声音一出,众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后,只见两个嬷嬷扶著一个年老的贵妇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著两个中年贵妇,和两个年轻的贵女。
「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有人叫出来,夏珊珊也及时从段昭手中逃脱,一头扑进那老妇人的怀里,哭道:「祖母,您可算来了,不然孙女儿真是要让人给欺负死了!」
夏珊珊发髻散乱,衣衫都被撕破,满头的青包,这个样子让赶来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们只是听说佛堂里起了争执,想著莫约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烦了,可没想到赶过来,看到的竟然是这种场面。
皆是面面相觑,十分震惊。
在场人脸色各有变化,有震惊的,有窃喜的,还有等著看一场热闹的,一个个面色都像调色盘一样,变化多端。
唯有段昭,刚打完人,却迅速恢复平静,懒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弯著得体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个老妇人是她的祖母,将军府的老夫人,两个中年贵妇,一个大房的主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美貌贵女是她女儿,将军府四小姐段宣。
另一个是三房的主母,是个心高气傲的,她三婶婶郑玉欣,郑玉欣身后的是三房的女儿,将军府五小姐段央,虽然段央也有些吃惊眼前的场面,可她控制得很好,片刻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段昭觉得眼睛有些脏,因为一连来了五个人,都不是好货色。
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极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亲孙女,姗姗留在这里也是讨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这里,来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这话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谁不知道段肃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姗姗的母亲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孙女外孙女的,段昭才是不亲的那一个。
「珊儿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说什么要走的话,你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窝子么?」段老夫人慈爱地摸著夏姗姗的手哄道。
随即一张老脸气得铁青,鸡爪子一般干枯的手直指段昭,声音有若乌鸦一般刺耳:「混账东西,你干了些什么!」
她是段家资格最老的人,又在后院混了这么多年,气势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这样指责,只怕是要胆寒的,然而段昭没有。
她的目光很平静,轻轻的打量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本是老将军的原配,由家族定亲所娶,可是不得老将军喜爱,所以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堂堂原配却落得和妾室争风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发妻,只怕早就被老将军送了一纸休书。
上一世的段昭还很怜惜这位祖母,觉得祖父薄情,宠妾灭妻,在聂润登基后,还求了聂润封了她一品诰命,如今想来,真是一只老白眼狼。
众人都等著段昭认错,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笔直,脸上一点没有被抓了现行的慌措。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静,红艳艳的衣衫裹挟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险些没被她这样子气死,怒火猛增,再次高声问:「段昭,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刚才在做什么!」
少女眼角微微弯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声音甜甜的。
「如老夫人所见。我在冲撞表姐。」段昭说道「冲撞」二字之时,格外的将声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们听不清一样。
不是说她冲撞夏姗姗么!
好,既然担了这个名头,那就不能吃这个白亏,冲撞给她们看!
「你好大的胆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声叫起来,年长的人这么叫起来,总像个老妖婆一般,声音太刺耳,吓得一旁的三夫人郑玉欣连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满是疼惜道:「哎哟,好好的孩子,日后若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啊?段昭....你一个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
段昭看著郑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长大,不了解内宅争斗,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夫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直到后来做了中宫皇后,像这种人见得多了,便也知晓了。
郑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个女儿,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爷唯一的儿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辈中排行老三,取名为段修礼,段修礼做了武将,就在段昭兄长段瑾瑜手下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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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庶出的儿子越出色,郑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险,郑玉欣恼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礼,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烦,只能变著法的把气往段昭身上撒了。
「歹毒?」段昭平静地看著郑玉欣,道:「这歹毒二字,倒还觉得耳熟得很。」
她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真叫郑玉欣看了就来气,直言道:「自然是,段昭,你从前干的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你怎么回的段家,不就是因为太过歹毒!」
此话一出,听得豆蔻眼皮一跳。
段昭回到段家是一个机缘巧合,她从前是在江湖长大,是邪医谷的少主,原本飞扬跋扈,是出名的纨绔,不过一朝惊变,老谷主死了,而段昭则是杀害老谷主的凶手,一时间段昭身上挂著手刃恩师的歹毒骂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杀,才躲到了京都,却不知段昭正是将军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
也正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所以段昭不如从前跋扈,又因为她自小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所以她真心将将军府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才如此一味忍让。
而不管怎么样,手刃恩师的骂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创伤,豆蔻有些担忧段昭。
郑玉欣也是狠,一说话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么?」
却不曾想,段昭只是轻微地笑了一声。
「我自然是不怕人说。」段昭平静地看著对方,声音温和,道:「只是,三婶婶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说清楚了。」
众人一怔。
段昭好欺负谁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此刻虽然声音平淡,但是却平白无故的让人胆寒。
「我是身上背著人命的,我杀人都敢认,这算什么!」段昭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么?就因为....」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缓缓的绽出温和的笑容,紧紧盯著郑玉欣,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教训我,我段昭,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教训的。」
郑玉欣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后,一直是懦弱胆小的脾气,就连这一回,尽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姗姗无故找段昭的麻烦,但是柿子捡软的捏,反正段昭不敢还手,自己还可以到夏姗姗面前讨一个人情。
但是她一气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是杀过人的,杀的还是一手将她养大的师父,连自己师父都能手刃的人,对于她这个婶婶?这些祖母?堂姐?怎么会手软?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热死人的六月天,众人却觉得脊梁骨都是冷的,不自觉的往后退缩了一步,就连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惧,是呀,这个段昭无情又冷血,对自己师父都能下毒手,那她这个祖母?
段老夫人啜嗫著开口,想压一压段昭,好歹血浓于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且不说段昭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就是她们何曾对段昭有过血缘情深?
她要是也教训她,会不会像她师父那样.......被段昭亲手送上死路?
望著众人的表情,段昭满意地笑了,前世她一直辩护自己没有杀人,得到的不过是嘲讽和轻视,既然背了这个骂名,那就索性认了,恶人怕恶人,叫那些小人畏惧她,有何不可?
大家一时胆寒,向来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换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更何况,这段昭还笑眯眯的,无端让人更加恐惧。
诧异过后,大夫人俞宛如轻轻的打量了段昭,她终究是当家主母,有几分见识,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锐。
这女子撞人是绝狠,好似粗鲁无知,可转瞬间又能平静如山,嘴上承认她杀人的事情,引得人愤恨,却偏偏无可奈何,段昭既然进了将军府,那么她杀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这将军府有个杀人犯的事情传出去,且不说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此事让段昭父兄知晓,那肯定是会找上她们的麻烦,说她们没有顾忌段昭的名声。
段昭四两拨千斤,从前.....倒还是小看她了。
「小六说的哪里话。」俞宛如轻轻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从前的事情我们自是不相信的,不过.....你此番这么对待你表姐,总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快先给你表姐认错,想来老夫人仁善,也不会过于怪罪你。」
段昭眉头一挑,这俞宛如到底是个人精。
场面话说漂亮了,让段昭先认错,段家家训,认了错就得认罚,只要段昭松了这个口,那么不管段老夫人怎么罚,段昭父兄都不能说什么,至于所谓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觉得段昭瞎么!
听了自己儿媳的话,段老夫人气势也渐渐起来了,只要段昭松这个口,那么....等著进段家内狱吧!不好好教训她,她今天怎么出这口恶气!
「说实话,也不是认不认错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为,其实也是替老夫人著想的。」段昭轻轻道,说得话简直像从她肺里吐出来的,要多真情实感有多真情实感......
俞宛如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段昭是觉得别人没长眼睛?就这....还说是替段老夫人著想?
「老夫人以我冲撞表姐名义罚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没有冲撞表姐啊!」段昭笑道:「这没个名头就罚人,实在有损老夫人的名声,所以我身为孙女,自然得替老夫人著想,因此特地「冲撞」一回表姐,好维护老夫人名声。」
这.......
段老夫人脸色气得铁青,一张老脸上肌肉都在颤抖,正要豁出去直接让人拿了段昭,然而还没下令。
只见段昭上前一步,声音咬得郑重:「对了,我兄长前些天来信说,让我莫要与人起争执,但是若有人不识好歹招惹我,也不该忍让,他说了,我是大梁少将唯一的妹妹......应当没有人敢欺负,您说是吧,老夫人。」
段昭言语像针,刺得段老夫人心尖发颤。
她言语中不提起她父亲段肃,因为知道段肃是个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况今日段昭的确动了手,段肃的性子可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偏颇。
可是段瑾瑜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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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瑾瑜是她的长孙,这个长孙名满天下,算是继承了段肃的职责,可是他比段肃还厉害,段肃是个木头脑袋,说一不二,可段瑾瑜虽说忠义仁孝,但可不愚蠢!
这本是后宅之事,一般不会惊动前面的爷们,可要整的分出来,往大了闹,就是家族牵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两个夫人却是清楚的,夏姗姗说到底是外人,为了她得罪段肃和段瑾瑜,那可划不来。
.........
京都长华街,是最繁华的地段。
长华街中央,一栋华丽的高楼中,有一间昏暗的楼阁,布致精美,青烟从金兽炉中徐徐溢出,余韵悠长。
聂渊斜倚在长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铺满了长椅,烛光下可见隐隐闪光的银色图纹,远远看去像是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
再往上,一只修长的手轻巧地握著一把小锉刀,漫不经心的替自己修著指甲,散漫之极,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见的小痣。
聂渊生得极美,姿势慵懒,好像一只猫儿在午睡一般,但当注视到他眼睛中的浓黑时,就会让人不由胆寒,从心里发出的畏惧,瞬间就可以明白,那只握著锉刀的手,翻转之间就可颠覆风雨。
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样虽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却也是亲切温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前生少数欣赏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聂七,邪医谷虽是方寸之地,但手里有大量药材,且天下名医半数出自邪医谷,若可得之,实为一大助力。」
「不必。」聂渊懒洋洋道:「现在邪医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们再动手,适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阵,点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过倒是有一桩趣事,邪医谷谷主过世,是邪医谷少主杀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杀那个少主,结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为所动,检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开口:「段家?哪个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几个段家?天下有几个段家?」吊儿郎当地道:「自然是大将军段肃,听说那邪医谷少主是段肃的女儿。」
聂渊修著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涟漪:「段肃的女儿?段......昭……昭?」
沈之白怪异地看著他,转瞬又明白过来,嬉笑道:「我还差点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识的。」
说著他便不怀好意的笑了:「听说当初她失踪,殿下您还伤怀了好一阵呢?」
他颠了颠手里的锉刀,做势要砸:「沈之白,东街的铺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顿了一下,无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开句玩笑而已,荡王殿下这么小气。」转而又讨好道:「殿下,东街的铺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还得殿下您出马呢!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生意人,为您鞍前马后,替我周旋周旋嘛!」
聂渊不动声色,闭眼无言。
沈之白乐呵呵的笑,抓著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道:「虽然您又冷漠又无情,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咚咚敲响,想起一个激越的声音:「掌柜的,东街的铺子有著落了!」
沈之白差点没被噎死,费力的将嘴里的点心吞了进去,嬉皮笑脸的就扑到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热,最疼小的了!」
聂渊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丝疑惑。
伙计已经进来了,走到沈之白面前恭贺道:「掌柜的,下面来了一个人,说可以替您收了东街的铺子!」
「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谁?」
聂渊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也有疑惑,东街是块肥地,其中鱼龙混杂,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个扣门的,不肯出大价钱,所以才磨到现在,如今谁敢放这么大的话?
沈之白看著聂渊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顿时就泄了气,心道又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想坑蒙拐骗他,随即不悦道:「给我打出去!耍爷玩呢!」
伙计道:「不像是骗人的,好歹是将军府的人,不至于骗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惊了一下,回想著将军府的人,开始有些相信了,道:「将军府的?段贵?段荣?哎,都没那个本事,莫非?段瑾瑜!」
沈之白险些跳起来:「可是段瑾瑜不是在边疆么?」
那人挠挠头:「不是段少将,是个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将的妹妹,段....段什么来著...」
「段昭。」
「段昭!」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
「对!」那人拍手叫出来:「就是叫段昭的,掌柜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顿了顿,虽然来人是段昭,著实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认识得不少,之前也听说过邪医谷少主,心里对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纨绔二字上。
关于段昭之前不学无术的性子是有所了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却晓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医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跷,罪名却让段昭背了,这么一个身边有财狼虎豹的无能之人,如今说可以替他收铺子,他才不信。
便摆了摆手:「去说我不在,打发她回去吧。」
来人有些为难道,踌躇著。
沈之白来气了:「没听见我说话吗?怎么著,你们还反了不成?」
伙计无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聂渊开了口:「她怎么说?」
伙计不晓得聂渊的来头,只知道和自家掌柜关系紧密,但段昭说出的话实在是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便犹犹豫豫地看著沈之白,沈之白知道伙计的心思,无所顾忌地摆摆手:「你说吧!他可是我的掌柜的!」
伙计心中还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会还有人是他的东家?但是沈之白已经说出来了,他便也不再避讳,一闭眼道:「她说您若不见她,就把你屋子里那尊白玉美人是赝品的事情说出去,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7
沈之白「蹭」的一声站起来:「她怎么知道!」
伙计不明所以地看著沈之白,开始还以为段昭只是造势,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听沈之白这话,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赝品?
