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在這個科學技術好像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時代,文化界巨星隕落,格外令人憂傷。輿論追思或許只有一陣,精神荒涼卻曠日持久。每當這個時候,我們都特別需要重讀經典來充能。孩童“心理沙化”將會催生成人的浮躁功利,“失魂”的焦慮恐懼將加速現代人格的扭曲。是時候告別精神荒漠了!

  大師隕落

  2018年,國學大師饒宗頤走了。也許在這個時代,“大師”是個讓人不得不謹慎使用的詞彙,但稱饒宗頤爲大師,沒有人會覺得突兀。

  饒宗頤先生的學問幾乎涵蓋國學的各個方面,包括上古史、甲骨學、簡帛學、經學、禮樂學、宗教學等13大門類。杭州西泠印社前任社長啓功去世後,印社曾想在青年才俊中找一位繼任者,但是多年過去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最後還是從香港請回了年逾九旬的饒宗頤。

  大師離世,最令人憂傷的莫過於後繼無人。

  他們都有這樣一種精神,善於發現問題,隨時準備接受新的東西,越是沒有人涉足的地方,越是想探祕。可如今,且不論教育系統內“大師養成機制”有何問題,光是可供“海選”的知識分子,注水現象就十分嚴重。

  “如今多的是知道分子、書櫥、背書機器。”媒體評論員雪漠說。不少知識分子或缺乏獨立見解,照搬理論,或過於看重個人悲喜榮辱,急功近利。

  饒宗頤先生曾用一個十分俏皮的“守株待兔”的比喻,來諷刺急功近利。“積極追兔子的人未必能夠找到兔子,而我就靠在樹底下,當有兔子過來的時候,我就猛然撲上去,我這一輩子也不過就抓住幾隻兔子而已。”

  在文化界,能入登峯造極境界的,所作所爲必富含哲理性,卻了無道學氣。耐受孤獨,淬鍊出“魂”。這些人走了,恰似魂魄離體,令人無法不難過。

  “俠之大者爲國爲民,這個概念我是從郭靖那裏學來的。自利反鈍大巧不工,是從獨孤求敗那裏學來的。清虛無爲自由自在,是從令狐沖那裏學來的……”在名爲《金庸先生逝世了,爲什麼我們會如此難過》的文章裏,作者說,難過,是因爲“給予我們如此美好體驗的人走了”以及“我們自己的一部分,永遠消失了”。

  余光中用20分鐘寫出的《鄉愁》,卻是很多人一輩子的精神寄託:“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先生走了,中國詩壇塌了半邊天。

  “流浪荒漠”

  “流浪地球”火的是國人的科幻熱情,而“流浪荒漠”熄滅的可能是千年的文脈。大師隕落,很多人的緬懷方式是重讀他們的經典作品。一些人在其中找到了關聯、答案和慰藉。然而,越來越忙碌的人們,開始疏遠經典,轉而沉湎於更加實用、更能引起感官刺激的東西。

  與經典疏離帶來的便是精神的荒漠化。

  在一次採訪中,江蘇某中學語文老師王曉蘭感慨,現在很多正值花季的孩子,對人生和世界的看法卻趨向消極,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沙化”傾向。表現爲生活態度散漫、精力不集中,待人接物老氣橫秋,對他人和社會缺乏基本信任和尊重等。有的青少年甚至直截了當地將賺大錢、迎娶“白富美”作爲人生第一目標。

  她說,這與缺少經典薰陶有着必然的聯繫。經典或許枯燥晦澀,卻是照亮靈魂的星辰。那些看上去五光十色卻毫無營養的東西,則會讓孩子們的靈性蒙塵。

  “教育首先是一個精神成長的過程,然後才成爲科學獲知過程的一部分。”放在今天的現實中,卡爾·雅斯貝爾斯的這段話更具批判意義。正是從孩童時代開始缺乏大師的引領和經典的浸潤,才讓成人世界的精神空洞變得如此致命。

  “我感覺自己好像流浪在一個荒蕪的角落裏,這裏有時金碧輝煌,有時卻滿目瘡痍,好像自己置身於一個二元化的世界,找不到邊際,也不見歸途。”一位化名“胖達”的海歸博士,說自己的腦子裏裝滿了別人的知識,以及因爲缺乏選擇而堆砌的垃圾,這些東西捆綁了他的自由。

  傳統學派的精神分析學家認爲,精神世界的流浪者,很難憑藉自身走出深陷的漩渦。時代塑造了特定的衝突人格,而所有未解決的衝突都會讓人難以保持自我,由此產生恐懼絕望。人們會通過替代性生活方式來求得補償。施虐行爲就是這樣一種嘗試,這大概能解釋一些“知識精英”爲何會在背地裏幹出令人不齒的勾當。

  治癒失魂

  精神的荒蕪真的無法自愈嗎?西方社會心理學界想要搞明白的這個問題,在中國的文史哲經典裏,在歷代中國大師巨匠們的使命和創作裏,做出了回答:人的精神能夠成長,人只要活着就會不斷改變自己,變成更好的自己。

  告別“荒漠”,當代知識分子羣體理應率先行動。如何在治生的同時安心治學?不妨學學先輩們的“三真”精神。

  活得真實——2003年,遼寧美術出版社決定出版季羨林的日記,看到先生大學時期一些“辣眼睛”的字句,覺得有損大師身份,便向季羨林建議做適當刪減。可是季羨林堅決不同意:“我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刪。我七十年前不是聖人,今天不是聖人,將來也不會成聖人……”

  其實刪了,沒有任何不妥,自己改自己的東西,再正常不過。但季羨林不刪,因爲那是真實的自己,無須掩飾,他就是希望大家看到自己最真實的面貌。

  敢說真話——“隨着任教時間的推移,我日益不滿於學校只是講習一點知識技能的偏向。”1924年,我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梁漱溟毅然辭去了北京大學教席。全面抗戰爆發,梁漱溟受聘爲“國防最高會議參議會”參議員,積極爲抗戰出謀劃策。期間,與毛澤東前後會談8次,其中兩次通宵達旦。梁漱溟回憶,毛澤東“不落俗套,沒有矯飾,從容,自然而親切,彼此雖有爭辯,而沒有不舒服之感”。

  梁漱溟一生用心於兩大問題:人生問題與中國問題。費孝通說:“他是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認真求知的人,一個無顧慮、無畏懼、堅持說真話的人。”

  追求真理——“該爲讀者描繪一個怎樣的世界,如何讓這個世界的哲理和邏輯並重,懺悔和警醒並重,良知和天真並重,理想與道德並重,如何讓這個世界融合每一天的陽光和月光。”這是蘇童在創作《黃雀記》時不斷思考的問題。

  文人的使命是治癒一部分人的“失魂”症,這是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既需要源於生活的實踐,也需要高於生活的抽離。所以追求世俗功利的人,不可能承擔這樣的使命。

  告別“荒漠”,便是要抓住一切時機爲“精神力”充能。我國著名文學翻譯家、詩人屠岸先生,在20世紀70年代下放幹校時,一邊刨高粱茬兒,一邊仍不忘默誦詩歌。他說,那是爲了尋找精神支柱,讓他在精神的荒漠裏得到甘霖。

  相比於那個晦暗的年代,如今我們有着大把充裕的時光,來成就一場緩慢而安靜的精神成長。借用林清玄先生的話:一再蛻變,一再祝願。既不思慮,也不彷徨;既不回顧,也不憂傷。

  來源:《半月談內部版》2019年第4期

  作者:俞菀

  主編:王新亞

  編輯:鄭雪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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