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的新王和舊王



有趣且深度的硬核財經

煙火人間-No.4

喜劇的新王和舊王

作者:喜樂阿

編輯:楚團長 支持:遠川研究


早已成爲全民吐槽大會的春晚今年平添了幾分亮色,葛大爺來了。

在權健肆虐的這一年,一部怒斥保健品的春晚小品顯得格外應景,招牌式的蔫壞和刷屏的葛優躺更是能讓一家人無代溝地get到笑點。春晚語言類節目失去民心太久了,畢竟這個舞臺上曾有過那麼多的時代記憶。

葛優春晚上穿的風衣跟三十年前的《頑主》裏的一樣。《頑主》是葛優的發跡之作,與樑天、張國立的較勁飆戲讓馮小剛與王朔邂逅了這個演戲總是若即若離慢半拍的大齡青年,中國電影草莽時代最具票房號召力的組合是一場互相的成就。

馮小剛憑藉《甲方乙方》徹底擺脫了投資黑洞的質疑,但不是所有先驅者都有資本護航,同是1997年賀歲檔上映的《好漢三條半》就遭遇了滑鐵盧,試圖打造“二子電影宇宙”的陳佩斯,無法掙脫中國電影工業孱弱與黑暗的時代掣肘。

在世紀初國產電影被好萊塢的碾壓的歲月裏,喜劇撐起了市場的半邊天,今年賀歲檔新晉百億票房先生的黃渤和沈騰從前輩手中接過了火把,繼續向觀衆傳遞歡樂。

葛優與蔡明在春晚上的擁抱是一場會師。1993年,兩人在《我愛我家》裏分別飾演季春生和鄭豔紅,在西便門外大街10號院裏演繹着改革開放後老百姓的故事。《霸王別姬》編劇蘆葦感慨1993年的中國電影“以爲是起點,沒想到是終點”,其實對情景喜劇同樣適用。

《編輯部的故事》和《我愛我家》甫一問世就成爲難以逾越的巔峯,世紀初的《武林外傳》、《家有兒女》亦是妙趣橫生,但深陷抄襲的《愛情公寓》成爲年輕人的某種情結就令人尷尬了,反倒是劍走偏鋒的大鵬、叫獸易小星們用荒誕浮誇反映了社會的另一層現實。

今年62歲的葛大爺完成了對小品、電影、情景喜劇三大喜劇領域的跨界,中國的喜劇人也走過了跌宕起伏的四十年:有的靠藝術說話;有的以情懷爲生;有的想遠離聚光燈,卻不得不一直在耕耘;有的想繼續留在舞臺,卻只能抱憾而終。觀衆對他們褒貶不一,喜厭各分。

這些人締造了中國喜劇,也是他們讓我們拋下工作的疲憊、脫掉社交的僞裝、釋放生活的壓力。是什麼樣的動力讓中國喜劇人前赴後繼?陳佩斯的父親陳強曾經回答道:

“中國老百姓太苦了,要給老百姓帶來歡樂。”

01

1979年,中國第一部喜劇電影《瞧這一家子》上映,由時下最火的電影明星劉曉慶、陳強,還有他的兒子陳佩斯主演。進了戲院,從沒有看過喜劇電影的觀衆懵了,有的笑出腦溢血,有的突發心梗,有的肺泡破裂[1]。

這部電影借一個人人有進步的故事,婉轉的表達了人人可以笑的主題。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國在翻天覆地的改革中摸索着各行各業的邊界,人們應不應該笑居然也是一個問題。

從此陳佩斯踏上戲劇道路,儘管他從小就不想當演員。

父親陳強因飾演《白毛女》中的惡霸地主黃世仁聞名,陳佩斯也變成了小夥伴口中的“小黃世仁”,他氣急敗壞地大喊:“我不是黃世仁,我是黃繼光!”

