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特朗普在白宮和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會談之後向記者展示了他簽署的正式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主權的公告,這個莫名其妙的舉動立即在國際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不但阿拉伯世界紛紛抗議,聯合國安理會堅決反對,就連美國的北約盟友們以及日本韓國也不幹,甚至剛剛纔使用武力吞併了克里米亞,現在還在被歐盟制裁的俄國人都趁機出來唱“領土完整”的頌歌了。

  之所以說莫名其妙是因爲,戈蘭高地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後已經被以色列實際控制了52年,而且在看得見的將來敘利亞也找不出什麼方法來收復這塊失地,就像俄國人控制下的克里米亞一樣,但是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並不因爲克里米亞被俄國人實際控制而烏克蘭人又無力奪回就承認俄國對於克里米亞的主權一樣,也沒有哪個國家會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擁有主權,即便以色列的最好盟友美國在這52年中也是這樣,要知道有關戈蘭高地的1981年12月17日聯合國安理會497號決議是全票通過,美國投了贊成票的。

  在中國的抗日戰爭時候,經常出現一個“警惕東方慕尼黑”的說法,那是當時弱小的中國對列強很可能會爲了自身的利益以出賣中國利益爲手段和日本帝國主義達成勾兌的擔心。這裏的“慕尼黑”指的是二戰前夕英法列強爲了避免和納粹德國開戰而出賣捷克斯洛伐克,將捷克斯洛伐克的蘇得臺地區割讓給納粹德國的綏靖主義行爲。

  把特朗普的這次行爲稱爲“中東慕尼黑”也無所不可。

  從“中東慕尼黑”的角度來看特朗普公告更有意思,其實這個公告還是真的公告了美國對其國際地位和自我定位的最新說明。

  美國承認以色列對於戈蘭高地的主權不但違反了有關的國際法,而包括《聯合國憲章》在內的這些國際法中所謂大部分還都是美國倡導,由美國人主持制定的。

  美國從20世紀初開始登上國際舞臺發揮作用之後一直將“領土完整和國家主權不可侵犯”作爲其外交政策的中心,佔領着道德制高點。美國在1927年的《巴黎非戰協定》的制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巴黎非戰公約的中心就是排除國家將戰爭作爲解決國家間爭端的手段,因此也就不會承認使用武力對國家邊界的更改的合法性,這個協定非常重要,爲二戰結束之後的紐倫堡和東京審判打下了法理的基礎。

  雖然美國經常和其他國家處於戰爭狀態,但20世紀之後美國沒有通過戰爭得到其他國家的領土,反而經常在領土爭端中主持正義,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就是一個例子。在蘇聯和日本簽訂《蘇日中立條約》,承認“僞滿洲國”之後美國還是堅持不承認僞滿洲國,不承認日本對中國領土的侵略的嚴正立場,要求日本撤軍,甚至不惜和日本帝國開戰。

  1990年8月,薩達姆·侯賽因入侵佔領科威特,還宣佈將其劃爲伊拉克的第19個省,是“伊拉克永遠不可分離的一部分”,這次也是美國帶領盟國把伊拉克趕出了科威特,維護了科威特的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

  在這種明顯的侵略行爲之外,事實上美國幾乎不對他國間的領土爭端表態站隊,不但對像竹島(獨島)這種都是盟國的日韓之間的爭端不表態,就是對於盟國和其他國家間的爭端也從不表態,例如日本和俄國間有關北方四島的爭端,甚至對於其最親密的盟國英國和阿根廷之間有關馬爾維納斯羣島(福克蘭羣島)的問題都是這樣,只承認“事實控制(de facto administration)”,不過問主權,反對使用武力改變國界。在俄國併吞克里米亞引起國際爭端之後甚至領導歐洲盟國不惜發動對俄國的強力經濟制裁。

  爲什麼特朗普會放棄美國堅持了一個多世紀的原則?

  看上去特朗普這樣做有各種原因,可能是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搞選舉,也可能是要討好國內的猶太人,更可能的是要贏得國內福音派教徒的選票,特朗普的當選離不開來自“鐵鏽地帶(rust belt)“的選票,但美國東南部的阿拉巴馬州、德克薩斯州、阿肯色州和密蘇里州這些被稱爲“聖經地帶bible belt”是共和黨的傳統票倉,而且聖經地帶的選票比鐵鏽地帶的更鐵,特朗普要爭取連任就不能缺少聖經地帶的選票。

  但既然福音派的選票這麼重要,以往的美國總統爲什麼不這麼幹?

  應該是因爲以往的美國總統們還有“世界老大”或者“國際警察”的自負,不能那麼赤裸裸地功利主義考慮問題。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堅守道德高地是需要經濟基礎的。

  美國經常被人稱爲“世界警察”,美國也自命爲世界警察來仲裁各種國際爭端,警察是維持社會秩序的,世界警察的責任就是維持國際秩序。當警察不但需要理想,也需要體力,世界警察就更需要國力。現在美國的實際是地主家也沒了餘糧,世界警察的角色已經扮演不下去了。

  美國第一次明確提出不當世界警察是在奧巴馬時代,2013年9月10日奧巴馬在一次講話中表示“美國不是世界警察”,而特朗普從參選開始就一直把不當世界警察掛在嘴邊上,但兩人的出發點並不相同,奧巴馬可能還是出於自由主義的思想信仰,而特朗普則完全是出於“美國第一”的現實考慮。

  維持當世界警察所需的投送能力和戰鬥能力對美國來說越來越有點力不從心,從特朗普開始美國開始越來越在金錢上斤斤計較,連韓美聯合軍演都因爲“太花錢”而要削減規模。美國除了要求盟國更多地負擔美國駐軍的開支之外,還到處要求盟國增加軍費開支,甚至威脅如果歐洲盟國不肯增加軍費,美國就要退出北約,當初那個到處多管閒事,討厭的世界警察形象似乎已經蕩然無存了。

  導致這些變化的當然有特朗普個人的因素,特朗普雖然有點奇葩,看上去有點神經質,但絕不是完全的精神病,特朗普在就職後的支持率雖然沒有過很高的紀錄,但一直經常穩定地保持在44%-46%之間,就是說美國選民能夠理解並且支持特朗普的功利主義選擇。

  美國搞的中東慕尼黑是力挺盟國,表面上看來不同於當初英國人搞慕尼黑是向敵人讓步,但其根本原因都一樣:國力衰落了,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特朗普上臺後的各種舉動不斷向世界釋放着各種美國在收縮的信息,其實這次有關戈蘭高地的公告很可能就暗示着美國要開始撤出中東,從特朗普的哲學來看,美國在中東的存在只是便宜了其他的搭便車國家,如果中東真的出現變亂,對美國的影響並不大,受影響的只是搭便車國家。剩下的事情就以色列人自己去處理,大哥就只能幫到這裏了。

  但是,要準確理解“美國衰落”的含義,美國的衰落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大英帝國的崩潰從1947年印度獨立開始到1997年香港迴歸花了50年。說美國在衰落並不是說美國已經衰落了,並不是說誰就可以去教訓一下美國了,更不是說能像當年的紅衛兵小將夢想的那樣能“把紅旗插到白宮去”了。另外一個國家的衰落和那個國家的散架不是一回事,蘇聯是散架,而英國衰落了那麼多年,到現在也還是不少人移民的目標。

  我們這一代人雖然沒能親眼目睹納粹帝國和日本帝國的崩潰,但看到了大英帝國和蘇聯帝國的崩潰,現在又能見證美國的衰落,也算是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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