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建國(作家,曾獲徐遲報告文學獎等)

  清明祭英烈。大江東去流經血沃聖土的南京雨花臺,赴義千秋的抗日英烈吳焜,頭枕長江凝目南望已時逾一個甲子。江水無言,鐵血長嘯,當年在蘇南抗日戰場上威懾敵膽的虎將在矚望什麼?走進鐵流東進壯懷激烈的歷史,喋血奮進中的一對中華英烈吳焜與楊瑞年,爲國捐出青春之驅,令人滿懷崇敬,又禁不住灑一掬熱淚。

  江蘇省江陰市周莊定山灣吳焜烈士埋葬處紀念碑 線雲強攝

  那一仗殺出個“吳老虎”

  那是江南抗日義勇軍東進蘇南中最激烈的一場戰鬥。

  吳焜烈士

  1939年5月31日晨,在江蘇江陰、無錫交界的小鎮黃土塘,“江抗”獨立支隊炊事員買菜時發現鎮上有日軍數百人。“江抗”副總指揮兼“江抗”二路司令員吳焜接到報告後,迅速對敵情作了分析,針對可能發生的遭遇戰作出緊急部署:獨立支隊機槍連堅守小河土壩;一支隊一連進入土壩西側河岸陣地,二連擔負預備隊;一支隊三連及直屬機槍連在小成巷村東北角隱蔽待機;二支隊在小成巷村西北角佈防。鑑於剛改編的獨立支隊缺乏戰鬥經驗,吳焜令其隨司令部行動,戰鬥打響即後撤向南轉移。

  楊瑞年烈士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後,中共中央與國民黨當局幾經折衝樽俎,匯聚南方八省遊擊健兒的新四軍於12月25日誕生。1938年5月4日,毛澤東給中共中央東南局書記、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書記、新四軍副軍長項英發出專電,史稱第一個“五四指示”,要求“在廣德、蘇州、鎮江、南京、蕪湖五區之間廣大地區創造根據地”,明示“在一定條件下,平原也是能發展遊擊戰爭的”。然而,項英對在人口稠密、交通發達、日僞重兵據守的江南水鄉建立根據地心存疑慮,一度遲滯了新四軍發展。

  南京雨花臺望江磯吳焜烈士墓 線雲強攝

  1939年5月4日,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副書記、新四軍一支隊司令員陳毅,不顧項英馳電反對,毅然派六團團長葉飛率部以江南抗日義勇軍名義,東進長江以南、滬寧鐵路兩側、武進以東直到上海的澄(江陰)、錫(無錫)、虞(常熟西部)和蘇(蘇州)、常(常熟除虞以外部分)、太(太倉)東路地區,開闢抗日根據地。黃土塘遭遇戰,就是兼任“江抗”二路司令員的吳焜,領兵開闢東路根據地途中與日寇發生的一場惡戰。

  吳焜剛作完戰鬥部署,日軍先頭部隊已向小成巷村方向開進,哨兵鳴槍報警,日軍慌忙躥入東側墳地,架起機槍和迫擊炮向“江抗”陣地射擊,並組織兵力發起衝鋒。據守土壩西側河岸的一連開火反擊,雙方隔河形成對峙。這時,90多名日軍趕來增援,一連連長譚冬生身負重傷。緊急關頭,二支隊長廖政國躥上壩頭,奪過機槍猛烈掃射,擋住了敵人進攻。

  率部馳援的“江抗”一支隊長王萱春,命令二連火速佔領土壩東側河堤,連長吳立夏指揮九挺機槍一齊開火,打得日軍擡不起頭來。突然,二連火力最猛的蘇制轉盤機槍手被擊中,日軍趁機蜂擁而上。千鈞一髮之際,二連指導員賴生弟連投幾顆手榴彈壓制住敵人,轉盤機槍重新開火。在一連火力支援下,敵人被打退,賴生弟卻中彈犧牲。激戰至當日下午,數十名日寇橫屍橋頭,內有一名日軍大佐。這時,“忠義救國軍”一個支隊,奉國民黨第三戰區命令,公然配合日寇前來消滅“越防區作戰”的新四軍。