陳強也不願意兒子做演員,每天耳提面命:“長大後千萬別進這一行!”不光如此,陳強連電影院也不肯兒子進,電影也不準看。後來陳強被拉去批鬥,陳佩斯看着父親染透了鮮血的襯衫,明曉舞臺這個是非地不那麼好淌。

陳強被打成“右派”,陳佩斯也被下放到蒙古兵團呆了4年。那是一段“人有時候連狗也不如,看見貓糧都饞得慌”的日子,想吃一個饅頭至少要走40裏的路,還不一定吃得到。

爲了吃飽飯,報考文工團,將戶口調回北京成了唯一的出路。託關係進了八一電影製片廠,陳佩斯就着一盤六分錢的鹹菜,能一口氣吃五個饅頭。因爲餓過,就算是捧着一碗空的麪條碗,陳佩斯也能吃出百般花樣。

1983年,陳佩斯與朱時茂在商演走穴中創作了中國第一部小品——《吃麪條》,看過的人沒有不笑趴下的。但這沒什麼教育意義的節目應不應該上春晚,誰都說不準。

年三十那天,《新聞聯播》都播完了,春晚導演黃一鶴才找到兩個小夥子:“沒有領導點頭,但也沒有領導搖頭,我決定讓你們上,但千萬不能出錯,出錯了,責任你們擔;沒出錯,我擔着。”

小品裏賊眉鼠眼的陳佩斯和濃眉大眼的朱時茂一上臺就征服了中國觀衆,此後這對黃金搭檔11次登上春晚,樹立了語言類節目的標杆,承包了一個時代的笑點。

與此同時,陳佩斯卻在懷疑喜劇的本質。拍攝電影《少爺的磨難》時,在前來圍觀春晚大明星的老鄉們的注視下,他光着腳追汽車,被遍地蒺藜扎得鮮血淋漓。陳佩斯抱着腳疼的哼哼唧唧,四周鬨笑一灘。

喜劇怎麼能這麼殘忍?陳佩斯在備受打擊後得出了一個令人錯愕的答案:喜劇的內核是悲,演員越卑微,觀衆優越感越強,從而形成巨大的差勢,這就是喜劇的創造。

戲裏的卑微與健全的人格之間形成一種強烈的衝突,陳佩斯可以是齜牙咧嘴的吃麪者,可以是賊眉鼠眼的烤肉小販,可以是獐頭鼠目的小偷……但他更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手藝人。

與央視的恩恩怨怨將陳佩斯的人生割裂成兩段,在後來接受著名記者易立競採訪時,回首這段往事,陳佩斯坦蕩地說“不後悔,我是個乾淨的人。”

趙麗蓉和陳佩斯一樣,骨子裏都有一份手藝人的清高。

1992年陳佩斯籌謀新電影《孝子賢孫伺候着》,懷着忐忑的心邀請趙麗蓉出演。經過三天對劇本的研討,趙麗蓉接下了角色,心高氣傲的陳佩斯感慨“趙麗蓉老師爲藝術而生,讓我們可望而不可即,只能望其項背。”[5]

拍攝電影《過年》時,50多歲的趙麗蓉腿疾漸重卻閉口不言,六小齡童常常看到她偷偷拿熱水袋敷犯病的膝蓋。上映後,電影一舉拿下百花獎和東京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老太太成爲中國第一個國際影后。

趙麗蓉淡然置之:“這個杯那個杯,不如觀衆的口碑;這個獎那個獎,不如老百姓的誇獎。”

從1988年第一次登上春晚,這位評劇演員用一個潮流、土萌、喜慶的中國老太征服了全國觀衆。距離她最後一次登上春晚舞臺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司馬缸砸光”、“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等經典包袱依然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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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包裝》,1995


“探戈就是躺啊躺着走,三步一邁兩啊兩回頭”、“點頭yes搖頭no,來是come去是go,要打招呼喊hello”的三押更是完爆如今《中國有嘻哈》的一衆小年輕。

老太太最常說的就是“不能糊弄觀衆”,她大字不識,卻通過幾個月的苦練在現場潑墨揮毫“貨真價實”;她從未學過英語,卻把《My heart will go on》用讀音標好,一句一句反覆斟酌,直到春晚輕歌曼舞驚豔全場。

