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晚上19:30,大益讀書會將舉辦“我眼中的海明威——海明威120週年誕辰紀念”活動,讀書會將圍繞海明威的人生、作品、文學成就等展開,更有“海明威是否足夠偉大?”主題辯論活動。參加本次活動的嘉賓有,作家胡性能,張慶國、鄒昆凌、陳鵬、田馮太,並有神祕嘉賓將出席。我們將以獨特的方式紀念這顆永遠閃亮發光的文壇恆星。

  歐內斯特·米勒·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

  他尊重形式的美、表演的精湛和耐力的持久。

  鬥牛士、獵手、射擊手、漁翁、嚮導、追蹤者、剝獸皮的人、拳擊手、軍事謀略家……正如他一生熱愛堅毅、勇敢、榮譽感、徹頭徹尾誠實的品質,無論在哪兒發現這些美,他都欣喜若狂,他在自己的行事裏也儘量遵行這樣的操守。

  他有過四段婚姻,他愛過很多女人,他的朋友們調侃他“每寫一部長篇,就換一個老婆。”他甚至在老婆生產時跑去釣魚,給人以不愛家庭,不愛孩子的指責。但父親的概念在他天平上很重。他不太喜歡哇哇亂叫的嬰兒,但孩子長大成熟到能夠對話時,他非常喜歡把自己極其複雜的人生經歷中獲得的經驗知識和實用智慧與子女們分享。

  他跟朋友在一起,都以扮演老師的角色而自豪,以有經驗的知道內情的人的面目爲榮, 即便不是全部,他也“知道很多”,比如怎樣才能在輪盤賭、賽馬或者撲克牌遊戲裏獲勝;從巴黎到蒙特魯斯該怎樣走,從芝加哥到霍頓灣該怎樣走,從紐約到內羅畢該怎樣走;比如怎樣製作血紅瑪麗雞尾酒;怎樣擊敗對手……他只要跟心靈相通、用意良好的夥伴在一起,一定會吹牛、顯擺、八卦,開粗野的玩笑,講荒誕不經的故事,邀請他們射擊,釣魚,喝酒——無論哪一種,最後一定會變成一場賽事。他大多半都是贏家,多數時候會爭執、打架。

  他是迷人的硬漢,然而他的內心卻是敏感而孤獨的。

  海明威出生在芝加哥郊外一個醫生家庭,他的父親酷愛打獵、釣魚等戶外活動,他的母親喜愛文學,他們對海明威日後的生活和創作產生了不少的影響。

  中學畢業後,海明威在美國西南的堪薩斯《星報》當了9個月的實習記者。這家報館要求新聞報道簡捷明快,海明威在《星報》受到了良好的訓練。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19歲的海明威懷着要親臨戰場領略感受戰爭的熱切願望,申請參戰,卻因眼疾問題,加入美國紅十字會戰場服務隊投身意大利戰場。戰爭結束後,海明威獲得“十字軍功獎章”、“銀質獎章”、“勇敢獎章”和中尉軍銜。伴隨榮譽的是他身上237塊彈片和趕不走的惡魔般的戰爭記憶。小說《永別了,武器》的創作靈感來源於他的一戰經歷。

  《永別了,武器》 1929-9

  1921年7月,初到巴黎、鬱郁不得志的海明威路過奧德翁街12號莎士比亞書店。書店門外牆上寫着:路過的陌生人,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熱切地望着你。這句話吸引海明威走進了這家書店。書店的女主人碧奇借書給他看,爲他找公寓,給他介紹斯坦因和龐德。從此,開始了他的文學創作生涯和“巴黎時代”。

  在巴黎呆了七年,海明威回到美國。二戰爆發,他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奔波於西班牙內戰前線。1940年,發表了以西班牙內戰爲背景的反法西斯主義的長篇小說《喪鐘爲誰而鳴》, 1950年,以二戰後的威尼斯爲背景的《過河入林》出版,並因《過河入林》被批評家圍攻。1952年發表《老人與海》贏回聲譽。1954年憑藉《老人與海》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文益君非常喜歡海明威的小說。尤其短篇。讀他的短篇有種走迷宮的感覺——你不知道他寫的可能是什麼?他會帶你走到哪裏?但你總是被深深吸引,被他的迷人風格、語言、敘事吸引,然後去想象故事背後的故事、故事的前因後果和種種可能、“冰山的八分之七”或者另一種“八分之一”。

  那個洗盤子的名叫恩裏克,他用挑剔的目光嘲笑地看着帕科。

  “公牛怎麼樣?”他說。

  “非常勇猛,”帕科說,“你瞧。”

  他挺直瘦長的身子,又做了四個無懈可擊的擺動披風的動作,身段乾淨利落,邊式優美。

  “公牛呢?”恩裏克問,他背靠洗碗槽站着,手裏拿着酒杯,腰上繫着圍裙。

  “勁頭還很足,”帕科說。

  “你真叫我噁心,”恩裏克說。

  “爲什麼?”

