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一四六一期;歡迎關注。

章草,在歷史上、在當今的書法創作中,都有著其自身的獨特價值。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章草也是被人們所忽視的一種書體。對於章草的書法價值,非常值得我們去詳加研究,積極發揚。

有鑒於此,本號從本文起,開始推出2019年的第二個主題專題,進行系列的挖掘、整理與闡述,以期對章草有一個全面的認識。此為【章草專題】之第一篇。

——「書法入門」獨家奉獻;轉載敬請註明出處。

引言

張懷瓘《書斷》云:「獻之嘗白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頓異真體,合窮偽略之理,極草蹤之致,不若藁行之間,於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是謂「章草」一詞在文獻中的最早出現。

其後對章草的說法眾說紛紜。漢代的草書多半是隸書的快寫,後經文字學家和書家的整理,使之系統完善,形成了字字獨立、收筆常帶燕尾的波腳的章草。後來經字體的發展和書家的改造才有了字字之間的顧盼聯繫,字組的出現,這也就是今草。所謂章草是相對今草而言的。啟功先生說章草的「章」作條理、法則之義,是為智言。所以字字獨立,收筆帶燕尾波腳,條理法則嚴謹的草書就是章草。

而章草在當今的書法創作中有其自身的獨特價值:

(一)創作原材料的豐富性。隨著大量章草書的簡牘、 磚瓦、殘紙墨跡的出土與發現,打破了以刻帖及名家墨跡為依託的傳統章草創作。為章草創作提供了新的視野。

(二)「章草熱」的出現。章草熱或是真正意義的復興可以說是在民國(我以為所謂復興並不是單純的復原,而是包含了創新的新發展,所以元代的章草我以為是復古復原而不是真正意義的復興),距今時間短,為創作風格形成與作品出新意起著其它書體不可代替的作用。清以前的草書一直以「二王」傳統的行草書創作為主流,張、懷的狂草為輔。雖清末民國初出現了章草熱,但至今章草這片土地開墾之處仍然寥寥,所以為當今章草創作提供了有利的契機。

(三)章草為過渡書體,其自身的局限給章草創作提供了廣闊自由的創新空間。章草書體過於簡化難識,章草的法度嚴謹、實用性差,章草發展過程中有替代品等因素導致章草的不興,給今天我們的章草創作提供了寬闊的改進空間。

(四)近代章草創作的成功實驗為當今章草創作提供了重大啟示。沈曾植、王遽常等章草大師的探索開拓了章草創作的新路,打破了傳統的程式和規範,拓展了章草的審美境界,給今天的章草創作留下了寶貴的經驗。

(五)時代審美的需求。當今是一個多元與寬容的時代,書法更是脫離了實用而以純粹的藝術存在,書壇需要章草這一獨秀參與,並形成一種新的書法風格立於書史。

▲ 《急就章》松江本

《急就章》(隋前為《急就篇》,其後改為章,就書法論述之便,本文一概為章,此不做考證)為歷代章草臨習與創作所依託的第一把交椅。因其字數多,章草草法豐富而為習章者所寶。

從敦煌漢簡及魏晉殘紙中,即有習《急就章》的墨跡。再如《東漢『急就』磚》所刻即是《急就章》首句。歷代書寫者比比皆是。

今所見皇象書《急就章》是最好的範本,即明正統四年(1439)吉水楊政據宋人葉夢得「穎昌本」摹刻於松江府,因前後有闕文,又據宋克臨《急就章》所增補的「松江本」《急就章》最為佳。《急就章》借章草而存,章草亦因《急就章》而傳,彼此共棲。

所以在此基礎上,本文對歷代章草風格類型加以分析整理,對章草書的創作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金剛經》雲「法法平等」,我以為所謂章草藝術創作風格沒有好壞也沒有絕對的界限,只是因為審美取法的趨向不同。

本文對歷代章草風格類分為四:雄渾、高古、沉著類;勁健、清奇、疏野類;含蓄、洗鍊類;飄逸、流動類。這為今人章草創作風格所依提出幾條可行性道路,注重的是章草藝術的形式表現與技巧。然而無論取法哪一類章草創作風格都脫離不了章草「赴速簡易」的特點,也脫離不了書家的學養和眼界這一基礎,正所謂「風格即人」。

