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覓眼｜姚振華第二春
文/鷹覓君（ID:yingmi909)
全文共6046字，閱讀需要12分鐘
草蛇灰線，細入無間。驚喜和意外，總有一個先來。
兩年前，那場轟動了全球的無人車駕駛首秀，坐在副駕駛的李彥宏，迎着小風，連線直播，一臉的意氣風發。上五環，吃罰單，上春晚，全當是熱身。爲了這一新事業，李彥宏決定要All in了。
不料僅幾個月之後，百度就被踢館了。因“萬寶之爭”一戰成名的寶能姚振華，重金挖走了參與研發Apollo平臺的重量級人物之一鄔學斌。
彼時，領了禁足保險業十年罰單的姚老闆，一頭扎進新能源汽車的紅海里，用63億掌控了觀致汽車。從李彥宏手裏搶人，動靜足夠大。
姚老闆也變身成了祥林嫂，出口必談實業報國。心意之誠，天地可鑑。甚至，寶能公開招聘的試題裏，其中一道都是，寶能是從哪一年轉入實體經濟的？要是答不上——
你就不配當寶能人！
從出手就讓對方人仰馬翻的金融大鱷，到心甘情願在製造業裏刨食吃，這種天上人間的換算時間，可以有多長？
姚老闆給出的答案是，一個月。
從2017年2月被金融保險業踢出局，從裏兒喪到了面兒，到3月就成立了寶能汽車公司，10月開幹新能源汽車產業基地，姚老闆用光速思維，打透了玩資本和做實業之間的行爲障礙。
在這一點上，大強子就比姚老闆差遠了，做了錯事，受不了輿論，回頭還用裁員、996報復社會。
每個商人都有一部“葵花寶典”。傑克馬靠嗅，李嘉誠靠跑，姚老闆靠挫。“妖精”的大帽子扣下來，姚老闆一下就清醒了。
吃瓜羣衆當時激動的，都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姚老闆了，浪子回頭，迷途知返，改邪歸正，迴光返照，暗度陳倉……
能證明的還是時間。
上個月，上海車展開幕。在觀致展臺前面，一共遭到了兩大撥人的圍攻，分別是觀致的供應商和經銷商。名聲的暈輪效應，自動地和寶能一呼而應。維權者們咬牙切齒地說——
寶能無良！
一個原本運轉還算正常的廠子，寶能只介入一年的功夫，上下游兩端一齊幹不下去了。
面對維權，姚老闆派來的人皺眉、歪眼、雙手一攤——
我們本來就不懂車嘛！
不懂車的寶能，這兩年來，卻在全國各地，以建造新能源汽車的名義，圈了上萬畝土地。這年月，能賺到大錢的土地，已經越來越少了。控股觀致，嗓門足夠大大，拿土地就會越容易。
這兩年，地產企業大都發現了新偏好。綠地修上了地鐵，萬達開發文旅，碧桂園開幹機器人，恆大愛上了大保健和汽車。這背後，全都隱藏着拿地的生意。
曲線救國，突圍求生，總不能把自己給渴死吧。而姚老闆則把這一點做到了極致。
很多業內人士都表示，寶能的土地儲備其實早已超過恆大，是個名副其實的隱形大地主。
姚老闆還是那個姚老闆，但道行精進，已經百尺竿頭，而萬科式幸運卻沒那麼容易惠顧了。
在2018年胡潤中國富豪榜裏，姚老闆以1000億財富，高居第十二名，比2016年剛出名時的231名，兩年間躥升了200多位。
這真讓人尷尬，那些靠實業起家的老牌富豪們，張近東、丁磊、李書福、宗慶後，全都屈居其下。
姚氏王國，既虛無縹緲，又堅不可摧；看似大廈將傾，卻又穩如泰山。姚老闆穿梭期間，拿捏揣度，伸屈自如。在這裏，最能看透商業的是馬雲，最能看懂中國的是姚老闆。
（一）現金流的老故事
四年前，很多投資者買了一款信託產品，半年過去了，發現自己並沒有如約收到利息。自查了一遍合同後，他們才發現，原來條款竟然偷偷修改了，半年付息變成了一年。
設套欺詐投資者的這家信託公司，叫華澳國際信託（以下簡稱“華澳信託”），其聲譽連年在行業內墊底。
今年初，這個華澳信託，推出了一款新產品，資金用途是“受讓深業物流對寶能投資集團其他應收債權10億元”。還款來源有四個：融資人經營收入、無錫市政府片區國有土地抵押處置、寶能投資集團資產保障、寶能集團實際控制人姚振華資產保障。
這就是真相了。寶能挪用了旗下實體子公司資金，然後以其子公司的名義通過信託公司融資。姚老闆找到華澳信託，應該算是一筆劃算的生意。