  在外敵內奸兩面夾擊下,殺紅了眼的吳焜大聲呼喊:“天紅了,地紅了,眼睛紅了,殺啊!”吳焜和廖政國端起機槍,邊掃射邊帶領官兵衝鋒,日寇和“忠義救國軍”在“江抗”部隊猛烈衝擊下狼狽潰逃。

  黃土塘遭遇戰是“江抗”東進打的第一場勝仗。首戰告捷,不僅使日軍受到強烈震懾,而且極大地煥發了蘇南東路地區人民的抗戰熱情。困頓中的人們紛紛睜大了驚愕的眼睛:原來日本人也是可以戰勝的!勝利的消息像一股清風,使“失敗”“亡國”等籠罩江南的愁雲慘霧爲之一掃。

  吳焜是四川萬縣人,船工出身,曾在四川軍閥楊森部當號兵。他看到紅軍官兵平等,救濟窮人,便找來一身本部隊的軍裝,給一名被俘的紅軍戰士換上,由他帶領投奔紅軍。枯木逢春的吳焜,在革命戰爭中鍛鍊成長,成爲英勇善戰、威懾敵膽的一員虎將,曾任紅六軍團十八師師長。1938年春夏之交,吳焜從延安調新四軍工作,任新四軍一支隊六團副團長。

  看到吳焜打仗端着機槍向敵人衝鋒,有時甚至吹着衝鋒號向前衝,葉飛提醒他說:“身先士卒,臨危不懼,這是前輩名將留下的好風格;衝鋒在前,退卻在後,這是我軍猛打、猛衝、猛追作風的好傳統。但是,作爲一個團的指揮員,就不能只起一個英勇戰士的作用了。”吳焜經過認真思考,第二天才鄭重回答說:“這支部隊是您在閩東遊擊戰爭中帶出來的,依託根據地開展遊擊戰,是有豐富經驗的。但作爲堅強的能攻能守的正規部隊,無論軍事技術上、戰鬥作風上都還是不夠的。不錯,我們團在皖南進行了軍政訓練,成績不小,但在實戰中還是要各級指揮員以身作則,這樣才能把部隊的頑強戰鬥作風帶出來,才能打不垮,拖不爛!”

  驚鴻一瞥源自萬裏長江

  上海市政協原副主席陳同生,當年任上海《導報》主筆,因報道吳焜所部“江抗”二路火燒虹橋機場暴露身份,遂轉任“江抗”總指揮部祕書長。1957年,陳同生在《猛將吳焜》一文披露了吳焜隱祕的情感世界:

  有一次他笑了一笑問我:“你結婚沒有?”“早結過了。”“愛人現在在哪裏?”“她已犧牲了七八年了。”我問他:“你呢?”他告訴我,皖南軍部有個小楊同志,是一個年輕黨員,在大學讀過書,他們常常通信,他說着從身上一個小包裏,拿出小楊給他的照片、信與我看,信寫得很熱情,但很理智。看來她對老吳是很欽佩的,友誼也超過一般同志之上,從照片上看是一個漂亮的姑娘,穿的是軍裝,更顯得嫵媚中有一種剛毅的氣質。我心底在爲老吳祝福,他有一個理想的伴侶。老吳還將幾封寫好未寄出的信給我看。我問:“爲什麼寫好了信又不寄出呢?”老吳說出一番道理:“一嘛,現在沒有人去皖南,郵寄怕遺失了;二嘛,軍部正在反戀愛,項副軍長作了報告,聽說幾個鬧戀愛的老幹部還作了檢討,受了處分;三嘛,自己文化低,信寫得不及人家好,說來說去都是些老話,想找個同志改改,葉司令文化最高,我怎麼好意思與他說這門子事咧!給別的人看,我還怕那些知識分子笑話我這個大老粗,所以未寄。遇着你,我們都是老同志,當然不怕獻醜了,請你好好地給我改一改。”替人修改情書,我從未做過,寫情書我也沒有什麼經驗,但吳焜同志的誠意,使我不能拒絕他的要求,更不允許對他火熱的心情來點敷衍,找句遁詞。我認真地讀完了他寫的幾封信,一顆樸實的灼熱的心,在字裏行間跳動,信寫得十分動人,我心裏想,誰會料到這個叱吒風雲的虎將,不僅是一位多情種子,而且是寫情書的“聖手”呢!我對吳焜同志說:“你的信寫得很好。沒有風花雪月,但洋溢着真實的感情,她看了之後,一定會更愛你。‘相知貴道義,結交豈論文’,我看小楊同志是很有見解的,她不在城市的家庭過溫暖日子,跑到抗日部隊來;她不愛那些文人學士,而愛上你這個長徵英雄,不能不說她是具有高人一等的見地。你們的前途一定美滿、幸福。”我爲他改了幾個錯字,刪去一兩處語法上顯然有毛病的句子,便還給他,並說:“改多了便失去你的原意,失去你說話的味道,現在這樣便很好了。”他同意我的意見,又重抄了一遍,不知什麼時候寄出去的,我也未問。

