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熱播的刑偵劇《破冰行動》是繼前年《人民的名義》之後又一部火遍全國的刑偵電視劇,一批不是很有名氣卻藏龍卧虎的超級實力派演員演活了充滿魅力的各色警察與毒梟,不僅帶來了「東叔很高興,東叔不喜歡」公式,也科普了廣大吃瓜群眾一片神奇的土地—— 「制毒第一村」廣東博社村與其所在的「天上孫悟空,地下海陸豐」的汕尾-海陸豐地區。

《破冰行動》的故事根據2013年廣東博社村緝毒行動「雷霆掃毒」改編,劇中制毒的塔寨村,原型叫博社村。全村近兩成的村民參與或間接參與制毒——還有許多隻參與股份或合資,或派人做雜活分一杯羹的家庭未被計算入這個群體,事實上說是全村沒有一個人無辜的毫不為過——全村擁有77個制毒工廠,鼎盛時期全國30%的冰毒都產自這裡。

電視劇中的「東叔」林耀東,原型是博社村的 「冰毒教父」蔡東家,出事前,他的身份是博社村黨委書記,汕尾、陸豐兩市人大代表,和政府高官勾肩搭背,且將其巨額資產拿來投資了房地產與娛樂業,黑白兩道通吃,成為村民制毒的保護傘。無論是東叔還是其原型蔡東家,對外身份都是成功的房地產商人,東叔通過房地產發家,並且經營著豪華酒店。而據新聞報道,蔡東家本人就做著非常大的房地產生意,在當地,有一處2013年完工的高檔樓盤,房間裝修豪華,佔地面積8200多平方米,分為5棟,每棟18層,共有366套房子和近5700平方米商鋪,總建築面積接近5.4萬平方米,造價近7000萬元。同時,他還是當地最豪華的KTV東海錢櫃音樂茶座的法定代表人。

因此,在這麼個黑白紅混色的保護傘下,博社村自然也是一副魔幻現實主義的風景:走進博社村,第一眼就會看到村門口立著的那塊由村支部豎起的標語,「嚴禁亂倒制毒廢料垃圾」。

不過這麼朋克的style也不是此地獨一份,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歐洲東南部的巴爾幹半島上,你也能看到知名籃球運動員兼當地最大籃球俱樂部之一運營主席和知名當地毒王合資的豪華酒店:

知名籃球運動員和可卡因大王的友誼

在尼古拉-武切維奇成為全明星之前,黑山籃球的代表人物很長一段時間巨熊一樣壯實的尼古拉-佩科維奇。背靠海港的黑山共和國作為前南斯拉夫的一員,獨立時間是所有加盟共和國里最晚的,因此佩科維奇在青年隊時期甚至是入選了人才濟濟的塞黑(塞爾維亞和黑山)青年隊,巨大的體重、強悍的籃板能力和與外表不符的高球商、柔和的籃底勾手結合,創造了一隻聰明狡黠的大白熊。森林狼時期與當時的狼王樂福組成的雙白粗硬內線組合,強大的進攻火力和前場籃板可以打垮任何對手,不過兩人弱點相同——防守靈活性不足、身材相比同位置都偏矮壯、護框能力缺乏也讓他們成為了「進攻萬花筒,防守萬人捅」的雙人加料版。14年樂福遠走克利夫蘭,而佩科維奇則受困巨大體重帶來的膝蓋與腳部傷勢,此後出勤率光速下滑,早早退役,13年森林狼那份5年6000萬的合同後期只剩下了填薪金空間的用途。

佩科維奇雖然一直代表黑山出戰,但他實際上應該算出生在黑山的塞爾維亞族——這裡先不討論「黑山人和塞爾維亞人有何區別」的高難度話題,總之,退役後的佩科維奇工作與生活地點都圍繞著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與他的定居地茲拉蒂博爾(Zlatibor)。他回到了青年隊時期呆過的貝爾格萊德游擊隊(Belgrade Partizan)籃球隊,擔任球隊的運營主席,而他在茲拉蒂博爾為自己建了一座公寓,還在當地投資了一系列房地產。總體來講是個成功的退役球員的姿態。17年6月,佩科維奇辭去游擊隊籃球隊運營主席的職位,半年以後卻是一樁版面分類在「社會」的新聞再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17年11月底,塞爾維亞警方在逮捕兩名黑山藉的毒販時,發現他倆使用的車是佩科維奇註冊的,並在這輛奧迪A4里搜出了小分量的可卡因和兩把槍。此前,中英文網站上就有流傳已久的傳說:佩科維奇和黑社會有、關係,有、瓜葛,這輛奧迪A4除了把已經享受退役生活的佩科維奇稍稍帶回了一些公眾視野以外,也算是實錘了這個流傳許久的瓜。