還有一筆民生信託的產品，寶能通過抵押廣州總部基地以及寶能城公司項目，來爲廣州總部基地項目開發建設融資4個億。也就是，用同一項目的物業，再爲同一物業抵押融資。
自2018年開始，國內幾乎所有渠道都收緊了對開發商的融資。房地產信託必須遵守“432”原則，融資難度今非昔比。寶能寧可被信託層層審覈過堂，也要借區區4億，可想而知其資金鍊的緊繃程度了。
姚老闆現在真的很差錢兒。
據信託業內人士反應，寶能的信託並不好銷售，它的兩款產品，從去年年底賣到今年3月，還沒有賣完。
但這應該不是大問題。
姚老闆金融玩得6。萬寶一役，其眼花繚亂的財技表演，對那些只會幹蓋房子的“土包子”們來說，無異於一場資本啓蒙大課。有着重大戰略漏洞的萬科，如果不是非市場力量介入，現在恐怕早已是姚氏的天下了。
驕傲的王石，一直看不起玩金融的姚老闆，可偏偏是後者讓他下了課。非理性的分別心，就是給未來埋的坑。
2009年以後，當99%的開發商還沉浸在“四萬億”狂歡的時候，隨着泰康人壽率先在國內佈局養老地產，鍾靈毓秀的姚老闆就意識到，沒有金融支持的房地產就是跛腳的巨人。
科斯的交易費用理論是，用自己的金融服務自己的產業，可以最大化減少費用。姚老闆篤信這一條。
2011年底，寶能在國內地產商中，最先一批搶進了保險牌照，成立了後來在資本市場興風作浪的前海人壽。隨後，纔有了朱孟依的珠江人壽。而萬達，直到2014年纔開始佈局金融板塊，整整比寶能晚了三年。恆大壽險則誕生於四年之後。
姚老闆最擅長用各種手段，將資金加槓桿，把金錢的利用率用到最大化。在萬寶大戰中，通過利用高預期收益的萬能險、股權循環質押等方式層層上槓杆，姚老闆最後撬動了400多億的資金。
用金融來爲地產主業做協同，姚老闆一直沒跑偏，但跑得太快了。
萬寶大戰塵埃落定，人們都以爲會與姚老闆相忘於江湖，沒想的是，那時纔是他最猛烈逆襲的開端。
（二）暴富祕籍新篇
姚老闆曾經很喪地評價自己：做地產很失敗，手底下的人，全都不聽他使喚，雖然拿了很多地，但開發不出來。
人間竟有這麼憋屈的老闆，看着還真是可憐。
要不是寶能員工玩了一個高級黑，估計大家都要相信姚老闆了。
大老闆訴苦沒多久，寶能就一本正經地發佈了一個事實：截至2017年6月30日，寶能地產31個項目土地總市值2613億元，土地增值達2358億元。事實是，與當初拿地的價格相比，這些項目實現了9倍的土地增值!
吃瓜羣衆知道真相後，一齊感嘆：
姚老闆原來是個被地產耽誤的演員呀！
這些年，調控一波緊似一波，各大地產商要麼爲規模，要麼爲利潤，都做出了背水一戰的搏擊。萬達從南走到北，又從北走到南，差點萬劫不復。恆大頭上懸着千億永續債的雷，在土地市場上殺進殺出。這期間，有人繼續出人頭地，而有的就此沉淪。
姚老闆呢，只需把土地捂在手裏，什麼都不幹。
2017年，總資產達到1272億的寶能地產，銷售額只有119億，還不足一些同行的零頭。
對姚老闆的技法，王石心知肚明。寶萬大戰期間，王石毫不客氣地揭露：寶能曾經以高於底價10倍的價格和萬科搶地，而且地塊到手後，寶能並不開發，一直處於閒置狀態。
一部寶能史，就是一部囤地史。以低價拿地，運作土地變性，然後就靜靜地捂着。最漂亮的一次就是海邊的深圳太古城。因爲囤得時間足夠長，據估計姚老闆就這一塊地，獲得了超過百億的利潤。
想想看，要獲得這些利潤，碧桂園楊老闆得造多少郊區大盤，還有宋衛平，要被幾輪調控狂虐，賣出去多少綠城股票？
這一切，還在繼續之中。
宣佈進軍新能源汽車後，兩年來寶能一直很神祕，既不公佈產品和供應鏈，也不宣佈運作模式和戰略等，一上來就悶頭圈地。
從2017年開始，寶能以造新能源汽車的名義，在廣州、杭州、昆明，西安圈到了超過萬畝的土地。
從地產跨界而來，就是如此氣勢磅礴。
一口氣圈了這麼多地之後，姚老闆自豪地說，這是一個年產能達到245萬輛的汽車版圖。
這瞬間就讓汽車界的人懵圈了，因爲：
工信部規劃的2020年新能源汽車年銷量，也才200萬輛。比亞迪新能源汽車2018年一整年，也才賣出了24萬量。
這次，戲精姚老闆明顯演過頭了。
