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丁畏 


這個只有大專文憑的男幼師,被連雲港附近的幼兒園校長、老師、家長所熟知,甚至有人覺得他開闢了一個幼兒教育的新潮流。


秦紅從沒想過,自己一個30幾歲的媽媽會跑到快手上去,問一個大專文憑的男幼師如何教育孩子的問題。她本來以爲,這只是一場所謂“網紅主播”的瑣碎表演,結果沒想到最後成了一場家長諮詢會。

 

手機畫面上,是一位名叫“男幼師山羊哥哥”的主播,滾動的對話框裏,不斷出現秦紅的一連串問題。

 

“我女兒愛哭,想要什麼東西,我不滿足,她馬上哭出來...”

“她脾氣有點大,急了還到處伸小手,連我都打...”

“我女兒跟其他小朋友也不太合,搶別人東西,自己的卻不愛分享...”

 

秦紅始終困惑:她和丈夫都是南京的一本大學畢業,受過很好的高等教育,兩人也性格溫和,從不當孩子面爭論,和孩子溝通輕聲細語、講道理,爲什麼孩子還是會出現這種“脾氣大、不合羣、愛哭、對人不友善”的狀況。

 

秦紅求助的“山羊哥哥”真名叫李祥琦,這場有點獨特的直播,其實是他生活的日常。作爲一位來自江蘇連雲港贛榆區瓦屋村的鄉村男幼師,李祥琦在快手上的關注者有64萬,1條短視頻就有60多萬播放量、2萬多點贊、數千條評論。


李祥琦參加央視綜藝節目《越戰越勇》

 

相比於被稱爲“網紅”,他更願意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教育者,通過短視頻幫家長孩子答疑解惑。

 

這個只有大專文憑的男幼師,被連雲港附近的幼兒園校長、老師、家長所熟知,甚至有人覺得他開闢了一個幼兒教育的新潮流。

 

像秦紅這樣的家長,更是把他當成諮詢孩子教育的老師。

 

“我還想學更多、教更多”

 

面對女兒性格的問題,秦紅百思不得其解,女兒有次跟小區一名男孩打架,還抓破對方的臉。

 

秦紅有點病急亂投醫,她平時喜歡刷快手,看到育兒相關視頻會特別關注,後來,平臺向她推薦了更多相關用戶,其中就有“男幼師山羊哥哥”。她抱着嘗試心態在李祥琦的直播間提問,沒想到,卻得到一些很意外的回答。

 

李祥琦很果斷地勸秦紅別再把女兒留在身邊,而是送她去幼兒園,接受包括兒童體智能訓練等科學系統的教育。



李祥琦正在爲幼兒園孩子開展體能訓練

 

他甚至在直播間裏向秦紅解釋關於兒童心理學研究的內容。作爲一個已經從業5年的兒童體智能訓練老師,像秦紅女兒這樣的情況他見過不少。

 

隔着手機屏幕,在兩千多人的直播間,李祥琦向秦紅和其他孩子家長解釋說:“類似的兒童症候羣,可能不是教育問題,而是大腦功能發育不協調,三歲到十歲的孩子,大約一到三成會出現類似情況,需做兒童體智能訓練矯正,否則可能影響孩子後期成長。”


放到線下,類似的育兒問題諮詢,李祥琦會在付費簽約的幼兒園做。但在自己的快手直播間裏,他會不厭其煩地詢問秦紅孩子的細節,並給出具體的建議。“送她去幼兒園吧,你相信我。”

 

在他的建議之下,去年9月開學,秦紅終於“放”女兒去幼兒園,大半年過來,女兒的問題真的已基本解決。秦紅成了李祥琦的忠實粉絲,現在依然時常看他直播,女兒也很喜歡他,會時不時嚷嚷“要看山羊哥哥跳舞”。


李祥琦正在教幼兒園的孩子跳舞


類似的故事,在李祥琦的生活裏還有很多,而那些他脫口而出“兒童心理學”內容,其實是在粉絲提問督促下慢慢自學而來,有時他還會直接推薦育兒專業書。

 

“被直播間裏的問題難住了,下了直播就去查。”他有點羞赧,覺得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

 

儘管頂着網紅標籤,但在現實中,這個羞赧的大男孩,曾像中國大多數農村孩子那樣寒窗苦讀,只是他沒能成爲那羣少數人,他們可以通過主流教育階梯爬到聚光燈下。

 

被提前放棄的刻苦“差生”

 

