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啊,我们就像一波波滔天巨浪拍击上岸,浪涛所及,树倒草偃,地表都要刮出几道径流,看上去,全都要改变了。我们改变了这里,改变了局势。」........巴代,《浪涛》

 

2017年11月22日在台东的「食册cafe'书店」,这是我第二次听巴代老师的演讲,巴代老师是知名的历史小说家,身为台东大巴六九部落(泰安村)的卑南族,巴代老师结束军旅生涯后,一个优雅的转身,成为当今相当重要的原住民历史小说家,不仅是他血液中的原住民身分,他笔下的历史小说也都以时代洪流下的原住民事件为发想,从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透过小说人物中去描写时代变动中的纷争、文化差异、背景渊源,并细腻刻划出原住民文化、爱情观、巫术等丰富又迷人的内涵。

 

曾在大巴六九部落的年祭中,捕获野生的巴代老师,身著卑南族传统服饰的巴代老师,还俏皮地拿起三角锥当大声公

 

『浪涛』这本发想自牡丹社事件的历史小说,是我去年阅读巴代老师另一本历史小说『暗礁』的「续集」(从八瑶湾琉球人事件演变至牡丹社事件),两本小说中有共同的排湾族部落主角,但敌对者从台风遇船难,最后因误会被杀害的的琉球宫古岛人(当时还是琉球王国,非属日本领土),到了『浪涛』敌对者转而成为想为宫古岛人报仇的日本鹿儿岛人(萨摩藩人),其中牵扯到复杂的历史关系与外交利益,对我这个几乎与历史绝缘的「自然组考生」而言,近代台湾或日本的历史知识一如蝉翼般薄弱。

 

巴代老师的历史小说至少弥补了我的某段真空,尤其在我移民至台东后,对于这个曾被清朝视为「化外之地」的东边土地上,我渐渐与巴代老师笔下的卑南族或排湾族历史文化产生共鸣,当我在读『浪涛』时,字里行间的牡丹社 、高士佛社、鹿儿岛,乃至于日本历史中的明治维新、萨摩藩、末代武士、西乡隆盛等字词,不就是刚好我这一年来,才去过的几处地方吗,想著想著,地理与历史像是我的鸡皮疙瘩,似乎整个都立体感了起来。

(注:1796年吴沙带领汉人进入宜兰开垦,直到1874年牡丹社事件后清朝才开始重视后山的开发,这段期间后山是指「南起恒春八瑶湾,北至苏澳六百余里」,甚少汉人移民的东部土地)

 

年初才刚好安排了趟旅程,从南回公路弯进屏199县道,自牡丹村绕进产业道路造访高士村,沿途经过棱线上安置88风灾受灾户的永久屋,目的地是永久屋附近因重建而小有名气,拥有醒目白色鸟居的野牡丹神社公园。

耸立白色鸟居的山顶格外空旷,一月的东北季风毫不留情地将冷冽劲风,刮拂在这处昔日为高士佛旧部落(gade)的山区棱线上,气温并不寒,但劲风吹得我心中凄冷,我站在高处将视线沿著白色鸟居望向东方,虽然当日天气灰蒙,仍辨认得出远方山海交界处海湾地形,就是1871年11月7日宫古岛人因台风而迷航搁浅的八瑶湾,让我想起不久前才读毕,巴代老师的另一本历史小说『暗礁』中,「八瑶湾琉球人事件」的历史场景。

近年重建的鸟居与神社虽与八瑶湾及牡丹社事件无关,但鸟居所处位置可眺望后来改变琉球与台湾命运的八瑶湾

当天遇到公共电视拍摄,请来高士部落的人前来解说神社历史

遇到一位只身在台湾旅行的日本男子,他预计寻找台湾各地的日本神社,大伙在帮他解答问题

部落几度迁移后,88风灾的永久屋又选择在旧部落重新建立

永久屋街道虽整齐,却少了部落人声鼎沸的样貌

与永久屋有段距离的高士部落,座落于海拔较低的山势平缓处,人口约700人,旧部落已在牡丹社事件被日军焚毁

高士部落居民在山坡地种植火龙果,段木香菇是另一项重要的经济作物

 

「暗礁在那儿,也不在那儿,因为命运,船撞上了,他们遇上了高士佛社人,丧命了。那下十八社呢?这些宫古岛人会不会是另一个暗礁?一个引起滔天浪涛的礁岩前,一座致命的始终安静缄默的暗礁?」........巴代,《暗礁》

 

巴代老师在『暗礁』一书文末,以暗礁隐喻「八瑶湾琉球人事件」并未就此结束,这个历史中看似不重要,淹没在时代洪流中的排湾族杀人事件,将是掀起三年后牡丹社事件巨浪的主因,也为『浪涛』一书埋下伏笔。

 

