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将团恪遵池府千岁嘱咐,围成纵队迫使瘟鬼一路向西逃窜,每当瘟鬼折往北行,甘、柳将军便迅速横移趋前封堵;反之亦然,每次瘟鬼试图南移,秋、冬大神即列成横队拦阻去路。

  瘟鬼心知将爷脚力略胜于他,大可围上来摆开八挂阵一举捉拿,如此隐忍尚未行动必有蹊跷,于是放缓步伐测试祂们的反应,果见家将团随之减速不予围捕,索性停下脚步且看对方如何因应。八位将爷犹豫不前,瘟鬼双手交叉冷眼蔑视,夏大神被此嚣张行径惹得怒气填胸,握紧烙铁棍暗自吞忍,若非池府千岁先前已有交代,早就冲上去请这家伙吃一顿饱拳。瘟鬼猜不透祂们为何一改作风,遂试探问说:「怎么一回事?祢们不是渴望送我进入龙宫渡假,现下我愿主动配合,怎么几位龟孙子反倒缩起头来?」

  八位将爷无意理会瘟鬼的挑衅言词,耐心等候池府千岁的下一步指示,无奈迟迟未闻其声。双方对峙多时,春大神忽生一计,转头瞧向柳将军,暗使眼色说:「祢输惨啰,柳钰!可别忘了咱的赌注,祢欠我一把新的羽扇。」

  「哪有?」柳将军(地渊)迟疑说:「我们何时定下赌约?」

  「我论猫儿捕猎时假若故意纵而不擒,那只憃愚鼠辈非但不懂得把握良机设法逃亡,还会认定猫儿拿牠没辙,妄生泼胆反过来猖狂叫嚣,但祢偏要与我唱反调,硬说那笨鼠定会乘隙遁逃。」春大神(君宇)摇头晃脑说:「事实证明我的论点正确,祢竟敢装起糊涂,难道是想抵赖不成。」

  「我能作证,分明是柳钰认定笨鼠无胆反抗,所以主动提议这场赌约,怎么现下反而不肯认帐。」甘将军(冠天)会过意来,接口说。

  「祢就认了吧,只不过是一把羽扇罢了,有什么好耍赖的。」冬大神(荒龙)附和说。

  「本将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只蠢鼠竟然有此愚胆,不仅害我输了扇子,更加失了面子。」柳将军(地渊)配合演出怒视瘟鬼说。

  「赌注之事有空再谈,我只在意如何虐捕眼前这只毒鼠才有快感。」夏大神(宙雄)舞弄烙铁棍说。

  瘟鬼一再被喻为鼠辈横加羞辱,顿感恼火兼且难堪,虽然对于几位将爷的说词存有疑虑,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说:「八只破病猫拿一只腐鼠没辙还敢大肆说嘴,传出去也不害怕笑破人家大牙,枉费祢们身为神将,这般以凌虐猎物取乐的卑劣行径,比起鬼怪妖邪简直更加无赖。」

  「这只笨鼠的臭嘴当真犯贱,看来非得关入鼠笼才会安份。」柳将军(地渊)轻挥板批说。

  「早讲过别完这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平白浪费时间。」范将军(黄腾)甩动锁链说。

  「你们又想干啥?我可不会受各位摆布。」瘟鬼紧张问说。

  「多问的,既然你一心向往龙宫水牢,本将定当如你所愿。」秋大神(德洪)抡起金光锤说。

  八位将爷一致挥舞刑具壮大声势,迈开大步趋前进逼,心中暗自盘算,假若瘟鬼拔腿奔逃,便可按照原定计划驱赶至海岸,假设瘟鬼始终杵在原地与其对峙,只好不惜违逆池府千岁之指示,动用武力强行押运。

  瘟鬼眼见脾气躁烈、出手狠辣的夏大神迎面逼来,忽觉浑身颤栗不已,竟被这位恶面凶神吓得慌乱无主,无法静下心来详加思索,只得设法拖延说:「其实我会如此执著于散播瘟毒也是迫不得已,各位是否愿意听我倾诉苦衷。」

