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理學博士媽媽的手記:孩子要考大學了,我爲什麼不着急
博雅小學堂
給孩子受益終生的人文底色
文 | 陳魯
紐約大學發展心理學博士
又是一年升學季。高考、美申、小升初,甚至幼升小一次次讓家長繃緊了神經。我們焦慮地檢視着孩子的成績,也在抉擇中審視着我們自己。在個人成長中,到底什麼纔是真正重要的?
今天推送的文章,來自發展心理學博士陳魯,她的女兒也到了考大學的年齡。而擇校這件事卻很罕見地沒有成爲這個家庭討論的話題。
親愛的莉莉,
我坐在百老匯夾26和27街之間的一家叫 Dr. Smood 的咖啡店,開始給你寫這封信。此刻,你和爸爸在 Penn Station 車站的火車就要開動了。
今天,是你生活中的一個里程碑 —— 你和爸爸一起去另外一個城市的郊區去看第一所大學,標誌着你大學申請程序正式開始了。
我沒有去,留在家裏做些雜事。
我們分手的時候,都很輕鬆。我自己,輕鬆得出乎自己的預料。
再過半年多,你所有大學申請都要完成了。明年這個時候,錄取通知書都要下來了。
你呢,SAT 輔導班一次也沒上過。朋友介紹了一位輔導老師,前後就見過兩次面。三月份就要去考。
文書?背景?履歷?咱家沒有人提過這個問題。
去哪裏上?學什麼?這個很多家庭都問過我很多次的問題,咱家也沒有討論過。
幾天前,我開始想,我怎麼一點不急啊?
我現在明白了。因爲,我知道–
上至哈佛,下至 open admission (就是隻要申請就能錄取)的普通學校,哪家大學能招到你這樣的學生,都絕對不會後悔的。
並且,你上哪家大學,對你的發展都不會有本質的影響了。
因爲,你已經基本定型了。定成一個不錯的型了。
所以,你最終會去哪家學校,就看學校和你的緣份了。象你的老師通過各種數據給你們分析的那樣,升大學的結果,30% 是申請人可以把握的, 70% 是校方因素決定的。
我爲什麼對你這麼有信心?
那要從前幾天的兩件小事說起。
01
上個週日。早上八點多,你睡眼惺忪,說一會兒要出門。我問幹什麼?你低聲說了一個詞 “Humane Society”。
我給你做了一點吃的,你就出門了。
Humane Society,翻譯成 “人道主義協會”, 是位於曼哈頓東城的一個動物收容所,收養被棄養的狗和貓。
你從12歲開始每個週日在那裏做義工,到如今已經五年了。
機構在一個小樓中,樓裏第四層養狗,第三層養貓。剛開始做義工的時候,你就被安排在三層照顧貓。
其實你的夢想是長大些後就被 “提拔” 到第四層去照顧狗。狗是你的最愛。根據 Humane Society 的規定,十六歲以上才能照顧狗。
我去過幾次養貓的第三層。一大間房子,裏面有大約三十隻貓籠子,你的工作,就是給每個籠子裏的貓換水,清理夾雜大小便的碎石子。
你在那邊的兩個小時,一整層樓一般就是你一人在裏面。三十個籠子,就這樣一個個打開,一個個清理,一個個關閉。也沒有人說說話。要是讓我這樣一輪做下來,我都要瘋掉了。
風雨無阻。轉眼你在那裏做了五年。
到了高中十年級,你的功課瞬間增多,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我們曾經建議你考慮放棄。你不願意。
去年,你滿了十六歲,發現這個“提拔”機制已經被廢棄了,你可能永遠都不會去四層照顧狗了。
在晚飯桌上,你向我們發了幾句牢騷,就沒有動靜了。我們想,你要是去趁機辭掉這個差事,誰都可以理解。
結果,你還是繼續做下去了。
默默無聞。可以很舒服地接受默默無聞。這是我從你在 Humane Society 的工作狀態中,感受到的你的一個特點。
你每天去上班,就是和貓在一起。沒有人表揚你一句。沒有一個機制給你任何獎賞。沒有一個 “事業上升的空間”(比如被提拔到狗狗那層)。
但是,你在這麼小的年齡,就會安心於一件事情,不是爲了這,爲了那,而是爲了自己一種樸素的對一件事物的關注。
當然,這種情愫,也不是完全自然產生的。
曾經有幾個週日,早上該去 Humane Society,你很困,還有很多作業沒有做完,會說“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說我這周實在沒有時間了。”
“You can’t do that! They’re counting on you!”