今年春晚林志玲替身一躍引發一場論戰,格外令人想念唐山口音的老太太。

1990年,趙麗蓉在三河縣拍《蒼生》,極度渴望上一次春晚的趙本山輾轉找上門,希望她能參演自己的喜劇小品。趙麗蓉以“二人戲路不同”拒絕了。

那年,趙本山如願首登春晚,原本邀請趙麗蓉的小品《相親》最終獲得“雙星杯”戲劇曲藝類第一名。即使如此,早些年接受採訪時趙本山依舊坦言,有趙麗蓉老師在的春晚,自己只能靠邊站。

趙本山從小就是孤兒,靠着二叔有上頓沒下頓地接濟。有段時間實在活不下去了,趙本山力邀二叔共同投身算命事業,創造人生輝煌,二叔一聽就是個“邪路”,破口大罵“老百姓夠苦了,俺們算窮死也不能去騙人。”

也多虧二叔的堅決,纔有了趙本山被李忠堂賞識的機遇。當他唱起《摔三絃》,李忠堂激動的熱淚盈眶,大感二人轉終於後繼有人,立刻提拔趙本山爲義子[8],同時指了條明路——發展東北二人轉。

1987年,姜昆去瀋陽出差,看過趙本山的東北範兒喜劇小品表演後,他衝燈起誓:一定推薦你去中央電視臺,如果做不到,姜字就倒着寫。此間伯牙子期般真摯的惺惺相惜,在兩人名利雙收後卻又演變成一場無情撕逼,令人唏噓。

在這之前,趙本山接連被春晚拒絕了四次。爲了能上春晚,趙本山曾揣了10瓶茅臺酒進京,在找不到門路、又害怕被拒絕等等複雜思緒下,他躲在梅地亞中心,一天吹一瓶茅臺[9]。

10天后,酒喝完了,被拒的消息也下來了。趙本山回到鐵嶺,心灰意冷地對團長說:酒送出去了,人家就是不喜歡我們的節目。

後來參加朱軍的藝術人生,在套近乎、憶童年、拿照片、把琴彈的套路下,本山大叔袒露當時心聲:“我認爲禮這個東西是感情處到那兒了,你才能說這個話。你跟人不認識,人家就不要,這可咋處?”

趙本山最終還是迎來了屬於自己的年代,東北特殊的二元社會結構成爲他不竭的創作源泉。中國城市化的歷史進程也賦予了白雲、黑土、範鄉長等一系列鮮活人物廣大的羣衆基礎,獨一無二的趙本山屬於那個獨一無二的二十一世紀的頭十年。

當本山大叔漸漸淡出公衆視野,圍繞在趙本山身上的那些巨大爭議顯得無足輕重,鬼畜視頻“改革春風吹滿地”的刷屏映證了一點:人民想念趙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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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今天明天》,1999


陳佩斯說“喜劇演員是在用卑賤換觀衆的笑聲”;趙麗蓉說“只有吃過黃連的人才知道什麼是甜”;趙本山說“在一個很多人都帶着假面生活的社會裏,有時候說實話就是笑話”。

對他們而言,喜劇無疑是帶着甜味的苦難,小品是一場無敵的寂寞。

02

陳佩斯拍了不少好電影,然後虧了很多錢。

在中國電影工業還很幼稚的環境下,陳佩斯就開創了電影公司“全國調研、市場策劃、全套宣傳”的先河。在1994年《太后吉祥》的電影策劃書上,陳佩斯印上了“中國第一部賀歲片”的口號,此時距離《甲方乙方》上映還有三年。

九十年代初正處於中國電影體制改革的攻堅階段,從拷貝統購統銷改爲自主發行,野蠻生長意味着亂象叢生。

不願意在體制內受到選題桎梏的陳佩斯選擇自己開公司拍電影,他與父親陳強搭檔打造的二子和父親老奎的屏幕IP,並沒有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回報,反而被院線公司瞞大頭報小頭交零頭的盜竊行爲壓垮。