  「少来这一套,本将无意了解。」夏大神(宙雄)直接回绝说。

  「那我们改谈别的」瘟鬼眼神飘移不定说:「各位是否有兴趣知道,为何我会针对奇莱魁下手?」

  「怪哉!你不是不屑与我们说话吗,何以今日如此多言?」范将军(黄腾)挑眉质疑说。

  「一切都是误会,咱们打个商量,何妨让我尽诉内心隐衷。」瘟鬼说话之际不住左顾右盼。

  「无需观望,渡水老道已被赭仙一伙围困于竹子尖山,此刻处境恐怕比你还要艰辛,别想指望他能赶来救援,这回你是注定孤立无援。」柳将军(地渊)说。

  瘟鬼闻言愈加惶忧,呆立原地恍惚失神,夏大神不断舞动被火燄笼罩的赤红烙铁,作势往他的喉头烧烙下去,瘟鬼登时回神惊退三步。谢将军见状执起虎枷高举过头,念诵咒语使其散射出无数道刺眼强光,瘟鬼下意识地转身拔腿奔驰,余下七位将爷纷纷扬起刑具,各自催动术法朝他身上招呼过去,瘟鬼禁不住恫吓,犹如惊弓之鸟似的胡乱逃窜。

  甘、柳、范、谢四大将迅速列成扇形纵队迈步追去,逼迫瘟鬼只能逃往西行,春、夏、秋、冬四大神紧随其后,在不远处排成第二列纵队等速追赶,防止瘟鬼猝然回转,朝向东面突破封锁。双方追逐至佳里郊区,伶嬿所率领的狗群随后加入行列,筑成第三道防线,以防瘟鬼万一脱逃即可出动搜索,此外亦收壮大声势之效。瘟鬼仓皇奔逃,不忘留意附近有无可供遁藏之地形、地物,然而此处举目仅见开阔平原,根本无从掩蔽身形,只得谨慎避开各大宫庙,避免惊动当地神祇,招来更多天兵、神将追捕。回望八位将爷与伶嬿在后紧追不舍,瘟鬼尝试提制毒粉扰乱对方阵脚,以便伺机摆脱追兵纠缠,不料此刻体内的瘟毒几乎耗用殆尽,摊开双掌仅见一层薄如糖霜的粉尘。

  瘟毒之于瘟鬼,好比蛇毒之于毒蛇,并非用之不竭,每当体内毒素使用告凿,必需休养一段时日方能重新产出毒质。这只瘟鬼未曾经历过用尽瘟毒的体验,是故不明白此理,此际内心惊惶不已,脚下一个踉跄,重心失衡跌跤倒地,范、谢将军齐时抛出手中的锁链以示威吓。瘟鬼悻悻然起身低声咒骂,痛恨自己被当作牲畜那般驱赶,不情不愿地迈步起跑,奔过此一村落,望见远处似有一块占地数甲的甘蔗田,不动声色持续往前行进,等待迫近田园那一刻,冷不防转向加速冲进田里,利用高大茂密的甘蔗丛作为掩护,脱离将爷的视线掌控。

  第一纵队的四大将见状立刻分散开来,火速驰往方形田地的四个角落顾守,防止瘟鬼伺机窜出甘蔗田扬长而去,第二纵队的四大神迅即踏入田里分头搜索,伶嬿冷静指挥狗群随之进入协寻。瘟鬼由西侧进入甘蔗田,原本打算从北面逃逸,岂料甘将军与谢将军抢先一步赶赴东北与西北角落,于是折回南面缺口,又见柳将军与范将军分别镇守于东南与西南角落。逃逸不成反陷围困之局,瘟鬼现下只求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寄望渡水道长得以摆脱赭仙一伙赶来支援,倘若能够利用地形收拾掉两、三位将爷,等到渡水道长来援,即可逆转劣势从容脱逃。思忖至此,瘟鬼动手戳入大腿内部挖取惯藏的匕首,凝神端详迸射出森冷光芒的锐利剑尖,抓紧剑柄站起身子,蹑手蹑脚行走在田埂上,随机找寻下手目标,怎知反被伶嬿带来的犬只查获行踪。