自家掌柜的扣门他知道,可是当初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掷千金,难道还真的买了一个赝品?
一旁的聂渊笑起来:「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脸上挂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过刚到手没几天,就被偷了,他脸上无光,只能自己弄了个赝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个黑衣男子而已,所以当他听到段昭说那白玉美人是赝品时,不可谓不震惊。
此刻被聂渊嘲笑,他心里不痛快,只能催促那伙计:「走走走,小爷就去看看这段昭,是哪里来的瘟神。」
说著就催促伙计带他过去。
「别了,把人带过来。」聂渊俊美的脸上带著一丝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
对于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视而不见。
..........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还在茶室里将点心倒在豆蔻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点心饭菜都十分寻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入库的,想拿来变卖也不可能。
这铺子里上的点心不错,她便让豆蔻悄悄装起来。
刚封好布袋子,便有伙计进来了,对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柜的请你去阁楼洽谈。」
段昭虽然刚偷完东西,但面上平静得很,不慌不忙的跟著伙计上了阁楼。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会怎么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他最心爱的白玉美人是个赝品。
不一会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轻快些的自然是他的伙计,另一个沉稳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声音十分轻微,一点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说,段昭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也练出了一身识人的本事。
门帘被微微掀起,伙计谄媚地躬身,将段昭迎了进来。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个背影给段昭,想给个下马威,谁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还威胁他要大肆宣扬,自己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里搁!
「沈掌柜。」段昭微微的行了一个礼,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掩不住清脆悦耳,不但不让人厌恶,反而生出怜爱之心。
沈之白回头,想故意拿捏风度一笑。
然后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红衣,红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纤细无比,肌肤通透白皙如美玉,额上描画了芍药花钿,鼻若琼瑶精致小巧,唇如艳丽红花,更衬上那一双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风流多情。
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脸上还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风情万千,倒像是一个妇人一般有韵味。
沈之白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这种年纪不大,韵味却十足的美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柜?」
沈之白原本质问的情绪化为乌有,知道自己失态,便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啊?」
段昭颔首:「我姓段。」
「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著应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听段小姐声音有些低哑,可是著了风寒?这夏日里啊,可别贪凉,还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钱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门,颔首道:「多谢沈掌柜。」
「呵呵。」沈之白搓著手笑,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不知段小姐芳龄?」
「......十四。」
「啊!十四好啊,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点头应了一下,接著问:「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阁中的聂渊神色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钱,而且和官府关系匪浅,上一世这天底下风起云涌,多少大家势族树倒猢狲散,多少富商家财散尽,孑然一身,可这沈之白却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可这话听起来倒像个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悦,冷笑一声:「明日,沈之白一掷千金,买了一个赝品的事情会传遍京都城。」说完作势要走。
「别别别!」沈之白吓了一跳,本觉得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说笑几句,赶紧将段昭拦住:「是在下失礼,给段小姐赔罪了,咱们好好谈生意吧。」
段昭只是吓唬他的,自然不会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里嘟囔,也许他朋友没骗他,段昭当真是个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说能帮我收东街的铺子,此话可是真的?」
「沈掌柜交友遍天下,邪医谷少主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你应该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医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来,给沈之白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顽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个好处,就是说一不二,答应旁人什么一定会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著道:「何况这做生意的,又不是只做一回,言而无信说大话的人,想必沈掌柜也不屑来往。」
沈之白一怔,看著段昭的眼神渐渐少了许多轻浮,段昭手刃恩师的事情虽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们却是知晓的,本想按而不发,谁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还没有半丝怪异,这反而让沈之白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身边的伙计也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段昭杀师的事,但是邪医谷的名声却是听过的,没想到这段家小姐还是邪医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应过来,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过也还想听听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礼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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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昭轻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著她抿茶的动作,想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只能干巴巴地看著,这杯茶,方才是聂渊喝过的!
段昭并未发现不妥,敛著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柜,做生意可不是这么个做法,哪有套我话的道理?不是应该先把价钱谈好么?」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无钱无势,靠著的就是前世的记忆,此番来也不过是献计,没把需要的东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松口?
沈之白一讪,他空手套白狼的计被段昭识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给小姐致歉,请问小姐,是要什么价钱?」
「沈掌柜阁中有一支红山芝,治疗外伤有奇效,我想要那个。」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还得给我寻一个名医来,让他替我友人治伤。」
沈之白诧异了一下,随即又了然,暗自叹息了一下,当初段昭是邪医谷少主,红山芝虽难得,但是邪医谷却是有的,再说什么名医,不说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师哥师姐们,哪一个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却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谓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问:「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颦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问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应你,价钱谈好了,就请小姐说,我该如何收铺子?」
「东街中央那二十间铺子,每间一月可入白银百两,二十间就是两千两,一年下来就是二万四千两,按照目前来看,却是一笔横财,只不过,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征收,可不会按照市价而估,只看地界宽广,买下来也不过千把两银子,沈掌柜若花心思买下,结果给朝廷收了去,稳赔不赚!」
沈之白倒吸一口凉气。
惊讶的是段昭对于铺子收入的估计之精确,根本不像寻常只晓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惊讶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说过,只怕东街会被朝廷征收,不过他当时只晓得银钱出入,没在意那么多,如今段昭说来,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若当真被朝廷征收,户部肯定只会出点地皮钱,那他可就赔大了!
「朝廷为何会突然征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问:「段小姐虽是官家女儿,但是你父兄都在边疆,这等事情不该知晓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圣上有意提济州协领入京,就准备把东街商铺赏赐给他。」
沈之白闻言抖了抖眼皮,没反应过来,等他再捋一遍,方被这话里的意思惊呆了,险些没将屁股下的凳子坐稳,下一秒像看疯子一样地看著段昭。
且不说,皇上突然提拔官员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连皇上赏赐的东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里的虫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这种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么知道的?
连忙挥手将屋子中的伙计丫鬟遣走,望著段昭平静如水的目光,这种莫须有的话,在她口中说得如此笃定,他居然还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说这话,是臆测天恩,要杀头的!」沈之白按在茶壶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这罪名谁都帮不了。」
「我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曾提起过。」段昭面不改色,傲娇道:「沈掌柜若不信,且等待些时刻,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其少赚些,也不能赔了不是,你虽是大富,却也没有将银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颜,只觉得惶恐不安,险些赔大了,对于他来说,银子就是他的命,赔钱等于赔命。
段昭见沈之白神色,淡然问:「所以,沈掌柜觉得,我这个消息,比之替你收东街的铺子,哪一个更好?」
沈之白指节都捏紧了,默默点头。
「事情真假,过段时间自会有分晓,不过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红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愿意先将红山芝付给小姐,以证诚心。」
段昭呵呵一笑,觉得沈之白还有点脑子。
她起身行礼谢过,抬头道:「沈掌柜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笔生意,事成之后三七分,我三你七,不过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个指头:「三千两白银。」
片刻之后,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干嘛了啊,怎么这么久?害得我担心死了!」
段昭手里捧著一个红木匣子,轻轻打开给豆蔻看,方才平静深沉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跃。
「红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来,惊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将匣子抢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著,喜极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应了很多条件吧,要是让茯苓知道,她会伤心的,都是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你,还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两个月之前,段昭被诬陷杀死师父,邪医谷的师哥师姐提著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护著她,和她一起逃了出来,茯苓替段昭挡了好几刀,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一路来到京都,本以为回了段家会治好茯苓,结果一屋子都是财狼,茯苓伤重,段昭苦苦哀求许久,段老夫人只是让人用药吊著茯苓的命,从来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会感动段老夫人,如今却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饱的狗,根本不会出手,她是邪医谷叛徒,京都里的名医,怎么求都求不动。
以茯苓的身份,想请太医来帮忙,段老夫人坚决不肯。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敢冒著臆测圣恩的风险来找沈之白。
高楼之上,望著段昭远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问道:「殿下,你说段昭说的话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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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渊淡淡道:「八九不离十,父皇确有提拔济州协领的意思,东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说过。」
他眼色深沉,盯著那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用不明情绪的语气道:「只是段肃那个老东西,一向不是个多嘴的,怎会在书信中给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随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来的,当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时间多说了几句也有可能。」
男子闭眸想了想:「让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关心他们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著银子,又问道:「她方才说,让我运粮去北地,定会大赚一笔,那这话信不信?」
段昭方才对沈之白说,八月之前,将粮草运送到北地,可赚上一笔横财,粮草价格以三番定价。
聂渊淡笑:「你试一试吧,反正你家大业大,最多不赚,亏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过这段昭却失算了,我还以为她是个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说,北地有旱灾,粮草运过去,就是十倍价格也卖得完,我这种奸商,怎么会卖三倍?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赚一笔,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当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称,他不过二十三四,但是商场手腕已经老辣,别人可以骂他奸商,可以说他扣门,但是他绝不允许旁人质疑他赚钱的能力,所以被人这么一说,当下就不开心了。
「聂渊,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这么说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别瞧轻了我,我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丫头做了筏子?」
聂渊头疼地看著沈之白:「我问你,北地若干旱,会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翻了一个白眼:「老百姓没饭吃呗。」
聂渊觉得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叹气:「想深远一点,对大梁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望著聂渊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眼睛瞪大了,这个想法聂渊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个权臣,甚至当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过十四岁,这些年又一直在姑苏邪医谷,不经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正当年幼的小姑娘罢了,她怎会想到这一层。
「北地干旱,粮食没有收成,北边的将士就会挨饿,作战不力,很有可能就会失守城池,到时候战火会烧过来。」沈之白低声道:「到时候,大梁就乱了。」
想到此处,沈之白不由胆寒。
聂渊首肯道:「还不算笨,继续说。」
「卖十倍太客气了,我要卖二十倍,发了,我肯定发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回转过来,好像看见了一座金山一般两眼发光。
「......你是真的蠢。」
聂渊毫不客气的评价。
「北地镇守的人是段瑾瑜,你卖三倍价钱他可以容你,若是卖高了,只怕他不会出钱,直接暗地里抢走,你一分都没有。」
沈之白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开口:「他,他好歹是个将士,怎么能抢我东西呢?」
聂渊勾唇,俊美的脸呈现出逼人的光辉。
「打仗的人,旁的不会,抢粮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柜,北地粮绝,对段瑾瑜打击最大,你这回粮草送过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这才反应过来,猛的一拍头。
恍然大悟:「我他娘的真中计了!这小丫头算计我,我累死累活送粮食去,北边给她哥哥解了困,这边还得给她三千两银子,我,我亏死了!」
聂渊很少看见沈之白这个奸商被算计的样子,关键他还不能拒绝,因为即使是三倍价钱,这一回也有得赚,想到沈之白一边骂骂咧咧,又一边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说的去做时,就觉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输给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确实有趣。
只是,这小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不是说是邪医谷少主,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的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之白还在那里气愤,看见聂渊,心情更不好。
「行啊荡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这辈子算计我的人不多,你一个,段昭算一个!」他谩骂之余还不忘记拿帖子去请名医,毕竟答应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让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个友人是谁!」
段昭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从沈之白的铺子里出来时,已经是正午了,日头大得很,吹过来的风都是烫人的。
和豆蔻欢欢喜喜地回了将军府,刚进了门,便见著段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站在夹道边,见著段昭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随即迎上来,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说请你去寿安堂用饭呢!」
自从前几日段昭在寿安堂向夏姗姗发难了之后,段老夫人便不让她去请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著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从前,这招是得逞的,如今对于段昭来说,她巴不得不见她。
虽不知为何突然想让她过去用饭,但是终究是祖孙的关系,段昭也拗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她带著豆蔻就走,笑道:「请秋霜姐姐先去回禀,我回屋换身衣裳就来。」
秋霜一步挡在段昭面前,笑了笑。
段昭皱眉:「秋霜姐姐什么意思?」
秋霜忙摆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许久了,让婢子见了您即刻请过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换不换衣裳都没关系的。」
没关系?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段昭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隐隐约约有些担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便由秋霜领著往寿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头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唤我过去是什么事啊?我这心里没个底,万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10
秋霜突然手里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例银不多,何况段老夫人是个吝啬的,平日里不怎么赏赐人,逢年过节才有些银两。
突然得了这么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爱,本不该收,但是手里哪又舍得呢,假意还回去,低声道:「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只是请您过去用饭啊,别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将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刚回府,也不太懂规矩,还望著秋霜姐姐提点提点,这簪子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还请姐姐莫要推辞。」
段昭说话甜得很,没有拿半点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让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声道:「六姑娘,你身边的丫头,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们怎么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么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没规矩了。」
段昭轻轻笑,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在邪医谷里本该叫她少主,不过她一向随和,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唤她的名字。
难道就这事?
段昭不信,不过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问:「祖母叫我过去,莫非是为了让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头?」
秋霜不敢再说:「婢子只是下人,哪里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问了。」
知道她为难,段昭也不再问,只能细细推敲方才秋霜说的话,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过这一世,尽量不要行差踏错,让豆蔻改一改也是应该的。
她突然抬头,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骂一顿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将她叫去吃饭来敲打她呢?豆蔻因为这个就要被骂,那?那一直用著府中药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这么吝啬,向来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过去,不许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她突然开口,拧住秋霜的胳膊:「她们要动茯苓!」
段昭暗道一声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让,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么她前几日顶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动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边的人来敲打她。
她转身就往自己的冰洁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罢了。」
听到这句话,段昭更加确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听见有人在争吵。
有人骂骂唧唧地叫:「等阿昭回来了,你们要死的!阿昭不会放过你们的!」
豆蔻!