01/

勁健,清奇,疏野類

(一)釋詞

勁健者,有力而不懈,就是點畫「力」的表現,如司空圖《詩品》的「巫峽千尋,走雲連風」。清奇者,清透而不平庸,兼奇而並險。疏野者,率真而不雕琢,具有民間鄉野之氣,太白之《靜夜思》疏疏二十字簡單率意地表達了一個意思——思鄉。

此類章草作品無論在表現作品的藝術張力還是沿革舊體時,都有「力(勁健)」「險(清奇)」與「逸(疏野)」寓其作品之中。而此類作者一方面在思想上都有一種求「變」的心理,是作者的一種性格和胸襟的體現,所謂「知者創物」的理想;另一方面則是另闢蹊徑,前人作品的完美定格而難以逾越,所以通過變化蹊徑來尋求一種清新的風格。

▲ 索靖《月儀帖》局部

(二)作品風格的源流與形成

章草書「初始於西漢,發展於東漢,成熟於魏晉」,此類作品的發端應為索靖的《月儀帖》,其學張芝,較其書在筆法與體勢都趨於新妍,幼安之書透出勁健、俊俏之氣,點畫充滿了力量感。張懷瓘說「其雄勇欲陵於張」,又說「峻險過之,有若山形中裂,水勢孤松,冰河危石,其堅勁則古今不逮。」是為開端。

而後元代一度復古之風使康里子山、楊維楨、倪瓚等人在章草的創作上發展了這種勁健清奇疏野之氣,以傳統的《急就章》及《月儀帖》等為依託,大膽地繼承創新,通過字形奇側、體勢縱勢突顯、字組的綿連、章法的變化,將獨立的章草融在行書和草書之中,使章草書有了一個嶄新的藝術生機。

而至明初宋克四體混合書的出現,以章草為基礎,融入狂草的行草隸楷更加豐富了章草的表現力。其後徐渭、祝允明等也通過這樣的融合而寫章草。進而至清末沈曾植以側鋒勁健開張之勢來表現一種追求奇險的章草書誕生,現代的高二適更是繼承了宋克四體混合、勁健不平和復古能變的思想。

元以後的這些章草書家順應了書體的時代發展與演進,大膽地融合諸體,改變了以往章草字字獨立而沒有牽連、實用性與藝術性差等不興的問題,提供了章草發展新的生機。這種尚「力」尚「奇」尚「逸」的創作思想增強了書體間的融合及章草筆法體勢等方面的豐富性,一定程度加強了章草書體的藝術進程。

(三)勁健,清奇,疏野類

▲ 康里子山《李白古風詩卷》局部

康里子山的《李白古風詩》、宋克的《杜甫壯遊詩》、沈曾植的章草《蘇軾贈萃老七言絕句》為此類代表。虞集在《寄子山尚書》寫到「白鶴翻墨沼,紫燕入書林」,白鶴與紫燕都是隱逸的代名詞,而子山所居北方,是為少數民族,所以其性格註定不會按照規矩來亦步亦趨地學習章草,進而創造出像《李白古風詩》這樣學《急就章》而又與其迥然不同卻不失章草規矩的作品,擺脫了《急就章》的方正橫勢,吸收今草的縱勢,偶用章草的捺來渲染橫勢以調節完全縱勢的單一。使獃滯的獨體章草有了生機與節奏,點畫的銳利與豪爽躍然紙上。

▲ 宋克《杜甫壯遊詩卷》局部

而宋克的《杜甫壯遊詩》更是以四體混合書的清奇勁拔之勢豐富了章草的藝術表現,其書是章草為基礎融入行草。

于右任說:「合章、今、狂而一之」。商輅在其後跋說:「其書鞭駕鐘王,驅挺顏柳,瑩凈若洗,勁力若削,春蚓縈前,秋蛇綰後。遠視之,勢欲飛動,即其近,忽不知運筆之有神,而妙不可測也。」從此可看出其作品融入狂草的豪放與氣勢連綿,增加其節奏點,字勢變化,以章草的波磔來求作品的勁健清奇的意味,增加作品的表現力。