你不能這麼做,人家還指望着你呢。
你爸爸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他的意思是,你臨時決定不去,這不是把機構的工作計劃給搞亂了嗎。
“你不想做了,要提前很久和他們說清楚。不要臨時這樣。” 我也附和他。我領導老師們工作,深知這個 reliability 的重要性。
這個時候,你總是稍想片刻,義無反顧地出門了。
你做過很多事情,也算是有些才能,照顧貓這件事情,最讓我自豪,最讓我感動,最讓我對你的未來放心。
爲什麼?
人生多變。如果一個人能夠不計較名利,不在乎排場,踏踏實實地去持續做一件事情,我們無需爲這個人的生活擔憂。
我見過太多人,保姆、店員、職員、老師、金融師、律師,工作保不住不是競爭激烈,而是缺乏基本的踏實態度。
而你呢,以後做什麼工作,都會是好樣的。判斷一個職業人的質量,態度第一。我對你的職業態度,已經心裏有底了。
上大學的一個基本目的是讓孩子具備在當今社會謀生的本領。哪個單位不想顧用有你這樣工作態度的人,哪怕人家要的技能你還沒學到,人家也會要你,工作了再學就好了。
這是我對你上大學不着急的一個原因。
02
想當年你二歲的時候,去華盛頓的奶奶家裏過感恩節,一手拿一隻火雞腿,左右開弓,啃得不亦樂乎。
保姆胡婆婆做的糖醋是你的最愛。連我帶你去上海旅行,胡婆婆都專門從武漢趕來,在她上海的朋友家裏給你做好糖醋排骨送到我們酒店。
你上小學的時候,每天早上,我都被濃濃的煎鹹肉的味道薰醒。那是你爸爸在廚房給你做早餐。睡眼惺忪的我總是躺在牀上感嘆一句,天啊,這孩子吃肉的胃口真好,這麼早就能吃下這麼重口味的肉。
小學高年級,我開始聽你不時地提起吃素的事兒了。某某同學開始吃素了。
到了初中,某天你宣佈吃素了。堅持了大半年,放棄了,還嘆了一口氣,“哎,我太愛吃肉了。”
我們心裏暗暗高興。因爲,你不吃肉,我們吃肉也受你阻擾。更重要的是,對你的營養感覺更放心一些。
到了高中,你又開始了。這次是動真格的了。到現在已經堅持了一年多了。毫無鬆口之跡象。
開始,爲了能感同身受做出你吃的素食,我和你爸爸也變成吃素了。堅持了一段時間,我突然發現自己在你不在場的時候,碰到肉就狂吃。
我才感覺到,人真是基因造就的 omnivore (雜食類動物),本性難改。
偶爾你看到我們吃肉,會略微盯着肉看幾秒,既而堅定地說,“我真地不忍心吃別的生命。”
我揹着你吃肉的時候,每每想起你這句話,就不禁感嘆:信仰的力量太強大了。因爲我沒有你的信仰,我堅持不住。
你的信仰,是一個簡單素樸的理念,就是,不想讓自己的生存,建立在消耗別的生命的基礎之上。
你吃素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你學到,要養出那麼多動物讓人吃肉,需要消耗很多自然資源。你認爲自己不配去消耗地球這麼多資源。
孩子,你在世界上生活的時間也就十六年之久,你在忙碌地學到了這麼東西的時候,在這麼青澀的年齡,就自發產生了一種 belief, 信仰, 並且有毅力去執行。
你的視野,能夠超出自身,會審視自己的存在給世界帶來的 cost (成本),會去儘量減低這個成本。
面對大自然,你有敬畏,你有感恩,你有自制。在這個年齡,你就會自覺地去實踐自己的生命。
我能不佩服嗎?我能不自豪嗎?
