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倫的配合,馬寧遠的決斷


和十幾天前相比,胡宗憲那張臉更顯得消瘦憔悴了,坐在總督署籤押房的大案前,靜靜地望著他的那道沒有硃批「原疏擲回」的奏疏,和嚴世蕃寫的那封內閣的駁文

胡宗憲現在很無助,自己的奏疏被「原疏擲回」

為什麼會這樣呢?加上嚴世蕃這封駁文,事情已經很明了了,胡宗憲這是被當成了黨爭之人。在嚴世蕃看來,這是要轉向裕王,這封奏疏就是投名狀;

在皇上看來,胡宗憲為了自己的前程,而違反皇上在改稻為桑上的利益明顯也是不被允許的,「原疏擲回」打回內閣,而內閣現在嚴嵩說了算,嚴嵩卻沒有給胡宗憲來信,反而收到了嚴世蕃的駁文,這似乎說明了嚴嵩的態度,或者至少說明嚴世蕃目前在主導這件事情。

也就是說胡宗憲現在成了孤家寡人,上邊不支持,下邊不配合。而且誰也不知道下一步嚴世蕃要做什麼。難啊……

「聽說奏疏沒有御批?」像一陣風,譚綸邁進門就大聲問道。

胡宗憲只抬頭望了他一眼:「你坐吧。」接著閉上了雙眼。

譚綸沉默了少頃,沒有去坐,而是湊近案前壓低了聲音:「上面給我來了信,這件事的始末我都知道了。波譎雲詭,上面叫我將詳情告訴你,你想不想知道?

譚倫通過之前的事情也覺得胡宗憲已經導向了他們,如今顛顛的來找他就是為了互通信息,為之後的事情做打算。

胡宗憲還是閉著眼:「不想知道。」

我想知道個鬼啊,嚴黨要在浙江燒起大火,我想當滅火隊,你卻來添柴火,搞拉攏策反?前兩天幫了你一把,你還忘乎所以了?

胡宗憲還是閉著眼:「不想知道。」

譚綸一怔。

譚倫現在還明顯對事態估計不到位,根本不知道胡宗憲要做什麼,想做什麼,還只是簡單在沉浸在策反立功的喜悅之中。所以猛然被老胡這麼頂一下,有些發矇,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

而譚倫的預想大概可能是這樣的:老胡在他的自己的覺悟,和他感召之下,共用倒向裕王,以浙江廣大人民的的利益為自己的利益,阻止嚴黨改到為桑的推行,寧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胡宗憲睜開了眼,卻不再看譚綸,低聲地說道:「我想,總督署你就不要待了,準備一下走吧。」

胡宗憲把譚倫調離總督府,這裡大概是有兩個方面的意思:

一是要保全這位老友,上面已經很明確了,就是要改,你作為反對派,呆在這裡容易出事。再一點,就是你這傢伙老這裡拖後腿,我想干點什麼,估計的太多,也給上邊太多遐想,還是先一邊去吧。

是怕這件事牽連我,還是怕我再待在這裡牽連你?」譚綸緊盯著坐在那裡的胡宗憲。

胡宗憲眼望著案面,並不接言,面容十分峻肅,峻肅中顯然透著對譚綸這句問話之不悅

譚倫這裡很是幼稚,意識實說:你這是要保我,讓我遠離危險,還是怕我作為裕王的人引起嚴黨的不滿,和你走的太近從而牽連你。

想想誰聽了這句話也會不高興吧。之前會上攬責任保你,剛才還想著讓你脫身。你給我來這套?

譚綸察覺自己失言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真到了朝廷要追究的那天,我譚綸在這裡,就沒有你胡汝貞的罪。」

往回找補,我只是想到時候幫你擔責任。

「唉!」胡宗憲一聲長嘆,「都十年過去了,你譚子理還是沒有長進呀。我也不知道裕王爺怎麼會如此看重你。」

之所以說譚倫沒長進,是因為,在事情的考慮上他完全和胡宗憲不在一個節奏,胡宗憲現在滿腦子想的是解決眼下這一攤子爛事,而譚倫還在考慮的只是牽連擔責之類的……

譚綸一怔,接著也不無負氣地說:「你是說我還沒有學到『為官三思』那一套?」

這裡譚倫老哥會錯了意,覺得老胡還是在說讓他離開總督府的事,明明是為他打算,他還不同意,於是老胡說他不懂「思危、思退、思變」那一套,也就是所謂的沒有長進。

所以譚倫會負氣,反問一句,就是『為官三思』?眼下之意我不懂你懂?思危、思退、思變,你想過嗎???