段昭才看清楚情况,豆蔻被两个婆子狠狠地压制住,因为挣扎,衣服被扯得凌乱,头发也散开了,她拚命的向一旁爬去,有两个丫鬟正拖著一个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谁!
段昭愤怒至极,大喝一声:「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见到是段昭,脸上都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也就镇定下来,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声六姑娘,却并未行礼。
豆蔻挣开压制她的婆子,忙奔过来,哭道:「阿昭,她们要把茯苓扔出去!」
「谁敢?」段昭呵斥一声,一双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众人,几人手里的动作都不由放轻了,看向为首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虚虚的行了一个礼:「六姑娘,您这院子里养著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老夫人怕她把病气过给你,所以让我等来将她挪走。」
这婆子四十岁左右,生得肥胖,圆头大耳的,身上穿著朱色的褂子,内里一件青色长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绸缎,脖上还吊著一根金链子,不过脖子上的肥肉将金链子都挤得没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夏姗姗的奶妈子,马嬷嬷。
段昭无心跟她多说,如今天气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伤,在这么拖拉,又是大太阳的,哪里受得住,,她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把茯苓带回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吓哭了,听了段昭发话,赶紧上前将茯苓搀扶住。
「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莫非要违抗老夫人的命令?」马嬷嬷不悦道。
眼里飞了一个刀子给要去搀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著段昭。
「你算什么东西?」段昭上前瞪著马嬷嬷:「也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马嬷嬷本是得脸的,被段昭这么不客气的质问,脸上挂不住,但段昭终究是主子,只能硬著头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妈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这是哪里,这是将军府,是段家,你一个夏家的奴才,也敢动我的人?」段昭冷笑出声:「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马嬷嬷还要再说,却被段昭瞪得不敢开口,段昭冷声道:「愣著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进去?」
得了段昭的话,几人才将茯苓扶著进去。
........
正好有人来报说大夫上门了,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胡,身后跟著两个药童,替他拎著箱子。
段昭不认得这个大夫,毕竟上一世京都的名医不搭理她,不过既然是沈之白搞来的,应该不会太差,她欠身:「人在里面呢,还请大夫帮帮忙,照看一二。」
张大夫随著段昭进了屋子,茯苓还昏迷著,豆蔻在一边照料,见人来了立即退开,张大夫先替茯苓诊了脉,久久不语。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惊胆战,忙问:「怎样了?」
张大夫捋了捋胡子道:「还好,有得救。」
豆蔻给张大夫打下手,帮著替茯苓施针,过了好一阵,才稳了茯苓的血脉,张大夫开了方子,交代了红山芝的用法,才提著箱子出去。
段昭想亲自送他至门口,向他道谢,又送上了二十两银子:「此番多谢先生了,还请先生收下诊金,聊表谢意。」
张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厌恶的,吹著胡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医谷少主。」
11
段昭心中一顿,寒冷的潮气迅速蔓延在胸腔中,虽然段家已经将消息封死了,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比如将军府里人,比如结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医。
邪医谷是天下医者的朝圣地,老谷主便是当世华佗,死在自己徒儿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会知晓。
不过这种伤怀没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地笑起来:「先生慧眼,识得小女子,不胜荣幸。」
她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也是温柔的,好像这并非是张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话,倒像是二人随口攀谈寻常事,她没有窘迫,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这么温和地笑著,连带著妩媚鲜艳的五官也柔和起来,像一朵明明艳丽无双,却招摇出端庄大气,温文尔雅的风度。
相反,张大夫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出言伤人,对方却笑意盈盈,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搞得好像他为老不尊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道这小丫头脸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气,因为张大夫越讨厌她,就证明他越敬重老谷主,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张大夫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走。
门外有人大声呼叫。
她回头一看,竟是府门外的家丁和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年轻人身后护著一个半百的老者,不是张大夫又是谁?
段昭即刻出声:「住手!在做什么!」
众人方才停手,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来捉拿庸医。」
张大夫本来仙风道骨,清流单薄的身躯也被冲撞得有些狼狈,段昭看得惭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请来的人!」
看著张大夫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段昭实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长大,一身的江湖气,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都会报答,但是如今张大夫却因她受辱,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最厌恶旁人叫他庸医,段昭虽不会医术,但是好歹在邪医谷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对不住先生,是这些人无礼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此刻多有冲撞,来日必定摆酒请宴,当面向先生致歉。」
这就是江湖上的规矩了,张大夫有些异样地看了段昭一眼,见她说话坦坦荡荡,有礼有节,脸上真挚的歉意也不似作伪,一点也不像是个会手刃恩师的残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时也恍惚了。
一旁拧住药童的几个家丁却一脸轻蔑的样子,教训他们?他们可是夏姗姗的人,段老夫人视夏姗姗为心头宝,怎么会让段昭来教训他们?不免冷笑,这个六姑娘只怕还不知道这段家到底是谁做主吧。
为首一人最得夏姗姗宠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涂了,老夫人都说了这人是庸医,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办差了,快些让开,我们这些人没个轻重的,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无可忍,抬脚就踹进那人膝盖,将他踹得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昭厉声道:「给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脸的,这么被人当街压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气愤,但段昭是主子,他还是不敢太放肆,甩开段昭压制他的手,不悦道:「六姑娘可是要护这个庸医?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个冷静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竟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张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贵府的老夫人如此断定老夫是庸医,那便去瞧一瞧吧。」
说著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指责的狼狈。
段昭赶紧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会护先生周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张大夫摆摆手:「这等不白之冤,张某等不到改日。」
寿安堂,夏姗姗正歪在段老夫人怀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孙女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将那几个不知尊卑的丫头赶出六表妹院子里,谁知六表妹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人都赶了出来,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夏姗姗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阵心疼,脸色也阴沉起来,问:「六丫头怎么说的?」
马嬷嬷方才在段昭那里受了气,一转身就去找了夏姗姗来告状,因此面上装的无奈,叹气道:「六姑娘说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闲事,奴才就告诉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为六姑娘会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谁晓得说出了您,她更嚣张了,喊著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应。」
段老夫人听来,脸上更加阴沉了,怎么著,一提她,段昭还要砍人的手?这是做给她看吗?是在警告她,还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庶子生的女儿,杀了人躲到将军府来,不谦逊孝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猖狂?当真是仗著自己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
一想起段肃,段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比两个嫡子还要得丈夫喜爱?自己的儿子哪里不如那个段肃,为什么丈夫走到哪儿,都将段肃带在身边。年轻时,丈夫就宠妾灭妻,那几个小妾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结果那个庶子却翻身成了大将军,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踩在脚底,现在连他的女儿也敢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反了!当真是反了!
马嬷嬷看著段老夫人越发晦暗的脸色,哀叹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段老夫人抬头:「你说。」
12
马嬷嬷方才被段昭好一阵拿捏,此刻对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凄惨道:「老奴觉得,在六姑娘心里,老夫人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
一个茶杯被抚落在地,「嘭」的一声,茶水溅开。
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胆!你要反了么马婆子!」
马嬷嬷顺势跪下,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这是实话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么给她那丫鬟疗伤?红山芝啊,奴才听说那红山芝是难得的药材,可以延年益寿,滋阴补阳,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长活七八年呢!」
其实红山芝就仅仅是对外伤有奇效,至于什么滋阴补阳,效果还不如寻常药材呢,只是马嬷嬷一心抹黑段昭,也顾不得这么多,张口便是胡话,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发夸大其实,连什么多活七八年的胡话都扯了出来。
段老夫人也只是隐约听过红山芝的名头,脸色愈发不好:「你是说,六丫头得了红山芝,给她的丫头用?」
延年益寿的噱头对于老年人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于段老夫人这种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贵荣华,儿孙满堂,怎么舍得死?一想起段昭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一个丫鬟,而不是来奉给她这个祖母,便气得发抖,俨然认为那东西本该是自己的,觉得段昭太不孝顺了,却没想过,段昭不像个孙女,自己又哪里像一个祖母,放任旁人欺负她,还夺她的丫鬟,如今更是听风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蒙蔽。
马嬷嬷见效,点点头:「老奴亲耳听见豆蔻那丫头说,用的是红山芝。」
「好,好!」段老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脸上却是冷笑:「好个六丫头,如今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到要让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谁做主!」
夏姗姗和马嬷嬷相视一笑,马嬷嬷毕竟年纪长,见过的风浪多了,尚且还忍得住,只是夏姗姗脸上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了,这个段昭敢跟她斗,前几日不过想要她一串珊瑚罢了,还将自己拉下了水,一转眼竟然敢指责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风。
于是又和马嬷嬷添油加醋地说了段昭许多坏话。
外面响起秋霜的声音:「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段老夫人阴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自己的儿子来了,正好!
「快请进来。」
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肥脸油腻,腰腹滚滚的一大圈,这种人,只要有一天被抓出去了,往他脑门上贴「贪官」两个字,都不用拿证据的。
只是今日段贵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进门就仓促道:「母亲,您糊涂了!」
段老夫人一怔,这个儿子一向孝顺,怎么这样说自己?
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孝道可言?」
段贵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给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礼,缓缓道:「是儿子的错,是儿子鲁莽了,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夏姗姗也乖巧地站起来,福了一个身道:「见过大舅。」
段贵瞧了夏姗姗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不乐意,不如往常总要对她关怀几句,夏姗姗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退到了一边。
「你急冲冲的做什么?」段老夫人问道,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有些反常。
段贵拱手道:「母亲,您怎么污蔑张先生呢?还说他是庸医,如今人已经在正厅了,要找儿子拿个说法呢!」
段老夫人抬头,松松垮垮的眼皮撑了起来,眼睛瞪大了:「什么张先生?」
她转头看向夏姗姗,夏姗姗方才也没来得及跟她说段昭请了一个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无钱无势,能请什么好大夫,不如连那大夫也收拾一顿,让段昭晓得她的厉害,所以她也不清楚为何段贵会这么问。
迎著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姗姗娇娇地说:「好像是六表妹请的一个大夫罢了,又没有帖子,就上将军府来了,不就是个庸医么?」
「闭嘴!」段贵鲜少如此严厉,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姗姗一句。
看他往常温和的脸上已经有了怒火,夏姗姗也被吓了一跳,眼巴巴地看著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
「好了!」段老夫人看见夏姗姗又哭了,便瞪了段贵一眼,道:「不就是个大夫嘛,你至于这么凶?再说了,姗儿都说了,帖子也没有,就进了咱们府门,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打发出去就行了。」
段贵一拍脑袋:「母亲,张先生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啊!圣上亲自赞他神医妙手,如今您说他是庸医,这不是打圣上的脸么?母亲,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段老夫人险些没坐得住,吓得往后倒了一倒。
夏姗姗更是恐惧,她知道如今圣上好像很宠信一个江湖游医,好像就是姓张的,不过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张大夫平日里连权贵都请不到,怎么会让段昭找了过来,段昭回京不过也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认识张大夫?
而且让去抓张大夫的人是自己派过去的,万一让他知道了,要是在圣上面前说自己父亲几句话,那岂不是完了?
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静静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这可怎么办啊?我只是不希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进来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张先生啊!」
段老夫人也没个主意,望向段贵:「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姗儿去道歉?张先生既然是个名士,应当不会计较吧?」
段贵摇摇头:「他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正厅中,张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段昭坐在他对面,回想起刚才段贵对他言辞恭敬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过一个十分信任的医者,不过他好像只给圣上诊断,自己自然也没见过,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
张大夫察觉到段昭审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温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针,细密得刺破自己,他皱起眉头,斜了段昭一眼。
段昭并不躲避,温和地问:「我还忘记问先生了,您和沈掌柜是有交情么?」
13
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联系,但是很明显不会是张大夫,张大夫虽得皇上宠信,但是却没有官职,而且他不像是一个贪财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贪财,为何旁的达官贵人请他诊病,却要推辞?不是应该结交权贵么?
张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儿子。」
段昭:「........」
鬼才相信!