1997年陳佩斯推出了《好漢三條半》與馮小剛的《甲方乙方》打對壘,但不掌握髮行渠道的《好漢三條半》僅僅上映5天,就被撤出了優勢院線,只有在郊區才能看到。此後陳佩斯偃旗息鼓,退出電影市場,沉澱幾年後反而在荒蕪的話劇領域做出成績,那又是後話了。

和陳佩斯一樣,葛優也有個演反派出名的爹,葛優的父親葛存壯將《小兵張嘎》中的龜田隊長演的讓人咬牙切齒,被譽爲“銀幕五大壞人”。葛存壯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當演員,當個攝影、劇務是最大的讓步了,“我寧願讓你去餵豬,也不讓你當演員”。

葛優高中畢業後還真的被下放到北京昌平縣興壽公社養了三年豬,不甘做豬倌的他,還是瞞着家裏報考了北影和中戲。面試環節,考官出了《等待》的小品題目,葛優捂着女孩的眼睛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話來,被女孩反手一道耳光:流氓!

屢敗屢戰的葛優報考總文工團,靈光一閃,乾脆演了《餵豬》的小品,餵豬的生活經歷彷彿就是爲這一刻準備的。葛優後來得意洋洋的回憶道:“在表演的時候,舞臺當然沒有豬,但我的眼睛裏有豬”。

進了文工團,葛優跑了近十年龍套,年近30也沒混出個名堂,他媽都着急,勸他要不嘗試換個職業,葛優卻越來越鬆弛。

米家山導演爲電影《頑主》選角,葛優的朋友寄了照片去參選,結果導演一眼就相中了朋友身後稍微有點禿的葛優。這部劃時代的喜劇選角只有一個標準:只要歪瓜裂棗,還要有意思。

看過葛主演的《頑主》後,title還是編劇的馮導就擅自跟葛優神交起來。可能沒有人比馮小剛更懂葛優,在給《編輯部的故事》編劇那會兒,馮小剛就相信全中國只有葛優能演李冬寶。

葛優和馮小剛的第一次會晤,帶着極強的宿命感。站在葛優家門口,馮小剛只看到一身咖啡色風衣,頭戴一頂帽子的葛優,朝他和王朔走來:葛優看上去很瘦,襯得風衣特別肥大,走起路來踢哩突嚕[14]。馮小剛笑了,葛優沒笑。

《編輯部》和張小敏的《大沖撞》時間相撞,蔫縮的葛優很難做人。馮小剛只說,在我這兒你就是主角。葛優從了。

葛優始終自稱是個戲子,他將陳佩斯的差勢理論詮釋的相當通俗:我一個慫人,碰着打劫的不得跪地求饒嗎?多正常的事兒,到了銀幕上就好笑了。

馮小剛說葛優越正經,觀衆笑的越瘋。葛優態度誠懇的說着各種不着四六的鬼話,用一種大陸式的無厘頭撩撥着觀衆的笑點,連無厘頭宗師周星馳本人都說:“我要向葛優好好學習”。

在拍《少林足球》時,周星馳曾找過葛優飾演落魄的教練,葛優自覺難以演出誇張的喜劇效果便推辭了,周星馳鐵桿老搭檔吳孟達纔有了上場機會。

馮小剛倒是倍兒給面地在《功夫》裏客串了一出,齜牙咧嘴地貢獻了經典表情包後,就被亂刀砍死。按照大陸禮尚往來的慣例,周星馳得還馮小剛一個人情,但周星馳之後的做派讓馮導十分瞧不上眼,直言周星馳不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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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2004


周星馳的低情商和才華橫溢都是業內共識,那個年代沒有人不愛周星馳。但講真,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周星馳自己也就看了三十來頁,而且沒看懂裏面到底說的啥[13]。葛優曾評價周星馳的戲是書裏教不來的,影迷們這書不看也罷了。