胡宗憲定定地望著他,良久,才慢慢說道:「你說的是『思危、思退、思變』那一套?」

胡宗憲依然慢慢說道:「那我就告訴你,我胡宗憲沒有退路,也沒有什麼可變。」譚綸這才接言:「那我這次本不該來。」「是不該來。」胡宗憲這句話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

老胡這裡確定了,不和譚倫說明白,以他的智商,他是不會懂了。借著這個話題索性把話說開。接下來進入胡宗憲表演時間


譚綸先是一愕,接著臉上顯出了一種複雜的失落:「看起來,還是他們知人。」

胡宗憲:「你說的是裕王身邊那幾個人?那我就直言吧,他們也不過高談闊論,書生而已!」譚綸一股氣冒了上來。

譚倫快受不了了,自己的智商被否定不算,清流倒嚴的主力也全被否定,氣炸了吧要。

「聽我說完。」胡宗憲緊接著說道,「這一次你譚綸來,我這樣做了,你譚綸不來,我也會這樣做,你譚綸明天走了,我胡宗憲還會這樣做!因此,用不著你譚綸來勸我怎樣做,更談不上事後要你譚綸來替我頂罪!

譚綸又愕了,定定地望著胡宗憲,目光中顯出了迷惘。

實話和你說了吧,我奏請暫緩改稻為桑,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最後擔罪也輪不到你!!!

胡宗憲不再看他,自顧說道:「朝野都知道,我是嚴閣老提攜的人。千秋萬代以後,史書上我胡宗憲還會是嚴閣老的人。可你譚綸,還有朝里那些清流為什麼還會看重我?就是我胡某在大事上從來上不誤國,下不誤民。我的老家給我豎了三座牌坊,我都五十多了,活到七十也就再熬過十幾年,我不會讓老家人把我的牌坊拆了!」

譚綸震了一下。

為什麼這樣說:

首先,我是嚴黨,而且是比較上面那種,我的執政軌跡已經和嚴黨綁在了一起,這是人盡皆知的,千秋萬代之後史書上也會這麼寫,不是我改換門庭就能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這是自欺欺人。

再有,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原則就是上不誤國,下不誤民。上不誤國,就是看到國家有弊政就要進言制止,不能看著他發生;下不誤民,就是不會任由別人魚肉百姓而不管不顧。

現在這個政策已經違反了我的原則,我就不會任由他發生!

我胡宗憲做官已經超越了名利所限,我追求的是自己的人生信仰!

胡宗憲:「你們都自以為知人,自以為知勢!

可有幾個人真知人,真知勢?就說眼下由改稻為桑這個國策引起的大勢吧,那麼多人想利用這個機會兼并田地,浙江立刻就會有將近一半的人沒了田地!那麼多沒田地的百姓聚在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後年,再後年必反!到時候外有倭寇,內有反民,第一個罪人就會是我胡宗憲,千秋萬代我的罪名就會釘死在浙江!就這一點,你來與不來,我都不會讓他們這樣干。你來無論是想勸我,還是想幫我,都只有一個後果,把大局攪砸了!

你們自以為知人,而你的到來恰恰說明了你們並不知人!起碼你們並不了解我胡宗憲。

你們自以為知勢,然而現在由改稻為桑引起的大勢,結果就是浙江必反,就為這,我也會阻止他的發生。你的到來又恰恰說明了你們並不知勢。

我的結論就是你們在添亂!!!

譚綸懵在那裡,許久才問道:「你說明白些。」

到了這個程度譚老哥還不明白自己的到來意味著什麼…………

胡宗憲:「當初你譚綸不來,我還可以向嚴閣老進言,也可以向皇上上奏疏說明事由,我可以慢慢做,比方把今年一半的稻田改種桑苗的方案,改成分三年做完。事緩則圓,大勢尚有轉圜的餘地。」

說到這裡,他拿起案上的那個沒有硃批的奏本亮了一下,「因為你來了,我胡宗憲說的話就是這個結果,因為我成了黨爭之人!從上到下都把我看成了黨爭之人,你們想要我做的事我還能做下去嗎?那樣我要還能做下去,年初朝廷議這個國策的時候,他們早就阻住了,就不會讓這個國策落到浙江!