阁楼里正在翻账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看了看身边的聂渊,疑惑道:「殿下在骂我?」
聂渊赏了他一个老子没空的眼神。
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老对头徐老板了。
「沈掌柜姓沈,先生姓张,有爹姓张,儿子姓沈的么?」
张大夫托著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他就给我当孙子吧!」然后对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实际上滴水不漏,让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亲疏。
看来口风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弃,反正对于她来说,沈之白不过是个招财猫,自己只要从他那里弄银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没有再追问。
时间很快,半盏茶的时间,正厅里已经聚集了段家的主子们。
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郑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姗姗,强作端庄的段老夫人,和满脸笑容的大老爷段贵,几人一进门便看见正与张大夫对坐喝茶的段昭。
她们大概都听说了,夏姗姗派人拦截一个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个大夫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张朴,张先生。
长辈们都来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边,心想著一会能有怎样一场好戏。
郑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厌恶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个可以拿捏的段昭,没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头请来了当今皇上的贴身医者,心里更是气得发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规矩,直到我们来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贵客?」
段昭笑得温和:「三婶婶懂规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洁院旁边,这么吵,也没见您出来见张先生啊!」
郑玉欣面皮一红,她当然知道夏姗姗找段昭的麻烦,不过想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反正不管怎么弄,吃亏的都不是她们三房,最好还能看段昭栽个跟头。
张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语,段贵见状,以为是他起身行礼,心想这个张朴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大的架子嘛,看见自己这个五品官,居然也这么有礼貌,便笑道:「张先生客气了,快快请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赔罪呢!」
看著段贵这个笑面虎,段昭几乎要恶心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轻盈一字一句说,是段贵和段荣收集段瑾瑜谋反的证据,才使得聂润坐实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马分尸啊,那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沙场血战的威武将军,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而段贵两兄弟,加官进爵,何其讽刺!
段昭目光平视前方,尽力压住内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静下来。
众人心里皆一松,只要张朴没有太气愤,那么事情也还有商量的,看来这圣上身边的红人也不过如此嘛,毕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晓得忌惮,不免有了底气。
张朴反常的转身向内,拱手行了一个礼。
郑玉欣恍惚,这里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贵都在这里呢,给自己行什么礼?她一愣,想到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官居三品,是比段贵要高一些,莫非这张朴也晓得敬畏权贵?
心里暗笑一声,福身道:「先生客气了...」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必如此。」这是段昭的声音。
张朴方才那个礼,看起来与寻常拱手并无不同,实际上他双手的小指收拢,这是外人进邪医谷时,对老谷主和她行的礼,所以她明白,张朴是在给她行礼。
张朴笑:「少主都站著,我怎敢入座?」
堂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这才想起,段昭是邪医谷少主啊,可是,她这个少主不是杀了她师父,被追杀著回到京都的么?
郑玉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方才她还自作多情的以为张朴是给她见礼,没想到居然是身后的段昭,真是气死她了。
一时间笑起来:「张先生久居京都,还不知道呢吧,我们家小六已经不在邪医谷了。」
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医谷少主,而且还是邪医谷的仇人,不过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段家是封了这个消息的,于是只好说一半留一半。
段昭知道张朴是在给她长脸,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给张朴道歉之后,段家肯定会找段昭兴师问罪的,所以不妨在这里给段昭一个面子,让他们也好掂量掂量。
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她才不怕,上一世这么多权臣贵人都让她拿得住,段家这些蛇鼠,她还不放在心上。
于是笑了笑:「三婶婶说得对,我如今不在邪医谷了,也不是什么少主了。」说著就退到后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处,老夫人和夏姗姗成一处,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边,不过眼中平静,丝毫没有落单的孤独之感。
张朴见段昭不领情,心中也不太高兴,若不是因为上头交代了,他才不会这么给段昭这个人情,毕竟在他心里段昭还是那个手刃恩师的叛徒。
段老夫人和张朴坐在上首,段贵坐在下首,其余女眷都在后方站著,此事有老夫人和当家爷们在,还轮不到她们来说嘴。
段昭看著众人,事不关己的段央,隐隐担忧夏姗姗的段宣,眼睛里精明算计,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张朴的大夫人俞宛如,脸色还未平静,有些羞愤的郑玉欣。
挂著讨好笑容的段贵,段贵胆子还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还敢想著和张朴攀上交情,化敌为友,而段贵只想著不要得罪张朴就好。
还有,正端坐著的段老夫人。
一边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孙女,一边是得罪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选?
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我青梅竹马的四皇子成了新皇,娶了我的妹妹。
他们订婚的当天,我和我的太子夫君被下狱。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程家为她准备的替身而已。
但她大概没想到吧,我以废太子妃身份进宫了,成了新皇的宠妃。
(一)
「夫人,太子今日又抬了房妾室。」
「知道了。」
修剪著百合花的手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站在我身边的如烟却是已经急得跺起了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夫人,您好歹也是太子妃,虽说、虽说太子他与您并不算是两情相悦,可您毕竟是占著这个位分的,他怎么能这样做呢?也不怕您告诉老爷去!」
我这才放下手里的剪子,微偏过头去瞧了她一眼,如烟便闭上了嘴,只不过那眉眼之间仍旧是一副不平模样。
「这些话,日后你莫要再说,我既已经嫁进了东宫,便同父亲没什么干系了,这些小事也不必劳烦于他。把这花给我放在窗台上吧。」
我看著眼前的百合笑著点了点头,这花约莫是今日刚摘的,新鲜得很,白色的花瓣,粉色的内芯,著实好看。
「这怎么算是小事呢?!太子平日里不是歇在那沈良娣处便是干脆不回府了,如今倒好,又多了一位……这要是她们比您先……」
我知道如烟要说什么,却也只能轻叹了口气,我同她一起长大,大约是性子使然,这么些年了,如烟还是像从前那般单纯。
「够了。太子每月十五都会来我屋里,这就说明他到底是将我放在眼里的,至于子嗣,就更不用著急了。」
她这才嘟著嘴将我的百合花放在了窗台上。我瞧著她那抹青绿色的背影,揉了揉眉心,身子往后靠在了软垫之上。
窗外春色正好,这已经是我入住东宫的第六个年头了。
(二)
我姓程,单名一个凝字。我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我的母亲是前任守国大将军的女儿,而我是他们的嫡出女儿。
我十四岁那年就被许配给了太子,等到及笄便成了亲。京城里的百姓们都认为这门亲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可事实上我同太子在成亲前几乎没有见过,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在节日庆典上。
不过我对于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我出生以来锦衣华食,我的家族给了我最好的庇护,而这些的代价便是我那永远没有自由的人生。
话又说回来了,我确实也不该有什么意见。那可是太子啊,深受皇上宠爱,在朝堂之上更是如鱼得水,现在又有了父亲的支持。以我的家世,只等著他登基之后我便可以稳坐皇后之位,至于什么两情相悦、琴瑟和鸣,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至于子嗣,这也是我人生之中或许不会拥有的了,身份使然,为了确保皇权不会旁落,如我这般的女子是不会生下皇子的,只等著日后宫中其他姐妹有孕,杀母留子便可,倒也没有什么。不过这些事情,如烟便不必知晓了。
「夫人,我听前院的人说,今日四皇子殿下与二皇子又来找太子殿下下棋了。」
如烟的声音将我飘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瞧见她那一脸不可言说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往后这些琐事不必与我说了。」
「怎么是琐事呢?那可是四皇子……」
「如烟。」
大概是看我面色微怒,她朝我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进行这个话题,我也由得她去,总归有我护著,她虽是鲁莽了些,但也惹不出多大祸事。
我端起桌上恰好温热著的碧螺春喝了一口,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站在合欢树下朝我浅笑的男子。
他唤我凝珠。这世上,唯有他一人如此唤我。
当今圣上共有四位皇子,除去太子之外,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个野心勃勃,一个流连于花坊之间,唯有四皇子醉心书画,诚心诚意辅佐太子,倒是也深得皇上喜爱。
我同他幼年相识,他比我大上两岁,年少无知时也曾经满心欢喜地认为他会是我未来的归宿,直到十四岁那年接到圣旨。
隔日,他诚心诚意说了声恭喜,说日后要唤我声嫂嫂了。
不过他私底下还是只唤我凝珠。他说因为我如珠似宝,所以是凝珠。
「去问问太子,今晚来用晚膳吗?」
如烟俏生生地应了,回来时没有带来太子,却带回来一串红珊瑚做的手链,好看极了。
两日后便是十五,我命厨房做了些太子爱吃的菜式,还准备了小壶清酒。待到天微暗时,他才姗姗来迟。
「你不必等我。」
「这是臣妾的职责。」
我站起身来,引著他入席,替他倒满了杯清酒,这才坐在了人的身边。
「臣妾今日命厨房多做了些菜式,太子尝尝看可合胃口。」
他今日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大抵是又在二皇子那儿受了气,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埋怨著二皇子的不知收敛。
他们二人估摸著是生来八字不合,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吵个不休,不过在皇上的帮助下太子从未吃过亏就是了。
「有劳太子妃了。」
他向来喜欢见我温顺恭敬的样子,此番瞧著倒像是平静了许多。
我与他二人的家教都不兴在用膳期间多话,一餐晚膳用下来安静的只有碗筷之间轻微的碰撞声。
用完晚膳之后自有下人撤走了残留。他倚靠在窗边借著烛火看著书,我便坐在另一边翻看了下府里的开销账本。
「下个月便是父皇生辰。」
我抬起头来,烛火下太子的侧脸光暗交接,隐约看去与四皇子有著五分相像,不过多了些硬朗与粗犷。
「臣妾手抄了本佛经。」
他点了点头,这才抬起眼来。
我与太子向来会在皇上生辰那日准备两份寿礼,以表孝心,下月便是皇上六十大寿,更何况近两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也不知还能撑过几个春秋。这个生辰自然更是重上加重。
「殿下可有好的想法?」
「还未想到。」
太子捏了捏鼻梁,眉头微微皱起,看著有些乏力模样,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太子妃,此时,我自然是站起身绕到了人的身后,将大拇指放在其太阳穴处轻轻按摩起来。
「不然送座玉菩萨吧,或者佛珠什么的,皇上近两年越发信佛了。」
我尝试著替他出点主意。
「不妥。这些物什差不多的本王都送过了。」
他看著像是放松了一些,闭著眼睛摇了摇头。
「四弟倒是出了个主意,说是找一万个百姓写个『万民书』,你觉得呢?」
「臣妾不是很懂这些,不过四皇子向来是向著殿下您的。」
他稍偏过头瞧了我一眼,意味不明。此时门外传来了如烟的声音,我听著像是有些气急败坏。
「太子殿下,沈良娣那里来人说她身体不适,问太子殿下能否去瞧一瞧。」
他没有急著回答,挑了挑眉毛看著我。
「如此,殿下便去瞧一瞧吧。」
「嗯。」
起身倒是很快,也没有说上一句多余的话,提步向外走去,我想著他今夜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便坐回了软垫上,没什么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哎呀,夫人您怎么就这样让殿下去了呀?」
如烟走进屋来关上了门,一脸焦急模样,我瞧她这般倒真是太子妃不急丫鬟急。
「有何关系?我累了,伺候我更衣吧。」
她像是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无奈。
我看著窗边的百合花,比起早晨似乎暗淡了许多。
(三)
一个月后便是皇上的生辰。我与太子一大早就入了宫,这等普天同庆之事自然是要好好筹备好好庆祝,今夜宫中注定热闹非凡。
我难得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我同母一胞的妹妹,还有四皇子。
不过我总觉得今日每个人都有些奇怪。太子今日出门前让我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四皇子今日瞧见我也不管太子还在身边,送了我根合欢花的簪子,我看了眼太子,他似笑非笑地接了过来,甚至还替我戴在了头上,就连父亲母亲瞧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每年的万寿节都过得差不多,无非是歌舞、祝寿、献礼这些个环节,而一般来说太子的寿礼是压轴的。
我以为他会听取四皇子的意见,没想到的是他竟然送了串佛珠,说是什么在寺庙里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
皇上龙颜大悦,将佛珠拿在手心里把玩许久,然后直接戴在了手上。我瞧他那般模样也放下心来——我与太子总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只不过,坐在对面的四皇子瞧来的眼神带著点儿疑虑。
送完礼宴席终于是开始了。皇上举杯与众人同饮,然后拿了块糕点送入嘴中,只一个呼吸,我便听他咳嗽了几声,嘴角边上溢出了丝血来,倒在了龙椅上。
我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太子,又看向了对面的父亲与母亲,前者盯著倒在龙椅上的皇上,呆滞了一下后笑出声来,在这众人皆乱的场景下他这般狂妄的笑声让人不免恶寒,后者看著我,眼里却是带著悲悯与一丝不舍。
如果到这会儿我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从前那几年的京城第一才女我也是白当了。
那些曾经在脑子里想不通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答案。太医检查的结果,便是皇上中了毒,这毒也同时出现在了太子所赠送的佛珠之上。
我与太子,一下子从云端跌落。
(四)
程锦来府中瞧我的时候,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印象里的妹妹天真活泼,她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撒娇耍赖地让我陪她玩上一会儿,绝不是像现在这般趾高气昂的嚣张模样。
「怎么样姐姐,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吧?」
我抬头看著她,依旧坐在那软垫上,替她沏上了杯温茶,示意坐下说话。
「不是什么好茶,你怕是喝不习惯,日子照样过,倒也没什么好与不好。」
「茶就不必了,我还真是喝不惯,不像你,不愧是歌姬所生。」
我端著茶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如往日一般骄纵的模样。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独独没有想到,被如此对待、丢弃,竟是因为我根本不是母亲所生。
大概是我眼里的惊讶和无措讨好了她,程锦轻哼了一声,脸上带了些戏谑表情。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不过也是——那我便好心给你说一说吧。」
「姐姐你知道吗?我从前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有点嫉妒,凭什么都是丞相的女儿你就可以光芒万丈,而我就只能成为陪衬。不过没关系,六年前,你出嫁的那个晚上,母亲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你本是父亲与一位歌姬一夜欢好的产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母亲为了让你保护我,才大发慈悲留了你一条命。」
接下去的一切,我都已经清楚了。
我生来就是为了替程锦挡下一切祸事,幼时遭人绑架也好,及笄后嫁给太子也好,都是为了让程锦稳稳当当地坐上皇后之位。至于太子,他大概和我是一样的命运,那些放于人前的宠爱嘉奖,都是为了让所有人忽视掉那个真正被皇上寄予厚望的四皇子。
我与他,皆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原是如此啊。
「我看姐姐现在的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那便好,对了姐姐,今日来找你时你那丫鬟可真不懂事——叫什么……如烟是吧?妹妹我替你教训了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她的脸上出现了骄傲的神情,真是丑陋极了。
只可惜,我再也护不住如烟了,早知如此,我便应该好好管教她,早早地将她许配出去,也好过如今,大概已经生死不明了。
她像是在等著我说出点什么质问的话,我却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只是坐在这儿,就已经很累了。
许是无趣了吧,她将壶里的茶倒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透过那打开的门,我瞧见了站在桃树下的人,如同当年一般,只一眼便像是入了画似的好看,青衣黑发。
似乎是看见了我,他的脸上出现了丝僵硬,下一秒,那穿著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林茧啊。
我喝完了杯里凉透了的茶,有点苦。
两日之后,皇上崩。留下了最后两道圣旨。
第一道,太子林寂,弑君杀父,罪无可赦,贬为庶人,此生都将被囚禁在太子府中,非死不可出。
第二道,四皇子林茧,人品贵重,心系百姓,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窗台上的百合花谢了许多日了。
(五)
再过了些日子,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四皇子登基,府里除了我与太子之外,那些个良娣全部送了回去,左不过是些命苦的女人,我听下人说那沈良娣离府之时哭得很惨。
她大概是真的爱著太子的。
我再也没见过如烟。
我总想著程锦大概还是会放她一马的,如烟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直到那日,有个小丫头借著管家的面进了府——虽说太子被贬为庶民,但好歹太子府还在,家中那些老人也仍旧留著,林茧到底是没有狠下心来。
那丫头跪在我的面前,小脸哭得好不可怜,我瞧她有三分眼熟,却是记不起来了。
「你是何人?」
「夫人,奴婢是如烟姐姐的亲妹妹。」
我看著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三分熟悉是为什么——如烟的娘亲也是丞相府的老人,如烟是有个妹妹,比她整整小了五岁,上一次见到她时还是未出嫁的时候。
「我记起来了,你来这里做何?」
她抬起头来,这本不合规矩,但现如今我也不过是个废太子妃罢了。
「夫人,我姐姐她……她被二小姐丢去了青楼,昨个儿夜里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已经去了……」
如烟,死了?
