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 周紀五 赧王四十三年(前272)~五十九年(前256)

之前看燕國與齊國兩家打得熱火朝天,著實熱鬧。但其實仔細琢磨一下,可以發現不管是樂毅破齊,還是田單反推,打的都是順風仗。這兩次戰役的特點,都是主將在戰前做了無數的準備,真到交兵的時候就直接一瀉千里了。這種戰爭,就是所謂的勝於廟算之中,在孫武看來是僅次於「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界。當然,想做到這一點也是很難的,所以一般真的達到這種境界的戰役都會成為經典戰例而流傳後世。比如三國時的赤壁之戰,從舌戰羣儒開始,戰前鋪墊得有五六集的內容,真到火燒連環,半集就完事了。

這種戰爭戲劇性強烈,叫後世承平日久的人看來,容易把戰爭當做一項刺激的遊戲。然而,絕大部分的戰爭,永遠是殘酷的硬碰硬。雙方在硬懟的過程中,不斷尋找對方的弱點,等待對手犯錯——如果根本找不到這些弱點,那就只有「狹路相逢勇者勝」!所以戰爭絕不是什麼遊戲,而是人類最殘忍、血腥的活動。

時間已經到了戰國後期,這種剛正面型的戰役越來越多。而這些戰役,大多發生在秦、趙兩家之間。話說這兩家都是出自嬴姓。或許就是因為太過相似、太過瞭解對方,所以才無法抑制地互相憎恨吧!

其實從戰國初期的領土分佈來看,秦、趙兩家之間本來隔著老魏。奈何,魏國雄起了小二十年後,立刻就萎了。結果秦國佔據了魏國的大片領土,大概在趙武靈王雍前期與趙國接壤。這下,兩邊都感受到了與以前的鄰居魏國等級不同的壓力,趙武靈王還為此搞起了胡服騎射。

秦、趙兩國的大規模戰爭,以閼與之戰拉開序幕。閼與本是趙地,秦軍包圍後,廉頗與樂乘(樂毅的親戚)都認為「道遠險狹」,難以救援。趙惠文王何又問趙奢,趙奢則說:「道遠險狹,譬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於是趙惠文王便以趙奢為將,援救閼與。

話說這趙奢,本來是稅務局的小科員。一日他出去收田租,平原君趙勝家不肯出,趙奢果斷依法收稅,還砍了九個不肯配合的平原君手下。平原君一看,自己身為堂堂王弟,被一個小科員啪啪打臉,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抓起趙奢準備殺掉。

趙奢從容不迫地說:「你平原君身為趙國的大貴族,你帶頭不交租,這不是削弱趙國的法制嗎?法制不行,國家就會被削弱;國家弱了,諸侯就要打進來,到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你這樣的趙國貴人,你說你是不是自掘墳墓!」平原君一聽,哎呦不錯,小夥還挺有些想法,就推薦給了趙惠文王。趙惠文王就乾脆把他升為財政部長,一時間搞得是有聲有色。

不過沒想到,趙奢除了理財,居然還會打仗,真是多才多藝。

趙奢出兵後,剛從國都邯鄲出來了三十里,就紮營不動了,還命令手下:「有以軍事諫者死!」有個手下實在著急,勸他趕緊進軍,就真被他斬了。秦軍得知後,以為這人就是個膽小鬼,便放鬆了警惕——趙奢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於是趁秦軍鬆懈時,趙奢突然急行軍,兩天一夜到達距閼與五十里處排開陣勢。秦軍雖然被整了個措手不及,但素質也不是蓋的,立刻準備作戰。此時趙軍中一個叫許歷的軍士,勸趙奢先佔據北山。勸完後,許歷等著被軍法處置,但趙奢說:「現在是此一時彼一時了。」並沒有殺他。隨後趙奢按其建議先佔北山,果然大破秦軍。因此戰之功,趙奢被封為馬服君,和藺相如、廉頗並列。

奈何,趙奢有一個敗家兒子,斷送了一世英名啊!