作爲一個有近70萬粉絲的“網紅”,李祥琦和大多數人刻板印象裏的形象不同。

 

初中時,他在村子附近的鎮上中學讀書,學校保安在圍牆上抹滿糞便,也沒能阻止那些對網遊癡迷狂熱的學生夜裏爬牆出去。

 

但李祥琦和他們不同。他有近乎殘忍的自制力,每天六點半起牀,在寒冷的冬日清晨走出宿舍,獨自一人來到操場跑步。

 

只是初三那年,李祥琦才第一次感受生活的殘酷與不公。班主任推出新的座位規則,全班考試前三十名,坐在最前排,其餘依次往後挪。李祥琦恍然領悟,即使再努力,他也已經成了被放棄的那部分人。



李祥琦位於瓦屋村的家


真正荒誕的是:班主任扔出一堆小說給後排的學生們,目的是讓他們上課時閉嘴。

 

不想放棄自己的李祥琦咬牙忍受這一舉動帶來的羞辱。

 

像中國很多地區爲了成績走火入魔的學校一樣,爲成績而走火入魔,李祥琦的中學也相信羞辱的力量,相信強即是善,勝利即是正義。

 

好學生不用打掃衛生,成績差的學生要包攬所有衛生。李祥琦拒絕執行,結果被班主任扯着頭髮抓起來,6根頭髮落在桌上,連根拔起,李祥琦始終沒去拿掃帚。

 

他開始更殘忍地要求自己,每天中午吃飯飛快,一分鐘也不休息,坐回教室背英語單。他無視嘲諷,向老師和同學請教問題,把時間用到極致。終於在一次月考中,李祥琦擠進三十名。

 

但那只是他墜落之前的最後突圍。所謂命運,很多時候無關乎努力,而是壓在人們頭頂的社會結構。更好的社會上升機會往往與命運和家庭有關。

 

被命運丟回父輩的軌跡


李祥琦出生在農村,母親當過三十多年幼師,沒有編制,工資從幾十漲到後來的一千,多年微薄收入抵不過一次看病的錢。

 

父親一直賣體力,去水泥廠當搬運,拿命換錢,回家只剩牙齒和眼睛看得清;幫人打井,手凍在鑽井杆上,也不敢喊痛;曾想出國做冒險的工作,辦護照卻錄不出一個清晰的指紋,多年粗糲勞作已將它們全部磨毀。



 李祥琦父親操作過的廢棄鑽井機


即便已經付出全部力氣,李祥琦還是沒能夠上那條向上爬的主流社會通道。他去了一所“藝術高中”,那裏的學生被認爲在“文化”上不再有希望。他曾一度考到全校第六名,但這也並不會改變他的命運,底部的上面,也還是底部。

 

高考過後的夏天,李祥琦打算放棄,回家跟着父親外出打井,高溫炙烤下,養雞場的糞便發出奇臭。電話忽然響起,是學校打來的,志願填報還剩最後一天。父親看着李祥琦,只沉默片刻,頭朝養殖場出口方向輕微一偏。李祥琦明白父親等於在說,去吧,我再養你四年。

 

宜興市那家專科學校,他其實只讀了3年。2013年畢業回村,因失業整日躲在家裏,被焦慮、挫敗與羞恥感折磨,在母親督促相親時,他沒忍住大喊:“媽,我想死!”

 

最終這位大學生畢業生還是走回了父輩的道路:泥瓦工。

 

他拾起鋒利的磚刀,將磚頭一塊一塊壘到牆上。本打算通過讀書扭轉家庭命運的他,又被世界扔回父輩的軌跡。


位於瓦屋村的李祥琦家內部


他在工地不甘心地用毛巾蒙着臉大哭。幾年輾轉,工資有所上升,只是命運一再開玩笑,到最後一個工地報到不久,就遇上老闆拿錢“跑路”。李祥琦繼續約新工地面試,卻被老闆反覆冷落,每次讓他白等。

 

在等待面試的公司門外,他看到樓下一所彩色幼兒園裏,一個男生在帶領孩子們做活動。他頓時恍悟,自己爲什麼不能也當幼師。

 

輾轉面試成功一家做幼兒教育的公司,培訓一個月,分配去山東臨沂工作。只是現實永遠比想象的殘忍。

 

李祥琦在一次帶孩子游戲中,用手輕捏了下孩子臉蛋表示鼓勵和親暱,孩子也特別開心。結果家長看到李祥琦舉動,頓時震怒,指責他是在“掐”孩子,居高臨下的責罵,劈頭蓋臉地壓過來。而類似的刁難並不鮮見。

