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媒體公司編輯部的共享文檔里,都藏著一個詭異的文件夾,叫Obituary(訃告)。點開進去,裡面全是活人的名字。

從2010年開始,金庸的死訊就一直是個謎。

2010年6月,金庸曾遭遇「被去世」,同年12月6日,有消息稱金庸於當晚7時07分去世,而當時他正在家裡吃飯。

10月15日3點12分,一個名為「信e站」的網友在微博說金庸又在香港尖沙咀聖瑪麗亞醫院去世了。

同年12月6日19點07分,齊魯頻道的娛樂新聞又聲稱,金庸因為腦炎去世了。

...

被死過太多次,就連siri都不再相信老人家會離開我們了。

但這一回,那個一直「被去世」,笑稱「我都死了20多次」的金庸老先生,是真的與世長辭了。

圖片來源:01新聞

文豪仙逝後的5個小時里,微博熱搜的top10已經佔據了7條關於他的話題。

到傍晚7點左右,消息開始井噴達到峰值,自不自媒體已經不重要,連電商都加入了隊列。

圖片來源:手機淘寶

蜂擁而至的緬懷人群里,開始有人問為什麼金庸的作品裡沒有古劍奇譚,還有人拿他的武俠電視劇台詞來追思悼念,有的台詞甚至根本都不是金庸本人自己寫的。

曾經市面上有各種全庸的山寨小說,我就納悶這位「金庸」的文筆怎麼時好時壞呢

整個互聯網都在射雪中的鹿,念難念的經。

逝者還沒有被推出醫院,各種野雞大V已經開始八卦起他的風流情史。

這並不是在醜化搶食腐肉的禿鷲,畢竟點開這篇文章的人,沒幾個人不會運幾招金庸自創的絕世武功。

每個人都有緬懷金庸的權力,就連金庸先生自己也曾給自己設計過墓志銘,「這裡躺著一個人,在20世紀、21世紀,他寫過十幾部武俠小說,他的小說有幾億人喜歡。」

如果我是咪蒙系的自媒體,我就起個標題,叫《金庸:我寫小說給你們看,你們卻拿我的死做爆款》。

不過,要按照現代的十萬加網文寫作節奏,和暢銷書出版形式來看,金庸這個大名可能根本就不會存在

昨晚,在北京高碑店和望京的寫字樓里,有上千家媒體的編輯部熬著夜加著班,要趕在其他競爭對手之前亮起一根蠟燭。

在99%的公眾號每天只有一次推送機會的機制下,有的公司甚至因為當天意外空檔延遲,可以臨時趕上一稿而暗自慶幸。

雖然小編們的筆下懷著死亡的悲情,可是他們搜索已故名人的邊角料的時候,顯得比任何人都要生機勃勃。

「要全,要每一條皆有出處,要行文迅捷而機巧,在正確的時間裡迅速發刊。」

楊絳先生的訃告新聞,很多紙媒在十幾年前就備好了,直到公司倒閉也沒有用上。

先生生前希望自己遺體火化後再發訃告,但媒體都在搶發專題稿,她的訃告遺願,反而被所有人都無視掉了。

圖片來源:中國新聞網

不光今天的新聞工作者如此,古人也有這樣的習慣,比如說《南亭筆記》里就記載了曾國藩喜歡給活人寫輓聯的癖好,結果在一個新春佳節被好朋友湯鵬發現,當場就和他絕了交。

輓聯狂魔曾國藩

如今很多媒體公司編輯部的共享文檔里,都藏著一個詭異的文件夾,叫Obituary(訃告)。點開進去,裡面全是活人的名字。

那些子文件的word里,時間格式都是空白的。甚至新聞界還出現過人還活著,訃告就直接發了出去的烏龍。對此,他們有個專門的說法,叫premature obituary(未成熟的訃告)。

早在2008年8月份的時候,彭博社就有小編手賤,發了一條喬布斯去世的消息,但很快又被官方更正說是電腦故障,消息被迅速撤回。

而讓美國恨得牙疼的卡斯特羅,更是多次被「懷著複雜的心情沉重悼念」,直到2016年才真的離了世。

每一任新人到公司,紐約時報的主編都會提醒他,小心卡斯特羅的死

在CNN發布的卡斯特羅的訃告里,有一段小便簽貼心地寫著:如果老布希死在卡斯特羅之前,就把死在卡斯特羅前的美國總統數改成7。

結果到最後,給卡斯特羅寫訃告的人死的比卡斯特羅還早。

《華盛頓郵報》發布卡斯特羅訃告的作者J.Y. Smith在2006年就已經沒了,自己的訃告都出了

西方世界裡,提前寫好訃告並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情,而且還要聘請文豪來撰寫,這在他們的文化里是一種儀式和時尚。

有一本書叫《被仰望與被遺忘的》,其中一個章節專門介紹了一種媒體領域細分職業,叫訃告新聞記者。

一位叫做奧爾登·惠特曼的記者說,當提前寫好一篇悼文後,他會迫不及待地期望主人公儘快去世,這樣他的大作就可以公之於眾了。

早期的訃告記者發源於美國報業,其實並不是什麼正規編製的報社員工,而是臨時招聘的實習生,什麼時候能夠享受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殊榮,取決於這群科莫多巨蜥狩獵的對象什麼時候一命嗚呼。

「這種情況很普遍,總有一些人會被奧爾登認為快要不久於世了,而他們卻年復一年地堅挺著,惠特曼只是保留了對其悼文進行更新修正的權利。」

書里還提到,從事訃告寫作的圈子裡流行著一種「賭亡靈」的遊戲,大家一起來打賭,看自己筆下訃告的主角哪位先辭世,下注一筆可高達300刀

群星的隕落,已經不再是悲傷的代名詞,它更像是一場表演,一種藝術,在當代的語境里,它則代表著流量。

當年姚貝娜在ICU病房裡躺著的時候,一水的娛樂記者待在大門口寫好了草稿蓄勢待發,結果被大眾痛批沒人性。你只是不了解新聞企業的工作機制而已。

「有文章模板資料記錄,寫個草稿還不容易,肯定會下這些功夫的,不然你以為都是像自媒體那樣胸無點墨,熱點來的時候才生搬硬套弄出一篇推送嗎?」

《先上訃告,後上天堂》曾經在西方廣為流傳,作者說,「訃告作者是看不見的隱形人,他們寫的對象是已經不復存在的人物——真是份見鬼的工作!」

幾年前,我還是個音樂編輯,在沒經死者同意的情況下,為了蹭流量,也寫了包括萊米和大衛鮑伊這些人物的生前傳奇,但總比別的大媒體慢了一步。

我很不服,後來就發了個狠,熬通宵把伊基波普,鮑勃迪倫,保羅麥卡特尼,這一眾老傢伙先總結了一波。

連死亡都能被消費,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值得我敬畏的。

媒體人的筆觸下,金庸先生早就已經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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