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謝宇被捕的新聞已經發酵好幾天了。


這些天,關於吳謝宇的新聞像連續劇般持續更新,在酒吧做男模、花幾十萬買彩票、在8小時審訊中顧左右而言他……每一條都能激起廣泛的關注與討論。


他在東窗事發、舉國矚目的時候成功隱身,又在銷聲匿跡好幾年、逐漸被人遺忘的今天主動走入人們的視線。人們很容易就產生這樣一個聯想:他是不是不想再躲躲藏藏了?


於是,去機場送人被解讀成是“故意投案”;據機場保安透露,他給舅舅發短信導致母親屍體被發現也是有意爲之;再加上“北大”“學霸”“GRE高分”等標籤,一切與案情有關的消息都直指“高智商犯罪”,關於案情的討論也愈演愈烈。


那麼,人們究竟爲什麼會熱衷於談論“高智商犯罪”?



人人愛看獵奇內容


人們對於離奇事件,天生帶有好奇的心理。


南京大學碎屍案、重慶紅衣男孩案、彭加木失蹤案……這些由於當時技術手段不足、遲遲未被偵破而帶有神祕色彩的事件,被總結爲天涯十大懸案。


這些懸案不僅在論壇內點擊率居高不下,時不時還會在各大社交網站被營銷號翻出來,加上誇張的描述,賺足了眼球。



除了真實發生過的事件,各類罪案、懸疑、推理相關的小說、影視作品以及綜藝節目,也頗受市場歡迎。


從90後的遠古記憶《重案六組》《少年包青天》,到近些年熱播的英美劇《神探夏洛克》《漢尼拔》,國產劇《法醫秦明》《白夜追兇》,再到綜藝《明星大偵探》,害怕又忍不住想看的觀衆們,就這樣在“前方高能”“祥瑞御免””24字價值觀“等彈幕內容的保護下完成了觀看。


有的劇不但畫面不敢看,連配樂也不敢聽


還有一些作品,劇情本身可能並不恐怖,只是多了幾重反轉,《消失的愛人》《看不見的客人》等懸疑片,被打上了“燒腦”的標籤,也能引得不少人躍躍欲試。


在吳謝宇出現之前,“高智商犯罪”曾是系列推理小說《謀殺官員》的標籤。在每一部小說中,浙大出身的主角們(作者紫金陳畢業於浙江大學)分別運用數學、物理、化學等學科的知識來籌劃、實施犯罪,最後脫身,完成“完美犯罪”。


再回頭看吳謝宇的案子,他本人可能兼具“高智商+犯罪”,但從案情本身來看卻不是字面意義上的高智商犯罪。


吳能夠成爲輿論的主角,可能還是因爲他的不走尋常路,讓關於他的種種猜想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



案發後,所有關於他下落的猜測中,人們最深信不疑的,就是他已經逃到國外,隱姓埋名。直到他被捕,所有人才驚覺:


原來這三年他一直在國內。


埋頭在一線城市格子間的現代人,習慣了機場火車站的人臉識別安檢,綁定身份證件、要求訪問定位的各種app和移動支付,就好似站在冰山上,對於水面之下的生活如何,往往懵然不知。


隨着媒體報導的一點點深入,大家發現這水面下的逃亡故事越來越戲謔。


他的朋友圈內容顯示,他一直關注着社會新聞。




他白天做教師,晚上到酒吧當男模。酒吧前同事說他保持健身,胸肌和腹肌都很明顯。



這樣的“吳謝宇”越來越引發人們的好奇。



”想知道他背後的故事“


由於第一視角的缺失,多家媒體陸續採訪了機場保安、吳謝宇的酒吧前同事、鄰居、親戚、老師、同學,從多個角度,試圖拼湊出完整的吳謝宇。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以往在社會惡性事件中從不缺席的聲音“不想聽他背後的故事,只想看他死”,這次並沒有佔領輿論高地。


大家反而希望挖掘他背後故事,搞清楚爲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爲什麼人們想知道吳謝宇背後的故事?他與其他社會惡性事件中的當事人有何不同?


首先,儘管北京大學在其中未必有責任,但就這起事件得到的關注度來說,名校標籤仍是避不開的一個因素。


國內的名校學生往往被看作心思單純的學霸,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刻板印象。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形成了反差,名校學生與犯罪嫌疑人聯繫到一起,也就尤爲引人注意。不僅這樁慘案如此,清華大學投毒案和復旦大學投毒案都曾聳動一時。


人們想要確切地知道,這些曾經的天之驕子,是在哪個時刻偏離了正常的軌道。


其次,無差別殺人的瘋子相比,吳謝宇算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嫌犯。


無論是案發前還是逃亡後,他與其他人的相處並無明顯異常。


吳謝宇在逃期間尚未被發現存在再次殺人的情況,也使得輿論傾向於認爲吳的變異來自家庭因素。在一些人看來,弒母的行爲誠然天人共憤,但多多少少是囿於家庭內部的自我消化,吳的身上畢竟不存在報復社會的風險。