  寂静深夜,轰雷般的狗吠声传遍荒野,瘟鬼心知这只碍事凶犬意欲呼唤同伴前来,慌忙调头隐入甘蔗丛快步遁逃,不料这只恶狗如见寇雠那般穷追不舍,只得立地回身劈手扬剑,使锋利剑刃猛然刺入牠的胸腔。犬只身受重创不支倒地,紧急发出连串凄厉的尖声嚎叫,四大神追循声源迈步奔来,疾驰之际撩动叶片的窸窣声响由远至近,瘟鬼抽出短剑悄声逃离此地。秋大神率先赶抵现场,早已寻不著瘟鬼的身影,仅见地面躺著一只身受剑伤的白狗,即刻通知伶嬿前来带离伤犬。

  四大神分往四个方位散开来继续搜寻,瘟鬼缓速移动谨慎选定藏匿之处所,预备等待将爷路过之时扑身突袭,岂知又有犬只跑来防碍他行事,一只虎斑土狗伏地嗅闻而来,抬头瞥见那道鬼祟的高瘦身影,立即露出利森森的犬齿示威,不时从喉头发出阵阵低沉呜吼。瘟鬼这回决定先发制狗,持稳剑柄箭步冲向这只恶犬,压低身子对准牠的胸膛振臂疾刺,虎斑犬察见他的动态俐落跳开,瘟鬼反手平挥匕首割向牠的咽喉,怎料缓慢剑势跟不上犬只速度,剑身再次挥空。虎斑犬逮到空档使劲踢蹬后腿,扑跃上去紧咬住瘟鬼的前臂,发狂似的猛烈甩头,锐利犬齿差点将他持剑的右手给撕咬破碎,瘟鬼轻巧抛出匕首交予左手,出其不意朝向牠的侧颈疾刺过去。激烈拉扯使得瘟鬼的左臂猛然一滑,未如预期那般刺中虎斑犬的要害,但也在其侧腹部划出一道深及筋肉的创口,虎斑犬吃痛惊恐栗栗,夹著尾巴仓皇逃离,一路哀号狂奔窜出甘蔗田。伶嬿眼见瘟鬼短时间内连伤两犬,紧急召唤狗群撤出田地,号令牠们分散于田畔四周巡逻警戒。

  少了犬只碍手绊脚,瘟鬼这回总算得以不受干扰,全心全意执行他的刺杀计划,竖起耳朵专注倾听,忽闻一阵脚步声逐渐迫近,时而伴随隐约的窸窣声响。瘟鬼拨开甘蔗叶窥视,瞧见秋大神正从不远处缓步走来,耐著性子静待祂晃过眼前,迅捷地跃出甘蔗丛,趁其不备提剑捅向祂的后背部。秋大神察觉身后传来『哒~哒~』的轻微踏地声,侧首斜睨惊见身后有一高大黑影扑近,随后感到阔背肌遭受尖锐硬物抵住,迅捷蹬腿向前急跃,幸好及早察觉即时闪避,剑尖仅在表皮留下一道浅短伤痕,倘若再迟半步恐怕要被剑刃刺穿个大窟窿。

  瘟鬼箭步趋前舞剑再攻,依照渡水道长赠予的剑谱上所记载之招式,以刁钻的角度刺出凌厉一剑,秋大神回身扬起金光槌格挡,几度攻防转换,两把兵器连续交撞数十回合。秋大神手中的金光槌震得嗡嗡作响,瘟鬼被这恼人音波扰得心烦意乱,攻守之间顿失冷静,屡次险遭重槌敲落手中短剑,心生胆怯弃战遁入甘蔗丛内。

  秋大神拔腿紧追其后,瘟鬼不断变向迂回绕行,总算暂时脱离祂的视线掌控。然而疾驰之际发出的偌大声响,意外吸引夏大神前来察看,身后追兵尚未摆落,至少得设法清除眼前的拦路障碍,否则便要面临腹背受敌之势。

