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書法的無象可尋

  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是藝術,中國藝術最重要的表現形式是中國書法。熊秉明說:“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中的核心。”書法的載體是漢字,漢字中蘊涵的文化信息,是其他文字無法比擬的,漢字書寫所呈現的美感體現了中國人終極的審美追求。

  真正的藝術家,同時也應該是一位思想家,對於美學、藝術,都有自己的觀念和態度,甚至是理論體系。於書法而言,同樣面對書法的經典,用同樣的方式去臨摹,結果卻是風格迥異。因爲每個人的性情不同,悟性不同,認識也是不一樣的。“書者,抒也”,書法不僅是胸懷的抒發,也是對藝術認識、對審美的表達。

  “很多人說書法是抽象的藝術,我認爲書法連象都沒有,根本無象可尋。”朱培爾說,“寫字的過程是一種自然的展開與發揮,它不能重複,因而需要更高的技法錘鍊。書法於今天有點像西方的古典音樂,創作過程更像是演奏。隸篆楷行草都早已定型,我們只能在經典的基礎上進行變化、融入自我。”

  甲骨文、金文要追求高古的氣息,在這個認識的基礎上進行轉換。甲骨文是刻出來的,金文是澆鑄出來,要把甲骨文銳利豐富的刀法和金文雕塑感的雄渾、歷經幾千年斑駁蒼茫的線條轉換成筆法。但毛筆和宣紙都是軟的,要表現這種感覺很難,無法直接再現,而必須加以改造。“我們經常講某個書家寫字很有筆力,筆力絕不是他花多少力氣去抓毛筆,更不等於他的胳膊有多少力量,而應該是他通過這種轉換以後的線條力度與質感。”

  草書是書法從實用向藝術發展階段的產物,是書法家表達自己性情和藝術理想的一種高級形式。“癲張醉素”,形象地展現了張旭、懷素的創作狀態,這種狀態其實是他們內心深層情緒的表達,甚至是一種潛意識的表現。草書的這種創作方式,如同當代文學裏的意識流:創作過程中個人因素已經沒有了,內容因素也沒有了,只有一種心靈的吶喊,一種潛意識的外化。但現在人寫草書往往只求其形,卻不知其理。

  行書在生活中用的最多,篆有篆法,草有草法,楷有楷法,隸有隸的特徵結構,所以嚴格講行書不是一種單獨的字體,但它卻給書法家非常大的創作空間,在表達書法家性情與情感方面也是最值得我們研究的。《蘭亭序》《祭侄稿》《黃州寒食詩》作爲書法史上最有影響的經典,都是行書,而且都是不刻意而爲的草稿。

  2.心中的山水

  東上高山望五湖,雪濤煙浪起天隅。從小生長在太湖邊上,家鄉的山水與童年的回憶,即使縱覽萬千山河名勝,總是朱培爾心底裏最熟悉的縈繞。

  “作一個藝術家,特別要培養一種在平凡中發現別人所沒有發現的能力和品質。最熟悉的事物,就是生下來就接觸的身邊的山山水水。所以,我的筆下更多畫的是江南的土山、山上的雜樹、山邊的溪流與江湖。”

  中國山水畫特別強調皴法和樹法,這決定了一個畫家的風格。“無論是重彩、淺絳,還是一般的水墨,我的山水中山、水、石都是同時進行的,很少把皴法和樹法分開來進行,因爲面對江南自然的山水,根本就分不出樹和石的關係,山即是樹,樹即是山,不像北方,大山上面就那麼幾棵樹,很明顯,可以分別進行表現。”

  構圖上,朱培爾追求一種深遠、高遠和平遠的綜合感覺,以使畫面的層次更加豐富、更加生動。技法之外,他特別強調詩意的表達,也就是畫面的意境。“氣韻生動”是中國畫的第一要旨。明代湯臨初《書指》中寫道:“論畫者先觀氣,次觀神,而後論其筆之工拙……神可擬議,氣不可捉摸。”

  這種“不可捉摸”,朱培爾認爲其實可以從兩個層面來求索。第一是畫上的題詩。古人講:“畫中有詩,詩中有畫。”選擇的詩詞內容和畫面之間要有一種內在的契合。當然,更要體現畫家對詩意的獨特理解與感受。比如,“飛流直下三千尺”,可以寫實,把瀑布畫活;“疑是銀河落九天”,則必須抒情並轉化成或隱晦、或抽象的反映。第二就是抓住詩與畫中最主要、最有意義的內容進行相互的生髮。詩畫的意義在於表現一種內在的意蘊與張力,慢慢地讓人感受,並穿透心靈,甚至穿越時空,這些都是畫家需要反覆營造的。

  3.篆刻家要有方寸匠心

  實用印章已經遠離了我們的生活,萬幸的是它變成了一門藝術。篆刻藝術發展的第一個高峯在秦漢,所以人們常常講,印宗秦漢。第二個高峯則在明清,這是文人的參與和藝術家對於古老印章的一種自覺創造,“篆刻”的藝術概念也應運而生。篆刻難在不俗,難在刀法、章法與篆法的處理,難在印面境界的開拓與表達。

  篆刻還有一種獨特的韻味——“金石氣”,這本是古老的石刻文字在歷經時代滄桑後所形成的一種獨特氣息與風貌,篆刻因爲有了刀與石的碰撞,使這種古樸的韻味成爲篆刻家心中的嚮往。“篆刻創作要體現原始的感覺,刀和石之間碰撞可以說是一種遠古的迴音,是宇宙意識在心靈深處的生髮。”朱培爾說。

  篆刻家的匠心體現在方寸之中。古人說:“疏可走馬,密不容針。”朱培爾的篆刻,往往有一些地方特別緊密,而其他地方可能就是兩三根線條,甚至是大片的空白,這種對比、這種匠心讓每個欣賞者雖然不一定很清楚地說出具體的美感,但是一定能感覺到它所產生的張力。

  嗟我二三子,狂飲亦荒哉 ,4.3X4.3cm

  4.使不可說成爲可說

  雖然身爲專業期刊主編,但是朱培爾覺得自己還是業餘在創作。“書法最好不要成爲職業。書法貴在神采,貴在無意於佳乃佳,貴在作品整體的格調。成爲專職書畫篆刻家當然是許多人所夢寐以求的事情,但並非一定是好事,有很多人成爲專職以後,主題性作品多了,應酬多了,但神采沒有了,技術越熟練,創作越麻木。古代書法家大多都不是專職的,即使是抄書匠、刻手、寫經生,其目的較之現在也是十分單純的。所以,業餘的創作,要有一種專業的意識;而專業的書家,則要保持一種業餘的心態。”

  作爲書畫篆刻家,朱培爾認爲,在創作上必須要有一種超越意識,有一種創新的意識。齊白石 “衰年變法”,突破自我、超越前人,“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藝術家還應有一種將瞬間變成永恆的能力,而對他們的作品,即便過了幾百上千年,我們還能感受到作者當時心靈的律動與心境的變化。《蘭亭序》之所以成爲經典,正因其表達了王羲之書寫時的心緒與情感的變化。“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宇宙浩渺,人生苦短,“不知老之將至”,即使至今,此情此景依然可辨,讓人激動不已。

  對於同一個自然景物,普通人當然也會覺得很美,但是說不出來,藝術家卻能變成一首詩、一幅畫、一首曲或是一部文學作品,使不可說成爲可說。

  “寫一萬個‘美’沒有意義,美是一種通感,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美,但作爲藝術家必須用一種獨特的語言、並以獨特的角度,將那種不可再來、不可重複的瞬間,轉換成一種符合藝術規律的有機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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