塞爾維亞警方追蹤這兩名毒販,是因為他們與黑山當地的「可卡因大王」,一個名叫達科-薩里奇(Darko Saric),長著一副肥胖的娃娃臉,愛比剪刀手的中年嫵媚男子關係密切。

達科-薩里奇是巴爾幹最猖獗的犯罪團伙的領導人,屬於一個叫「貝爾格萊德兄弟(Belgrade neighbourhoods)」的地下犯罪組織。這個組織有若干分部,都以「xx封地(xx clan)」或者「xx組(xx group)」命名——結合「毒梟」的英文做drug lord(可以直譯為毒領主),頗有一種中世紀扮演遊戲的中二感。達科本屬於其中的「澤蒙封地(Zemun clan)」,後來做大做強,自立門戶,有了自己的「薩里奇封地(Saric clan)」。他在拉丁美洲和巴爾幹地區、義大利、斯諾文尼亞乃至西歐之間做著可卡因交易,年收入上億。同時也像林耀東和蔡東家那樣,為了掩飾自己的巨額不明來源,把大多數錢投資在房地產和娛樂業上。而他收購的房地產大多數背景也不幹凈,往往前任老闆不是玩雪茄走私就是搞集團犯罪。而從當地的分銷企業到外國背景媒體,在他控制的土地上每年還要給他上供至少3億美元的保護費。

達科-薩里奇在11年被捕,並在12年被判了20年刑期,15年開始執行。在他被捕後,就像博社村掃毒行動後一口氣下跌的中國冰毒供給市場那樣,巴爾幹當地的可卡因交易數量急劇下滑,但追捕他的餘黨與掃清餘下的毒品交易這些事從未停止。而達科君和佩科維奇的關係雖然一直有媒體報道,卻直到此時才算是重新在公眾面前小小的被關注了一波。

在達科-薩里奇的起訴書里提到,他在拉丁美洲-巴爾幹販毒線路上倒賣可卡因得到的巨款有不少都被用於投資塞爾維亞茲拉蒂博爾的房地產——當然,其中就包括了與佩科維奇的企業「Balkan GS Chanse」合資建造的豪華酒店。這一年,當地另一位被逮捕的涉毒運動員,足球運動員佐蘭-涅古什(Zoran Njegus)被控收受來自這位毒王的賄賂——一棟茲拉蒂博爾的豪華公寓。

兩人的關係還不止與此。在黑山媒體的報道中,佩科維奇在黑山旅遊勝地布德瓦的海邊擁有度假酒店Mediteran,而這棟酒店是他從一個叫做Maestralus的企業那兒買下來的,老闆名叫布拉佐-德迪奇(Blazo Dedic),而這個企業,注資人正是達科-薩里奇的組織「薩里奇領地」。 達科-薩里奇和佩科維奇還在當地共同擁有迪斯科舞廳「Top Hil」,不過這舞廳名義上又是一個叫多米諾投資的企業持有的,但仔細扒個皮就會發現這是達科的兄弟杜什科-薩里奇(Dusko Saric)和一個叫德拉甘-杜迪奇(Dragan Dudic)的人搞出來的——後者在黑山另一個著名旅遊城市科托爾開辦了迪斯科舞廳「Maksimus」,還在這舞廳里搞了一宗兇殺案,而這座舞廳現在也歸屬佩科維奇名下——

那麼,把以上繞來繞去的xx奇、拗口的巴爾幹城市名和奇怪的酒店舞廳名字做個簡單歸納就是:

知名黑山籃球運動員尼古拉-佩科維奇和知名黑山可卡因大王一起在塞爾維亞和黑山的各處知名旅遊度假景點裡,通過拉合伙人和套不同花樣的企業名字馬甲,投資接管了一系列的豪華公寓、海景酒店、熱門迪斯科舞廳和老闆親自策划了兇殺案的迪斯科舞廳。還被拍到兩人同乘一艘遊艇在海邊度假。

最可怕的是,當地的文章報道這件事的時候並非是揭秘式的不可置信口吻,而是像描述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帶著些許欣賞(?)的態度:就像黑山與塞爾維亞有不少姐妹城市一樣,兩位同樣生於黑山,身份背景完全相反的塞爾維亞族,公眾人物,知名籃球運動員尼古拉-佩科維奇和巴爾幹知名毒王達科-薩里奇成為了關係密切的商業合作夥伴。

……喂你們要清楚你們是公眾媒體具有呼籲社會道德良知的任務啊!

