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50W的美國綠卡

卻過不上年薪5W的生活

轉眼之間，父親在美國混了20年了。我至今記得10年前他終於拿到綠卡的那種激動，他回到了闊別10年的家鄉，那時我11歲，上一次與他分別，我還在母親的懷裏酣睡。

我的父親，骨子裏充滿了忍耐和冒險精神，在我們這個沿海小鎮，有太多像父親這樣的男子。20年前父親與母親和一歲的我告別，隻身前往美國。身爲全村第一位前往美國的男子，他帶着“全村的希望”。

然而命運卻捉弄了父親，儘管他是我們村去美國的第一人，卻遠遠沒有他帶着出去的那些人混得好，20年來，有的人成了連鎖餐廳的老闆，有的人開了自己的貿易公司，有的人回國後開發房地產發了大財，登上了富豪榜，而我的父親，卻還是一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每天不厭其煩地向社區的大叔大媽們推銷保險，一年還賺不到5W美金。

也許大家平時聽過太多美國華人的成功故事，似乎覺得只要早年間去到美國的華人，現在都發財了。但我告訴你真相，大部分來美國的華人，其實就混得普普通通，大富大貴者，不管在哪個國家，哪個時代，都是少數，而只有這些少數纔會被報道出來，造成成功的假象。

爲什麼大部分人都混得普普通通呢？不是親歷者不知道其中緣由，我來告訴大家吧。

早年間來美國的華人，以沿海鄉鎮居民爲主，都是在老家實在沒啥賺錢的法子，逼着出去的。爲了移民基本上都借了外債，像我父親當時就借了8萬塊錢，給蛇頭的。所以一到美國，我父親就埋頭幹活，不抽不喝不嫖不賭，連一罐可樂都捨不得喝，就爲了早點把錢還上，家裏還有老婆和1歲大的我等着他寄錢過日子呢。

除了賺錢的壓力，還有來自身份的壓力。父親是“偷渡”過去的，他只能打黑工，只能在老鄉的餐廳工作，只能在唐人街生活，時不時還要擔驚受怕，被移民局的警察給抓住。他對我們說過，當時要是被抓住遣返了，“就去跳大橋”。

這種被生存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生活，我父親整整過了十年。不管他以後做了怎樣對不起我們母女的事情，光是這十年，他就有足夠的資本讓我一輩子尊敬他。

但也因爲這十年的生活，將父親的眼界限制在了唐人街這方寸之間，他只知道苦幹苦熬，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着怎樣的變化，別人是怎樣既不費力又不費時地賺到大錢。

他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拿到綠卡，可拿到又能怎麼樣呢？多少美國人不是照樣過不好自己的一生？爲了這張綠卡，父親犧牲了太多，也讓我們這個家庭爲之破碎。

而他自己，除了一張綠卡，也近乎一無所有，甚至衆叛親離。

我在中國過得好好的，

誰願意來美國過鄉下日子？

父親有外遇這件事，母親其實早就知道的。我一開始很擔心母親會立即和父親離婚，但她表現出來的卻是滿不在乎。原來周圍的環境和輿論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很大，同村許多女人都說，男人在美國有外遇不算什麼事，只要把錢看緊了，男人總歸是要回來的，最好還能把那個女人的錢也弄回來，這才叫本事。

人在生存壓力的邊緣生活久了，許多事情也就變得無所謂了。母親帶着我，靠一點房租和父親寄來的錢生活，對於什麼是“愛情”，她沒空搭理。

她有時竟會拿父親外遇的女人開玩笑，嘲笑那女人傻乎乎的，跟着父親這個自己身份都沒着落的男人，彷彿在談論別人的八卦。

我是到長大以後才清楚，父親的外遇，其實是很多美國華人因爲長期單身在外，組成的“臨時夫妻”：各取所需，逢場作戲。

但父親和母親最終還是離婚了，因爲錢。

因爲錢變得多了，母親有一天忽然覺得，自己不再需要靠父親的匯款生活了，她與父親之間最重要的情感紐帶也消失了。說起來好笑，我本來以爲父母之間最重要的紐帶是我，但爲了多分點錢，母親同意父親將我接去美國。

當我質問母親爲什麼要這麼做時，她卻說：“你現在不花錢就能去美國，去留學，我這是在爲你好啊”。

似乎周圍所有人都是這麼看的，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有個嬸嬸對我說：“你真是好命，我家女兒讀書讀到第一名都去不了美國，你都不用怎麼讀書，直接就去美國了”。當時我心想：“老子讀書也不比你女兒差好嗎？”