我儿时性子顽皮,每次被母亲罚著跪祠堂,如烟总是能溜进来给我送东西吃;那年我遭人绑架,回京之后也是她不眠不休守在我身边;进了太子府,我更是只有她同我相依为命。
可如今,那个连受伤了都笑著让我不要担心的如烟,那个自我记事以来就同我一起长大的如烟,已经死了吗?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跪在我的面前,偷偷抬起头来看我,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好奇。
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姐姐每次回家时都说夫人待她很好,奴婢看得出来姐姐是真心喜爱夫人,昨晚……昨晚姐姐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她同我说……」
「如烟她,说什么了?」
我的手紧紧抓住了桌角,那木头硌得我的手心生疼。
「姐姐说,小姐,奴婢陪不了您了。」
这就是我的如烟啊,她被我害得那样惨,却独独同我说,她陪不了我了。
门外的天气那样好,似乎是快要入夏了,那些花啊树啊都长得那样好,我的如烟啊却再也看不到今年的荷花了。
她贪吃,年年都瞧著新鲜的水果咽口水,还总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如烟啊再也吃不到甜滋滋的桃子了。
这会子程锦在干什么呢?是在丞相府里做她要当皇后的美梦吧。
也不知道我的好妹妹能做多久的皇后呢。
「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就叫你如清吧。」
她朝我磕了个头,久久没有起来,我听见了她低声的啜泣。
我已经许久没有踏出过这扇门了,大抵是自那日万寿节之后我便再未出过自己的院子,我总是念著她终归是我的妹妹,哪怕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也还是有命在的,我总归,是欠了他们家一条命的。
可如今,却是如烟替我还了这条命。
(六)
「太子殿下好雅兴。」
他果真是在书房前的树荫底下,一本杂书盖住了脸,半靠在木椅上,听见了我的声音这才伸手将书抬起些许,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带著点陌生的调侃。
「我还以为他会把你接进宫呢。叫我林寂就好。」
我走了过去,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上,伸手抚去面上的桃花瓣,替自己沏了杯已经冷了的茶水。
说来可笑,我嫁与他六年,竟从未与他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哪怕是在行周公之礼时也如同完成圣旨般严肃认真。
他又一次用书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好像我的到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他起身的大事,在我同他为数不多的交谈里,林寂一直是个称职的太子,他体恤百姓,尽心尽力地想要这个天下变得更加繁盛,而今却也落得这个下场。
我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那个曾经笑著唤他阿寂的男人却一直在盘算著如何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又怎么看得见他有多忌惮自己亲封的太子?
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将他送入地狱。
我大概是能猜到点原因的,林寂的生母是曾经的皇后,家大业大,也曾权势滔天。
真是可悲,帝王家。
我看著茶杯里沉浮的绿色茶叶。
「林寂,你想要皇位吗?」
他或许是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才坐起身来懒散地将书放在了桌面上,单手撑著脑袋看著我。
脱下了太子朝服的他看上去更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真意外,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个。」
我笑了笑。
的确不在乎。
那个位置上坐著谁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凉透了的茶水带著点干涩的苦味,难喝得要命。
「程锦杀了如烟。」
「为了个丫鬟?」
林寂挑了挑眉毛,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却点了点头,一阵风吹来,树上的花瓣落在了茶面上,吸满了水,逐渐变得不再鲜嫩。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林寂,我知道只要你愿意,这个皇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我自以为自己不算是愚笨,他的野心与那些筹谋我也知晓一二,林寂看上去倒是很意外的样子,也是必然,毕竟我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女子。
「说来听听。」
「我幼时顽皮,不愿意去学那些所谓的琴棋书画,母亲知晓这件事情之后将我带到祠堂打了我五十下手心,她说我是嫡女,身上担著的是丞相府的脸面,外头那样多的人等著看我的笑话。」
我看著他的眼睛,眼前所出现的却是从前未出嫁时自己在那棵柳树下看到的璀璨天空。
「自那以后我便收了性子,那会儿我很羡慕程锦,她会赖在母亲怀里撒娇,就连父亲也对她笑容以待。儿时不懂事,也因为此事使过小性子,母亲说我是姐姐,自当担起一切护住她,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我不配罢了。……后来年岁渐长,我便真的尽心尽力护著程锦,夫子的责骂也好,母亲的板子也好,外人的嫉妒也好,恶人的奸计也好,我全都挡了下来,我把程锦护得稳稳当当,所以那些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林寂嗤笑了一声道:「那老头子最难堪的地方就是生了程锦那种猪脑子的女儿,若是换成你,他估计能多活上几年。」
我该庆幸的。
「我会进宫去,程锦想要做皇后,她不会如愿的。」
低头看著自己那双没有任何瑕疵的手,那些曾经在晚上因为红肿而疼痛的感觉似乎就在昨日,会流著泪替我抹药的如烟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我也有其他人,可阿茧……林茧他心里有我,还有愧疚,我只是比不上皇位罢了。」
他答应了我。
我站起身来,蹲下身去朝他行了一个大礼,道了声多谢,林寂看著我没有起身。
「他们应该杀了你的。」
(七)
第二日是个阴天,我将那根合欢花样式的簪子给了如清,嘱咐她出了太子府后找家当铺典了去,再装作不经意地告诉那当铺的小厮,便说这簪子是从前太子妃的,如今她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像是被太子迁怒了。
如清看上去有些迷茫,她像是并不知晓我要做什么,却也还是很听话地点头应了。
其实她和如烟并不是十分相像的性子,大抵是因为如烟自小跟在我的身边,那些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她,如清或许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我坐在门前的树荫底下,抬起头来,想要透过那密密麻麻的枝叶看到云层。
他会来的。
我只是比不上皇位而已。
我托管家替我挖出了埋在树下的果酒,这还是去年冬日埋下去的,也是我在丞相府中时就有的习惯。
我贪杯,可外头的酒总归是烈了些,好在我也是有几份手艺的,儿时不懂事时也曾拉著林茧同我共饮,那会儿他总笑著看著我,说我小小个姑娘不学些好。
那个时候的他眼里是带著无奈和纵容的,同那桃花树下的一眼完全不一样。
我替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却不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等我听到身后的动静时天气已有些暗了,他像是在不远处站定,却没有走向前来。
我今日并没有绾发,像极了少女时期每每同他相见时的模样,只一根木簪穿过发间。
「你来了。」
回过头去,他果真站在我的身后,一身墨蓝色的衣,半边脸隐于暗处,难以看得清楚,我却能察觉到他那愧疚而又纠结的眼神。
「阿茧,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朝他伸出手去,恍然记起从前那个夏日,我遭奸人绑架,那样漫长的黑夜,是他站在我的面前宛如神明降临,就这样朝我伸出手来,对我说,凝珠我在呢,别怕。
阿茧,如今你来了,我能放下心来吗?
林茧走上前来,那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指尖,最终却还是错过了,隔著衣物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醉了,凝珠。」
「许久没喝过我酿的果酒了吧,可要尝尝。」
我倒了满满一杯果酒推到他的面前,示意他坐下说话。
那些叮嘱如清的话是故意的,我知他会派人看著我的动向,也知他定会放不下心而亲自前来。
而他,大抵也是知道我的目的。
「你从前的果酒可一点也不好喝。」
我愣了愣,念起当年嗜甜可是让他遭了不少罪,笑著摇了摇头,「你放下心吧,如今不会了。」
林茧喝完了果酒,把玩著手里的那一小盏玉杯,轻笑了一声,随著夜风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瞧著他,那眉眼之间的神情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六年前刚刚嫁入太子府时也曾夜夜入我的梦中。
「凝珠,你可曾怪我?」
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话,著实不是他的风格,我却知晓这些日子他怕是不好受。
我的阿茧哥哥,自小重感情,他连身边的小厮都放不下,又怎么会放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只可惜,我的阿茧哥哥,往后都不再是阿茧哥哥了。
「我怪过你,却也只是怪过。」
成王败寇,不过是输了盘棋罢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意,我将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他看著我那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链,眼神有些炙热。
「阿茧,程锦杀了我的如烟,你能帮帮我吗?」
我大概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有一日我真的会用著自己的色相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指尖轻轻触碰著他的手背,被他反手握住,林茧看著我,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倒映出小姑娘泛著红色的脸颊。
「你想我怎么做?」
我的阿茧哥哥最是重感情,在这世上我唯一比不过的只是皇位,不过是区区程锦罢了,不过是区区丞相府罢了。
「阿茧哥哥只要带上我就好,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就好。」
「好。」
我就著他的手作出十指相扣的姿势,面上笑容未变,他看著我,神色迷恋,我却只能看见如烟在他的身后朝著我浅笑,她唤我小姐。
「阿茧哥哥,这次,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五日之后,新皇下旨,原太子妃程凝性格敦厚,贤淑温柔,遭歹人连累,朕于心不忍,特下旨许程氏去寺庙内烧香拜佛替先皇祈福,终生不得入京。
(八)
接旨那日,已是深秋,我走出太子府,一身布衣,旁边站著林寂,抬起头来,府外的那棵枫树已是红透了半边天,我依稀记起大婚那日,他站在轿门外等著我过去,身上的喜服可比这枫叶红得多了。
门外等候的太监我从前进宫时也是见过的,我朝他点了点头,抬步踏上了轿子,手心里的小瓷瓶冰冰冷冷。
他说这药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出了城,轿子左拐右拐进了个庄子,那小太监告诉我说,从此以后我就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叫作陈凝珠。
庄子并不是很大,那对夫妻见到我诚惶诚恐,我也只好见了个面就回了院子,好在也待不上多少时日。
小太监告诉我说他叫小卓子,这户人家是个商户,没什么人脉关系,家底清白,也是前不久刚刚到京城来的。
我应了。
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便是。
我看了看屋内摆设,同从前在丞相府时的样子差不了多少,幼时无知,喜欢将屋子安置得看起来清新雅丽,可惜的是,这些年过去了,我早就对所谓字画没了兴趣。
「挺好的。替我在窗台上摆上百合花吧。」
小卓子应了声就出去了。
如清站在我的身边替我倒了杯热茶,我看著她同如烟五分相像的脸,竟有一瞬间忽然恍惚了。
是上好的茶叶,我也许久没有喝过了。
次日,如清告诉我外头传来消息,原太子妃程凝在离京路上遇到歹徒,一行人无人生还,程凝跌下山崖,新皇大哀,以礼厚葬,其母在棺前几经昏厥。
我修剪著花叶的手顿了顿,轻笑了一声。
在庄子里的生活可以说是我近几年来最为惬意的日子,没有那么些的钩心斗角,不用为了任何人委屈了自己的心意,每日在屋里看看书,又或是去院子里转上几圈,这家夫人是个好性子的,想来从前也是个大家闺秀,偶尔会带上些外头的糕点来看看我,那张略有些皱纹的脸上带著平和的笑容。
除了身边少了个讲不停的如烟。
还真是寂寞啊。
(九)
「陈姑娘,皇上让您明日午时到城外的林里一聚。」
「我知道了。」
我看著小卓子恭敬退出屋门的背影,只觉得莫名有趣,随手拿了块糕点,淡粉色的外表看著鲜美可口。
「如清,你说小卓子的主人是我,还是他呢?」
身边的如清一张清秀寡淡的脸没什么表情,似乎是从那日离开太子府之后,她便成了这般模样,像是把那个在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活活扼死在了府中。
「自然是当今圣上。」
我笑了,手指微微用力,那块糕点便裂开,洒落在了桌上。
次日午时,依照约定我出现在了那片林子里,深秋的季节已经有些微凉,出门时如清特意给我带了件微薄的披风,如今伸手扯了扯披风的两边,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倒也就不觉得冷了。
脚下的落叶踩著吱吱作响,我忽地忆起年少时同他出城游玩,最爱的就是在落叶上奔跑的触感,像是踩在云端一般。
还未走近便听见了打斗的声音,我有一瞬间的慌神,却又明白了他的意图——又有什么比皇上的救命恩人这个称谓来得更让人心服口服呢?