 

下班後回到出租屋,他沉默地坐在牀上,內心掙扎,煎熬:如果辭掉工作,雖然可以徹底擺脫不時而來的羞辱,但更可能的結果是,他會再次陷入無解的困頓。

 

即使被老闆苛求,他最終也沒有辭掉那份幼師工作。每月工資只有三千元,養家餬口漸漸吃力。

 

李祥琦從未敢設想,快手能把他“從生活的塵土裏給刨出來”。

  

虛擬網絡紅利照進現實

 

2015年,李祥琦發的第一條快手視頻是在家裏跳街舞,隨後的作品,則展示與孩子們的互動。在快手裏,他叫山羊哥哥,身體矮而壯實,跳起兒童舞蹈,卻顯得靈活而柔軟,幾百個短視頻完全就是孩子的世界。

 

粉絲超過五萬時,他漸漸懂得將鏡頭更多聚焦在孩子身上,四年裏他始終沒有放棄,最終成爲一名“網紅”男幼師。

 

在快手所提供的通道里向上走,一些奇妙的事情正在李祥琦身上發生:網絡正在逐漸照進現實。


新到一個幼兒園,他隨時都被認出來,孩子們會驚喜地喊着,“山羊哥哥,我在媽媽的手機裏看到過你。”還有孩子頻繁問家長,“山羊哥哥又更新了嗎?”



 

他也逐漸感到那種奇妙的變化,在孩子眼裏,他是來自手機裏的老師,孩子們會天然喜歡。家長們眼裏,李祥琦成爲“導師”,在他的快手直播裏,關於幼兒教育的在線問答,已經成爲直播的重要內容。

 

李祥琦自己的生活也在發生變化。陝西的幼兒園老闆找到他,願意付年薪十萬,請他去教八百個孩子跳舞,蘇州的幼兒園則開出年薪二十萬的待遇。但李祥琦哪裏也沒有去,他選擇回家。

 

在兒子幫助下,母親李慶娟也在瓦屋村開起幼兒園,再不用撐起動過手術的喉嚨,跟無休止吵鬧的孩子們比試音量。李祥琦的妻子找到安頓自己的事業,丈夫每晚在快手直播賣海苔,她則負責銷售海苔的後續工作,通過快手電商,每月收入過萬。



 瓦屋村李祥琦母親新開的幼兒園

 

幼兒教育颳起短視頻風潮

 

以李祥琦的經歷爲代表,快手上,一股風潮正悄然興起,在男幼師行業,使用快手已經成爲時尚。

 

來自不同地區的男幼師談到,身邊同行,至少八成以上都在使用快手輔助工作。在快手平臺上,幼師以及男幼師正在成爲一個顯著的使用羣體。

 

河南一家幼兒園的老師,在六一兒童節爲孩子準備節目,就直接借用了李祥琦的舞蹈。因爲這是來自山羊哥哥的舞蹈,孩子們還會顯得格外歡喜。


李祥琦在教孩子們跳舞

 

連雲港一位幼兒園園長,已經年近四十歲,也被山羊哥哥感染,主動學起兒童舞蹈,還讓李祥琦教她使用快手,每次李祥琦到幼兒園,都要請他跟孩子們合拍一段,每當這時,園裏的孩子總是異常高興。

 

這些舞蹈視頻,也是家長們學習幼兒教育的優質資源,在評論裏,許多家長都提到,他們會爲了和孩子有更好的互動,去學山羊哥哥的舞蹈,再教自己孩子。

 

李祥琦談到一位山東臨沂的媽媽,因爲她孩子不愛運動,四歲多便有肥胖跡象,玩一會兒就要喘粗氣,這位媽媽很是擔憂。後來,她在快手上遇到山羊哥哥,孩子看過視頻也非常喜歡,於是,有趣的事情發生了,這位胖胖的小男孩因爲喜歡山羊哥哥,也願意跟媽媽一起學跳舞。


李祥琦正在和母親一起跳舞錄視頻

 

本來,在快手課堂裏,這些視頻是付費的,每個標價三十元。後來,有位同行男幼師坦誠告訴李祥琦,三十元一個視頻,其實對老師來說,並不輕鬆。


李祥琦於是將付費視頻做成普通短視頻,讓所有的幼師、家長、小朋友都可以免費學習,他把快手課堂裏的課程做了更詳細的舞蹈動作拆解,並降低價格,讓更多人可以看到。

 