儘管如此，我還是帶着無限的憧憬跟着父親去了美國，可後來才發現，爲了跟我媽離婚，父親把積蓄都花的差不多了，但他跟我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現在是有綠卡的人，可以找正式工作了，很快就會賺到更多的錢給我。

就在他“賺更多的錢”的承諾下，我過了一年又一年的窮日子。他聽說做房屋中介賺錢，跑去考了經紀人證，結果別人都賺錢了，就他不賺錢。後來又試着跟人合夥開餐館，結果中餐競爭太激烈，倒閉了。最後只能去賣保險。

我們家很久以來都只有一臺二手豐田，當我拿到駕照之後，希望他送一臺新車給我，結果他還是送了我一臺二手豐田。

那時候我剛上大學，虛榮心強極了，我衝他喊：“我不需要二手車，這種垃圾就應該送到垃圾場去，而不是出現在我的大學生活裏”。

父親沒有生氣，他試着跟我講道理：“你看，你一來美國就什麼都有，有房子住、有大學可以上、還有合法身份、現在還有自己的車，這些東西可是我剛來美國做夢都不敢想的，我熬了十年才熬到一張綠卡，這張綠卡你知道現在值多少錢嗎？50W刀啊50W……”

“那是你要接我來美國的”，我打斷了他：“我在中國過得好好的，誰願意來美國過鄉下日子！”

父親抑制住了要打我的衝動，我們之間的矛盾衝突也纔剛剛開始。

上了大學，我更不服管了，經常和幾個死黨在外面玩到深夜，有時夜不歸宿，成績也是一落千丈。學校通知父親，父親陪着我回到家中，然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父親又試圖用他如何不容易熬到綠卡來教訓我，說：“我熬了十年啊，十年纔拿到綠卡，才能把你接來美國上學，你就這麼浪費我的苦心嗎？”

我反駁他：“你就不該接我來美國，中國現在不一樣挺好嗎？你覺得美國綠卡是個寶，我覺得狗屁都不是”。

父親說：“你要是在中國，就會跟着你那媽媽一樣天天賭博，你就廢了”。

“放屁”，我吼他：“那你在美國又是什麼，還不是個窮鬼，是loser！”

父親終於還是給了我一記耳光，我摔門而出，半年都不曾理他。這也是我叛逆期做的荒唐事，讓我的父親陷入“一無所有，衆叛親離”的處境。

爸爸這輩子一事無成

而你卻可以有萬般可能

但最終我們還是和解了。原因很現實，我沒有錢，還需要他來養活。我這才知道了自己的無能，也感受到了父親的寬容。他沒有一句抱怨，幫着我處理生活上的事務，我們之前的爭吵一句也沒有提，就像沒有發生過。

在此期間，我也聽聞了母親的一些事，拿着父親給她的錢，她去做生意又賺了不少，但迷戀上了賭博，據說別人慫恿她賭的理由之一是：“你看你女兒都在美國上大學了，以後肯定有出息，你還怕什麼？”

我立即打視頻電話給她，告訴她我還沒有畢業，就算畢業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所以不要指望我替她還賭債，現在都還是父親在養我。

母親聽了，冷笑一聲，說：“我知道了，你跟你爸好好做美國人吧，我不會拖累你們就是。”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父親當初沒有去美國，我們一家三口今天會是什麼樣子？再差也不會如此支離破碎，毫無感情吧？

我有一次問了父親類似的問題，問他來美國後不後悔？他說肯定是後悔的。當初以爲到了美國，就滿街撿錢了，不出幾年就可以回家蓋房子當老闆了，可沒想到，這美國的錢也不好賺。

但他又看着我說：“其實我們這一輩人，人生的命運很多時候都沒得選擇。但你不同，我們用半輩子的時間給了你選擇的機會，我們奮鬥的終點就是你的起點”。

他又說：“你知道當初我多羨慕那些留學生嗎？我們這些打黑工的，出門在外都擡不起頭來，可留學生不一樣，雖然也是一樣窮，但他們走路昂首提胸，那真是天之驕子的感覺，所以當時我就想，一定讓我女兒也來美國留學，一畢業就能進入大公司做正式工作，做個昂首提胸的人”。

“對不起爸爸”，我流着淚說：“可你們也犧牲了太多，犧牲了所有的青春啊……”

這就是我的移民故事，她太過現實、平淡、一點也不勵志，但她是真實的。希望我的故事能夠讓大家知道：上一代移民犧牲了自己的青春，纔有了下一代移民選擇的權利。移民不是一代人的事，而是幾代人的接力，要付出的代價，你們可曾準備好了麼？

口述：Essive

整理：Mr.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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