就像@微路 所說的一樣,關注這樣的事情,也能使看客獲得心理上的安全感。



此外,在渴求吳謝宇故事的背後,可能還存在着一種自保的心理。


也就是說,我們很難接受看似安全的社會也會無端出現惡性事件,如果能爲完美男孩弒母找出具體的緣由,就可以避免這種風險因素。


就像有的人指責被性侵的受害人穿得太少,是在潛意識裏強化這樣一個意識:ta被侵犯是因爲穿得少,而我穿得不少,所以不會被侵犯。


似乎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和危險隔離開來了。



推測式寫作


每當社會中出現熱點事件,人們對相關信息的渴求都是巨大的。


這種渴求大到即使媒體們迅速反應,介入採訪,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填補信息真空。


這個時候,一種推測式的寫作往往會應運而生。


遠的不說,上海17歲男孩跳橋事件發生後,就有人開始推測車中的對話了。等於是自己樹了一個靶子,然後去打。事實上,在這之後關於跳橋事件所產生的討論,就已經跟當事人沒有什麼關係了。



同一個作者,還扒出來揣測過袁隆平的心理活動。



不知道袁隆平嘴上不方便說的內容,作者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難道是看面相?



這種投機取巧的行爲,在吳謝宇事件中也不曾缺席。


一篇文章中寫道,吳謝宇小時候撞見父親出軌,而後性情大變。還對當時的情景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寫。


吳謝宇沒有玩伴後,一個人回到家中。


當他推門進去時,卻看到曉芳正坐在自己父親的大腿上纏綿。 他愣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只是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吳父公司專業的工程書,關上門,去外面讀書了。


文章中闡述的部分信息如吳父出軌,已經陸陸續續被媒體採訪中的相關人士否認。但接收了過多信息的觀衆們,已經很難分清自己得到的每個信息點的來源,以及是否可信了。


這篇稿子被廣爲流傳,讓很多網友都信以爲真。



前兩張圖片來自上述文章截圖


優秀的文學作品常常能爲讀者提供身臨其境的感覺,但在新聞事件中,這種”彷彿在現場“的寫作方式,往往值得警惕。


不少人也已經開始反感這種推測式寫作。


網絡上曾經流傳着對《史記》的吐槽,誠然,鴻門宴中對樊噲的描寫,垓下之戰中對項羽的描寫,都鮮活到令人產生一種“難道司馬遷在現場嗎”的感覺。


事實上,司馬遷的寫作完全不是“開局一張圖,內容全靠編”,他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奔赴各地考察史料,走訪了當地在世的老人,盡力還原歷史。可以說,司馬遷已經在他所處的時代侷限之下做到了最好。


兩千多年過去了,在流量作祟下,有些人講故事的方式還像《武林外傳》裏面郭芙蓉說書一樣。



”說不上來“


昨天,@南方人物週刊發佈了一篇對吳謝宇高中同學的採訪。可以想見,他們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種消息,會讓人感覺世界是撕裂的,感覺沒法把新聞上的人和他本人聯繫在一起,是斷裂的,嗯,就像人類發現黑洞一樣,又可怕又難以置信。”


畢業多年後,當吳謝宇的名字被貼上”殺人嫌犯“的標籤,朋友們才突然開始思考關於他的種種細節。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有的人回想起與他高情商人設不符的交淺言深,有的人回憶起他每日與母親事無鉅細的報備電話,有的人還記得他充滿激情的賽前動員。


所有人都努力地,試圖在回憶中提取他一絲一毫異常的,但當時又未被注意到的表現。


這種努力是如此的難以避免,但又很有可能會徒勞的。


就好像在一個尋常工作日,辦公室裏某個同事突然變異成喪屍了,開始啃人。把他控制住之後,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拼命想要找出他平時就是喪屍的蛛絲馬跡,但那個人,在之前,有可能就是完全正常的。


@毛十八


不同於推理小說中線索逐漸浮現帶來的抽絲剝繭的快感,在這個案件裏,大衆接收到的相關信息越多,就越困惑:


一開始,我以爲他是個普通的心理變態;瞭解到父親早逝,母親嚴格,他曾經打算出國留學後,輿論開始轉向原生家庭造成的悲劇;最近又有自媒體言之鑿鑿說他是gay,可是跟妓女的戀愛又是怎麼回事?


稍有判斷能力的網友,不滿足於大行其道的聽牆根文學,都會想要看看更具思考能力的意見領袖們怎麼說,結果發現他們也很迷茫。正如@紅娘丁當的小號所說的那樣,在目前事實還不清晰的情況下,這個極端案例可能什麼指導意義也給不了我們。


就彷彿我們的假期作業拿到大段大段的材料題,翻到最後一頁,看見參考答案上面寫着:


”略。“


在原子化的時代,人們對單個悲劇的記憶越來越短。


然而,大數據不會忘記。按照@每日人物的信源,此次吳謝宇的落網,是被警方用某種”科技手段“鎖定並逮捕。


或許我們生活的世界終將成爲精確運轉的巨大模型,那些也曾有血有肉的嫌疑人嫌疑人,只是偶爾閃現的錯誤代碼,修正過後便很快恢復平靜,彷彿無事發生過。



就像此前每個從進入人們視線開始,生命力就在衰減的社會事件一樣,終將會在被圍觀過、獵奇過、戲謔過之後,被匆匆遺忘、風乾並打包成一段又一段談資。





· END ·


· 一 周 熱 點 回 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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