最後這一句的意思也就是說:

我被皇上看成了黨爭之人,那麼我提出的任何觀點和建議,首要的考慮維度就是黨爭維度。

我的發言是真的為了國家,為了朝廷,還是別有目的,為了黨爭

巧了,改稻為桑這件事上我的觀點和你們一樣,那嚴黨就會認為我要投靠你們,把我當叛徒。

因此,這個時候,我提出的任何暫緩改稻為桑的建議,都會被認為是,為黨爭服務。這種情況下,我說的話沒人聽,做的事沒人信,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要是這種情況下我都還能做我要做的事。那麼,年初正月十五,你們御前會議,就不會讓這件事通過

那個時候,你們出面阻止,不就是因為,你們自己擔心,你們如果提出阻止改稻為桑的提議,可能會被皇上認為是黨爭之舉,其實際目的是為了打擊嚴黨。從而引起皇上的不滿嗎?

那個時候明哲保身,也就說明了,你們那些人也沒什麼特別的!

所以你譚倫是為了黨爭而來,還是為了浙江的大局而來?

譚綸沉默了,兩眼望著地面。

這是內閣駁我這道奏疏的迴文,你先看看吧。譚綸瞥了一眼胡宗憲,接過那封公文走到南窗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起來。這是年初以來,內閣不斷催改稻為桑的公文,還有嚴閣老小閣老的書信,你看不看?譚綸望了望他手裡那疊公文書信,沒有去接,深深地轉望向胡宗憲。胡宗憲那雙眼也正深深地望著他。譚綸:「我不看了。」胡宗憲:「為什麼?」

譚綸:「我知道得越多,你幹得會更難。」

老譚現在終於開竅了,他知道的越多,清流知道的就越多,老胡就越會被認為是叛徒,就愈加的對大局無補。

老胡以前我不懂,現在我聽你的。

胡宗憲不說話了,接著慢慢背過身去,那雙一直憔悴黯然的眼中這時閃出了淚星

《左傳》上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是嚴閣老重用的人,終有一天要跟著嚴閣老同落。哪一天大樹傾倒,總算還有個譚綸替我說幾句公道話。」譚綸倏地站了起來,眼中也已經冒出了淚光。「該說的都說了。」胡宗憲緊接著說道,「你也不要回京,這個時候有你在浙江,他們多少會有點顧忌。裕王爺是以參軍的身份推薦你來的,你這就到戚繼光軍營去。官府亂了,軍營不能再亂!」「我現在就走。」譚綸抹了一把臉,疾步走了出去。

大明朝當時最大的絲綢織造作坊。

這個客廳大概也算當時蘇杭一帶最大的客廳之一了。北牆上方隔著一張鑲大理石面的紫檀木茶几,兩旁各擺著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東西兩向卻一溜各擺著八把配著茶几的紫檀木座椅。最難得的是地面,一色的大理石,每塊上面還鑲著雲石碎星!同時出來四個幹練的男僕,提著四把鋥亮的銅壺,輕步走到各人背後的茶几邊,揭開蓋碗,銅壺一傾,幾條騰著熱氣的水線同時注進了各人的蓋碗里。一旗一槍碧綠的芽尖慢慢浮上了蓋碗水面,都豎著浮在那裡。

楊金水的鼻子將茶碗里飄來的茶香深吸了一下:「這茶不錯!」

沈一石笑著:「今年第一茬的獅峰龍井,趕在夜裡露芽的時候採的。」楊金水和鄭泌昌何茂才都端起了茶碗輕輕啜了一口。「好。」鄭泌昌贊道。「是頂尖的上品。」何茂才跟著贊道。沈一石歉意地笑笑:「產得少,給呂公公閣老小閣老各準備了兩斤各位大人委屈點,每人準備了一斤。」

這裡提到了明代的絲綢織造作坊,原文中有提及,絲織工人兩班倒十二個時辰兩邊倒,也就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分白班晚班,工作環境差,勞動強度大,所以從這個角度想,也知道被兼并了土的的農民未來可選擇的道路是多麼的艱辛。