  陳同生回憶文章中提到的“小楊同志”名叫楊瑞年,系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女生隊長,是一名優秀演員,後調新四軍教導總隊任文化教員。

  楊瑞年1916年7月19日生於鎮江,抗戰時在揚州讀中學就參加學生糾察隊,上街遊行宣傳,查日貨、懲奸商。楊瑞年考入蘇州女子師範學校後,在魯迅小說、雜文和鄒韜奮主編的《生活週刊》影響下,思想產生了飛躍。當學校無理解聘孫其敏(即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孫起孟)等進步教師時,學生代表楊瑞年第一個衝進省教育廳大樓,當面質問廳長周佛海。

  1935年,楊瑞年從蘇州女師畢業回母校達仁小學教書,祕密組織“讀書會”,籌備救亡話劇演出,1936年春曾被國民黨特務逮捕。七七事變後,任弼時妹妹任季潘鼓勵楊瑞年到延安去。是年冬天,楊瑞年和妹妹楊青年長途跋涉到西安,隨後入山西臨汾劉村鎮八路軍一一五師學兵隊。

  當年臨汾學兵隊學員史驥在一篇回憶文章中爲楊瑞年留下速寫:

  在劉村鎮最受人注目的要數女生區隊了。她們每天下午做擊鼓傳花遊戲,爲了讓區隊十七八歲最漂亮最活躍最受歡迎的會跳舞的楊瑞年同學表演節目,花傳到她手中時,捂眼人就用膝蓋頂一下擊鼓人,使其住手。楊瑞年從不推辭,大大方方地來一個“卡爾斯登舞”或別的舞。她是鎮江姑娘,長着一對甜酒窩,美麗活潑,很受人們喜愛,成了學兵隊引人注目的活躍人物。因爲她頭戴一頂航空帽,因此被人稱作“小航空帽”,她總是那麼熱情,那麼明朗,既有女性的柔和也有戰士的豪放,像春天的雲雀……

  葉飛夫人王於畊,當年與楊瑞年同在學兵隊受訓,結業後雙雙分配新四軍並進入戰地服務團。1938年2月,學兵隊結業同八路軍隨營學校在洪洞縣白石村聯歡並接受朱德總司令檢閱。1991年9月,王於畊扶病寫出《長江的女兒》,爲晚會驚豔全場的舞者楊瑞年勾勒了精彩剪影:

  在雪亮刺眼的汽油燈下,她穿着黑色的緊身服裝,上面大概綴了許多亮片,在汽油燈下神奇地飄閃着點點銀光。她跳的是卡爾斯登舞,跳得神采飛揚,激越酣暢,皮鞋急驟地敲擊着臺板,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強烈的節奏裏充滿活力,迅疾的舞步裏透着瀟灑,她雙眼流盼,笑容滿面……用眼下流行的話來說,臺下的一千多人是一齊被“鎮”住了,迸發出一陣陣的掌聲。在這呂梁山麓的一個山村裏,在這一千多個穿着灰布軍服的人們面前,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叫人眼花繚亂的洋舞蹈,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和歡樂!落幕後人們還不停地鼓掌,齊聲喊着:“再來一個!”終於大幕再次拉開,楊瑞年又重複跳了一遍,她這個節目纔算結束。