03
上個週日晚上,我一進家門,你正在和爸爸討論電視上某個人物。好像是一個雙性戀者。
我插了一句嘴,雖然我的用意不是特別明顯,但是你感覺到我對雙性戀好像不怎麼認可。
你追問了一句 -- 你覺得雙性戀讓你不舒服嗎,爲什麼?
我一時回答不上來。因爲,對雙性戀,我沒有直接的經驗,連一個雙性戀的人可能都不認識;從書本上獲得的間接知識也很有限。
雙性戀,只是直覺聽着讓我不舒服。那晚被你逼迫去想答案,我就只好硬逼着自己去聯想。
我想到,我身邊這麼多關係親密的女性。我和她們關係親密的一個原因是,覺得大家在性方面是不可能有任何瓜葛的。要是其中有雙性戀的,我還和她們勾肩搭背,天啊。。。
聽了我這麼一解釋,你說了這麼一句話 --
This is the most selfish thing I have ever heard. Just because you spend your life thinking everyone is sexually interested in you, these people should suppress their natural instinct?
這是我聽說過的最自私的言論。只是因爲你整天想着別人會對你有“性趣”,別人就應該壓抑自己天生的一種傾向嗎?
你爸爸也附和你。還建議我去看有關雙性戀的科學研究。
你這話說得其實很深刻。你的意思是,“哪怕你周圍的女友有人是雙性戀,並不等於人家對你有 ‘性趣’。哪怕對你有 ‘性趣’,你的感受也不應該是她們改變自己天性的理由。”
不過,我還是對你說,“I’m entitled to my feelings.”(我有權保留我的感受。)
突然,我看見你眼睛裏淚珠滾動,說了一句 “I feel for them.” (我同情他們。)
看到你的眼淚,我才意識到,你的想法,你和我的爭執,不是一個青春期孩子的一時心血來潮、和家長找個話題來爭辯。
所有這些,來自一顆深刻的同情心,對不是主流人羣的一種真切的同情心,還有一個會稅利思考的大腦。
孩子,你這樣的人,世界上多一個,世界就會更好一點。
大學一個職責,就是給最有機會給世界帶來正能量的人最好的教育資源。
你就是這樣的孩子之一。毫無疑問。我相信大學裏總有招生官能夠看到這點。
04
前一段時間,你在飯桌上常說的,是美洲土著人 (俗稱印第安人)的命運。
你認爲,根據自己對歷史的解讀,現在美洲大陸的現狀,是不公平的殖民史造成的。
這點,很多人同意。
但是,你的論點超出了這個。你說,美洲大陸的各國政府,包括美國政府,應該制定政策,有計劃地逐漸歸還土地給印第安人。
對這點,你爸爸強烈表示不同意。他的外公14歲冒死穿越德國人的鐵絲網,獨自逃到美國的。後代在美國生根發芽,成爲了這個國家有機的一部分。
我則問你 “那我們去住哪兒呢?”
這句話把你問住了。
那段時間,碰巧我也在讀美國曆史、中國近代史。
我和你說,你看,當年歐洲人打到中國,中國人的武器並不強大,所處劣勢和印第安人相當。可是,中國人並沒有象印第安人那樣被幾乎消滅。原因是我們文化的強大。
你對這個觀點嗤之以鼻。你認爲,我這是文化不平等主義,就是說,一種文化比另外一種文化優越。你認爲,文化沒有優劣之分。
我只好再看書。
後來,看到了印第安人一個叫 Cherokee 的大部落裏一位叫 Sequoyah 人在1821年才爲他們的語言創造了文字。也就是說,在這之前,一個部族首領在一個地點的講話,除非有人給口頭背下來,否則都傳達不到另外一個地點的民衆。各部落間如何激勵民心、協調作戰?