而從這個茶葉的孝敬上也可大致了解到平時賄金的分贓比例。

楊金水去端茶碗,卻發現沈一石的茶碗里是一碗白水:「你自己呢?」

沈一石笑著道:「老習慣了,喜歡喝白水。」「你看是不?都是跟自己過不去的人。」楊金水將茶碗又放向茶几,笑望向沈一石,「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十幾萬畝桑田,還有上百家的綢緞行、茶葉行、瓷器行,整天喝白水吃齋,還穿著粗布衣服。你這個窮裝給誰看?」

沈一石:「賣油的娘子水梳頭。我的這些織機綢行可都是為織造局開的。哪一天楊公公瞧著我不順眼了,一腳踹了我,我照舊能活。」

「別價!」楊金水提高了聲調,「我敢踹你,嚴閣老呂公公還不把我給殺了?」沈一石一臉的肅穆:「言重,言重。」

老沈這個角色作為官商的某種代表。目前的表現來看還是有一定的獨立性的,他也也不是完全依賴於官府,並且隨時做好了不幹的準備。這句話的意思更像是在表明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加傾向於合作,而不是依附。

雖然離了官府照舊能活,只是想要朝著大商人更進一步就難了。

楊金水也端正了面容,聲音里卻透著興奮:「咱們說正題吧。一年要多產三十萬匹,上面打了招呼,十萬匹讓應天那邊的作坊干,浙江的二十萬匹當然是你來干。照這樣算來你至少還要增加三千架織機。蓋作坊,造織機也得要日子,你籌劃得怎麼樣了?」

沈一石點了下頭,又望了望鄭泌昌何茂才:「朝廷交辦的事,累死了我也不敢耽誤。關口是桑田。沒有桑田供不了那麼多蠶絲,增了織機也增不了絲綢。」楊金水把目光望向了鄭泌昌和何茂才,示意他們說話。鄭泌昌乾咳了一聲,說道:「桑田最多一個月就能給你,關口是買田的糧食你都備好了沒有。」沈一石:「大人們能給我多少田?」鄭泌昌:「按今年你要多產二十萬匹算,需要多少田?」沈一石:「如果是成年桑樹,有二十萬畝就行。可等到一個月以後改種,下半年仍是桑苗,況且中秋蠶、晚秋蠶吐的絲也少,不能跟春蠶比,因此至少要五十萬畝桑田。」「好你個沈鐵算盤!」何茂才大聲接言了,「那多出的三十萬畝最多後年也成了成年桑樹了,春蠶秋蠶加在一起豈止多產二十萬匹?」沈一石一笑:「我剛才說了,再多的織機,再多的綢行都是給織造局和各位大人開的。我就是想吞,沒有那麼大的口,也沒有那麼大的膽。」鄭泌昌何茂才都笑望了望他,又笑望向楊金水。

這裡就涉及到整個流程的分工了。製造局要多產三十萬匹絲綢,這些生產性的工作,還是要交給民間商人來做的。而誰能拿下這些項目這中間就有了灰色交易。浙江生產力有限,只能做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要給應天,也就是南京方面來做。

而浙江的商人這邊為了應付年多產二十萬匹絲綢的生產任務,就需要投資新設備,蓋廠房。這些費用大概都要沈一石來承擔。除此之外為了獲得優質的原材料,沈一石還要購買土地,改種桑樹,養蠶出絲。雖然也需要成本投入,但是一次投產之後,規模性效應十分明顯,而且政府仍按農田收稅,打通所有中間環節之後,改革紅利被吞噬殆盡,利潤也就直接爆炸。

而這次改稻為桑的著眼點也就是買地這一項。年初財政會議的時候,提出的改稻為桑的方案是講,浙江地區划出一半的農田改為桑田,當時的假定是農民是會很樂意的,原因是同樣一畝桑田比稻田帶來的收益要高,同時朝廷還提出了相應的配套方案,由外省調糧,來保證浙江的糧食供應,並且真對桑田仍按糧田徵稅,也就是不增加賦稅負擔。

然而執行下來就變了味了,首先是農民本身不樂意,這原因比較複雜,我也只能列舉出幾點,一是世代的慣性所使然,讓農民短時間內改變自己的種植習慣不是很容易,二是相較於桑田,農田在農民心裡「更加保險」,農田裡直接長出的就是人人賴以生存的口糧,任何時候都是硬通貨,即使不賣自己也可以留著吃,與之相比,放棄農田去種桑樹,顯然就沒那麼安全了。改起來自然不容易。