  瘟鬼利用作物避开夏大神的目光,放轻脚步折向西行,奔至与祂比肩之处,冷不防窜出甘蔗丛加速冲刺,猛力挥剑击落夏大神手中的刑具,趁其弯腰捡拾火盆之际,握紧匕首使劲朝祂的心窝急捅而去。剑尖刺中目标当下,持剑的右腕明显感受到剑身回馈一股阻力,瘟鬼眼露一抹横厉,伸出左掌抵住剑柄尾端,卯足全力向前推动匕首。耳闻热烫液体滴落土壤的微音,眼观夏大神脸部肌肉抽搐的表情,瘟鬼欣然扬起嘴角,手腕持续出力往外推送,按照如此手感推估,此剑应能刺穿这名乩身的心脏才是,然而夏大神不仅没有发出惨烈哭嚎,反而面露一丝诡谲笑容。

  瘟鬼忽觉手腕传来些许灼热感,稍后隐约嗅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于是向下移动视线,惊见夏大神竟然将右掌质化为滚烫的赤红岩浆,硬生熔损渡水道长所赠的千年宝剑,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整只右掌亦遭祂的赤红岩掌焚毁殆尽。此等灼伤可不比刀剑造成的金创外伤,得以迅速重组复原,瘟鬼呆愣原地望著右腕,夏大神撤回术法促使右手恢复为寻常肉掌,迳自弓身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火盆,回头睥睨痴傻失神的瘟鬼,秋大神适时追赶上来,收起羽扇伸长手臂擒住他的后颈。瘟鬼登时回过神来,又想施展分解躯体的法子图求脱身,春大神适时赶抵现场,翻转木桶泼出大量冷水,化为繁密的水珠悉数朝他身上泼去。顿感身子一阵沉重,解体之术发挥不了作用,瘟鬼疯狂扭动身躯激烈挣扎,秋大神无意迫其顽抗,当即松手任由他挣脱,与春、夏大神齐步紧跟在后,冬大神稍后亦加入追赶行列。

  不仅未能如愿刺杀将爷,反而赔上匕首与右掌,瘟鬼这番行动可谓有损无得,当下决定脱离此地再作打算。甘、柳将军瞧见瘟鬼从甘蔗田的东侧疾驰而出,即刻动身振步追上,与稍后赶赴的范、谢将军超前形成包围纵队,逼迫他调头折往西面窜逃。弹指过后,四大神与伶嬿率领的狗群陆续归队,排成原本的三列扇形队伍,驱赶瘟鬼直往将军方向奔去,并且缩短追逐距离,以免让他逮到机会,再次遁入各种掩蔽物内。

  一路追赶至马沙沟外,扑面吹来的劲风夹带咸苦海味,瘟鬼心里明了等到趋近岸边,八位将爷肯定会伺机出手缉拿,同时请来龙宫将领就地押解,绝无缓冲时间布署反制行动,届时只能任由对方摆布。随著怒涛音浪渐大,瘟鬼的情绪起伏随之愈加剧烈,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但又时而涌现莫名的强烈厚望,痴想渡水道长此刻正埋伏于某处伺机营救。

  望见海岸线迫近眼前,这股失望逐渐转为绝望,瘟鬼的形貌开始产生异变,眼神闪烁出野兽般的妖魅绿芒,高瘦的身形不断膨胀倍增。八位将爷与伶嬿同时察见其变,当即提高警觉不敢马虎,拉开双方间距谨慎应对。

 

 

  竹子尖山崖壁之上,玉云君忿恨地瞪视著渡水道长,心想现下虽有水宿、甲仙后与秋愁子把守洞口,然而他们皆非善战之辈,就算三者齐上也未必能撑过一盏茶时间。紧接著转头望向堢垅、倩倩、苍鸢与慈大娘,这四个伤兵或躺、或卧,零零落落倒成一片,伤势之重恐非短时间内可以疗愈,很难期待他们能有任何作为。

