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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幾乎每年回家，我嬸都要在閑聊的時候，忽然問一句：「你那個叫什麼萊的朋友，結婚了嗎？她也不小了吧？」

「你說童萊？還沒，她90年的，才29呢。」

不知怎麼，我覺得我嬸記得她叫童萊，故意說成是什麼萊，不過是為了表現得不那麼經意。

我嬸聽了，果然耿耿於懷：「那麼好看的姑娘，工作好，脾氣好，怎麼不結婚呢？」

我跟她照例解釋一番：「我們年輕人都不著急結婚，再說，遇不到合適的人，怎麼結婚？」

這幾句話顯然沒有說服力。

在我嬸的世界裡，萬事萬物都該遵循著一條既定軌道，如果沒有，那自然應該有什麼不可抗的解釋，否則就別有內幕，包括愛情和婚姻也一樣。

為了防止她追根究底，我馬上又換了個說法：「你不知道，她爸不會賺錢，外面還有債呢，全家就指望童萊，她嫁出去都喝西北風嗎？」

我嬸點點頭，內心世界終於平衡，同時露出一點驕傲的神情，彷彿在說：「你看我們對你多好，總是催你結婚。你比童萊幸福多了。」

她哪知道，童萊正戴著她的小氈帽，蹲在城牆底下喂貓呢，日子過得比我清凈多了。

人家她媽從來不擔心女兒的婚事，畢竟女兒那麼優秀，不可能嫁不出去。

-2-

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小姨。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的小姨已經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成了整個家族的心事。

那年，在外打拚的小姨回鄉過年，也是戴了一頂漂亮的帽子。

村裡人遇見她，叫著她的小名，笑嘻嘻地說：「戴這帽子好看，一點也不顯年紀呢。」

這是實話，小姨雖然到三十歲了，可長了一張娃娃臉，細皮嫩肉，看起來和二十齣頭的小姑娘也沒差。

小姨聽了這話，卻紅了臉躲進家裡，沒再出門。

議論小姨年紀的人越來越多，小姨自己也有點沉不住氣，年後回城裡沒多久，就打電話跟家裡商量：同事給介紹了對象，腿腳有點問題，行不行？

老家人倒不是對殘疾人有什麼歧視，只是聽說女兒要嫁這樣一個人，心裡難免惆悵。

何況聽小姨的意思，也不是真心喜歡，不過是人家求著要娶她。

一大家人坐一起，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竟決定：「隨她去吧。」

事情沉寂了很久，眼看就要不了了之，小姨忽然又打了電話來，要帶對象回來看看。

我清楚地記著，那天我跟在人羣後面，仔細打量著未來的姨夫：腿沒毛病，手沒毛病，走路也沒毛病……

小姨終究放棄了那個腿腳不好的男人，找了一個利落大方，高高瘦瘦的男朋友。

大傢伙兒一邊高興，一邊又忍不住嘀咕：「這個南方來的小夥子，究竟有什麼毛病，願意娶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

難道是家裡很窮？

-3-

很快，關於小姨夫家裡很窮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因為小姨的婚禮，驚艷了整個家族。至少有十年，我們都沒再參加那樣隆重的婚禮。

小姨屬於遠嫁，姨夫給每個參加婚禮的人，都買好了來回車票，訂好酒店，還帶他們去周邊景點旅遊一番。

他們沿途拍下的照片，成為村裡很長時間的談資。

第二年，小姨生下一個可愛的娃娃，一切塵埃落定。

有一回，因為老家有事，小姨千里迢迢趕回來，一羣人圍著問：「孩子呢？」

「我婆婆帶著。」

「孩子那麼小，吃奶怎麼辦呀？」

小姨說：「婆婆怕我累，早給孩子斷奶，吃奶粉呢。」

嘖嘖，這簡直不可理喻。

人們相互遞了個眼色：「當婆婆的怕媳婦累著，竟然早早給孫子斷奶？這是要把媳婦寵上天。」

作為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小姨就這樣被老公一家寵上天，這究竟是為什麼，誰也猜不出來。

-4-

小姨夫的身體一直健健康康，沒出什麼毛病，小姨卻病了。

得了重病的小姨，回鄉的次數，比以往多了一些。

老家沒什麼好的，不過是小姨想家，姨夫就陪她多回來幾次。

見到他們的人都說，小姨氣色還好，倒是她老公，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這是愁的，還是累的？沒人知道。

曾經，那些看熱鬧的人，總想找個理由來解釋：他為什麼會娶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他們找來找去找不到，就強詞奪理地總結一條：小姨夫話太少，嘴笨。

在他們看來，油嘴滑舌的男人，才容易討女孩歡心，小姨夫話這麼少，自然沒多少女人緣吧。

小姨夫越是話少，越有人願意跟他閑聊，炫耀自己的口條。

其中一人說：「我家姐姐生病，和你吸煙也有關系，你可不要再吸煙了。」

小姨夫臉上飄過一片愁苦，然後微笑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自從小姨生病，他早就戒煙了。

不要說戒煙，只要老婆能好起來，他有什麼不願意做呢？

小姨夫陪著重病的小姨慢慢走在路上，那些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麼」的人，漸漸不再說話。

-5-

馮驥才寫過一篇文章，叫《高個子女人和她的矮丈夫》。

文章裏，一個高個子女人，嫁了矮個子丈夫，別人都猜不透，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們猜，這女人不能生孩子。

結果女人生了孩子。

他們又猜，這男人很有錢。

結果男人落敗了，女人依然不離不棄。

矮個子男人和高個子女人很恩愛，下雨的時候，矮個子男人會把傘舉得高高的，給女人撐傘。

可惜，男人得到平反之後，女人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走了。許多人拿著年輕姑娘的照片，想給男人續弦。

直到某個雨天，他們看到矮個子男人去上班。

男人打了一把傘，可能由於習慣，他仍舊高高地舉著傘，彷彿那傘下好象有長長一塊空間，空空的，世界上任什麼東西也填補不上。

人們終於學會了閉嘴。

愛情沒有法則，愛情就是最大的法則。

你愛的那個人，在別人眼裡，可能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也可能是個矮個子的男人。

但他在你眼裡，只要是你愛的人，就足夠。

愛情不像火車，到了時間就一定進站，買了車票就一定能上車。

愛情是風，吹在臉上能夠感覺，拿起尺子卻無法丈量。

愛情是一種迷信，需要虔誠的尋找和等待。

你要知道，註定愛你的人，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會來愛你。

沒有為什麼，只有是什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