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兵

  这几年,读者对科幻文学的关注度逐渐增加,但坦率地说,虽然这两年科幻热起来了,但真正具有可读性的长篇,让人有阅读快感、愉悦感的书,其实不是很多。对于文学作品来说,不管是科幻题材还是其他什么题材,首先它应该是一个文学作品。它的思想性如何,批评家可以做学理的分析讨论,但就一般读者来说,总得先读着好看。刘洋的长篇小说《火星孤儿》就非常好看,阅读的过程是很有意思的,虽然感觉跟读《三体》不完全一样,但隐约觉得还是有点相似,作者的写作多多少少带有某种刘慈欣的风格。

  在中国科幻文学中,《火星孤儿》具有非常重要的特殊之处。以往不管是《三体》还是其他,涉及的都是我们比较常见的关于天体,关于宇宙、空间、时间、相对论、高维等科学内容的讨论。《火星孤儿》则是一些凝聚态物理的概念和理论,这可能跟刘洋原来学的专业有关。这大概是凝聚态物理首次作为核心在当下科幻小说里出现,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凝聚态物理是研究固体、液体等由大量粒子凝聚而成的物质的性能和微观机制的一门学科,其涉及的物质种类繁多,如半导体、超导体、晶体、磁性物质等。时空、宇宙等对读者很有吸引力,其实跟过去的传播有关。实际上,根据统计显示,今天已有超过3/5甚至更多的物理学家是研究凝聚态的。那些真正研究纯粹基础理论的人很少,而凝聚态物理跟我们日常的社会生活、应用技术,特别是材料科学等关系非常密切。《火星孤儿》里面大谈磁性、磁滞等,这些都是属于凝聚态的知识。能够在这样的基础上去构想文学作品,对读者来说可能会产生陌生感。这种陌生感有得有.失,由于这种陌生感,读者也许会产生某种阅读压力,但也可能有的读者就是喜欢有挑战的阅读。

  把类似凝聚态物理的知识引进科幻文学,除了对科幻文学的基础背景本身的开拓有意义,对于广义的科学观念的传播和普及也有重要意义。现在不仅仅是科幻文学,就是在科普领域里,绝大部分书也都不是谈凝聚态、固体、材料的,涉及这些基础知识的作品并不多见。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过去传统的科学传播形成了一定的惯性。有出版人统计过,一个作品的书名里如果出现了爱因斯坦,即使内容很老套,还是会相对于那些书名没有爱因斯坦的科普书更好卖。这是好事但也是问题,它导致科普书籍的选题扎堆,很难有新的信息向大众传播。所以,《火星孤儿》这本书里的凝聚态等科学原理,结合创造性的想象力书写,对于科普知识的传播也具有重要价值。

  目前文学界经常有关于科幻文学“软”、“硬”的讨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如果用这样简单的标准对《火星孤儿》做分类,可能不一定完全合适,你说它是软科幻还是硬科幻?其实在小说各个部分的阅读中,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小说前面的部分来说,设置悬疑、各种铺垫,好像很“软”,但真正读到后面,就相当“硬”。说到“硬”还有一个感觉,现在人们经常谈论科幻的想象力,科幻虽然不仅仅是科普,但毕竟还是要以某种科学的知识作为基础性前提,并在这个基础上加入想象,再展开叙述。

  这里有一个问题,从小说的结构上讲,《火星孤儿》里“软”、“硬”的结合,是不是有一个比较均衡的分布会更好?因为这样可以把“硬”科幻的压力在一个作品的结构中进行分散。否则,如果读前面很轻松很容易,突然间难度提高了,有些读者就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放下,造成遗憾。因此,我认为小说的前半部分也可以适度做一些铺垫,避免后半部分一下子阅读难度提高过大。

  另外,除了“软硬”,一个科幻作品也可以根据内容分成不同类型。比如,有些作品是很纯粹的想象和天马行空的、脱离现实的,但也有些作品会让人联想到社会现实。后者又有两类,一类是这个现实跟科学本身带来的变化相关,比如王晋康的很多作品。另一类,不一定是跟科学技术带来的直接影响有关,更多是间接涉及实际的社会现实,将它们在科幻小说里做一些结合和体现。《火星孤儿》讲的是高考,这个当今社会关注度很高的、很让人揪心也有卖点和吸引力的话题。学生肯定关心高考,学生的家长肯定关心高考,家长的家长看着孙子、外孙子也不会不关心高考。但对于这个话题,大家又有那么多的焦虑,这个焦虑涉及教育现状、一些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等等。小说以非常极端的方式设置了以高考为导向的学校,更极端的是,还把这个学校放在一个太空站里。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切入点。