  果然不出所料,渡水道长三两下功夫便放倒水宿与秋愁子,反而是甲仙后表现得意外强悍,还能勉强与他斗上数十回合,此时玉云君的肢体逐渐恢复活动能力,只需稍事调息即可重返战局。可惜甲仙后终究没能支撑下去,渡水道长踩过她的身躯步入山洞,并且施法使其连串咒骂声化作一曲美妙乐章,这才满意地吹起口哨伴奏,踏著轻快步伐愉悦离去。

  玉云君焦急地望著他的背影消逝于幽暗洞窟,只能无奈俯首兴叹,口哨声犹在耳际回荡,忽闻洞内传出一声砰然巨响,随即瞧见渡水道长面朝洞口倒飞而出,落地之际两脚止不住余劲狼狈仰倒。几位修炼灵见状心里满是疑惑,难不成赭仙登上天界即刻降凡?抑或是将爷收伏瘟鬼随后赶来解决这恶道士?还是竹子尖山神出马收拾残局?

  渡水道长起身拂去道袍上的沙尘,两眼发直茫然鹅立,只见一名中年道人小心翼翼走出山洞,平举双臂扶著山壁缓步慢行。渡水道长怒目问说:「来者何人?还不报上名号!」

  「贫道上登下霄是也,卑名贱号不值得一提。」登霄道长恭敬回答。

  「登霄?未曾听闻」渡水道长疑惑问说:「你我素不相识,因何无故偷袭?」

  「道长此言差矣,是你粗手笨脚误触我所设置的符箓,怎能赖到贫道头上。」登霄道长理直气壮说。

  「油嘴滑舌之徒,谅你也没这胆量偷袭本道。」渡水道长傲然说。

  「前辈威名如雷贯耳,晚辈岂敢僭越进犯。」登霄道长作揖说。

  「你这无名小道三更半夜跑来这荒山野岭做啥?」渡水道长质问说。

  「听闻有一恶道士仗恃法力高强,四处为非作歹毁我道门名声,所以贫道奉命前来清理门户。」登霄道长朗声说。

  「哼哼~果然是冲著我来的,竟敢在本道面前装疯卖傻。」渡水道长冷笑说。

  「先别急著对号入座,贫道所言之人道号渡水,道长反应如此激烈,难不成你」登霄道长挑眉说。

  「不怕你知,只怕你不知,本道便是渡水。」渡水道长指向玉云君一伙说:「那些家伙且拿我没辙,光凭你这穷酸道士也敢夸口。」

  「先别管他们,这座山谷好深,我瞧得双腿发软,不如站进来一点再聊。」登霄道长退回洞口说。

  渡水道长全无耐性听他废言,劈手连续射发三道符箓,登霄道长轻描淡写摊开手掌向前一挡,只见三张焚烧未完的符纸竟被硬生定在半空中。登霄道长从容翻动手腕,符纸随著他的手势同步调头,当他放下手臂,即见三道符箓往反方向疾飞而去。渡水道长未曾见闻有人能以如此轻松写意的手段阻拦术法攻击,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张口结舌哑然无语,眼见三张符纸扑近面前,傻愣到只晓得阖上眼皮却忘了侧身闪避,当他缓缓睁开眼睛,仅见脚边多出三坨燃余符灰。

  登霄道长把手伸进袖口左掏右摸,取出一块莫约巴掌大的深褐色方牌,渡水道长慌忙抽出法索应对,尚来不及出招,顿感肩、颈、腰与四肢仿佛被人擒住似的动弹不得,直到看清楚对方手执五雷令牌,方知自己遭受天兵神将所制。渡水道长被无形兵将强行掰开嘴巴,登霄道长当即收回令牌,谨慎捧起一只玻璃瓶,小心翼翼扭开瓶盖,另一手捏成剑诀在瓶底画上符文,促使瓶内的半透明粉末悉数飘出瓶口,凝成面条般的细线不绝飞入渡水道长嘴里。渡水道长不住咳嗽、时而干呕,用尽各种手段催吐亦是枉然,竟连一滴胃酸也呕不出来,登霄道长完事之后引火焚毁玻璃瓶,躬身分别向东、南、西、北方作揖说:「感谢五方护法神将降凡相助。」