只不过瞧眼前这般情景,这些所谓歹人似乎还真不是他自己雇来的,那一刀一剑皆是为了夺命而来。
只是我从前并不晓得他的身手这般好。
我想按他原本的计划估摸著是打算自己受点伤,然后让我这商人之女捡回家里休养,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接进宫中。
可惜了,救命恩人我是要当的,但只如此却又觉得不够。
我站在一片还算茂密的树木之后,冷眼瞧著,习武之人的耳力不同于常人,虽说现在双方打得难舍难分,一下子无法察觉到我的到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只等著林茧和刺杀之人慢慢朝这里靠近,这是一场赌博,可若是赢了,我能得到的会多很多。
若是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我冲了上去,用后背挡住了一边射来的暗器,然后倒在了林茧的怀中,甚至还有力气去看了他一眼。
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总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模样,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失态,我能感觉到身体的痛苦,也能感觉到黑暗在侵蚀我的视线,耳边甚至还听到了如清对我的呼唤,也不知道那支箭射中了哪个地方,真疼啊。
如烟临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呢?
如果就这样死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十)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入眼所见的是淡粉色的床顶,耳边声音模糊不清,我偏过头去,眼前的小姑娘一双发红的双眼,泪眼婆娑。
如烟。
可等到回过神来我才明白,我的如烟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这是在哪里?」
如清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扶著我起身,在后背处垫了个靠枕,胸口隐隐作疼,那种从骨头里溢出来的疼痛还历历在目,下意识地伸手隔著衣物触碰了伤口。
通过如清的解释我明白自己已经昏迷了十日有余,成功地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林茧的救命恩人,入住后宫,虽然在这期间有来自前朝各个势力的反对声音,但在林茧的坚持之下,我仍旧被封了贵人,成了他后宫里至今唯一的女人。
我轻笑出声,这一箭至少没有白挨。
「凝珠。」
抬眼看去,我从未见过他穿得这般明亮隆重,大概是刚刚下朝,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还有些微喘,单手扶著门框就这样看著我,我朝他笑了笑,伸出了右手,道了声「阿茧哥哥。」
林茧似乎松了口气,大步朝我走来,如清已经收起了担忧而又悲伤的神情,冷静地站在了一边,他坐在了我的床边,握住了我的手。
「你不该替我挡那一下的,你从小娇贵,这一下不知道要养上多久,凝珠,你不该来的……」
「阿茧哥哥,我是不该挡那一下,还是不该进宫来?」
左手轻轻顺著他的脸庞抚摸,从他的眉毛向下,最终停留在了嘴边,感受著温热的触感,一下一下的呼吸,这样好看的脸,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阿茧哥哥,记得你说过的话,这一下是我自愿的。」
他最终落荒而逃。
如清替我接了杯热茶,送至嘴边,我瞧她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让她不必吞吞吐吐。
「小姐为何要这般说话?」
「阿茧他有愧于我,这份愧疚是我最好的利器,只要他放不下这份愧疚,这辈子就不会放下我。」
窗外的天气真好啊,好得像是个世外桃源,可我却觉得自己的身子冷得不行,冷得发抖,我突然想起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的母亲,那位丞相府里的当家嫡母,抹著眼泪同我说:「阿凝,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嫁给一个普通人,这皇室看著风光无限,里头的龌龊之事又怎会少呢。阿凝,娘亲心疼你啊!」
胸口的伤又开始疼了,真疼啊,我握紧了被罩,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被罩上那一朵朵的桃花多好看啊。
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粉色,是母亲说小姑娘家的粉色就很好看,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大红色。
现在想想,她只不过是认为我配不上正红色吧。
真冷啊,这皇宫里的天儿。
这一箭虽然没能带走我的性命,可也差不多带走了我的半条命,我在床上休养了好几个月,看著窗外的叶子抽出新芽,耳边传来清脆鸟鸣。
林茧并未选新人入宫,而他是皇子之时也并未成亲,这就导致偌大的后宫里唯有我一人,等到身子休养利索,御花园的花也开得花枝招展,这推迟许久的选秀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盐选专栏
是啊浊呀 等 十八线小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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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谈生意,客户突然凑在我耳边「今晚给你送个男伴。」没想到,这尤物还挺上道,趁我洗澡的时候,他进了房间,灯一关,脱个干干净净。我伸手开了床头灯。他当真是绝色,可我只看了一眼,便从他身上爬起来,拢了拢被扯开的睡袍:「给你三分钟,穿上你的衣服滚出去。」
正谈生意,客户突然凑在我耳边「今晚给你送个男伴。」
【全文完结,111741字,小可爱们请放心入坑!】
1
宋茵从浴室出来时,外间的灯被关了。
酒店房间里充斥著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她能听到衣服窸窣落地的声音。
房间里进了人。
宋茵也没有多慌张,边擦著还在滴水的长发,边在黑暗中摸索著小步往床边走去。
今天她同客户谈生意,签了笔不算小的单子,那客户听说过她曾经干的一些荒唐事,酒至一半,便凑在她耳边说晚上要给她床上送个人。
不仅是极品,还是个绝色。
宋茵生意场上待惯的人,客户要给自己送床伴,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却不想如今这个所谓的尤物还挺上道,趁她洗澡的时候,拿了房卡进了她房间,不仅将灯给关了,衣服似乎都脱了个干干净净。
宋茵逐渐适应黑暗的同时,蓦地有一双手伸出,自身后搂住了宋茵的腰。
宋茵瞬间被一股松木香所包围,显然是男人早做准备喷了香水,他的手隔著睡袍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若有似无的一下,偏生让宋茵软了半边身子。
再然后男人的头轻轻搁在了宋茵肩上,不由分说,那唇舌便啃向了她的脖子,碎发扫过她的下巴,微微带著痒。
宋茵由他乱啃一通,直到他松口喘息之际,这才蓦地转身,掰过男人的下巴,踮脚就这么吻了上去,男人亦低头回应著她的吻,而后去扯她身上的睡袍。
他们边吻边往床边靠去,直至男人整个人被床拌了一下,向后仰倒在床上,宋茵也随之扑在他身上,蓦地低头含住男人的耳垂。
偏生男人耳垂上极为敏感,微微往旁边瑟缩了一下,瑟缩的同时,宋茵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灯光骤起,勾魂摄魄的妖鬼在一瞬间现出了原形。
绝色当真是绝色,面容精致,鼻梁高挺,眼睛细长深邃,微微上挑著,偏生这眼尾泛红,便似白皙皮肤泛出的一抹桃花色,无端勾人。
更何况,他此刻满眼无辜,就像一只被抛弃的猫儿般,含著一层朦胧水光看著还压在他身上的宋茵,声音也无端带了委屈,轻声喊了她的名字:「阿茵。」
宋茵似乎早就预料到,也没什么惊讶,整个人还趴在他身上,眉目不变。
手指滑过男人的面颊,声音也懒懒的辨不出任何情绪:「我们沈总日理万机,白日处理工作,晚上上赶著来我床上做床伴,当真……不要脸。」
沈郁没想过被宋茵发现了身份,对方还能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给了那么点甜头也忘了自己做过些什么混账事了,当即蹬鼻子上脸起来。
不仅亲了亲宋茵的唇畔,还依旧用那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柔声开了口:「阿茵,你要不要再亲亲我?」
世上最不要脸的人,他沈郁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沈郁还不及反应过来,宋茵便已经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床边若无其事地拢了拢刚才被扯开的睡袍,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给你三分钟,穿上你的衣服滚出去,别逼我打电话叫酒店保安撵你。」
沈郁眸子里水光愈盛,伸手就要拽住宋茵的衣袖,却被宋茵一把拂开:「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沈郁知道宋茵的脾气,软硬不吃,话说出口也没有轻易收回的道理,只能极不情愿地穿了衣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边。
见宋茵没有丝毫挽留他的意思,这才打算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那再温柔不过的语气道:「阿茵,晚安。」
沈郁是沈氏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如今沈老爷子卧病在床,沈家大权尽数落在了沈郁头上。
他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一个犯了经济罪锒铛入狱,另一个则因为搞砸了一桩大生意彻彻底底被沈老爷子认为不堪大用。
还剩一个沈郁,虽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围女生的孩子,不受宠爱,但做事却一向滴水不漏,在他二哥让公司损失惨重的同时,花了短短数月时间力挽狂澜。
自然而然的,在沈老爷子心脏病犯了住院后,只有他沈郁能担得了重任。
如今的沈总商场上游刃有余,赶尽杀绝,对谁都不留余地,唯独对宋茵忍让得过分。
这也没什么旁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沈郁当年从宋茵手上骗得不少商业机密,这才挽回了沈氏的危势。
说得更明白点他是踩著宋茵上位的。
他沈郁隐瞒了身份与家世背景,屈尊降贵扮成男公关去勾引宋茵,最后成了那最大的赢家。
沈郁这人忍辱负重,能屈能伸,是个顶顶做大事的料。
在某高级餐厅的包厢内,沈郁递给她一份合同。
生意场上无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宋茵不会因为沈郁做的事就同沈氏彻底断去合作。
面前的男人此刻穿著高定西装,当著助理的面早就没了昨夜脱了衣服后的浪荡模样,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指节轻轻叩著桌面,看著宋茵的眼神依旧炽热,声音温柔:「宋总觉得如何?」
宋茵再次确认条款后,也拿出笔在合同上签了字,便是同意与沈氏达成长期合作了。
沈郁弯著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声音不由得带了丝愉悦:「往后,还请宋总多多指教了。」
沈郁这人装得挺像,前一天才爬上她的床,如今又装作不认识宋茵,但整个饭局却也格外的殷勤备至。
直至最后结束,宋茵到底见不得沈郁在自己面前如此装模作样,她挑著眉看向沈郁,忽然暧昧不清地笑出了声:「怎么,昨天还在我床上伺候我伺候得挺殷勤,今儿个怎么装作不认识我了?」
沈郁之前做的那些事沈家人并不知情,如今沈郁身边的助理也是沈老爷子派来盯梢的,沈郁自然当著外人的面同宋茵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偏生宋茵并不想配合沈郁演戏,甚至在临走前当著外人的面要给沈郁难堪。
而沈郁在失神片刻后却也未曾再装下去,而是慢悠悠地笑开。
他这人一向不喜按常理出牌,遂起身,走到宋茵的面前,眼尾上挑,兀自勾出一派春色,他凑到她耳边,呼出的气息微微带痒,他说:「阿茵,你要是想,每天晚上我都过去。」
而后也不顾助理见了鬼的眼神,侧头就在她耳边落了一个吻,他自觉占了上风,眸子里便又多了一丝缠绵意味:「只是不要再把我给赶走了。」
宋茵至今都记得同沈郁初见那会,她正同某老板在会所谈生意,那老板搂著几个姑娘陪酒,左拥右抱,快活得很。
他见宋茵一个人空落落坐那也不是个事儿,大手一挥喊了会所经理,叫来了会所几个当红的男公关,一派容色各异的男人站那,都是清一色的衬衫西裤,规规矩矩的任宋茵挑选。
沈郁是后来才到的,穿著一身暗红色西装,灯光映照下容色愈发逼人,他嘴角微微翘著,对著宋茵笑得一派明媚:「抱歉,来晚了。」
沈郁他也没学别人傻站著任宋茵挑,而是径自在宋茵身边坐了下来。
他这人一开始便不知道什么叫害臊,一双美目在宋茵身上留恋片刻,很快就晕了一丝笑意,唇角微微翘起,极自然地搂住宋茵的腰,声色轻柔却不容置疑:「宋小姐,这儿有我就够了,让他们下去吧。」
这世上有美人,但难有沈郁这般姿容的,天生长著一张温和无害却勾人的脸蛋,自信得很,说出这些话来也不为过。
宋茵自然就依了沈郁。
初时见面,这男人谈吐与气质都不一般,坐她身边也未曾有什么出格之处,就喜欢含著笑意专注地盯著宋茵看,好似当真满心满眼全是她一般。
到最后自然而然的装作醉了酒,便将头埋在宋茵的肩上如何都不肯离开了,他第一次见面时便极为自然地说:「我喜欢宋小姐。」
那些话带著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只有沈郁自己知道。
宋茵身为宋氏的少总,自然也有自制力的,第一次见面也不过惊艳而已。
却也耐不住沈郁一次又一次制造的偶遇,毕竟沈郁此人演技一流,不择手段,心机还深,沈郁到底成功爬上了宋茵的床。
