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赫希同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不久前的一個午後,在工體的安緹古董咖啡廳,我見到了演員趙煊。

地點是他斟酌許久敲定的,他住西城,此地對於他來說實在不近。之所以捨近求遠,一是為了周全我和工作人員,二是他中意那裡考究的陳設和上好的咖啡。

一件小事,映射出他性格中的兩面,一是體貼,二是精緻。

他說:「你看這個鏡子是曲面的,從歐洲漂洋過海運過來的……」

老闆是他的好友,店內陳設許多也參考了他的意見,他對那裡了如指掌,介紹起來熱情猶如五月的北京,始終保持著高溫。

趙煊崇尚古典主義,聽古典音樂,學古典繪畫,連穿著都保持著一絲古典風格。深駝色休閑西裝,象牙白的內衫,搭配著古典自然的五官。

他的氣質和周遭融在一起,就像是從他背後那幅西方古典油畫里穿越過來的。

在大熱精品劇《破冰行動》中,趙煊飾演塔寨村民林勝武。眼前的他和他所飾演的角色,一點都不像,雖然他們用同一張臉。

他用幾個月的時間把林勝武的靈魂,嵌在趙煊的軀體里。每每談及這個角色,他用到的字眼都是「喜歡」和「眷戀」。他感知到了林勝武身上值得讚許的品質,當自己成功演繹的時候,回味起來仍會帶著笑意感嘆,「真美好啊。」

他笑著眯起眼,托著腮,彷彿又回到了林勝武的時間。那個笑容讓我印象深刻,因為看起來是那樣的鬆弛、自在,像天上遊盪的白雲,不可觸摸,只能抬頭去看。

演員趙煊,是個妙人。

主編手記

妙人SHOW NO.020

分寸之間

林勝武一照面,鏡頭裡就有了話劇質感。社交網路上有人評價趙煊的表演,「自帶電影特效」。

對於熟悉趙煊的人來說,並不會覺得意外。作為中央戲劇學院的高材生,從業十年的演員,他有這樣的水準。

做演員並不是趙煊一開始的計劃,他喜歡語言,想去考北京外國語學院。班上有人考中戲,攛掇他同去,為此趙煊接受了兩個星期的培訓,以專業第二名的成績進入到中央戲劇學院。

入學時他幾乎是一張白紙,卻要處理現代戲劇、古典戲劇、現實主義、非現實主義等等的難題。

「第一個學期太難了,甚至覺得學不下去,」他說,「還好我很快摸到那個內核,找到表演帶給我的快樂。」

在學校,老師和同學對趙煊的稱呼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位置。大家都叫他「男一號」,因為他總是男一號的人選。他是《哈姆雷特》中的哈姆雷特,《李爾王》中的李爾王。

在中戲演了四年男主角,一畢業就到國家話劇院繼續當男一號。雨果的經典戲劇《笑面人》,他演「笑面人」葛汶普蘭。

尤小剛導演看過趙煊的話劇,接連找他合作了《楊貴妃秘史》《西施秘史》《大清寶典》等多部作品。我問趙煊,「為什麼選你?」他說他不知道答案。我想,多次合作已經是一個答案了。

在鏡頭前表演,跟在舞台上是不一樣的。大四的時候趙煊第一次出來拍戲,一切都是生疏的,完全不同於排練場的環境,燈光、工作人員和把桿都會讓他的表演分心。

但是後來,趙煊發現話劇表演和影視表演不過是分寸不同,其中內核是一樣的。那是他是大學一年級就把握的東西,內在情感。

雲泥之遠

導演傅東育和趙煊合作過一部戲,當《破冰行動》籌備時,林勝武的角色就遞到了趙煊手上。

我問趙煊,「為什麼林勝武會吸引你?」

他想了想,回答:「因為他離我很遠。」

林勝武,生於塔寨,長於塔寨,偏遠山村原住民。

趙煊,生於北京,軍隊大院里的孩子。四五歲隨著家人到揚州,長到十四五歲北上歸京。他的成長軌跡,最遠也沒離開過三線城市。

林勝武可沒什麼藝術修養,愛好打撞球,干架。為此,趙煊特意學習了一段時間的斯諾克,在健身房給自己練了一身像是常年打架的肌肉。

當然,最難的還是那個內核,內在情感。

?

林勝武的內心敏感,趙煊也要讓自己變得敏感脆弱。

這有什麼辦法呢?有讓人變脆弱的教學課程可以學習嗎?當然沒有。

趙煊的辦法是不斷的調動自己的傷心事,不斷的讓自己回想。

「這個過程痛苦嗎?」

「非常痛苦,但是這個代價是值得的。」他篤定的回答。

《聖經》里有一段極撫慰人心的話,「你必堅固,無所畏懼,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你在世上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

但是為了成就角色,趙煊選擇反覆的咀嚼苦楚。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拖進黑暗中,因為唯有暗處,才能遇見林勝武。

他做到之後,他很快樂,並且堅定的認為一切都很值得。這種創作方式,是演員,但更像詩人。

徐志摩說:「有一種天教歌唱的鳥,不到嘔血不住口。它的歌里有它獨自知道的,別一個世界的愉快。也有它獨自知道的,悲哀與傷痛的鮮明;詩人也是一種痴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裡不住的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渾成的一片。」

趙煊和林勝武,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雲泥之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個角色確實離趙煊很遠,但是趙煊用痛苦換得了親近,他把手掌伸到林勝武生存的土壤,掌心細細描摹,終於有了他的模樣。