再一個就是那些趁機兼并土地的有心人了。想要完成這一點就需要各方勢力通力合作,然後各分一杯羹了,這次的事件中,官府來維穩和控制市場,逼農民賣地,大的地主和商人,拉高糧食價格,盤剝農民,然後完成土地的低價收購,土地兼并完成。之後所帶來的利潤為各家所瓜分。

具體到文中,因為前半年的政策執行不利,沒有及時種下桑樹,如果要完成今年的生產任務,就必須多低價兼并三十萬畝糧田,至於今年往後,這多出來的三十萬畝天所帶來的收益,那就是得參考參考之前那茶葉怎麼分的了。

楊金水卻盯著他們問道:「馬寧遠呢?什麼時候到?」

何茂才:「前天就去信了,從淳安趕來,應該也快到了吧。我已經吩咐下去,讓老馬到了直接上這兒來。」「什麼事這麼心急火燎的,我的何大人?」說曹操曹操到,這幾個人話音未落,馬寧遠的大嗓門已經在客廳門外響起了,接著人一步跨進了客廳。幾個人都是一笑。何茂才立刻站起,迎過去,把馬寧遠拉到客廳的角上,壓低聲音說了一陣子,又和馬寧遠走回來。馬寧遠走到椅子邊坐下時已是一臉的驚疑,在那兒出神地想著。何茂才暗中給鄭泌昌與楊金水遞過去一個讓他們繼續給馬寧遠施加壓力的眼神。幾個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地盯向馬寧遠,等他表態。

具體到毀堤淹田政策執行,他們找來了馬寧遠,想到之前改稻為桑,奮鬥在第一線的也是這位小老弟,所有臟活累活全甩給給他了,也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

「我想不清楚,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部堂!」馬寧遠瓮聲瓮氣地開口了。

何茂才:「不是我們要瞞著部堂,是閣老小閣老打的招呼。」馬寧遠失聲驚道:「閣老和小閣老不信任部堂了……」鄭泌昌:「也不能說是不信任。那個譚綸在部堂身邊,瞞部堂是為了瞞上面那些人。」馬寧遠:「那還是不信任部堂大人……」何茂才不耐煩了:「認死理,要怎樣說你才想得通!」

從這個地方來看,除了胡宗憲,在座的給位還指使不懂咱們的馬寧遠,馬大人。 只認這一個上司。

在馬寧遠來想,拉幫結派,分行站隊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咱們馬大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肯幹活,認上司,至於百姓的感受,大概從來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對如此大事情馬寧遠最大反應反而是,為什麼要瞞著胡宗憲。

楊金水立刻用目光止住了何茂才,笑望著馬寧遠:「我問你,你聽胡部堂的,胡部堂聽誰的?」

馬寧遠猶豫了一下:「當然得聽閣老和小閣老的。」「這不結了?」楊金水又對馬寧遠說道,「肯幹事,認上司,這都是你的長處。可幹事也不能指一指就拜一拜。你認胡部堂,胡部堂認閣老,你按閣老的意思辦會錯?

楊金水洞悉了馬寧遠的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胡宗憲。這裡利用馬寧遠的信息不對稱,拿胡宗憲的上司,閣老,小閣老來作為說服馬寧遠的條件。最後,先肯定一手他的優點,在以過來的人的提點他,有些事情你得主動幫胡宗憲來辦,就比如閣老,小閣老吩咐下來的事情吧,你替胡宗憲辦了就是替他分憂。

「還有。」鄭泌昌接著說道,「閣老叫瞞著胡部堂,用意也是保護胡部堂。免得譚綸他們知道了,捅到裕王那裡,第一個問罪的就會是胡部堂。」

馬寧遠在那裡急劇地想著。幾個人都看著他。

這邊鄭泌昌也來助攻,進一步突破馬寧遠的心裡防線。胡宗憲一邊頂著改稻為桑的壓力,之前的奏疏大概已經引起了上邊的不滿,被認為是消極怠工,身邊又有裕王的人看著,做事不能放開手腳。還有那麼多的民眾要管,為了部堂,所有的事那就我來吧!