  這樣一個新潮而惹眼的軍中女性,與身經百戰的吳焜邂逅並碰撞出感情火花,是在同赴新四軍報到路上。楊瑞年和王於畊從漢口登船去九江,恰逢延安來的吳焜。入夜,吳焜發燒嘔吐。楊瑞年、王於畊便清理嘔吐物,從長江打水涮毛巾給他揩臉並做冷敷,忙了一夜。到南昌後,吳焜約楊瑞年同遊百花洲,請她到飯館喫飯。王於畊認爲,這大概是老紅軍對楊瑞年熱心幫助的酬謝吧,似乎沒什麼可非議的。但吳焜和楊瑞年外出被人“盯梢”,並且向上打了“小報告”。吳焜到部隊報到前夜,曾在女兵宿舍外發了一通火。第二天一早,吳焜找到王於畊,拿出一封彆着五元錢的信對她說:“代我交給那位女同志——對,就是楊瑞年。她待我是很好的,可是有人報告了項副軍長,昨天項副軍長把我叫去批評了一頓,說我剛到南方就腐化了,說本來叫我去做團長的,現在降爲副團長。”王於畊斷然把信接過來,說:“一定交到,請放心。”吳焜對她敬個禮,轉身大步走了。

  楊瑞年一到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就成爲團裏的臺柱子,是新四軍公認的優秀女演員。在1938年的歙縣巖寺鎮和涇縣雲嶺村,看過楊瑞年演的《劉桂英是一朵大紅花》《張德寶歸隊》《紅鼻子》《雷雨》《欽差大臣》等劇目的官兵,都對她惟妙惟肖的表演讚不絕口。楊瑞年演得最多的是《送郎上戰場》。20世紀60年代全軍宣傳的“模範將軍”何志遠,在回憶錄中就講到1938年在巖寺看楊瑞年演《送郎上戰場》的精彩場面。但王於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1938年秋,楊瑞年莫名其妙調新四軍教導總隊,當起了很多人都做得了的文化教員。自己和很多人都被列爲黨員發展對象,而楊瑞年卻沒有。可貴的是,面對不信任和不公平,她始終努力工作和學習,在逆境中以黨員標準要求自己。楊瑞年調走後,王於畊還時常與她見面,直到1940年4月,王於畊隨戰地服務團離開皖南,兩人才分手。

  新四軍成立後,項英提出,將士人無分長幼,職無論高低,皆應上下同欲,共赴國難,摒棄一切兒女情長和卿卿我我,“個人問題”等勝利後再說。不管是誰,不管什麼特殊情況,都不準在部隊裏搞戀愛,違規者輕則撤職開除黨籍,重則軍法從事,甚至提出了“槍斃戀愛”的口號。

  1939年2月,周恩來到皖南視察新四軍,聽到對新四軍幹部婚戀不合理規定的反映,經徵求意見,提出不贊成對幹部婚姻搞“一刀切”,主張從實際出發,區別對待。特別是對那些年齡較大的領導幹部,應該給予關心和幫助。

  29歲且任過師團領導職務的紅軍戰士吳焜,是有資格戀愛結婚的。然而,置身山河破碎的殘酷環境,長於沙場點兵卻拙於情場繾綣的虎將,已無機緣與自己心儀的姑娘結爲秦晉之好。

  虎將殉國與鐵軍之殤

  1939年9月24日,“江抗”主力在江陰顧山挫敗“忠義救國軍”襲擊後,向西北轉移行至江陰徐霞客故里馬鎮(今霞客鎮)湖塘裏,又遭“忠義救國軍”側擊。吳焜點起一個排的兵力,斜刺裏插上前去驅趕敵人。

  山頭敵人正在掃射的機槍聲音清脆入耳。根據新槍槍膛緊槍聲脆的經驗,吳焜判斷這是一挺新的38式重機槍。他指揮戰士正面佯攻,自己帶十幾個戰士,從側面爬上山頂敵機槍陣地,一槍把機槍手撂倒,奪過重機槍,掉轉槍口猛掃,敵人像割韭菜一樣紛紛倒下。吳焜越戰越勇,但由於過分暴露,不幸頭部中彈。戰士們將他擡到馬鎮時,吳焜停止了呼吸。

  彼時,陳毅已出任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指揮,正要二進泰州,說服國民政府魯蘇皖邊區遊擊總指揮部正副總指揮李明揚和李長江信守中立,絕不反共。行前參謀見他連日勞頓,想陪他小弈解乏,尚未開局就驚聞噩耗。