  「你究竟给我灌入什么东西?」渡水道长分明识得瓶中物,仍然抱持一丝希望,颤声问说。

  「此物非我所有,贫道怎会知晓。」登霄道长摊手说。

  「你他妈的还敢装傻!快点给我解释清楚,这只瓶子究竟从何得来?」渡水道长焦急骂说。

  「此瓶乃是竹子尖山神所赠,听说是稍早前有人扔下山谷,不巧被祂接个正著。」登霄道长从容说。

  「你这无赖道士,我不会轻易放过」渡水道长结巴说。

  登霄道长毫不理会渡水道长的虚言恫吓,迳自转身走向苍鸢,取出瓷碗盛水化符,并以榕树枝沾濡符水洒遍她的周身,接著依序走到甲仙后、慈大娘、水宿、秋愁子与堢垅身旁,重复相同动作,朗声说:「你们还不赶快起来!受点轻伤而已别想装死。」

  「咦?真的轻松许多,感恩啊!」苍鸢舒展筋骨说。

  五名修炼灵先后起身活动,堢垅慌忙指向身旁的倩倩,焦急说:「还有她呀!烦请道长出手相救。」

  「嗯,这家伙睡得比较香沉,恐怕还得加点料才行。」登霄道长说完再焚化一张符纸掷入碗中,尽数朝她身上泼去。

  倩倩蓦然转醒,睁开双眼迷茫环顾四周,站起身子当下,忽感腰骨传来一阵酸痛,满腹疑惑问说:「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干嘛杵在这里?」

  「糟糕,该不会摔坏脑袋了吧?」堢垅请求说:「烦请道长顺便帮她医治脑子。」

  「贫道不懂得医治这种古怪症头,麻烦另请高明。」登霄道长摇头说。

  「胡说八道,你才头壳坏掉咧!」倩倩抱头苦思说:「我只记得身中玉云君的狂风乱吹之术,然后失足掉下山谷,接下来就全无印象。」

  「哈哈~还会给别人的法术胡乱取名,足见精神不错。」登霄道长笑说。

  「什么术名并不重要,结果究竟发生何事?」倩倩问说:「赭仙呢?」

  「有机会再跟妳说明详情。」堢垅简述说:「总之,最后是登霄道长出面收拾那妖道士,接著施展符法医治大家。」

  「原来如此。」倩倩打趣说:「话说道长手中这只破碗,比起那妖道士的净水钵简直寒酸十倍,你怎会穷成这副德性。」

  「呵~不穷酸岂会自称贫道」登霄道长自嘲说。

  「先别顾著闲聊,玉云君还有伤在身呐。」水宿提醒说。

  大伙闻言纷纷围到玉云君身旁,登霄道长则在三步之外皱眉观望,托腮问说:「你这么痛恨人类,疗愈之后可会反咬我一口?」

  「道长又没惹我,无怨无仇咬你干嘛!」玉云君哭笑不得说:「况且我只是不信任人类,并未到达痛恨之地步

  登霄道长端起瓷碗进行治疗,忽闻渡水道长凄惨哀号,众人转头惊见他的脸上冒出大量红肿斑疹,旋即溃烂化为脓疮,接著迅速蔓延全身。渡水道长同时承受万蚁钻咬五内与炽燄灼烧皮肤的痛楚,禁不住倒地来回打滚,稍后嚎叫声逐渐转弱,呼吸频率愈加短促,一阵剧烈抽搐之后便告气绝。登霄道长为了避免瘟毒传染开来,即刻引火焚化尸骸,忽见一团黑影自渡水道长体内飘出,立时取出朱砂笔朝向夜空勾画符文,将适才逃出的魂魄点染朱红,回头说:「正牌渡水道长确已亡故,有人依附其身假冒他的身分。」