還是說當地人早已對這種黑白兩道稱兄道弟熟視無睹以至於徹底棄療了

灰色世界,無主之地

有可能當地人就是棄療了也說不定。因為黑山因其民族性格、二戰後,尤其是前南內戰以來的國情,還確實是個黑,不對,灰色世界。

黑山作為前南六個加盟共和國中最小的,也是最晚獨立的一個,留給世間的印象就是「南斯拉夫的斯巴達」——人口不如北京一個中型區,土地也是彈丸之地,歷史上卻是最早獨立的一批國家(1878年柏林議會上和塞爾維亞一起獨立),留在史書中的形象是戰鬥力彪悍而且善打以少勝多的仗,從自己未被奧斯曼土耳其征服為榮。黑山在奧斯曼土耳其統治巴爾幹期間形成了全民皆兵制,故而有尚武好鬥的傳統,也具備這類「平生只愛打熬力氣的漢子」往往會具備的弱點——前南六國內部的冷笑話和段子里,黑山的形象就是「神TM凶而且神TM懶」,除了很擅長打架以外不會別的,也很自我的對學習別的生存技能沒什麼興趣。這樣的文化傳統讓當地人形成了愛走極端的性格,尚武好鬥之餘往往又急功近利。

而黑山在90年代能生存下來,還得多虧了義大利黑手黨。南聯盟(失去了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馬其頓與波黑的南斯拉夫)因為發動內戰被國際制裁的時候本就很窮,需要靠其他幾個加盟共和國財政幫助的黑山更是因為隔壁塞爾維亞吃土而窮得揭不開鍋,此時是黑山的總統為對面義大利的黑手黨開了走私通道,從中賺取中間商手續費而得以維持國家的基本運轉。

在這樣兩個背景之上,黑山還保留著一種奇特的傳統——部族(tribes)制度。在黑山的文化里,非常看重一個家族的姓氏起源和家族的發展,一定意義上,這個國家可以說是諸多大小不一的部族的集合體——筆者曾困惑維基與書籍里所謂黑山的tribes如何翻譯,在看了《破冰行動》後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塔寨/博社村當地的「宗族」嘛。

博社村制毒事件最為奇特的地方乃是當地根深蒂固的宗族勢力、宗法思維與制毒行業結合得天衣無縫,這個接近兩萬人的小村子裡姓氏極其單一——全村幾乎都為蔡姓部族(在《破冰行動中》依照原型,設定塔寨村為林姓部族的村莊),不是近親就是遠親,血脈相連,卻是個內部階級分化且極為不平衡的迷你小社會在那部分暴富的宗族核心成員口耳相傳的「邀請制」和宗族社會看血緣和「親戚關係」,不看社會契約關係的傳統下,博社村變成了全村制毒,從上到下其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黑山的地下犯罪組織雖然沒有博社村這樣全體參與的集體犯罪恐怖,但卻是一個窩藏和包容奇怪想法、極端思想和黑社會的好地方,形成這一切的原因和當地的部族思維、尚武傳統與90年代和義大利黑手黨密切交往都有關聯。巴爾幹歷史上著名的極端分子,比如前南聯盟總統米洛舍維奇、卡拉季奇都有小時候生活在黑山的經歷。加上總統久卡諾維奇自己就在90年代為了保住國家經濟運轉幫義大利黑手黨走私,這裡的人民對於黑道白道混在一起毫不詫異,似乎也變得可以理解了。