很多人說,看懂了周星馳的電影,就是看懂了人生。還有人說,周星馳的每一部影片,都是一部自傳。在接受香港媒體採訪時,周星馳帶着一貫冷漠的笑容漫不經心道:其實都是嘻嘻哈哈而已。

這幾年關於星爺江郎才盡的輿論不絕於耳。爲了宣傳新喜劇之王,已經57歲的周星馳馬不停蹄的穿梭在各類抖音視頻裏向前來朝聖的粉絲再現當年的經典橋段——“我養你啊”,只是撲街的口碑和票房難免讓人覺得欠星爺的電影票已經還夠了。

倒是老搭檔吳孟達參演的《流浪地球》註定要被載入中國電影史冊,參加十三邀的時候,吳孟達不無遺憾的對許知遠說“我還是希望,不管怎麼樣相識一場,緣分都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們會有機會的吧。”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星爺頭髮早就白了。

03

黃渤也不敢接周星馳的戲,孫悟空是一個標杆,演的好可能會被六小齡童質疑,演的不好會被至尊寶粉絲噴開花。他人至中年方出名,受不住粉絲們的控評。

年少的黃渤認爲唱歌是最有價值的事,但唱着唱着,他的青春“就跟摁抽水馬桶按鈕似的,嘩的一下,就過去了”。2000年管虎拍《上車,走吧》,還缺一個男演員,演虛竹出名的高虎拍拍胸脯對導演說,你放心這個人是我老鄉,那氣質演民工,絕對合適。

電影爲黃渤打開了人生新的一扇門。《瘋狂的石頭》裏困在井蓋裏的黑皮,《賽車》裏窮困潦倒的自行車手耿浩,《鬥牛》裏打着光棍養牛的牛二,給黃渤一個鏡頭,他能還你一個影帝。

《鬥牛》是黃渤報管虎知遇之恩零片酬主演的電影。這部電影也是他拍過最苦的戲:進組第三天累吐了,整部戲拍下來磨壞了37雙鞋,最難的是要跟牛演對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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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牛》,2009


威尼斯電影節主席馬克·穆勒在看過《鬥牛》之後,將黃渤比喻成“中國的卓別林”。在葛優統治了中國人笑神經10年之後,黃渤讓觀衆們見識到了另一種幽默。周星馳更是評價黃渤的出現把他的演藝生命終結了,是當之無愧的喜劇王中王。

成功後的黃渤卻形容自己是“在錯誤中長大的”,小時候成績不好,周圍沒有人說過他一句好;長大後滿腔熱血想做歌手,給郭富城寫過《寂寞王國》,但他唱歌的樣子被管虎比作“香港的二流子”。

在黃渤看來,喜劇是一個人特別認真地做別人看起來特別傻的事兒。儘管如此,他也從不敢稱自己是個喜劇演員,最害怕的就是把喜劇拍成鬧劇,所以他看自己的喜劇從來不笑,看在眼裏全是毛病,全是遺憾。

2012年,徐崢、黃渤、王寶強領銜的《泰囧》衝擊賀歲檔,這一年春節的熒屏競爭尤爲激烈,前有歷史正劇《1942》、《王的盛宴》,後有大咖新作《一代宗師》、《十二生肖》。相較之下《泰囧》顯得底氣不足,決定提檔9天,徐崢給自己打氣,說這是提錢了。

結果《泰囧》一舉將《畫皮2》剛剛刷新的國產票房紀錄翻了個番,徐崢成了。

徐崢演話劇出身,話劇作爲一種舶來品,連帶着話劇演員都有一股子小資主義的味道。但在中國走路,再小資還是要回歸黃土地。看透了這點,徐崢指出[18]:“在中國,只有一種電影能夠殺出重圍——具有本土特色的喜劇電影。”

當《春光燦爛豬八戒》和《瘋狂的石頭》出現在他面前時,徐崢果斷地抓住了機會。儘管做豬八戒需要自己帶資進組,儘管《石頭》導演甯浩原本邀請的是自己的老婆陶虹。

《瘋狂的石頭》之後,徐崢和甯浩又合作了一部《瘋狂的賽車》,依舊是小配角。拍完最後一場在墓地唱歌的戲,着急趕飛機的徐崢想了想還是對甯浩說,下一部戲低於60場我就不來了。