再說回秦國。前面提到,秦國現在是宣太后羋八子掌權,宣太后任用穰侯魏冉等自己的幾個弟弟,秦昭襄王稷並無法掌握全部的權力。秦昭襄王剛登基時還是個小屁孩,對此自然無可無不可。但到此時也有四十多了,說是一國之主,手上的權力沒有自己的老媽大也就罷了,連自己的四個舅舅(所謂「四貴」)都比不上,秦昭襄王當然會有想法。有想法,自然也會有人看出來,此人就是范雎。

這位范雎,本來是魏國人,一日跟隨魏國的中大夫須賈出使齊國。齊襄王田法章覺得這小夥不錯,私下裡送了范雎一些禮物。須賈知道後,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小范一定是和齊王有一腿,於是回去就向國相魏齊打小報告。魏齊一聽,怒從心頭起,不問青紅皁白,就揍起了范雎,打得范雎是骨頭也斷了,牙齒也折了。范雎一看今天這架勢不妙,只好裝死。魏齊就叫人把范雎扔到廁所,還讓人尿到他身上,以懲來者。范雎哀求守廁所的,如果放他走,必有重謝。成功逃走後,范雎跑到鄭安平家藏了起來,改名張祿。秦國派王稽出使魏國,范雎就趁機拜託王稽,偷渡到了秦國。

現在王稽把范雎推薦給秦昭襄王。范雎早就瞭解到秦國是宣太后、魏冉掌權,心想小爺我的榮華富貴就從這上頭來了。於是進宮後,看到秦昭襄王的車駕,范雎假裝不知道,擋在路中間。開路的太監罵道:「沒看到大王來了嗎?還不滾一邊去!」 范雎故意說:「什麼大王!我只知道太后、穰侯。」這下說中秦昭襄王心事了。秦昭襄王就摒去左右,單獨向他請教。

不過在范雎這邊,他也拿不準秦昭襄王對自己老母到底是個什麼看法,畢竟是親兒子;而且當時秦昭襄王雖然摒去了左右,但實際上可能還是有不少竊聽的。為了保險,范雎決定先觀察觀察。當時正好魏冉越過韓、魏,攻打齊國,以擴大自己的封地陶。之前因為一些大人的原因,魏冉的這塊封地沒有與秦國接壤,是塊飛地,范雎就拿這個說事。他說這穰侯私心太重,他用秦國的兵,越過韓、魏,打下來的土地只能擴大他自己的地盤,對秦國並沒有幫助。大王應該打身邊的韓、魏,這樣打下來多少都是大王的。至於遠方的齊國,不妨與他交好,免得他幫韓、魏——此所謂「遠交近攻」之策。遠交近攻,就是范雎提出來的。

秦昭襄王採納了范雎的建議,不斷揍韓、魏,范雎的地位也因此日益提高。范雎覺得觀察夠了,就勸秦昭襄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自古沒有主弱臣強而不亡國的,淖齒殺掉齊湣王、李兌餓死趙主父,就是明證。現在的太后、四貴,就是秦國的淖齒、李兌啊!」 於是秦王「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范雎為丞相,封為應侯。

魏國這段時間被揍得挺慘,這樣看來范雎提遠交近攻,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魏國派須賈出使秦國,范雎一看,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范雎故意換上破衣服去見須賈。須賈見到他大喫一驚,「原來你還沒死!」要說這須賈其實和范雎本來也沒什麼仇,當時也只是盡忠職守罷了。現在看到范雎落魄的樣子,就留他喫飯,還送他一套好衣服。

須賈想見秦國的丞相張祿,范雎就說我現在在他手下打工,我帶你去。兩人到了丞相府,范雎說我先進去通報一聲。須賈等了半天沒迴音,就問守門的,剛才的老範呢?守門的挺詫異,「什麼老範?剛才的是我們張丞相啊?」須賈一聽壞了,只好跪著爬進去謝罪。范雎罵了他一通,然後說:「如果你不是剛才對我還有點故人之情,現在你早就翹辮子了!」於是大會賓客,讓須賈坐在堂下,故意給他上馬飼料羞辱他。臨了還說:「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 須賈灰溜溜地回到魏國,魏齊聞訊跑到趙國,藏在平原君處。

快意恩仇,睚眥必報,這就是范雎。司馬光認為,秦昭襄王是宣太后、穰侯扶立的,後來秦國東徵西討,穰侯很立了些功勛。太后與穰侯專恣驕貪可能會有,但還不至於像范雎威脅的那樣會對秦王不利,畢竟昭襄王纔是他們權力的基礎。范雎這樣不見得是對秦王多忠誠,不過就是想取穰侯而代之罷了。為了一己私利,就「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司馬光對范雎的斷語就是,「雎真傾危之士哉!

第二年,宣太后病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病死」的),魏冉乖乖地離開朝廷到封地,秦昭襄王頭一次大權獨握。躊躇滿志的秦昭襄王,馬上要發動一場整個戰國最慘烈、最血腥的戰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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