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感同身受,他來自這個行業,對男幼師的處境有切膚之痛。

 

佔比1%的男幼師羣體正因短視頻變酷

 

據最新的統計數據,中國目前的男幼師只佔1%。通過短視頻走出來的李祥琦,開始將目光投向這條他曾走過的路。男幼師羣體,也正被“山羊哥哥”的光環影響。

 

李祥琦有個四百餘人的微信羣,這裏聚集着來自全國各地的男幼師。他會在這裏跟同行交流教學技能,無償分享他的快手經驗,專門去山東等地做分享會,他甚至會直接幫助其他男幼師“效仿”自己。


李祥琦跟其他男幼師一起教孩子跳舞

 

在李祥琦幫助下,來自山東菏澤的男幼師米奇,快手粉絲已達到三萬多,有幼兒園長看到視頻直接找他合作。自此,米奇看到新的職業可能。

 

男幼師斑馬則來自日照市五蓮縣,他從業三年多,正在教八百多個孩子跳舞和做操。斑馬性格稍微內向,在李祥琦鼓勵下,他最近才使用快手,粉絲已近萬。現在,快手已經成爲他離不開的工具,在這裏,他找到了這個羣體一直都很缺乏的“存在感”。


而類似的努力都會得到平臺機制的“加持”。快手將“基尼係數”引入算法,公允分配流量資源,避免“頭部效應”,將有限的注意力分散到更多普通人身上。從而給這些受制於學歷、戶籍制度,無法通過“肉體轉移”融入城市化進程的普通人,提供一個新的上升通道和在地致富的平臺。


曾受冷落的男幼師們因爲在快手上被人關注,而覺得自己的職業變“酷”了,更多男幼師們找到存在感,看見更多職業前景。很多人在李祥琦身上看到自己發展的希望。


這些具體事例也是宏觀數據的註解。快手近日發佈首份社會價值報告,半數的用戶通過快手收穫了正面的“精神激勵”——積極生活、發現生活和學習知識。



李祥琦與其他男幼師合影

 

山羊哥哥在快手上的備受關注,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男幼師加入這個羣體,彌補幼兒園裏缺乏男幼師的狀況。“我畢業以後就想當男幼師。”說話的是李祥琦2000年出生的同村弟弟。


目前,根據媒體報道,對於兒童體智能訓練方面的幼師,尚無相關國家資質認證,作爲新興事物,還需更多發展與規範。在李祥琦的團隊,男幼師大都擁有大學體育教育專業背景,未來希望和行業一起提升,爲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服務。


“希望更多男幼師加入自己”

 

離開之前的幼兒教育機構,李祥琦也拉上幾個朋友,成立自己的公司。有園長看過他在快手上的視頻,會直接找過來合作。

 

到現在,李祥琦的公司已經和三十多家鄉村幼兒園建立合作,爲它們輸出更多可以教孩子跳舞和科學體能訓練的男幼師。

 

4月中旬快手主辦互聯網社會價值峯會,李祥琦作爲快手老鐵被官方邀請到北京參加。李祥琦走上舞臺,坐在郝景芳身邊,這位正在做山村幼教項目的作家對他很感興趣,不斷提出問題,與李祥琦交流切磋。


在快手主辦的互聯網社會價值峯會上,李祥琦與郝景芳同臺交流


郝景芳談到,她的團隊正面臨山村教師的“沉默”問題,他們在學生互動、互聯網發聲等方面都是弱項,而李祥琦這樣男幼師,懂得如何融入和教育幫助他人,她希望,李祥琦也能幫助山村教師這個羣體“打開自己”。

 

峯會當天,還有爲聯合國兒童組織工作的人員聯繫李祥琦,希望建立合作。北京之行後,李祥琦跟多家兒童公益機構取得聯繫,邀請他參與兒童教育公益。

 

在峯會圓桌討論環節,李祥琦話不多,但簡單有力,他有兩個願望:一個是希望更多男幼師加入自己;一個是他希望能爲農村地區的幼兒教育做更多,能讓更多家長從孩子的角度,而非成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他來自那裏,知道孩子們需要什麼。

 

北京大學胡泳教授在峯會上曾概括快手社會價值的內涵:即是如何利用分享創造,去讓個體和羣體創造價值的同時,還爲這些價值的產生搭建更好的基礎設施。

 

誠如“男幼師山羊哥哥”在快手賬號的自我介紹裏所寫:“一舉一動,足以影響孩子的一生”。在越來越多李祥琦們身上,這些抽象的價值理念,正在具體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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