在圈了3000畝地的杭州富陽，寶能說，準備投資140億，來做新能源汽車生產、測試、研發、總部樓宇及電機、電池、電控“三電”等配套核心零部件生產。
兩年過去，這裏悄無聲息。富陽年度大事建設規劃裏，一直沒出現過“寶能”的字眼。
在西安西鹹區，寶能用5億元圈了2090畝土地。那裏，在去年挖了一個坑後，消息面上就成了真空。
這樣的懸念，寶能玩了不止一次了。
2013底，寶能宣佈，要在離上海陸家嘴幾十公里外的申隆，建設一個五星級酒店項目。三年過去後，附近村民說：
我連塊酒店的一塊磚都沒看見！
無錫寶能城項目，於2013年拿地，規劃建設14棟樓，目前已開發和正在開發的有11棟，還有三棟未開發。在這過去的六年間，無錫房價已經從7300元/平米，上漲到了今天的12000元/平米，上漲幅度達到了64%。
現世間，還能找到比房地產更好的生意嗎？
一年多前，位子還沒怎麼坐熱乎的鬱亮，就撂出了一句狠話：現在誰跟我說萬科是地產商，我跟誰急！他文藝地許願，萬科要作“美好生活場景師”。
後來，才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萬科就觸碰了“活下去”的生存內核。依賴百花齊放式的轉型，根本行不通。鬱亮不得不承認，到現在還沒發現比賣房更賺錢的事情，迴歸地產基本盤又成了當務之急。
在這一點上，恆大許教授回神的速度雖慢，但動作一點沒拖拉，糧油水奶業務砍得乾乾淨淨。融創老孫要不是千年遇一回賈會計，也沒想到哪天自己會專業賣電視和拍電影。
馬克思說過，資本只要有10%的利潤，它就會到處被人使用；只要有20%的利潤，它就會活躍起來；只要有50%的利潤，就會引起積極的冒險。玩轉了房地產的人，很難再讓他們看得上其他的生意。
在房地產上賺錢，姚老闆的手段要比旁人多得多。用金融資本控制上市公司，進而控制他們的土地資源，就是一條捷徑。
姚老闆控股的中炬高新，在粵港澳大灣區有着1600畝土地，現在一直閒置；寶能全盤接管的深南玻，在海南、粵港澳大灣區也擁有百萬方的土地……
當年的萬科，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
據寶能內部人透露，2015年舉牌萬科之前，姚老闆和智囊團關起門來，研究了好幾個月，做了兩手準備：如果進展順利，能吞掉萬科，當然最好，那時姚老闆搖身一變，可以成爲最大地產公司的掌門人。如果沒能吞下去，萬科也是一塊好肉，大咬一口，有滋有味。
沒料到的是，這是一場硬仗。王石的商業地位，再加上威風八面的董小姐，最後姚老闆不僅沒當上掌門，反成了“妖精”。
不過，不能不認識到，在地產圈，姚老闆是最善於將理想落地的生意人了。萬寶大戰後，他創造性地營建了一個鋼鐵閉環：房地產——金融——產業概念（汽車），直接讓財富坐上了火箭。
用概念圈地，以金融輸血或控地，然後持地待估。看看這個組合，能讓所有地產界的老大們汗顏。
華夏幸福也造車，但你自己有強勢金融嗎？
泰禾有金融，但你能和地產緊密協同嗎？
恆大既造車也有金融，但你捂地嗎？
鷹覓君寫到這裏，感覺對姚老闆的仰慕之情，已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三）英雄本色
鋼鐵閉環所到之處，盡是殘桓斷璧。
姚老闆舉牌萬科半年前，先進入了深南玻，最後直至控股。
深南玻的成長史，集齊了創業、技術和幸運的所有元素，一共花了二三十年的時間，成爲了亞洲最大的節能玻璃生產廠家和行業領頭羊。
公司創始人、原董事長曾南，是位典型的技術型高管。作爲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長，竟然還在一線畫圖紙，半夜爲了一個工藝參數，會打電話詢問業務人員。
寶能舉牌前，公司上下沒人懂得房地產，更不知資本炒作爲何物。同時，深南玻也有着和萬科一樣的硬傷——股權分散。
如果不是一不小心，擁有了太多硬核土地，相信深南玻既有的節奏還會維持下去。
從2014年底寶能殺進深南玻，到一年之後管理層集體出走。這個過程，被衆多媒體不約而同用了兩個字來形容：
血洗。