沈曾值更是直接借鑒簡書民間的要素,大刀闊斧側鋒直入直抒勁健、清奇、疏野的氣象。

此類作品都試圖改變單一的章草原貌,或是諸體融於章或是以章參諸體,用章草的捺來做最有利的調節,而突出點畫的勁健,呈現一種新奇、疏野的表現效果。而以此作為創作的基調不得不注意章草捺畫的運用適度和點畫的生猛粗野。

02/

含蓄,洗鍊類

(一)釋詞

含蓄者,簡而意遠,「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是也。洗鍊者,「如礦出金,如鉛出銀」,純凈無雜之義。

然而不得一字怎麼盡得風流了?出金出銀純度怎麼來判斷呢?我以為就含蓄、洗鍊本身來說是一個玄的問題。所以我覺得來判斷作品的含蓄、洗鍊與否,應從書家的早中晚的整體一生的風格發展來說明。也就是說含蓄、洗鍊不等於簡單,這裡蘊含的是一種中國傳統哲學思想。是一個從無(始學書) 到有(豐富技法學養)再到無(刪繁就簡)的一個過程。所以從正面理解含蓄覺得玄,可以從其學習過程中的技法豐富、學養淵博來反證,這樣看可能更清晰而不玄。

(二)作品風格的源流與形成

從遠古的人敬天到魏晉人親自然的這種「士的個體自覺」,士的思想從儒轉到老莊,進而影響到精神領域,魏晉書法更是士的自我表現的一種方式,崇尚著簡遠、自然、練達的一種審美表現。在這種社會環境下我以為章草在王羲之這兒才真正有了這種簡遠、自然的意向和審美要素在其中。而其用筆的凌空取勢,結體的簡凈天真給後人帶來無限的遐想。而這種簡遠、練達的精神旨趣,此後其意合者我認為八大山人的章草最具有代表性。

▲ 王羲之《寒切帖》

(三)含蓄,洗鍊類

王羲之的《寒切帖》和八大山人的《月儀帖》臨本是此類的代表。

孫過庭《書譜》說過「古質今妍」。王羲之是處在章草自覺期的最後一位章草書家,今草的第一位書家,「古質今妍」來評價其書法恰到其分。所以王羲之的書法所流露的含蓄、洗鍊是有厚度而不空。

《寒切帖》為墨跡,雖然《豹奴帖》 為其傳世章草作品,但我以為最值得我們今天章草創作取法的是《寒切帖》,其處章今之間而偏於章草。

▲ 王羲之《寒切帖》局部

其中字字獨立,橫勢明顯,筆短意長,自然含蓄而不張揚,第二行「八日」「問為」用筆凌空取勢,筆斷意連給人以朦朧含蓄之感,很耐琢磨。開頭「十一月廿七日」第四行「劣」「因謝」點畫飽滿而有外溢之勢,顧盼有致,利落而不拖沓。

八大山人的書法風格更不是空穴而來,而是山人花費六十年的學書心血,積累創造出來空間開放、自由、鬆動的視覺,用禿筆所帶來的「蠶頭蠶尾」單一的點畫來表現含蓄、圓融、洗鍊的藝術哲學思想。

▲ 八大山人 臨月儀帖 1702年

所以《月儀帖》臨本所帶來的含蓄、洗鍊的風格是值得信任的。《月儀帖》臨本逾越了元明那種以楷書提按加隸書燕尾的章草而直溯漢魏,用自己所悟的「晉人筆法」和獨到的空間(參以繪畫的韻質)虛實的轉換給人一種練達簡遠的效果。

我以為學習此類風格最怕空中樓閣而沒有堅實的積累和深厚的學養。包世臣言:「右軍作草如真,作真如草,為百世學書人立極。」道出了右軍書法真草同源,其實更是習草基礎在於規矩,所以今人若純以章草出之,似乎有空中樓閣之恐慌。

八大山人如果沒有早年的學習(《傳啟寫生冊》近似王羲之《聖教序》,《梅花圖冊》到了董其昌,純熟而可亂真,而《酒德頌》又回到了黃庭堅風格),其章草作品也不會形成這種含蓄圓融的藝術風格。(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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