宋茵因为自己的身份,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试图勾引她的男人。
沈郁此人,并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所伪装的那样温和大度,既不是最听话的那个,也不是最圆滑的那个。
他这人小心眼,爱记仇,喜欢折腾人,高兴了便过来同你黏糊,不高兴时便对你爱答不理,爱使性子,不哄回来总还不轻易将人饶回去。
沈郁后来无非是仗著自己有一副好容貌,才在宋茵面前恃美行凶。
然而在沈郁坑了宋茵一把,宋茵为此损失了一笔资金让公司元气大伤后。
过往的那些在宋茵眼里便也统统不做数了。
到头来,宋茵看开了,放不下的那个人反倒成了沈郁。
堵过她的人,爬过她的床,甚至招惹到宋茵面前硬是要同她合作。
沈郁和以前一样,总是制造一切能同她遇上的机会,见了面也只会求亲求抱装委屈,将一只弃猫演得活灵活现。
好似之前犯的错就能轻易被他遮掩去一样。
这一切在宋茵看来纯属是这位沈少爷脑子里又想出什么玩意去坑害人了,自然不会再落进他所制造的温柔陷阱里。
如今在公司举办的宴会上,沈郁又是姗姗来迟,他既然被宋茵拆穿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沈郁便也丝毫不去避讳。
当著众人的面亲昵地喊了她的名字,自然而然的上前就要抱她,不妨被宋茵一个闪身避开了,而后极为冷淡地说了句:「沈总,还请自重。」
在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沈郁被甩了脸依旧不觉尴尬,只哀哀地看著她,声音却从容得很:「阿茵,你前些天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宋茵面上随即挂了笑,往后退至一个安全的距离,伸出一只手来:「那么……合作愉快?」
给沈郁一个台阶,沈郁自然会顺著下,他便也伸出了手,嘴边挂著那雷打不动的笑,点了头,而后伸手回握。
只不过宋茵的手被沈郁紧紧握住,如何都抽不开了。
宋茵也不恼,借著面前的身影遮挡,用八厘米的高跟鞋往沈郁的脚上狠狠一踩。
这一下劲儿还挺大,硬是让身娇体贵的沈郁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那不安分的手自然也松开了,而后宋茵干净利落地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赏给沈郁。
可宋茵却忘了沈郁是个实实在在会惹事的主儿。
宴会至一半,那方家的公子爷衣冠楚楚的来到宋茵跟前,伸手邀请宋茵进舞池跳上一只舞,宋茵挑了挑眉,思及方家那笔大单子,也没拒绝。
正待将手放入那公子哥的手心,不妨斜斜插出一个人来,这人泼了方少爷一身红酒也就罢了,完事后还顶著那一张愈发无辜的脸,睁著那双清亮的眼睛盯著方少爷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既没有拿手帕给方家少爷擦拭,也没有说上一句抱歉,那语气却委屈得狠,好似受委屈的人成了他一般。
方少爷哪怕再见过世面,也从未见过成了精的男狐狸,被沈郁这么一折腾,心下虽恼火,堵著的那口气却如何都发不出去。
在沈郁递出名片期期艾艾地说要给方少爷事后赔偿的时候,方少爷也只能冷著脸说了句不用,而后同宋茵道了歉后匆忙离开此地。
只剩下转瞬变了脸晃著他那骚尾巴的沈郁。
「你以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宠著你,自然任由你胡来,可是现在你沈郁还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你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些?」宋茵知道,若不再说点狠话,沈郁往后不会轻易罢手的。
果然沈郁在听得她说此话时面色白了一瞬,气势也随即短了下来,他低头,声音极轻:「那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宋茵眯了眯眼,说出的话却比谁都要无情:「滚远点,除了生意上的事儿,别让我再见到你。」
沈郁他那同父异母的二哥来找宋茵的时候,宋茵才开完会。
沈家二公子沈言被沈郁这么个私生子打压至此,自然比谁都不见得沈郁好过,一心想著将沈郁给踩下去。
「我哥进监狱是沈郁这野种害的,罪证也是他亲自交给警察的,他之后便挖坑给我跳,让公司亏损后,他再接近宋小姐你获得第一手的商业情报。」沈言坐在宋茵对面,将沈郁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同宋茵说了出来。
宋茵听到最后却是笑了,她将手中正在翻看的文件扔在一旁,凌厉眼神看向了沈言:「那沈二公子来找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听说沈郁还在纠缠你,宋小姐,沈郁这野种心机比谁都深,看著一副温文无害的样子,其实啊,最是阴毒,他定然看你身上还有利可图,变著法的再坑害你一次。」
沈言说得有理有据,继而身子向前倾,声音渐渐放低,「宋小姐,我们不如合作,把沈郁从如今的位置上拉下去,到时候不管什么合作我都会让宋小姐获得最大的利益。」
「沈二公子,我只是好奇,沈郁能做到这地步,沈家人究竟是怎么对他的。」宋茵并没有直接回答沈言,而是反问了这么一句话。
沈言听及此,面色说不上太好看:「沈郁是个野种,他那没用的母亲把他扔到沈家别墅门前,沈郁就不要脸皮的在门外站了三天,赖上沈家后更是打不走,也骂不走,倒是会在爸面前装可怜,说我们欺负了他。」
「他来你们家那天是冬天,然后你们就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大雪里站了三天,人差点被冻死后才送去的医院?」宋茵忽然皱眉问道。
沈郁身体算不上太好,时常感冒发烧,因而最是会在自己生病时做文章,沈郁也因此总登堂入室,让宋茵亲自照顾他,半夜的时候还从客房爬上她的床说冷,要她抱著睡,像个小孩似的比谁都要黏人。
宋茵曾嘲笑他一个大男人比姑娘还弱不禁风,他有次病中来了兴致,抱著宋茵说自己是个灰姑娘,天生貌美却命运坎坷。
他说他被母亲抛弃,被两个恶毒兄长阻隔在门外,在雪地里站了三天,冻僵后送进医院落下了一身病骨。
还说啊,他家里有个堆杂物的小屋子,他曾被两个恶毒兄长锁在里面锁过好几个晚上。
所以他怕黑还怕冷。
沈郁说这些的语调太过轻松,宋茵便以为沈郁是在编故事逗她,当时也没当真,但如今想想,他说的那些话里半真半假,倒也没有全将她蒙骗在鼓里。
他还曾经状若无意说过:「阿茵,你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世上除了你,没人会爱我的。」
沈言听得宋茵如此说,自然也没有否认:「他那样的人谁会在乎他死活,不过是怕死在家门前晦气,才把他救下来的,谁知道养出来的是条毒蛇。」
沈郁是条实实在在的毒蛇,上来就露出獠牙,咬人偏生还爱咬七寸,所以没人会爱他。
宋茵听了冷笑出声:「我不知道你们当年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做出那些事情,但沈郁他对不起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们则是自作自受罢了,我为什么要答应同你合作?」
直到沈言离开,宋茵在愣神片刻后,又看起了手上的资料接著处理工作。
宋茵离开公司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沈郁打来的,他说他在她公司楼下。
宋茵本可以置之不理从后门离开,然而这时候宋茵却鬼使神差地走了正门,沈郁这厮正靠在车边,单手插兜,看著楼道边的灯愣愣出神。
在见到宋茵的时候,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笑来,而后大跨步上前,这次宋茵倒没再拒绝,便任由沈郁将她抱了个满怀。
沈郁的怀抱算不上温暖,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还故意将一只手伸进她披著的长发下面复上她的脖颈取暖,让宋茵冻得一个激灵。
这还不够,在宋茵开口要骂他顺便让他将自己的鬼爪子拿开时他得寸进尺地将头埋在了宋茵的颈窝边,不停地蹭啊蹭,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方才对这位少爷起的那么一丝怜悯之心已然荡然无存,她于是道:「沈郁,给我放开。」
沈郁像听不到一般,反倒抱得愈紧,他说:「阿茵,你其实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谁在乎你?」几乎是下意识的,宋茵开口反驳。
沈郁却是低低笑出声来,他抬起头看她:「那你为什么跟沈言那孙子说这些?」
沈郁是个人才,叫他哥孙子叫得比谁都顺口。
宋茵眯眼,也再顾不上此刻沈郁还抱著她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沈言手机里偷偷装了窃听器,他不知道。」沈郁说得理所当然,还是一脸人皆可欺的模样。
「沈总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但你也应当知道,我本来就是个理性多于感性的人,而你也应该觉得荣幸,因为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感情用事,跟头栽得太狠了,你觉得我还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吗?」
宋茵说著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沈郁的面颊:「所以啊,沈郁,你给我清醒点。」
沈郁听了后,垂著脑袋,眼神清亮且无辜,他只是看著她,忽然抽了抽鼻子:「阿茵,我头有点疼,好像发烧了。」
「……」
沈郁的手段向来高明,不管是对待事业还是对待感情。
这世上啊,只要沈郁想,向来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他既然能把宋茵从一个普通女客人发展成了正牌女友,自然也能三番四次的登堂入室。
沈郁不用装病,他每次生病都是真的生病,爱装可怜爱示弱,还爱抱著宋茵当暖炉使。
主要还是沈郁脸皮够厚,丝毫不觉得尴尬。
沈郁这次又如愿赖进了宋茵的家里,他一路不说话,低头抽鼻子,眼尾泛著红,永远是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进了屋后,习惯性的将自己蜷缩在沙发一角,睁著一双眼睛就这么看著宋茵,活像一只需要安抚的大型犬。
宋茵知道他要耍什么手段,自然不会让沈郁得逞。
她给沈郁测了耳温,然后便翻出药箱去找药,还不忘同沈郁道:「你先去洗个澡,客房里有男士睡衣,你现在低烧,吃完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还有,你今天晚上睡客房。」
沈郁这会倒是开始装乖了,接过宋茵手里的药吃了,继而就著宋茵的手喝了水,起身就往浴室走去。
而宋茵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沈郁,如果你再耍什么心眼儿,我立刻就把你赶走。」
事实证明,沈郁此人若不耍心眼,他便也用不著姓沈了。
沈郁穿著男士睡袍出来的时候,故意将睡袍的领子给扯开,露出大片白皙胸膛,因为发烧的缘故,面颊泛红,也已然忘了宋茵刚才说的话,大喇喇的就这么进了主卧,坐在床边上。
宋茵进来的时候,沈郁便轻轻柔柔地朝她笑,喊她名字:「阿茵。」
「沈郁!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宋茵上前就试图拽著沈郁的胳膊将他给拽起来。
平日沈郁惯会伪装,也让宋茵一时忘了,沈郁作为一个男人同她体力上的差距。
转瞬之间,沈郁反倒是拉著她向后仰倒,宋茵便直直摔了下来,整个人随之跌落进沈郁的怀里,而身下的男人低低笑出声来,报复般地在她耳边道:「我忘记了。」
宋茵刚才不设防被他给拉下来,听得他这句话,气得冷笑出声,在沈郁毛茸茸的脑袋挨过来要亲她的时候,宋茵毫不犹豫对著他脑袋就是一个暴栗。
「疼……」沈郁被敲懵了,捂著脑袋睁著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看著宋茵。
宋茵趁此机会从沈郁身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还不忘道:「我暂且当你病糊涂了,不同你计较,你睡我房间,我去睡客房。」
宋茵进了客房后,为了防止沈郁再想歪心思,当即将门反锁起来,听得外面再没什么动静,这才安下心来。
宋茵半夜去客厅倒水喝的时候,开门,不妨被门边坐著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才反应过来是沈郁。
宋茵当下被沈郁给气清醒了,「沈郁,你大晚上发什么疯呢?」
沈郁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看到宋茵,第一个反应便是笑,而后又轻声道:「阿茵,我冷。」
宋茵伸手触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本来只是低烧,硬是被沈郁给折腾成了高烧。
「沈郁,你到底想做什么?」宋茵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你不抱著我我睡不著。」沈郁低声道。
宋茵气笑了:「同我断了的这几个月里,是不是一晚都未曾睡过。」
本来是为了讽刺他,然而沈少爷就是有这种空口胡扯的本事,他还当真思考了半晌,说:「嗯。」
聪明人自不会与病鬼计较。
宋茵将沈郁给扯起来:「走,睡觉。」
直到沈郁抱著她睡床上时,宋茵面无表情地睁著一双眼睛看著房顶,还是觉得自己著了沈郁的道。
思及在公司楼下同沈郁说的唯一一次感情用事,沈郁这人蔫儿坏,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打她的脸。
宋茵忽然思及了一些旧事。
才认识沈郁那会,沈郁会借机勾引宋茵,会同她调笑,也会将喜欢没事就挂嘴边,但沈郁这人始终未曾让宋茵看透过。
他便似那雾中的花影,极具诱惑与吸引力。
他初时看谁都带著那么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宋茵时那笑容更是能让人溺进去,不由分说,沈郁天生就会勾引女人,凭借著一张妖精脸轻轻松松便能让人沦陷。
但宋茵在生意场上待久了,看人向来准,她就只觉得沈郁这人太假,笑得太假,说的喜欢更假。
宋茵以为他只是为了钱,后来便顺著台阶给他卡里打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让自己成为他的长期客人。