下部戲徐崢真是主角,戲份超過90場,只不過2009年送審,2013年才上映,中間徐崢自己拍了一部《泰囧》,回到他最擅長的中產焦慮的領域:徐崢的油膩、寶強的土氣、黃渤的傻氣,是現代中青年愛的口味。

如果《無人區》按預期上映,大概席捲近13億人民幣的《泰囧》也不會出世。命運的捉弄讓徐崢成爲新貴導演,不過王寶強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拍電影《天竺》期間,寶強先是遭遇婚姻危機,隨後票房和口碑雙撲街。中國版“金酸梅獎”金掃帚將王寶強評爲最令人失望導演,2009年創立的金掃帚獲獎者不乏大牌導演,張藝謀、馮小剛、陸川都曾中招,王寶強是第一個去現場領獎的一線明星。

在致辭中,他情真意切的向觀衆鞠躬:“感謝金掃帚獎給我一個機會,向觀衆說一句對不起”。當被問及是否會再做導演時,王寶強愣了一夥,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原地踏步的,不管是做演員還是做導演。”

不得不說,寶強真是天生的喜劇人才,輕而易舉構造了典型的喜劇情境——你倒黴,我開心。寶強給影迷鞠躬道歉的姿態模樣,像極了大夥兒熟悉的傻根兒。

但王寶強又不只是老實巴交的傻根,他是執拗桀驁的許三多,他是瘋癲木訥的樹先生,他是真誠直率的王寶。《士兵突擊》戲裏那場揪心的翻單槓全由他獨自完成,回想起來寶強十分動容地說[19]:“我沒有欺騙觀衆,也沒有欺騙自己。”

也是從這部戲開始,王寶強就不再是傻根了,也不是那個會爲了保護好自己剛買的100塊錢的二手手機,能跟3個劫匪拼命的羣衆演員王寶強,“這100塊錢的手機就是我的命”。

王寶強自認不是一個本色演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不是我欺騙了世界,是世界開始真正認識我了。雖然多年後提起拍完《盲井》去香港走紅毯,他還是會一臉驕傲地向世界宣佈:我是我們村第一個坐過飛機的人。

不管是對市井黃渤,小資徐崢,抑或是農民王寶強而言,喜劇都是一場沒有後路的體面。


04

大鵬活得很卑微。錄節目差點被威亞吊起的巨大鐵架砸死,他沒有時間感慨,因爲要阻止主持人大冰去打人。趙本山想收他爲徒,他不敢接話,因爲怕自己夠不上格。在春晚節目審查領導面前排練,他戰戰兢兢,因爲怕唾沫噴到領導臉上。

大鵬在塵埃裏開出一朵花,《屌絲男士》與移動互聯網時代一同呼嘯而來,將國產情景喜劇輝煌的過去和式微的現狀撞了個踉踉蹌蹌。

2014春晚,大鵬上臺前親吻了一下LED舞臺,親完發現嘴麻了,以爲是觸電所致。後來馬麗告訴他她第一次也這樣,症狀學名叫緊張。下臺後,岳雲鵬和大鵬對視,發現彼此都在流淚。