有多大不捨，就會有多大反抗，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一手創建和壯大了公司的人，最後卻不得不忍痛離開。
知識分子大都因知識的自負，而過度相信理性的力量。但是，權力和資本，沒有一個屬於理性。
姚老闆的御前大將軍陳琳，曾毫不客氣地批判原南玻管理層太專注實業、太老實：
“你們這些搞製造業的，辛辛苦苦也就賺這麼點，還不如搞資本運作！“
姚老闆不費吹灰之力，便掌控了一家實力製造業上市公司。多年來，房地產一直在擠壓、邊緣化實體製造業。在證明這件事情上，不得不說，姚老闆確實貢獻了一份力量。
深南玻早已淪陷，觀致的命運還行至半途。
2018年，從來都沒實現盈利的觀致汽車，銷量大增了320%。不過，真實的情況是，絕大多數車輛都被寶能旗下的汽車租賃公司買走了。2018年，觀致繼續大幅虧損。
因爲寶能開走的車，全都沒有付賬，一共25億。
公司的上下游全亂套了。上游供應商說，拖欠供應商貨款，部分配件目前已斷供停產，很多事故車因缺少配件無法修復；下游經銷商則控訴了一系列的問題，從推出新品、廣告投入未履行承諾，到管理混亂、商務政策混亂。
一年之間，觀致的高管已經換了兩撥人。從李彥宏手裏挖來的鄔學斌，據說已經邊緣化。現在位子上坐着的，是新來的一羣日本人。
剛入主觀致那會兒，姚老闆鄭重承諾：從2018年開始，寶能集團每年將投入100億人民幣，連續投入5年，用於觀致汽車新車研發；計劃到2022年推出多達26款新車，包括18款傳統燃油車和8款新能源汽車，覆蓋轎車、SUV以及MPV三大領域。
後來，觀致上下都認識到了一點：
那一年，姚老闆吹過的牛，就像賈會計的PPT。
混亂之中，不懂車的姚老闆，隨意修改職業經理人的建議和計劃，連200萬的審批權都不下放；更神奇的是，竟然自己親自下場分管採購。對此，員工們都有着差不多一致的評價：
就是個格局不夠的暴發戶。
只要納入鋼鐵閉環的範圍，弱者只能稱臣，實業淪爲工具。萬寶大戰之後的姚老闆，依然保持着英雄本色。
（四）最後的歸途
沒有幾個人，能詳細說清楚姚老闆的發家史。很長一段時間，寶能雖然向全國各地擴張，但一直不設自己的網站，辦公地點也對外隱匿。
深圳本地商人都知道，寶能借以發家的地塊，大多來歷神祕。寶能通過公開的招拍掛獲得的土地並不多，與其公開的囤地面積有着鮮明反差。
萬寶大戰時，王石懟出的那句名言——寶能系信用不夠，瞬間激起了吃瓜羣衆的情緒反彈。現在想來，能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對同在深圳的王石而言，應該是很自然的反應。
潮汕商人和他們祖先福建莆田人一樣，具有宗親抱團的生存基因。他們中的一些人排斥文明教化，擅於投機，以賺快錢爲目標。
姚老闆無疑是這羣人當中的佼佼者。他獨創的這個鋼鐵閉環圈地模式——地產—金融—產業，至今看不出任何漏洞。
在一個完全自由的經濟體，地價隨行就市自由浮動，運營金融風險自擔。在這樣的環境中，任何一個商業模型，都面臨極大不確定，風險可能隨時上門。
特朗普幾次遊走破產邊緣，通用大力發展產融結合模式，曾讓自己在金融危機中慘遭重創，這些都是市場化風險給出的臉色。
而我們並不是這樣。因爲都知道的原因，我們的地價和房價只會穩中有升。同樣，金融機構出了問題，也會有人來兜底。基本上，姚老闆的閉環模式可以高枕無憂。它的背後不是別的，正是ZF信用的支撐。
市場化攫取利益的開放環境，加上半市場化的保護背景，對於喜好投機賺快錢的商人來說，還有比這個更完美的組合嗎？
姚老闆是最懂中國的商人。
未來，我們還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實體公司和土地，被吸入到這個鋼鐵閉環當中。
姚老闆只會輕輕地拈起那句話：
“我是一個知識分子，乾的都是踏踏實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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