沈郁那时候还开玩笑说啊:「阿茵,我喜欢你,但你可以把我当一个好玩物,但不要轻易喜欢我,被我缠上了可没什么好下场的。」
宋茵不觉得他有多喜欢自己,他随口便说的喜欢也让宋茵觉得挺廉价,宋茵只是单纯的喜欢他那张脸,不过宋茵这人爱较劲,沈郁算是她的人,她自觉自己无须喜欢沈郁,但沈郁得喜欢上自己。
沈郁在宋茵面前假装被人为难时,是宋茵替他解围,往往沈郁借著偶遇赖上她,她也顺势如他所愿的收留他。
沈郁穿得少,他们分别时宋茵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沈郁系上,有时候也会在他情绪不高时带著安抚意味地给他一个吻。
宋茵一开始不知道沈郁的身份,因而也不知道沈郁这人多缺爱,一旦有人对他释放善意,一次两次他可以不在乎,时间长了他却是会当真的。
沈郁于是开始将自己的小性子耍到台面上,开始对宋茵予取予求,甚至开始慢慢地去试探著宋茵的底线。
直到沈郁陪她参加一个饭局,有个老总恰好喜欢男色,总试图去灌沈郁的酒,言语间也下流得很。
沈郁知道这次谈的项目对宋茵还挺重要,若自己将事情搞砸了,宋茵指不定能立刻不要他,沈郁这人惯会忍辱,面上不显,暗地里将仇记下了。
而宋茵却在他又要喝酒时一把抢过他的酒杯,替沈郁做了沈郁一直想做的事,将那满满当当的酒尽数泼在那老总脸上。
而后不顾那身后怒骂,拉著沈郁转身就走。
沈郁没想过宋茵会如此,整个人还是懵的,只能轻声问宋茵:「这个项目对你来说不是挺重要吗?」
「自然没有你重要。」宋茵那时候一心想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上风,她看不惯那老总已然许久,因而这次直接将酒给泼了出去,既出了口恶气,也在沈郁面前英雄救美了一次。
宋茵牵著的沈郁的手异常冰凉,她便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风衣衣袋里捂著。
本以为沈郁这样的人会笑的一脸得意,恶作剧一样的问她是不是喜欢上自己了。
然而没有。
沈郁只是忽然抱住了宋茵,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低声道:「我会当真的。」
「什么?」
他继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却带了撒娇的意味:「阿茵,你对我那么好,我会当真的。」
沈郁这人要么一边说喜欢你,一边背地里对你不屑一顾,要么啊,喜欢上了便撵不走了,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
宋茵从来都知道,后来啊沈郁待自己的真心并不作假。
沈郁喜欢自己,在那夜后的每一天,她都体会得出来。
对不喜欢自己的美人,宋茵用不著喜欢。
可那个美人喜欢上了自己,喜欢耍性子,喜欢撒娇,总不停地索抱索吻,原本玩笑似的喜欢也成了听不腻的情话,她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沈郁唯一做错的便是骗了她。
商人逐利,一向趋利避害,她受不了欺骗,也彻底明白过来,沈郁是毒药,她在这段感情里沉溺得越久,对自己似乎越没有益处。
此刻,沈郁还抱著她,宋茵也不管沈郁有没有睡著,只兀自开了口:「沈郁,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别来纠缠我了。」
宋茵说到做到。
沈郁高烧到第二天早上还未退。
宋茵也不打算再把沈郁给留自己这儿碍眼了,趁著他昏沉之时直接打电话叫人把沈郁给送去了医院。
这次沈郁硬是将自己折腾得躺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期间不止一次的打电话给宋茵示弱装可怜,都被宋茵将电话给挂断了。
直到沈郁再去找宋茵,不妨正撞见宋茵挽著另一个男人的胳膊正打算上车。
沈郁这段时间什么方法都用了,偏生没办法挽回一个宋茵,若宋茵一直是一个人就罢了,如今身边又出现了别人。
沈郁第一个想法便是……宋茵真的不要他了。
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沈郁就这么上前拽住了宋茵的胳膊,宋茵看见是他,挑眉,似乎在等著沈郁给自己一个解释。
「阿茵,你跟我走好不好?」沈郁说话时眼尾已然全红了,他看都不看宋茵身边的男人,就这么直直看著宋茵。
沈郁的醋劲不是一般大,只不过如今沈郁实在没有耍横的资本,他没别的办法,只能求宋茵跟他走。
既幼稚,又可笑。
宋茵便这么笑出了声来:「沈郁,我说了,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你不要总觉得你耍点小心眼我就能原谅你,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早在你决定骗我那一刻开始,你就该知道后果。」
「阿茵,除了你没人会爱我了,我求你……」沈郁这次是真慌了,说至一半,抓著宋茵衣袖的手却蓦地被宋茵扯开。
「到此为止了,沈郁,你做错了事,不要觉得还有人原地等你。」宋茵说著便这么挽著男伴的手直直进了车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男伴是宋茵手下的一个策划,答应了陪宋茵在沈郁面前演上一场戏。
这会男人坐在车里看著宋茵道:「宋总,他很喜欢你呢,真的就打算这么断了?」
「是啊,他太蠢了,既然当初接近我是想算计我,又做什么还搭上自己的真心呢?」宋茵状似无意地开口。
后来沈郁当真没再找过她。
他这么一个小气的人,最是接受不了宋茵去找别的男人,宋茵本以为沈郁还要再同她闹上几回,然而沈郁这次似乎真的不再找她了。
直到几个月后,沈老爷子去世,宋氏与沈氏合作了许多次,宋茵理应去参加沈老爷子的葬礼。
宋茵未曾在葬礼上见到沈郁,所有的一切全是沈言在一手操办。
没多久便传出消息,沈郁彻底撂挑子不干了,他偌大的公司说不要便不要,丢下一堆烂摊子全都甩给了沈言。
沈郁这人有野心,也有决断,并不是他伪装的那样柔弱无害,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争,突然间放下一切,如何都算不得太正常。
只不过最近宋茵因为一个项目出了问题,她也借机裁去了几个员工,再无暇分身去管沈郁。
那夜她回去时便看见公司外站著一个人。
身影高挑纤长,低著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著脚下的石子,抬头间见到回来的宋茵,忽然就露出一个笑来。
此刻的沈郁卸去了一身伪装,整个人气质清冷,显得孤单得很。
他不在宋茵面前哭了,也不再试图去缠著宋茵,只是用极其平淡的口吻同宋茵道:「阿茵,能陪我走走吗?」
宋茵本该拒绝的,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隐隐让宋茵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还是答应了沈郁的请求。
「我爸死前知道我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事,直接把我叫到医院打了我一巴掌,他骂我是个白眼狼,还说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没人会爱我,也同样没人愿意要我。」
「我以前被我母亲扔下,作为私生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越是欺我辱我,我想得到的就更多。」
「于是我将我一个哥哥送进监狱,还陷害另一个,让他们彻底无法翻身,我那时候一心想抢走他们手上的东西,不论用什么手段。」
「阿茵,从来没人教过我如何去爱人,所以当我喜欢上你以后,我便还觉得你会像以往一样,纵容我,原谅我。」
「但现在想想,不择手段的是我,欺骗你的也是我,我又哪有资格去要求你继续爱我呢?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本来也是我活该。」
沈郁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情绪,好似这一切本来就与他无关。
宋茵看向沈郁,也没再说什么话刺激他,只是道:「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沈郁忽然就笑了起来,他偏头对上宋茵的眸子,嘴边笑意愈发明媚:「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本来就不值得被喜欢,更不该期盼有什么真心,那么多人总盼著我消失,我……想离开了。」
宋茵的记忆里,沈郁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他如今忽然开口要离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宋茵问:「你要去哪?」
「去一个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继而俯身轻轻抱了抱她。
只是一个不参任何杂质的拥抱,沈郁却近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眼中依稀映上了细碎星光,他说:「阿茵,我爱你。」
宋茵恍然间意识到了沈郁究竟想做什么,下意识地在他松开她时拽住他的手:「沈郁,你给我……」
忽然间宋茵在路灯下看见了地上的投影,她身后有一个男人拿著一个啤酒瓶正要朝她头部砸下,而沈郁便在此刻猛地带著她给避了开去。
因为惯性他们两人直直摔在地上,而宋茵被沈郁稳稳接在怀里,继而听到了不远处酒瓶碎裂之声,在寂静夜色里尤为刺耳。
「你快点跑,记得报警。」沈郁说著便抱著她起身,话方说完,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慌乱,扣著她的肩膀转瞬之间将宋茵压在地上,还不忘伸出一只手护著她的头。
宋茵便只看见那个男人用地上的玻璃碎片狠狠朝著沈郁的后背扎了下去,那碎片便这么直直插进了沈郁的后背,而那个男人似乎意识到见了血,慌乱间却是跑了。
宋茵摸上沈郁的后背,只触到一片潮湿,她匆忙间扶著沈郁从地上坐起,掏出手机要叫救护车。
而沈郁这时候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就这么抱住宋茵,整个人挂在宋茵身上,在她耳畔几乎气若游丝的开口:「阿茵,我冷,你再抱抱我。」
那天是宋茵公司里的一个员工被宋茵辞退后路边酗酒,正好撞见了跟沈郁散步的宋茵,报复心起,因而生了歹意。
等真将人伤了以后才慌乱间逃跑。
幸而路边摄像头拍了下来,很快就把人给抓进了局子。
那玻璃碎片扎得并不算太深,沈郁上了救护车后还有力气拽著宋茵的手喊疼。
取出玻璃,缝合了伤口后本来没几天就会出院了。
偏生沈郁这人会受了伤以后,惯会演戏,因而生生往后推了好几天还未曾出院。
宋茵这几天都在沈郁床边陪著他,用电脑办公时,沈郁不是说口渴要喝水,便指著桌上的苹果使唤宋茵去削。
次数多了宋茵也不再惯著他,只冷冷撇了他一眼,而后道:「医生说你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的,你自己不能去吗?」
沈郁眼睛继而又红了,只盯著宋茵,也不说话,直把宋茵看得浑身发毛,才低声道:「阿茵,疼。」
沈郁便是这么一个人,以往被水果刀划破了手指都能叫唤大半天,更何况如今呢?
宋茵便顺势拉过沈郁的手在沈郁手背上亲了一下:「还疼么?」
便在下一刻,宋茵的笔记本被一只手给合上了,那人一把拉过她勾著她的脖子凑近,便这般吻了上去,直至病房内有护士巡防,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宋茵,而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这样就不疼了。」
宋茵见沈郁如此能折腾,再也不听他的,当天就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沈郁蹬鼻子上脸实属一流,如今出了院也始终牵著宋茵的手,生怕宋茵转瞬间翻脸人又给跑了。
于是沈郁就这么跟著宋茵上了车,宋茵忽然问他:「你不是说要走的吗?」
「你留下我,我便不离开了。」沈郁看著她,眉眼愈发昳丽。
其实啊,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宋茵是想留下他的,她又一次的被沈郁打破了原则,只因为她知道,那天晚上她若不拦著他,他也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宋茵于是伸手,掰过他的脸,极为认真地问他:「是不是,那天晚上,我没留下你,也没人来袭击我的话,你是不是就会……」
沈郁没让她把话说完,低头就封住她的唇,在宋茵把他给推开后,他才说:「阿茵,能将我拉出来的,一直都只有你。」
沈郁这人向来没什么安全感,敏感多疑,还有点小孩子心性,对他来说,觉得是自己的东西定然霸占著不会放手。
然而宋茵不想要他了,他的父亲死前同样后悔他来到这个世上,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被人遗弃,从来都没有什么是真真正正被他抓住过的。
他这人啊,其实胆小得很,他怕疼,怕冷,还怕黑,但他不怕死。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在被所有人彻底遗弃后选择放弃自己。
然而就是这么个男人,将她当成了全部,到头来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宋茵忽然就想开了,她想将沈郁放在身边,疼他疼一辈子。
「你以前在我面前装花瓶的时候,我一直把你当做需要豢养的金丝雀,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宋茵说著忽然就抬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接著笑道:「沈郁,整个沈氏你说不要就不要,那么你便来我手下做事,我身边还刚好缺个位置,这墙角算我挖了,你……愿不愿意来?」
作者| 花下客
原标题:《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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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题我太会了!!!
(?ō?ō)
我最爱就是妖艳心机美丽女主啦
下面的回答我会一直更新的
https://www.zhihu.com/answer/1043842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