  “瞧我的。”

  恩裏克脫下圍裙,逗引着遐想中的公牛,做了四個漂亮的、吉卜賽式的揮動披風的慢動作,最後把圍裙的一端放開,用手成弧形地一擺,掠過從身邊衝過的公牛的鼻子,再繞到了自己的腰上。

  “瞧我這一手,”他說。“可我卻在洗盤子。”

  ——海明威《世界之都》

  一家略顯體面的“二流刺劍手”住的膳宿公寓。三名刺劍手:一個生了病,悄悄賣了自己的鬥牛服,卻不承認自己生病;一個已經過了氣;一個在鬥牛場受到驚嚇成了一個膽小鬼。兩個騎馬長矛手,一個短槍手。他們都在毫無希望地頹廢度日。三名侍者在等待兩個教士離開餐廳,兩個教士在等待接見,卻沒有任何人接見他們。這是海明威短篇小說《世界之都》裏的情節。

  三個侍者之一帕科(馬德里有很多叫這個名字的男孩)和一個叫裏恩克的侍者,在等最後兩位客人——兩個教士離開之後,帕科做着鬥牛士的動作引起裏恩克的嘲笑,最後,裏恩克扮做鬥牛,並在椅子上綁上兩把“刀鋒跟剃刀一樣鋒利”的切肉刀當做牛角,沒到兩個回合,“牛角”扎進了帕科的腹部。帕科慢慢死去,臨死前,他決定向上帝懺悔,但血“像拔掉浴缸的塞子”“缸裏的髒水”一下子就流光了。

  “恩裏克低頭朝他衝了過來,帕科就在刀子前面把圍裙揮舞着,刀子從他的肚子前面刺過去。對他來說,這掠過去的刀子就是真正的牛角,角尖白生生的,犀利而光滑;當恩裏克從他身邊衝過去後重又轉過身子向他衝來時,這正是公牛那熱乎乎的、兩邊血跡斑斑的碩大身軀砰砰砰地衝過去,又像貓一般敏捷地轉過身來,在他緩緩地揮動披風時再次向他衝來。接着公牛又一轉身衝了過來,當他盯視着來勢兇猛的刀尖時,他把左腳向前多邁出了兩英寸,刀子沒有擦身過去,而是像插進酒囊那樣一下子插進了他的小肚子。從插進去的堅硬的鋼刀上面和周圍,涌出了滾熱的鮮血……”

  小說的結尾是:恩裏克去急救站求助,當急救站的醫生由一名警察陪同走上樓梯時,帕科的兩個姐姐還在大馬路的電影院裏。她們對嘉寶演的這部電影大爲失望。過去她們慣於看到這位大明星扮演的角色活動在豪華奢侈、富麗堂皇的場面中,而在這部影片中她卻生活的那樣悽慘、卑微。觀衆不喜歡這部影片,他們吹口哨,跺腳,來表示抗議。旅館裏所有其他的客人幾乎都在做着帕科出事時做的事情,只有那兩個教士因爲已經祈禱完畢,正在準備睡覺,那個頭髮花白的騎馬長矛手已經把酒移過去,跟那個面容憔悴的妓女坐在一張桌子上,過了一會,他便跟她們中間的一個走出了咖啡館。這個妓女剛纔喝的酒一直是那個失去勇氣的劍刺手付錢買來的。

  就像海明威的其他短篇作品一樣,描寫帕科和恩裏克玩鬥牛遊戲,帕科被牛角刺進腹部流血死亡的篇幅很短,並迅速以幾個人物的速寫結尾“老闆娘在牀上思念死去20年的丈夫,鬥牛士和跟班在喝酒。而他的姐姐正在看嘉寶主演的電影。”“然而這一次,嘉寶出演的是一位衣着並不光鮮的婦女。馬德里的觀衆爲此整整失望一週。”

  《白象似的羣山》一文收錄在短篇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這個結尾技法被理論家們稱之爲“零度寫作”。這個結尾的寫法,貫穿了海明威的另一個經典短篇《白象似的羣山》。除去對話之外,《白象似的羣山》只包含一些必要的描寫。海明威省略了一切說明性的提示,即使讀者能夠從他們的對話中感受到對話的節奏、速度的快慢,語調是諷刺的,還是溫和的,他們在爭執,還是道別,他們要乘車,還是只爲了喝點兒東西……海明威什麼都沒說。