「我干!」馬寧遠終於應口了,是那副豁出去的樣子,「關口是那麼多縣被大水淹了以後不能餓死人。我不能讓部堂大人到時下不來台。」

楊金水笑了,何茂才也笑了,望向鄭泌昌。鄭泌昌:「省里官倉內那點糧你們當然不夠,買田的糧沈老闆你們要備足了。」沈一石:「放心。買田的糧我一粒也不會少。」楊金水這時站了起來:「現在離端午汛也就不到半個月了。這半個月沿新安江每個堰口都要派兵守著,大水到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堰口。毀堰的事要是走漏半點風聲,誰也保不了誰!」鄭泌昌何茂才的面容都凝重起來,一同望向馬寧遠。

不能餓死人,這也是站在胡宗憲的立場上考慮的,然而這次毀堤淹田的目的不就是逼百姓們賣田嗎?餓死人只是多少的問題。

馬寧遠這時卻望向沈一石,突然問了一句:「沈老闆,你這裡還有沒有百年的老山參?」

其他幾個人都是一怔。沈一石:「不多,還有兩支。」「給我吧。」馬寧遠說這話時竟透出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幾個人都有些詫異,好像又有些會意,都對望了一眼。鄭泌昌:「怎麼,老母病了?」馬寧遠目光轉向了門外:「不是。我是想給部堂大人送去。」何茂才:「你可別犯愣氣,將事情又露給了胡部堂。」馬寧遠當下就犯了愣氣,瞪向何茂才:「不相信我,這個事就交給別人干好不好?」何茂才被他頂得一愣。馬寧遠:「事情都瞞著他干,到時候擔子還是他擔!都累成那樣了,我送兩棵山參你也犯疑!」「好!」楊金水立刻出來圓場,「又有忠,又有義,這才是干大事的人。沈老闆,你這就把山參給馬大人吧。」「應當。應當。」沈一石也笑著附和著楊金水的話,趕緊轉身去取山參。

頂了這麼大的雷,擔了這麼大的罪,也就是提這麼一點要求,還是為了胡宗憲。

要知道,這件事情馬寧遠拼著不幹,然後再和胡宗憲商量。他們還真沒辦法,因為這種事,他們自己是絕對不會沾手的。

現在他們架空胡宗憲,又打著保護胡宗憲的名義逼著馬寧遠去干,就是為了事後一拍兩瞪眼,讓胡宗憲拿他們沒辦法。事情是發生了是吧,那可是你手下的馬寧遠乾的,和我們可是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啊。胡宗憲你要是真的要改換門庭,治罪你去治馬寧遠的罪。要是你還想合作的話,那就一起遮掩過去吧。

馬寧遠提著兩支山參走進總督衙門籤押房,胡宗憲正在案前批閱案卷。

「派人去開堰口放水了嗎?」問這句話時胡宗憲依然沒有抬頭。可過了好一陣子,居然不見回答,胡宗憲抬起了頭。馬寧遠站在案前,兩隻手背在背後,見胡宗憲望向他,才從出神中緩過來:「去了,都去辦了。」胡宗憲:「你背後拿的什麼東西?」馬寧遠這才猶猶豫豫地將那隻裝著山參的紅木盒拿到胸前:「兩支山參……部堂大人,我知道你從來不許我們給你送東西……沒有別的意思,實在是看著這一向你瘦得太多了……」說到這裡,馬寧遠的嗓音竟有些哽了。胡宗憲也默看了他一陣,嘆了口氣,依然低頭批卷:「好好當差,比送我什麼都強。」馬寧遠手捧著盒子依然站在那裡。胡宗憲還是沒有抬頭:「放在那裡,到各處堰口去看看吧。」「是。」馬寧遠把盒子放下的時候,又長長地看了一眼胡宗憲,這才掉頭走了出去

連載中……

大明王朝1566【E08】 譚倫的配合,馬寧遠的決斷

大明王朝1566【E07】 嘉靖選擇

大明王朝1566【E06】 胡汝貞的困境

大明王朝1566【E05】 清流的野望,馮保的征程

大明王朝1566【E04】 御前財務會議大對決(三)

大明王朝1566【E03】 御前財務會議大對決(二)

大明王朝1566【E02】 御前財務會議大對決(一)

大明王朝1566【E01】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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