不過,如果說到整個巴爾幹,這裡淪為無法地帶的歷史還是與那場影響了諸多巴爾幹體育從業者的前南內戰息息相關。

鐵托死後的南斯拉夫搖搖欲墜,在90年代爆發了著名的前南內戰,同時南斯拉夫當時就已經存在了規模不等的地下犯罪組織,這些本就耳濡目染彪悍民風的亡命之徒自有槍械乘著內戰的風粉墨登場,紛紛作妖,加上戰鬥力強大,其中最彪悍的「老虎」軍團被時任南聯盟總統的米洛舍維奇雇來當打手,組織頭目,著名的「老虎阿爾坎」 拉日納托維奇甚至在米洛舍維奇的支持下當選為塞爾維亞國會議員,並被委派為駐科索沃省的特別代表。

如此彪悍的阿爾坎卻在2000年吃了不明身份的黑社會殺手的槍子,臉還被打得稀巴爛。當時的巴爾幹就是如此,潛伏的持槍黑手黨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暗殺他們覺得不滿的政府官員——或者他們自己就是某些官員雇來的兇器——乃至任何他們看不順眼的人,這其中最有名的事件就是2000年時任塞爾維亞總理的佐蘭-金季奇被暗殺。隨著前南內戰結束,塞爾維亞和黑山和平分手,戰時的黑手黨紛紛做起了地下生意。尤其是東歐劇變和前南內戰之後,這片喪失了此前支撐了50年的信仰,飽經戰火和流血洗禮的土地事實上變做了各種地下犯罪的樂園:人口販賣、販毒、軍火走私、器官走私的天堂。如果再往前追溯,甚至自上世紀90年代,也就是前南內戰時期起,巴爾幹就已經開始成為東西方毒品非法走私的樞紐,有「巴爾幹走廊」之稱,每年的毒品走私都在數百噸以上。

相比塔寨的冰毒,巴爾幹的交易市場上流行的毒品是可卡因和海洛因,像前文提到的達科-薩里奇就被稱為「可卡因大王」。據聯合國毒品與犯罪問題辦公室一份出具於2008年的報告統計,2005年全球毒品交易額可達1.7萬億美元,其中約80%都是經過巴爾幹運入的。在這份報告中特彆強調,巴爾幹已經成為運往西歐毒品的主要倉庫與轉運中心。

毒品走私以外,巴爾幹還是人口販賣和活體器官走私的重要據點。東歐劇變之後,巴爾幹地區成為東歐到西歐的販運通道,當時從上述地區被拐騙到西歐、北美妓院和夜總會的婦女,每年已經高達20~30萬。現在巴爾幹地區已經成為人口販賣最重要的轉運站之一。而科索沃戰爭帶給當地人的除了在北約和歐盟庇護下的所謂「獨立」和移居到中立國家的難民以外,還讓科索沃和與它毗鄰的阿爾巴尼亞成為了有名的活體器官販賣黑市——12年塞爾維亞甚至出示人證,控告科索現任政府首腦親自參與到活摘戰俘器官的犯罪中。

長相狠人,行事狼滅的巴爾幹人民給體育界貢獻了一大批實力強大又獨居個性的運動員,這片土地從未停止的動亂與戰火又化作名為文化與風土的鮮血流入了每一個人的體內,讓這裡成了知名的火藥桶,隨著東歐劇變與前南內戰,這裡有些地方逐漸變成了「三不管地區」,而在內戰黑手黨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議會舞台成為議員,也開啟了黑道和白道的商業互撩之路。讓人熱血沸騰的體育館更收容了種種極端思想和犯罪分子的足跡——從貝爾格萊德紅星的球場內飄揚的黑骷髏旗、成為地下拳擊手的米利西奇紋上了極端組織切特尼克領導人的頭像、世界盃上扎卡和沙奇里的雙頭鷹挑釁標誌,到克羅埃西亞和保加利亞被黑手黨和賣身契控制的足球聯賽,再到本文主角佩科維奇和當地毒王的「親密夥伴」關係,此前曾引起風浪的努爾基奇T恤事件不過是了解巴爾幹這片美好土地背後黑色記憶的開胃菜。

不過佩科維奇應該是知道自己的商業夥伴並非善類的,他只在媒體上談過一次自己的房地產事業規劃。那一次他公開回應,是因為他買下了前南聯盟總統米洛舍維奇的莊園。

「這只是我個人的私人商業決定,我的錢乾乾淨淨,全是籃球、海外與塞爾維亞的投資中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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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原文:黑 山 姚 明 與 巴 爾 干 東 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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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巴爾幹問題磚家以及華語樂壇第一武切維奇蜜 @fragenkun 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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