  在《白象似的羣山》裏,風景是 “姑娘正在眺望遠處羣山的輪廓,山在陽光下是白色的,而鄉野則是灰褐色的乾巴巴的一片。”“它們看上去象一羣白象”。

  那女人端來兩大杯啤酒和兩隻氈杯墊。她把杯墊和啤酒杯 一一放在桌子上。看看那男的,又看看那姑娘。姑娘正在眺望遠處羣山的輪廓。山在陽光下是白色的,而鄉野則是灰褐色的乾巴巴的一片。

  "它們看上去象一羣白象,"她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象,"男人把啤酒一飲而盡。

  "你是不會見過。"

  "我也許見到過的,"男人說。"光憑你說我不會見過,並不說明什麼問題。"

  ——海明威《白象似的羣山》 1927

  就像海明威的很多小說一樣,運用小說中的人物視角來描寫景物,尤其以人物的觀察引出風景描寫:海明威以姑娘的視角描寫風景又迅速寫出風景帶給姑娘最直接的感受,這段描寫就給人陽光猛烈,炙熱、晃眼的刺痛感(羣山呈白色),可以看出故事發生的環境荒蕪,純淨,炎熱,同時也間接洞見了姑娘的內心和姿態,有一種雙重的效果。

  這種效果在海明威的另一個小說裏有着更加鮮明的印記。中國先鋒小說開拓者、大益文學院簽約作家馬原舉了《永別了,武器》開頭第一段的例子:

  “那年夏天,我們住在村莊上的一幢房子裏,望得見隔着河流和平原的那些高山。河牀裏有圓石子和漂礫,在陽光下又幹又白,清藍明淨的河水在河道里流得好快。”

  馬原評論說:“他要寫一下那個環境,他怕會使他的讀者厭倦,就說——在某一個位置‘望得見’什麼什麼,真是一個巧妙的主意。如果他說那裏有些什麼他就犯了強加於人的錯誤,他說在那個位置上‘望得見’什麼時就溫和得多了。這是一場心理戰。我是讀者我讀到這樣的部分時,我想我通常又興趣知道。作者的委婉使他取得了預想的效果。”

  讀者理解這篇小說時幾乎都帶有道德情感。都有指責男人的傾向。他們先入爲見,給故事套上道德框架,認爲男人是“輕浮,不負責任”的,是“手術對象的製造者”,而姑娘在威脅男人。

  法譯本把題目譯成《失去的天堂》,意爲天真的少女在此刻失去她曾經擁有的、無論接受男人的建議與否,她都將失去“美好天堂”的遺憾。這種遺憾已經不由事情的結果來決定。

  "那我就決定去做。因爲我對自己毫不在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對自己毫不在乎。"

  "不過,我可在乎。"

  "啊,是的。但我對自己卻毫不在乎。我要去做手術,完了以後就會萬事如意了。"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我可不願讓你去做手術。"

  姑娘有威脅男人的資本?是什麼?海明威沒有說。姑娘落敗了?索性輕賤自己?海明威也沒有說。但事實上,這個不足3000字的小說,可以有無數種故事,男人已婚並強迫他的情人墮胎好對付他的妻子;他是單身漢希望墮胎因爲他害怕把自己的生活複雜化;但是也可能這是一種無私的作法,預見一個孩子會給姑娘帶來的困難;也許,人們可以想象一切,他病得很重並害怕留下姑娘單獨一人和孩子;人們甚至可以想象孩子是一個已離開姑娘的男人的,她爲和美國人一起去,後者向她建議墮胎同時完全準備好在拒絕的情況下自己承擔父親的角色。

  那麼姑娘呢?姑娘可以爲了情人同意墮胎;甚至可能是她自己採取這個主動,隨着期限接近,她失去勇氣,自己感到罪過並仍表露出最後的口頭上的抵抗。

  火車來了。

  “你覺得好些了嗎?”他問。

  “我覺得好極了,”她說。“我又沒有什麼毛病。我覺得好極了。”

  小說的結尾,男人拎着兩個很重的包走來走去。小說像結束又不像結束,我們不知道男人和姑娘以後會怎樣,是不是做了手術?手術之後兩人是分手了。還是依舊像從前那樣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讀者無從知曉。故事一直到結束,兩人的交談又回覆到開頭那種淡然,但沒有任何結局,只給讀者留下一個懸念。

  這個硬漢的小說也像他的人生一樣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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