拍《煎餅俠》之前,大鵬飛去香港拜訪了周星馳,兩人相談甚歡,周星馳鄭重邀請大鵬加入《美人魚》劇組,但時間與《煎餅俠》拍攝時間重合,大鵬慎重地拒絕了周星馳。

電影上映後,一時間大家都在討論大鵬會不會是周星馳的接班人。創下下10億票房,大鵬恍惚地在朋友圈說,媽,我好像火了。

當手機替代電視,抖音替代網劇,情景喜劇的衰落似乎有些無可避免,但喜劇精神卻以另一種形式從線上走到了線下,話劇在這個時代重新煥發了生機。

開心麻花與沈騰脫穎而出。和絕大多數喜劇演員相比,沈騰的喜劇之路走得異常順利,他沒有吃過生活的苦,沒有住過漏風陰潮的地下室,也沒有風雨兼程跑組看人臉色拍戲。

成立不久的開心麻花話劇團隊,就在中戲邵夫劇院包了40場戲。小話劇團,沒有名氣,最少的一場只來了7個觀衆。沈騰等主演們哆哆嗦嗦站在門口給他們退了票,補了打車費。

這個在沈騰看來很無望的日子並沒有多久,演完40場後,中戲的黃牛自發跟着劇團挪到了海淀劇院,9場演出結束後,平均每個黃牛賺了7000塊錢。

艾倫曾爆料,沈騰過的都是美國時間,晚上創作,白天睡覺,長久下來去醫院體檢發現自己因爲常年不曬太陽,導致體內嚴重缺鈣,沈騰這纔開始慢慢勸自己要常出門曬太陽。

2012年,沈騰首登春晚舞臺,獻上了典型的麻花喜劇《今天的幸福》,和刻在大家腦子裏的郝建。再是多麼雲淡風輕的性格,上了臺,沈騰第一次體驗了緊張到胃疼的感覺。

如果說黃渤成爲第一個百億票房先生還在預料之中,沈騰在短短几年間成爲長在大衆心中笑點上的男人的背後,其實是他代表的開心麻花式喜劇從話劇市場逆襲成爲新一代國產喜劇的質量保證,象徵着國產喜劇開始走在工業化的道路上。

在愈加逼仄的文創環境下,中國喜劇人從1984年登臺吃麪的陳佩斯,變成了今年尬演家長會的沈騰。

05

《喜劇之王》的最後,尹天仇還是回到了社區福利社,在雞零狗碎的生活中,追逐“我是一個演員”的執念。對大部分喜劇演員而言,這纔是生活的底色。

無論是喜劇的舊王還是新王,他們都掙脫不出喜劇的本質:所有喜劇人只有笑着撕裂開自我生活的慘烈,才能博得觀衆一笑。

當夕陽武士和紫霞仙子擁抱在夕陽下,孫悟空漸行漸遠,他們笑着說,“你看那個人,他好像條狗啊!”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請順手點個贊吧~

參考資料:

[1] 名人講堂:陳佩斯-我與喜劇的那些事兒

[2] 喜馬拉雅:陳佩斯-老友記

[3] 視頻:陳佩斯-喜劇的尊嚴

[4] 視頻:陳佩斯,爲明天而堅持

[5] 藝苑奇葩趙麗蓉,張平、郭民傑,2001

[6] 視頻:藝術人生-趙麗蓉

[7]《趙本山向左,陳佩斯向右》,額滴神,2019

[8]《揭祕趙本山早年發家史》,鳳凰網,2015

[9]《趙本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首席人物觀,2018

[10] 視頻:趙本山-楊瀾訪談錄

[11] 周星馳北京作客談“苦悶”,央視國際,1999

[12] 視頻:周星馳-柴靜採訪

[13] 視頻:周星馳北大演講

[14]《不省心》,馮小剛,2013

[15]《葛存壯:葛優生性膽小》,2016

[16]《葛優:不得不說的故事》,時尚先生,2010

[17] 視頻:黃渤-柴靜採訪

[18] 視頻:徐崢-楊瀾訪談錄

[19] 名人講堂:王寶強-我的成長之路,2008

[20] 視頻:沈騰-楊瀾訪談錄

[21] 視頻:沈騰-騰訊娛樂一線採訪

[22] 視頻:沈騰-魯豫有約

[23]《先成爲自己的英雄》,大鵬,2015

[24]《乖,摸摸頭》,大冰,2014

[25] 盧正雨:與星爺合作像夢一般美好,瀟湘晨報,2016

[26] 王寶強能演的,不止一場熱鬧,24樓影院,2018

注:本文封面題圖來自tuchong.com,已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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