這和中國就很不同了。中國人幾千年來有自己的文字。一個部隊的士氣,可以被千里之外一員大將說的幾句話激勵。現代的一場戰爭,可以從千百年前的戰術書中得到啓迪。
你聽了這點,說你明白了文化的不同對殖民歷史有影響。但是,你又說,雖然印第安人不具備取勝的條件,但是,這不代表他們有被滅絕的理由。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就繼續讀美國曆史。
1832年 Andrew Jackson總統上臺後,強制印第安人西遷,西遷路上的印第安人,因爲喪失了祖祖輩輩打獵、種植的土地,前途未卜,一路流着淚過去。
所以,他們走過的路,叫做 Trail of Tears,淚水之路。
印第安人遷移
以前,這些信息我是讀到爲止。
最近,因爲被你的問題逼迫得很緊,我想這段歷史的時候,有了新想法。
我想,Andrew Jackson 爲什麼那麼狠心,不給印第安人一絲生存空間?而早他幾十年的 Thomas Jefferson, 都對印第安人沒有什麼野心,認爲白人永遠不需要西過密西西比河。
我開始讀這兩位總統小時候的生活,關注他們生存的年代。
Thomas Jefferson 因爲年長 Andrew Jackson, 並且是在優越的貴族生活中長大。對於自己歐洲體系在美洲算是外來人的地位,體驗深刻。
而 Andrew Jackson,出生在美洲大陸的森林裏,搏熊砍樹,沒有機會和空檔去想想自己的歐洲血緣,自然把這美洲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覺得和印第安人平起平坐,那就誰強誰多佔點地盤吧。
我對自己這點新認識還是很滿意的。在我這個年齡,我對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又多明白了一點。
而這個,來自你,我的孩子。
因爲你有想法、有問題,我在讀歷史的時候,就多了一個視角。
優秀的大學,夢寐以求的學生,是能夠在學生羣體中,激盪大家思維的人。
你能夠激盪我的思維,我確信,你可以激盪你的大學同學的思維,你的大學教授的思維。
知道你這點的學校,如何會不要你?
05
前幾天早上,你說馬上要去在一個咖啡廳和你的 SAT 輔導老師見面。
我一聽挺高興。因爲,你一搭沒一搭地準備SAT 考試。能做點就做點。
“I just don’t want to do such a thing. I don't want to see him.”
我不想做這件事情。我不想看見他。
語氣裏有你很少見的輕蔑。
爲什麼?我有些警覺。你罕有用這種口氣說別人。
你說 --
“He is just coaching the rich kids to hack the system.”
他就是在幫助有錢人的孩子操縱這個教育系統。
你的輕蔑態度,是我們堅決不允許的。你爸爸就嚴厲地說你不能這麼說別人。
你便解釋說,“我不是看不起他這個人,是看不起他做的事情。我只是想表達,我長大了,絕對不會做這種工作。”
“那你就別去找人輔導了。”我說。邏輯上是這樣的吧。你自己享受這這種資源。但是又說這是不公平的,因爲有人享受不到。
“不,我想考好。”你說。
“對。Do as well as you can. Put yourself in a position to shape things according to your vision.”