  “‘吳老虎’,這個見了敵人就不要命的‘吳老虎’啊!”陳毅手中的棋子掉落地上,良久,才吩咐機要參謀給軍部發電報告吳焜犧牲事。

  吳焜犧牲前三天,後爲開國中將的六團政治主任、“江抗”政治部主任劉飛,在顧山反擊“忠義救國軍”時肺部中彈負傷。江陰之戰,葉飛四天連折劉飛、吳焜兩員虎將,悲憤難抑,決定隆重安葬吳焜。葉飛交代“江抗”三路武南辦事處主任張志強承辦吳焜後事,顫聲對他說:“要厚葬!不能虧待他!”張志強到朱家灣一戶地主家,買了一口油漆多年的大壽材,精心裝殮了吳焜。當日,“江抗”在馬鎮周莊定山中庵東南山坡上,爲吳焜隆重舉行安葬儀式。葉飛主持儀式,警衛班鳴槍向吳焜致敬。壯志未酬的一代虎將,枕着萬裏長江澎湃的濤聲,融入江南的青山綠野。

  “江抗”總指揮部參謀長、開國少將喬信明,回憶吳焜犧牲時寫道:

  當年,我把追悼和安葬的事辦好後,立即叫電臺架線,向陳毅司令員報告,同時作了檢討並請求處分。我怕葉司令員悲憤傷身,想勸他早點休息,看他倒在牀上,以爲他睡了。我也倒在牀上睡着了。等我醒來,看他坐在桌邊寫什麼,眼睛紅腫。警衛員悄悄告訴我,首長哭了一整夜。

  吳焜犧牲和劉飛負傷震動了新四軍軍部。新四軍二團團長王必成率部趕赴江陰增援接應,與“江抗”主力會師。“江抗”總指揮部報請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擬於拂曉前發起反擊。陳毅電令葉飛和王必成停止行動,繼續西撤。葉飛悲憤地說:“要撤,也要決一勝負再撤!”眼看一場大戰箭在弦上,一觸即發,項英連電陳毅:“江抗”不能打!

  陳毅爲顧全抗戰大局,緩和事態,相忍爲國親赴國民黨江南行署談判,實現前線弭兵。隨後帶一個特務連,晝夜兼程趕到周莊定山灣,傳達中央和新四軍關於發展蘇北的指示,“江抗”轉至澄西西石橋整編。此間,“江抗”舉行吳焜烈士追悼會,陳毅親自致悼詞。他對吳焜的英勇犧牲表示萬分悲痛,號召大家學習吳焜的好作風,同時也要記取烈士犧牲的教訓。

  王於畊等人獲悉聞名新四軍的“中國夏伯陽”吳焜,激戰中被“一顆可詛咒的子彈”擊中的消息,已是1939年11月。新四軍作曲家何士德和詞作者羅漠,創作了《反“掃蕩”》歌,開頭是:“反‘掃蕩’!反‘掃蕩’!延陵大捷,血戰繁昌!英勇犧牲的革命戰士,壯烈殉國的吳副團長!他們的鮮血噴滿敵人的胸膛,他們的戰績發揚了民族的榮光……”

  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副團長、開國後任過國務院文化部副部長的徐平羽(白丁),爲吳焜寫了《真的人,真的戰士》的悼文。新四軍作家邱東平寫了散文《用戰鬥的頑強性……》,發表在大後方《七月》雜誌上。

  《反“掃蕩”》歌唱響新四軍時,楊瑞年已於頭年秋天調教導總隊。王於畊想,她一定會流着淚唱這首歌,一定會在教導總隊教唱這支歌吧。她真想把邱東平贈她的那本刊有吳焜英雄事蹟的《七月》雜誌送給楊瑞年。但轉念一想,還是不提舊事,不給她新的刺激爲好,於是悄悄作罷。

  吳焜奪取的38式重機槍隨部隊轉戰大江南北,參加了抗美援朝,被官兵們譽爲“老黃牛”,新中國成立後入藏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1957年春,福州軍區司令員兼政委葉飛,找到在南京的“江抗”老戰友劉飛、廖政國、喬信明和張志強商量,把吳焜從江陰遷葬南京雨花臺。葉飛領銜給江蘇省委寫了報告,時任江蘇省農林廳長的張志強具體承辦,是年,吳焜遺骸遷至雨花臺望江磯。在江陰定山灣吳焜原葬地留有衣冠冢,並建立紀念碑。葉飛爲紀念碑題寫了碑名,以志紀念和教育後人。