  「可知道何人所为?」玉云君问说。

  「夜色昏暗看不清楚,只知绝非渡水道长本人。」登霄道长回答。

  「别卖关子了,道长整晚装疯卖傻,现下肯定仍在装蒜。」苍鸢质疑说。

  「我也觉得道长今晚特别反常,想必是熟睡之际,忽然被山神调来此地加班,所以才会闹脾气。」倩倩悄声说。

  「有吗?」堢垅搔头说:「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们很啰唆欸,我真的不知道啦!」登霄道长催促说:「光会在这里啼些有的没的,不如尽快追上那道阴影查明真相。」

  苍鸢即刻飞上高空追查魂魄去向,堢垅率领另五名修炼灵穿过洞窟沿著小径下山,余下登霄道长与玉云君留在崖顶平台。登霄道长心神松懈下来,登时感到昏昏欲睡,毫无意愿随同前去收拾善后,于是推拖脚程缓慢跟不上队伍,婉拒与其同行,玉云君听不进任何借口,拽住他的手臂强硬拖行。登霄道长迫于无奈,只好施展符法缩小身形,跳入道士包内任由玉云君揹著跑。

  红色阴影飘移至龟丹郊区,降落地面不久,即见一道诡奇身形窜出草丛,鬼鬼祟祟迂回绕行,苍鸢全程瞧在眼里,不动声色持续盘旋,伺机发出尖啸声告示方位。等到堢垅一伙陆续抵达,苍鸢无预警向下俯冲,贴近地面高速飞行,那人饱受惊吓急忙拔腿狂奔,就此自曝行踪。双方于丘陵荒地全速追逐,未久便让隐身伏击的玉云君逮个正著,其余修炼灵见状一拥而上进行包围,秋愁子瞥见此人头上长有一对犄角,惊呼说:「陟峰!怎会是你?」

  「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娘早就看出这家伙大有问题。」倩倩抬高下巴说。

  「你们在讲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陟峰装疯卖傻说。

  「少装蒜!」苍鸢逼问说:「为何要冒充渡水道长?究竟贪图什么好处?」

  「愈讲愈离谱,你有妄想症是吧。」陟峰否认说。

  堢垅暗自施法倏然卧地,形化为毒蛇溜上前去假意扑咬,陟峰不假思索伸出右臂,急欲摸取法器抵御突袭,蓦然惊觉左腰空无一物,这才发现此时身上已无道士包。大伙咬定此一反射动作,定是长年假扮渡水道长所养成,陟峰孤嘴难敌众口,羞愧转为恼怒,顶著坚利羊角躬身俯首狂冲怒撞,慈大娘见状扎稳马步扬起手臂挡下。

  陟峰吃了一鳖即刻恢复冷静,手握剑指施展符术抢攻,岂料少了强力法器助阵,竟然与水宿斗得难分难解,迫不得以只好施法胀大身躯,针对体型娇弱的秋愁子全速冲刺,硬以蛮力突破包围窜逃而去。玉云君不急不徐诵咒施法,捏指弹出一颗金色光球,陟峰惊觉身后光芒煜盛急忙回头察看,斜眼瞥见光球火速掠过腰际,不禁暗自庆幸,殊不知玉云君原本就非以他为目标。金光击中远处一株缓步慢行的老榕树,霎时,树根挪动频率急遽增快,枝条摆动幅度亦随之加大,挟带惊人的气势如风般飞速驰骋,快步朝向陟峰疾奔而来。

  仅见庞然黑影瞬间扑面袭至,陟峰犹未来得及瞧清楚来者究竟何物,便让弓曲的树茎撞倒在地,紧接著被繁茂的枝叶给覆盖掩埋。当榕树精再度挺直枝干,竟已不见陟峰的身影,其主干却是无端冒出一颗羊头状的树瘤,秋愁子堆满笑颜蹦跳走近,身倚树干亲暱问候:「老榕嬷,我可是想煞妳啦!」