對,考得越高越好,讓你自己在社會上佔據有利的職位,去做出你認爲對的事情。
我這麼說了一句。你沉默了,我知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孩子,社會公平,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情。不知道你未來能夠做到什麼,但是,你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並且和自己的生活聯繫在一起了,就是一件讓我痛快淋漓的事情。
默默無聞給小貓清理大小便。吃素。支持性別取向自主選擇。反對殖民主義。尋求教育資源公平分配。
這些理念,如果放在一個能力強的人身上,是會讓社會改變的。
而你,就是一個這樣能力強的人。
莉莉和家裏的小狗cece
06
你的學校,高中課業很難。很多老師都是前大學教師,擁有博士學位。我看他們讓你們讀的東西,寫的東西,都是大學水準的。考試也很難。
但是,你高中成績清一色的A (有少數幾個 A-)。
你寫的論文,從高中十年級開始,我讀起來就開始感覺吃力了,因爲你的語言和內容就已經和一個成熟的創作者無異了。
你已經開始掙錢了。
去年暑假,你去曼哈頓一個經營頂尖日本藝術家作品的畫廊做實習生。有時會聽你說老闆又開除某某人了;說自己要扛着沉重的畫作去郵局寄出;某周裱了幾十張畫,週末的時候和我們唸叨覺得畫框和畫的數字不匹配,擔心自己有失誤。
實習結束,老闆說,“你是我們碰到的最能幹的一個實習生。如果你現在不是在校學生,我們就全職僱傭你了。”
結果,你和我們商量了一下,就開始每隔一週週六去畫廊工作一闐,每次掙到一小筆工資。
你還具備商業的精明。
你十歲的時候,我們一家第一次玩大富翁遊戲。我採取一貫和孩子玩遊戲的措施– 當仁不讓。結果,把你和爸爸搞了個破產。你哭了。我也哭了。我想,這商業競爭太殘酷了。只要有贏的人的笑聲,就有輸的人的眼淚。我就再也不和你玩這個遊戲了。
你十二歲的時候,在你的一個朋友家玩,她的爸爸媽媽拿出大富翁遊戲。結果,你把大家全搞破產。我看到,你贏的原因是,你很會說動別人,去把自己的財產心甘情願地賣給你。
你喜歡在廚房搗鼓。很複雜的糕點,要很多道程序的,你都能耐心細緻做完。烤出來的東西很像樣。
你很會鍛鍊身體。一身運動服,帶上耳機,去東河邊上隨便一跑,就是四五公里。
你自動地去學習防身術,是以色列部隊的格鬥術叫 Kuramago。每次回家,你就讓我當壞人來襲擊你,“媽,你假裝拿着刀往我肚子上捅!”“媽,你用兩隻手來掐我的脖子。”
你會用流利、有序、簡潔的招數,幾個拳腳就把我打到一邊。哎,我學到了,這套以色列部隊的東西真狠,不光有效自衛,把壞人打得也很慘啊。
當然,也偶爾有你練得不熟的時候。一次你仰面躺在地上,我雙手掐在你的脖子上,你手腳突然停滯,兩隻大眼睛來回轉動幾下 “等等,讓我想想現在該出哪隻手!”
這架勢可把我這個壞人樂死了!
雖然你吃素,但是很懂營養搭配,竟然也長得很健壯。看見你身材不高但是勻稱,胳膊腿肌肉豐滿有力,每天竟然能夠五個小時的睡眠還能存活,我真是非常佩服。
你喜歡聽音樂。每天都戴着耳機聽啊聽。你有自己喜歡、追捧的樂隊。我根本不知一二。
一次一家樂隊來布魯克林演出,你實在找不到朋友和你一起去了,就找我陪你。我欣然應徵。一晚上好幾個小時,站在擁擠的人羣裏面,看這個樂隊表演,還和你一起附和着樂隊和觀衆,載歌載舞。期間還有幾個大小夥子湊到離你身邊來,“不懷好意” 地看你(這是我當媽的解讀了),我還得挺身而出,擋在你和他們中間。
你喜歡看電視。有自己追捧的幾個電視節目。有時自己看。有時拉着我們和你一起看。最快樂的時光之一,就是我們點些外賣,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看完以後,熱烈討論裏面的一些情節。
最近,你找出家裏的一把老吉他,開始自學吉他。你憑着多年拉小提琴積累的技能,再看幾個教學視頻, 竟然能夠彈出調子來。
看着你坐在那裏,健壯的體態,瀟灑神態,自娛自樂地彈着簡單的吉他調子,我不禁讚歎。
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孩子的美好景象。
因爲想象不到,便沒有刻意追求。你憑着自己的生命活力,汲取環境給你的營養,長成了這樣一棵美麗健壯的小樹。
07
數天前傍晚,我在班上接到你的電話。
“媽媽,我正在去上健身課的路上。你說我去不去?”
“爲什麼不去?”