  永不謝幕的長江的女兒

  1941年1月皖南事變中,楊瑞年與弟弟楊華年雙雙被俘。姐弟倆被囚於上饒集中營周田村監獄,押在特務視爲“政治頑固派”的第六隊。

  2000年12月,新四軍教導總隊宣教幹事、浙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陳安羽回憶,1941年12月初,他隨“更新籃球隊”去鉛山賽球時準備越獄。同在鉛山演出的楊瑞年說,黨組織決定讓賴少其、邵宇越獄,但未準備好。陳安羽遂把越獄推遲到球賽和演出下一站石塘實施,並同意楊瑞年建議,傍晚開演吸引特務憲兵時,球隊和劇團越獄同志同時行動。經精心安排,尚未暴露的新四軍作戰參謀、掌握大量機密的葉挺侄子葉育青,會同賴少其、邵宇、陳安羽等人逃出虎口。當月,楊瑞年又掩護八名難友越獄。

  1942年6月17日黃昏,六隊難友轉移至福建崇安境內時,舉行了著名的赤石暴動。全隊50多人脫險,11人中彈犧牲,十多人被敵人抓回。暴動中,楊瑞年未能逃出魔掌,她的弟弟楊華年也英勇犧牲。

  1942年6月19日黃昏,周田村監獄特務從各隊點名調出141人,分3批押至虎山廟一個廢棄的茶園,實施駭人聽聞的集體大屠殺。

  武夷山的夏天,萬木蔥蘢,天澄水碧。第二批赴難的楊瑞年昂首挺胸,始終沒有低下驕傲的頭顱。只見她勇敢地跨出一步,面向敵人高喊:“來吧!抗日誌士是殺不盡的!”罪惡的槍聲響了,一槍,兩槍……直到身中三槍,血流滿面的楊瑞年仍巍然挺立!劊子手無比驚駭的是,楊瑞年身中六槍,喊出的依舊是撼人心靈的“中國共產黨萬歲”!第七顆子彈打碎了她的頭顱,一代巾幗香消玉殞。這一天,她差一個月才滿26歲。

  1949年4月南京解放,楊瑞年父親楊效顏歡欣鼓舞從上海回到鎮江,和老伴聯名在《新華日報》刊登尋人啓事,尋找抗戰中從軍的三個兒女。老人家並不知道,1946年,楊瑞年妹妹楊青年在大連病逝,被追認革命烈士。王於畊看到尋人啓事心臟驟然收緊:烈士的父母正倚門而望,但瑞年三姐弟已永遠不能回家同二老團聚了!她強抑悲痛給鎮江市軍管會和楊老先生寫信,彙報三姐弟犧牲經過,懇請軍管會代表瑞年戰友看望楊老先生。原新四軍戰地服務團的戰友,也無一例外給楊效顏寫了信。得知姐弟三人犧牲的消息,楊效顏瞬間癱倒在地,老伴也因傷心過度哭瞎一隻眼。

  鎮江市人民政府市長何冰皓,登門看望了楊瑞年父母並頒發烈屬證,發給撫卹糧800斤大米。楊效顏顫聲說:“我哪能喫得下啊!”悉數捐給市烈軍工屬協會。抗美援朝中,楊效顏動員老伴摘下耳環捐給志願軍購買飛機。一門三英更兼父母深明大義,楊家感天動地的壯舉在江城傳爲佳話。

  楊瑞年的母校鎮江達仁小學,今已改名中華路小學。學校榮譽室有楊瑞年身着新四軍軍服的照片,校園牆壁上噴繪着謳歌楊瑞年精神的校歌。2003年,學校“楊瑞年中隊”被全國關工委授予“全國英雄中隊”光榮稱號。2002年,揚州中學舉行百年校慶,楊瑞年被列爲傑出校友。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從2014年8月29日吳焜被國家民政部列入首批著名抗日英烈起,他埋骨的鐘山之麓與楊瑞年故鄉京口,因緣際會愈顯近在咫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光明日報》( 2019年04月05日 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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