  这样的内容和题材让我充满期待,但后来又略微有一点失望。关于高考这个设定,小说后半部分没有充分利用到,最后反而把那种死记硬背的、魔鬼训练的高考当成了某种拯救人类的方案。这应该并不是作者有意为之。但小说的故事情节为这种学习模式提供了合理性和支撑,对此我是不太支持的。如果为了故事的进行,需要这种模式去拯救世界,我想或许可以设置成另一种更有荒谬感的形式:也许不仅仅中国的高考是荒谬的,拯救世界这个愿望本身,连带整个地球和外星世界其实都是很荒谬的。这样,把中国高考的荒谬和真正更大范围的荒谬结合在一起,也许是一个可以参考的处理方式。那样的话,会表现出一种更高层次的荒诞感。但略微遗憾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作者没再进行发挥。否则,也许这个作品的冲击力度会更大一些:高考就不仅是一个场景设置和情节安排,而真正把现实的机制和主题、构想融为一体。

  不管怎么说,刘洋的小说《火星孤儿》确实很有想象力。它让我们知道,科幻,在科学的各门知识范围里,除了大家熟悉的“穿越”,还有很多其他的空间、方向是可以开拓的。这本书为此做出了很有象征性的表率,不仅仅是那些最前沿的、人们已经谈论和关注的超弦、宇宙论、相对论等科学背景,物理的其他分支、化学的其他分支,同样可以作为科幻的背景,并在其下建构一个很有想象力而且吸引人的科幻世界。

  创作谈

  chuangzuotan

  被中断的耐心

  文 | 刘洋

  《火星孤儿》这部小说的写作历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初期是为“蝌蚪五线谱”网站的连载长篇而写作,在创作过半的时候,我因为面临博士毕业的压力而中断了创作与连载。毕业之后,教学和科研的繁重任务又一度让我无力再动笔续写。本以为这个作品大概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但这时候,八光分文化的编辑老师们找到我,鼓励我继续完成它。于是,在中断了一年多之后,我又抽空继续往下写,用了半年的时间写完了下半部分。交稿给编辑后,又修改了大约一年。可以说,这是我这些年来倾注心力最多的一部作品。

  我一向不擅长取名字,不管是书名还是文中的人物名。这本书最初设想的名字是《高考纪事》,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还是太过普通,也不够有科幻味,便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既暗示了外星文明所困的位置,同时也隐喻了人类的困境。书的英文翻译也是我特意要求的,以免直译成Mars误导读者。

  这是我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此之前,我发表了很多中短篇小说,也出版了两本小说集。我开始科幻创作的契机完全是因为一次偶然:在读研究生期间,我选修了吴岩老师开设的名为“科幻电影赏析”的课程,可是上课了之后才知道,这门课程的主要内容其实是教科幻创作。借着课程的契机,我写了一个叫《时振》的短篇,很快就发在了《新科幻》杂志上,从此便一发不可收,一直写到了现在。

  《火星孤儿》的核心设定来自于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是如果课本上的知识都是错误的,或者更阴谋论地说,是有人故意编造的,那么对学生、对这个社会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个点子激发了我创作的冲动,然后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或者说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奇妙的场景。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完善关于两个世界物理法则的设定,其中包括用薛定谔方程对二维宇宙的元素周期表的推算。我本来想把整个演算过程作为附录放在小说最后,但是后来想了想,这又不是写博士论文,就放弃了——就让它作为一个纯粹的小说出版吧。

  书的前半部分对近腾中学的描写,很多都来自于我前些年的生活经验。在读研之前,我曾在一所中学教过两年的高中物理。从我的教学体验来看,目前的中学科学教育仍然是以高考知识点为导向的,教师只是简单传授知识本身,并不关注知识的发现过程和科学精神的培养。所以,在写作的过程中,不免借助人物之口发了一些牢骚。最近我和吴岩老师合作,开发了一套K12科幻教材。这个教材并不是单纯让学生了解科幻或者写科幻,而是想通过科幻小说来培养学生的好奇心和科学精神。我们希望这样的工作可以改善目前科学教育的状态。

  长篇的写作和中短篇有很大的区别。后者或许可以凭借一时的激情迅速完成,但长篇显然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驱动力和更持久的耐心。由于是第一次写作长篇,同时也因为写作过程中停顿了很长时间,所以虽然在后期经过了很多修改,仍难免会留下一些遗憾。正如一些读者评论的,这个故事的整体结构有些混乱,同时叙事线也稍显繁杂。这些问题我都会在以后的写作过程中尽量改善,争取为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9年4月8日2版

  本期编辑 | 丛子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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