本身为卑南族的巴代老师,在『暗礁』与『浪涛』两本书却不再以他熟悉的卑南族文化为题材,改以雄据南台湾的排湾族人为笔下人物,从地理位置与历史脉络来看,恒春以东这块被汉人视为化外之地的山区,不仅让开垦台湾西部已久的汉人敬畏,也让美国人尝过苦头(1867年美国罗发号触礁于瑯峤遭生蕃杀害),最后是在日本人的复仇之心、外交野心,以及当地排湾族部落间嫌隙等复杂因素下,让瑯峤下十八社被「外人」给改变了局势,这一波波浪涛最后改变了日本,改变了琉球,也改变了清朝对台湾的经营策略。这滔天巨浪所产生的剧变,岂是只想捍卫家园的高士佛与牡丹社人所能理解的。

 

巴代老师安排了两条路线来发展『浪涛』的故事,以高士佛、牡丹社、四林格社的排湾族人为其中一条路线,另一条则是安排远从鹿儿岛(萨摩藩)渡海来台,由西乡隆盛招募的「志愿军」,两条路线之下的人物各自背负不同的时代文化背景,战士与武士,保卫家园与杀敌立功,看似不该交集的两造人马,却在19世纪末,日本与欧美列强在东亚一带复杂利益的考量下,像一片片骨牌相继倒下,撞击翻转出更大的版块变化。

(注:牡丹社事件又称征台之役,经过外交交涉,事件落幕后中日双方签订北京专约,清朝赔偿日本五十万两军费,证明拥有台湾主权,并承认琉球属于日本领土)

 

「巴沙佛达」是勉强勉为其难的意思。...先是日军,现在是清国,要勉强各社配合与改变,何尝不是「巴沙佛达」?而各社基于种种现实考量,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些原先不该出现的变局,根本就是「巴沙佛达」。那些浪花的掀起拍岸碎裂与滩头的卷退改变容貌,在更庞大的局势中,何尝不也是「巴沙佛达」?阿帝朋想著,大笑中却越来越觉得苦涩。琅墧半岛,不,恒春半岛的这一切,已经根本改变。他心中暗忖而苦涩。........巴代,《浪涛》

 

牡丹社事件落幕后,清朝被日本人打醒,一改之前消极治理台湾的态度,于1875年开始积极派遣军队与招募汉人开发后山。在『浪涛』的结尾,巴代老师巧妙以「巴沙佛达」,暗喻著牡丹社事件后,原世居「化外之地」的各原住民族,被迫与勉为其难接受清朝,以及日后的日本、国民政府等不同体制的统治。

 

就算时至今日,经济与政治上相对弱势的原住民族,也只能继续「巴沙佛达」的吃下生活中苦涩的果实。居住在台东的我,格外有感。

 

日本先遣部队包含鹿儿岛的殖民兵与常备军,就是自屏东保力溪进入台湾,并在此搭营。今日保力溪出海口已被「车城滨海景观公路」给破坏了景观,只有日军曾行经的沙洲依旧

牡丹社事件中,日军自统埔村一带向牡丹社进逼,当年日本远征军或许也曾抬头看著此山此景(屏东车城乡199县道)

重回石门古战场,公路已直接穿越这处天然地险,至今仍可看到高耸的岩壁,两山对峙易守难攻的地形,当年正是牡丹社战士与日本军人激战的地方

石门古战场下方四重溪,河床样貌或许已和百余年前不同,但溪中颗颗大石仍让人遥想,牡丹社人曾躲在大石头后方,以火绳枪攻击日本军人的情景

石门古战场附近山丘上,由日本人在1936 年兴建了「西乡都督遗迹纪念碑」,后来几经更迭,现今已是有碑无文的状态

车城乡统埔村一处不起眼洋葱田旁,「大日本琉球藩民五十四名墓」静静躺在此地少人闻问

日本鹿儿岛处处可见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肖像,当年牡丹社事件征台日军的蕃地事务都督,正是西乡隆盛之弟西乡从道

鹿儿岛在明治维新「废藩置县」前是为萨摩藩,今日观光圣地仙岩园就是历代萨摩藩主的别墅

在仙岩园刚好遇到电视拍摄,眼前经过刚下工的日本武士临演,旅游当时还不了解牡丹社事件与萨摩藩之间的连结,现在回头再想,来自萨摩藩的幕末武士,或许有几人曾飘洋过海,来到台湾的土地上与牡丹社战士交锋过

我是移居台东后才开始接触巴代老师的历史小说,第一次听他演讲是在台东晃晃二手书店,如今我许多关于早年台东原住民的知识,都汲取自巴代老师的历史小说中

『浪涛』开启了我对牡丹社事件的兴趣,并在图书馆找到几本关于牡丹社事件的书籍

真心推荐『浪涛』这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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