“我明天有物理考試。我一點都還沒有準備。”
我受寵若驚。碰到這樣的事情,你幾乎從來不和我商量。
我倆來回來去幾次,最後你不甘心地放棄了鍛鍊。
第二天放學回家,我問你物理考試怎樣。你說,“太容易了。老師不小心只印出一半的題目。”
我歡呼 “太好了!” 那可不。頭天晚上你多麼緊張地備考啊。要升大學了。每次考試的成績都很重要。
結果你來了一句 –
“I feel sorry for him. He didn’t get to test us on all the things he wanted to test us.”
我很爲物理老師遺憾。他沒有得以測評所有他想測評的東西。
我啞口無言,心裏默唸出這句話 -
There is no end to moral and just thinking.
道德和正義的思考高度是無邊的。
你,一個十六歲孩子的一句話,讓我這個生活了半個多世紀、自認爲道德境界不低的人,看到了新的高度。
而對你,這個是很自然的。
因爲,你的思維和行動,渾然一體地達到了一定的程度。
雖然這件事情上,我不如你高,但是,我有一句話早就扔給你了:
道德是進入我關係圈的門票。你道德水平不夠高,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感冒。
08
曾經三十出頭的時候,我就是不想生孩子。
去看了心理醫生兩年。記得坐在她辦公室的沙發上,我振振有詞–
世界上已經有這麼多人了,我幹嘛再去多造出一個人去消耗資源。
那位六十多歲的臉瘦瘦的、面相硬硬的心理醫生沉默了幾秒,說了一句 –
I guess it is to watch growth and development in depth.
我想是有機會深度地觀察人類的成長。
和你打交道的16年多,證明了她這句話的道理。這封信裏說的東西,如果我不是你的媽媽,而是你的老師,你的朋友,絕大多數是觀察不到的。
我不想酸酸地說你是上天的禮物,但是,好像事實就是這樣的。
我收到什麼樣的禮物,其實不重要。我更在乎的,是我向世界遞交的是一個什麼 “產品”。
世界上有些黑暗的東西,總是在循環。
但是,整體來說,百年千年看下去,在某些方面,人類是更趨文明的:對於生命意義的感知、對不同生命、不同生存選擇的尊重,我們人類還算有持續的進步。
而文明的推進,總是首先得力於新生代中一批人的涌動的思維和行動力。
人類文明下一步要走的正確方向,你這代人中有些已經在往前往那邊撥弄了。我已經從一些和你同齡的孩子們那裏感受到了。
而你現在的狀態,就具備加入他們的資格了。
讓優秀的年輕人有機會拉幫結夥,正向推動歷史。這是任何一個優秀的大學真正的辦學目標。
我怎麼需要擔心,你不會被熱情地拉進團伙呢?
忘掉大學這回事大學,你讓我覺得,作爲家長,自己向世界交了一份算是合格的成績單。
要不然,像你這麼精明、這麼踏實、這麼能力強的人,如果缺乏靈魂、缺乏方向、缺乏道德,我會爲世界將承受的糟踐而擔憂。
孩子,還有什麼想說的呢?對了。
前天晚上回家,看到餐桌上擺這一張一隻可愛狗狗的卡片。翻開一看,是鄰居 Dina 寫給你的感謝卡。
上面說 –
Dear Leah,
Thank you for taking such good care of Oliver. When I came home, he looked so content.
Dina
親愛的莉莉,
謝謝你把 Oliver照顧得這麼好。我回到家的時候,他看着那麼心滿意足。
我知道,Dina外出幾天,讓你去她家給喂貓。一般人幾分鐘搞定的事情,你從進她家到出她家,前後要三四十分鐘。每次都是這樣。餵了小貓後,你會靜靜地陪伴小貓,逗他玩玩。因爲你知道,幾天家裏沒人,小貓會孤獨會煩躁。
你就這樣一件件事情好好地做下去吧。
大學嗎,就看哪家和你有緣了!
媽媽
於紐約曼哈頓
作者陳魯博士,紐約大學發展心理學博士、紐約市立大學李曼分校心理系副教授、紐約市少兒華文書園創辦人。相關著作有《0--6歲A+育兒法》《語言是這樣被習得的》。本文授權轉載自“陳魯一週一點”(ID:Giselaj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