  「妳啊,妳啊!光出一张嘴,想我为何不来探望我。」老榕嬷轻挥树枝说。

  「最近忙于寻觅修行灵地嘛,我知道妳会体谅我的。」秋愁子撒娇说。

  「怪哉,老榕嬷何时练就如此敏捷的身手?」慈大娘纳闷说。

  「少取笑我了,老身之所以这般迅捷,全赖豹仔施法相助。」老榕嬷回答。

  「谁跟妳豹仔!别以为虚长几岁便可如此唤我。」玉云君语毕凝视著树瘤,思忖半晌接著说:「这只死山羊为虎作伥,我看先监禁个三百年让你好生思过。」

  「有话好好商量,别做得这么绝。」陟峰哀求说。

  「不妨道明事件始末,大伙再来斟酌是否值得原谅。」堢垅说。

  陟峰自白陈述-当年目睹渡水道长魂断茄萣,一心想要窥探这名术法奇才的玄门秘术,因此冒险施展离魂术,驱出元神转而依附他的肉身,勾搭上瘟鬼同赴其生前居所,阅览他所遗留下来的私藏箓典。了却心愿之后,原欲逆转离魂术归返本体,然而不知何故,魂魄却被禁锢在渡水道长的躯壳迟迟无法脱出,数十年来翻遍相关典籍依然查无解决之法,迫于无奈只得继续冒充他的身分,听从瘟鬼差遣使唤。至于失去魂魄那副空壳躯体则被安置于龟丹,布下阵法汇聚阳气为其续命迄今,岂料日前将爷引来天雷摧毁聚阳石柱,事后虽然有意重新布阵,却因忧虑阵法再遭破坏,于是想方设法调包神像,以杜绝池府千岁下旨干预此事,另一方面巧言挑唆瘟鬼,四处布下瘟毒扰乱家将团的注意力,焉知演变成现下局面。

  玉云君耐心听完,厉色回应说:「虽然最初只是基于好奇才会招来祸端,但这并不代表你的后续作为情有可原,刑期能减、罚无可免,你就待在老榕嬷体内悔罪百年,不得再有异议。」

  「容我插个嘴,众人皆知那妖道士的幻术狠恶至极,为何不曾见你施用?」堢垅疑问说。

  「幻术拚斗极端凶险,假若运用不当易遭反噬,只怪我资质驽钝,钻研数十年仍然不敢冒然施展。」陟峰据实回答。

  「还有一个疑虑,既然你的原身已无意识,为何还能现身山神会议?」倩倩好奇问说。

  「渡水道长所收藏的玄术典籍当中,记载有隔空操控躯体的术法。」陟峰解释说。

  此时,登霄道长迳自从道士包钻出,用力舒展筋骨使其体型恢复如常,同时嘴里喃喃地抱怨不停,玉云君盯著他若有所思,呆愣片晌忽地拍手大笑说:「哈哈~正牌渡水栽给老的,冒牌渡水败给小的。妙哉!妙哉!」

  「你是在笑三啥啦!」登霄道长纳闷说。

  「你们快看,当年那位刑具爷的容貌和神韵跟他像不像?」玉云君兴奋说。

  「废言,祖孙俩长得相似有何稀奇,干嘛大惊小怪的!」堢垅不屑说:「况且自古以来只有孙子像祖父,绝无祖父像孙子这回事。」

  「这难道你早就知情?」玉云君惊讶说:「怎么我从未听闻此事。」

  「拜托,像你这种难相处的死人个性,啥时与我们打过交道,你不知道的事自然多著呢。」倩倩白眼说。

  「对啦,就你们兄妹俩个性最随和,最好相处就是!」玉云君撇过头碎念说:「讲话冲成这副德性,我才不信你们的人缘有多好

  「解释过多少次了,我和倩倩并无血缘关系,光论智力便知分晓。」堢垅撇清说。

  「是啊,明知智商输我一大截,还好意思拿来说嘴。」倩倩瞪眼说。

  「你们慢聊,我得来去补个眠。」登霄道长打哈欠说。

  「道长若不惧高,不妨让我送你回去。」苍鸢说。

  登霄道长摇头表示不必,就地点燃符纸化木为屋,迳自步入卧房倒头就睡。堢垅等奔波数个时辰亦感疲困不堪,随之进入木屋休憩,但却未能即刻成眠,屋内传出的谈笑声响遍旷野,直至暝深月落方休。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