兩個人擁有迥異的人生坐標,但表演可以連接這兩個點,達成一個美妙的生命弧度。

十年一劍

入行第十年,遇到《破冰行動》。對於趙煊來說,林勝武就是他用十年功力磨得一把劍。

在戲裡,林勝武和弟弟林勝文感情深厚。趙煊就跟演弟弟的演員王成陽商量,「我們倆其實長得沒那麼像,我們也不是一個爸爸生的,那我們怎麼讓觀眾相信我們是哥哥跟弟弟的真感情呢?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應該基本吃住在一起。」

兄弟倆的住處就隔了一扇門,王成陽每天都來敲門。兄弟倆一起跑步,一起聊天兒,一起探討劇本,一起吃三文魚。到現場往那一站,不用演,已經是兄弟了。

戲裡哥哥要打弟弟,兄弟倆豁出去了,真打。打得真,感情也真,一條過。但是拍完,趙煊哭了,他心疼弟弟。

在片場,趙煊保持了絕對的專註。他說:「我不是要做一個行活,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他總是儘可能給自己營造一個屬於角色的氛圍,提前幾個小時默戲,甚至吃飯的時候都和大家保持距離。

他在戲裡,生死決別,涕泗橫流,充斥著整個畫面的悲愴感不是偶然所得,是獨自花了許多時間醞釀的。那樣的戲,每次拍完,現場都會響起掌聲。

他坐國航的飛機,下飛機的時候三四個空姐等在那兒。

「我們在追你的戲啊,演得好好,看得我們好難受啊。能告訴我後面發生什麼了嗎?你拿著什麼東西逃跑了?」

趙煊說:「那一瞬間特別開心,很幸福。不是因為虛榮心,不是別人誇你帥,不是一下飛機圍著幾百個粉絲,不是那種。她們真的在認真看你的戲,那種感覺太好了。」

名利這東西,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從來沒考慮過。轉眼到了三十歲,他還記得三十歲生日那天,切蛋糕的時候他都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時間太快,讓人無限感慨。人都希望自己更好,他也是。他想要作品更多,立得更穩。有追求就會有焦慮,目標也會讓人痛苦的。

趙煊坦言說:「差不多每天都在自我懷疑,焦慮隨時隨地,夜裡睡覺都會有。下部應該拍什麼樣的作品呢?我不是大腕,沒有那麼多的選擇權。不好的拍不拍呢?想拍的拍不到怎麼辦呢?」

「二十歲的時候什麼都不想,每天能做點戲劇,已經是一個非常開心的事情,拍戲就好開心啊。到了三十歲好期盼啊。好期盼拍好的作品啊,好期盼有名啊,為什麼呢?」他自問自答,「因為期盼有話語權,有了話語權才能拍到想要的角色。」

三十歲之前,他憑藉著喜歡演戲。三十歲之後,他有了對演員這個職業朝聖般的使命感。

拍《破冰行動》,趙煊在山上淋了十幾天的雨,因為林勝武每天都在見不得光的夜裡逃亡。

最後他被淋到麻木,有了一種眩暈感,他形容那是痛苦與快樂的邊緣,因為他找到了林勝武的感受。那些雨他感激,他說那是老天爺在他成全形色。

從業十年,所謂十年蹤跡十年心。也曾遇冷雨,但未涼熱血。

從容向前

林勝武活得很苦,但是趙煊活得很甘。戲裡何其倉惶的逃亡,戲外就有多從容的生活。

他是一個典型的直男,不做保養,也不做護膚,他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臉。但與此同時,他對世界保持著細微的覺察,他會討論一顆來自南美的咖啡豆,或者留意一枚設計獨特的紐扣。

每天起床吃個簡餐,喝一杯咖啡或者一壺茶。每天一定要跑步,聽音樂,看書。他最近在讀音樂詩人萊昂納多·科恩的書《我是你的男人》。他喜歡裡面的一句話,並引為自己的人生格言。

「接納痛苦。并力求完美。」

他是處女座,中度潔癖,天生的完美主義。有的時候一場戲拍完,導演和製片人都說特別好,但他總覺得還可以更好。

他保持著較高的自我要求, 儘可能的做更好的自己,儘可能的善待他人。

在片場,他叫得出每一個場工的名字,那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平等和尊重。畢竟在這個圈子裡,很多很多工作人員都只有職務,沒有姓名。

趙煊說:「 年歲越長,對自己越真誠。」他當然有他的困境,但更多的是看得開想得通拎得清。

在這個喧囂的名利場,他活得一塵不染。他很清楚哪些是別人加給他的,哪些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他看微博評論,但不喜歡溢美之詞。關於角色關於劇情的討論,他會回復。這常常讓對方覺得驚訝,普通網友真的鮮少得到藝人的垂青。

我想,他真的很在意他的觀眾。無論是觀眾的讚美,還是批評。

他說:「誇讚的語言基本都是相似的,無非要不誇你的形象帥,形象好,感情充沛之類的。但是批判的東西,有時候寫的還蠻準確,細分到一場戲,細分到一個眼神。」

林勝武死的那一場戲,賺了很多人的眼淚。播出當天,「林勝武下線」的話題,登上了微博熱搜。

採訪前一天,他和《破冰行動》的製片人吃飯。對方為他發了微博,但是跟他說:「我不是要刻意幫你宣傳,我發這個是因為我在剪接室里看到那場戲。你一回頭,我眼淚就下來了。」

趙煊的努力和天賦,肉眼可見。他流的淚和汗,一滴不費。

《破冰行動》林勝武,下線。演員趙煊,請走到舞台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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